当庞劲东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公司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完了,同事们纷纷对庞劲东投以怜悯的目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出席遗体告别仪式。
庞劲东知道自己铁定是要失业了,也不管在同事们的眼里,自己是否已经是死人一个,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总经理秘书周瞳蹑手蹑脚的走到庞劲东身旁,悄声问:“亲爱的庞总,您怎么才来啊?!”
“我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相信吗?”庞劲东苦笑起来。
“你不是出去干什么坏事了吧?”周瞳轻声笑了起来,她对庞劲东的个人生活很是感兴趣。
“是坏事把我干了!”
周瞳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说:“可你迟到得也不是个时候,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在同事们当中,庞劲东享有不错的声誉。一则因为他很少介入公司内部的派系斗争和利益抢夺;二则是他为人很慷慨。
对于前一条,涉及到一个各大企业和其他单位都存在的问题,而庞劲东所在的这家公司表现的尤为明显。有一句俗话“秦桧尚有三个好朋友”,在一个大的群体里面,往往会有一些人彼此走得很近,如果同时又存在着共同的利益需求,小团体或小帮派就产生了。
在庞劲东所在的公司,有来自祖国各地的员工,虽然说“五湖四海皆兄弟”,但是老乡之间自然要更加亲近,因为彼此的生活和行为习惯,乃至性格都要更加接近一些。比如说,东北人和上海人在这些方面相去甚远,相处在一起的时候,互相间都会感觉有些别扭。
与之类似的是,毕业于同一个学校的人,因为有着一段类似的生活经历,会产生亲切感。此外,年龄相近的人,共同话题比较多;脾气秉性相投的人,更喜欢凑在一起……凡此种种,验证了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也因为如此,一个人既可以属于这个小团体,也可能属于那个小帮派。
因为在升职、加薪之类的问题上,人们往往会产生竞争关系,也就是个人的私利往往是互相对立的,就容易导致个人借助团体的力量帮助自己达成目的,派系斗争因此产生。
如果说,在公司表面的一团和气之下,隐藏的是刀光剑影,一点不为过。庞劲东对此采取了一种超然的态度,从不参与任何一方,与大家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能够做到这一点,既是因为庞劲东在个人利益上从不计较什么,也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新员工,在公司时日尚短,还没有机会深入接触这些事情。
至于后一条,则是庞劲东性格使然了。
庞劲东刚到公司没多久,同事们就发现这是一个冤大头。想让庞劲东请客吃饭简直太容易了,只要脸皮厚点,主动提出来,庞劲东肯定答应,而且是见者有份,至于去的地方,档次也绝不含糊。
当然,这样做一次两次还可以,没有谁的脸皮可以撑到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但是有人却摸索出来别的办法:随便找出一个借口,比如“今天过生日”之类,假意请客吃饭,庞劲东必然赴约。等到酒足饭饱之后,拖沓一下,比如装醉,或者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庞劲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帐付了。这个时候,当事人再出现,装作不好意思的一拍脑门,说:“哎呀,怎么能让你付账呢,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请你!”
事实上,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几乎每一天的中午和晚上,庞劲东都在请公司的人吃饭。
如此一来,公司的同事终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吃了人家的嘴短,庞劲东终日迟到、工作散漫的事情,除了王伟同,也就没有人诟病了。不过,王伟同也只是说在当面上,根据周瞳提供的情报,王伟同从没有在公司高层面前说过庞劲东的不是。
同时,公司的人也对庞劲东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谣言疯狂流传。因为十分显而易见的是,庞劲东的这种慷慨,再加上平日里的一身名牌服装,并不是那点薪水能够承担得起的。
在这件事情上,各类能人志士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捕风捉影的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说法。言之凿凿,说起来有板有眼,甚至找来一些佐证,不容你不相信。
一个比较被多数人认可的说法是:庞劲东是某位富豪的公子,将要接手家族的事业了。但是因为缺乏经验,所以现阶段被送出来打工,从最底层做起。
谎言重复一万遍就是真理,慢慢的就有人对谣传信以为真,对上面这个说法中毒最深的就是周瞳。
周瞳是标准的OL美女,平日里总是一身职业装。身材中等,略显丰腴,鸭蛋型的脸蛋上,一双水灵灵灵的大眼睛精灵闪动。
在庞劲东看来,周瞳最让人称道的是姣好的皮肤,欺霜赛雪,白皙滑嫩,犹如凝脂一般。但是周瞳自己显然不这样看,她对自己的一对硕乳更有自信,因此衬衫的纽扣总是故意少系两粒,半露出深深的乳沟,让每一个见到她的男同事都大吞口水。
尽管周瞳本人从未提到过自己的感情生活,但是庞劲东却看得出来,她最大的梦想就是钓一个金龟婿,从此告别自力更生的苦难生活。这种想法在现今的社会上倒也属平常,何况周瞳毕竟有这个条件。
但是庞劲东却不知道,周瞳如今已经笃定了自己是一家大企业老板的儿子——或许是私生子,谁知道呢?!无所谓,她是不在乎的。
有了这样的身世,再加上庞劲东本人自身条件也很不错,一米八十多的身高,英俊的面庞,这样的男人毫无疑问是周瞳梦寐以求的。但是,如果说周瞳就此已经芳心暗许,倒也不确切,因为有一件事情让她一直都很困惑。
第六章 深藏身与名
能够当好秘书的,必定是八面玲珑,待人接物都十分得体,且目光精准善于识人的,周瞳正是如此,故而她发现庞劲东尽管平日里穿着得体考究,但是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富家子弟的华贵,反倒总是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种狠戾之气。
古人说:“面由心生”,实为至理名言。但如果把这个“面”简单的理解为人的容貌,就过于狭隘了。在这个社会上,外表忠厚、内心奸诈之徒比比皆是。我们古人的智慧哪里是这样简单,这所谓的“面”包含了人的气质和眼神。
一个人可以整容,却无法轻易改变自己的气质,因为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气质是与个人的生活密不可分的,可以说是生活造就了气质。一个终日在田间劳作的农民大伯,无论如何也表现不出来大学教授的儒雅。反过来说,让大学教授拿上锄头,也绝不像是一个能种地的人。
而眼神则可以暴露出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忠奸之辨往往可以此作为标准。
如果周瞳了解庞劲东来公司之前的经历,就不会对此感到困惑了。
无论如何,周瞳还是和庞劲东走得很近。她不仅利用一切机会,在庞劲东面前表现自己自身条件的优秀,既有胸又有脑,还给庞劲东提供了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公司的内部情况。这里面,既有可以在台面上明说的,也有只能在私下秘密流传的,甚至包括了公司上层做出的一些决定和安排——周瞳作为秘书,自然可以及时掌握。
周瞳的高明之处在于,既把情报出卖给了庞劲东,以博得好感,同时又装作是不经意的提及,而非有意的泄露。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或许是出于玩笑,或许是一种暗示,周瞳总是称呼庞劲东为庞总,庞劲东对此也习惯了。
庞劲东看了看周瞳,问:“我的秘书大人,你不好好的在自己办公室呆着,总到处乱蹿什么?”
任何人都喜欢与美女在一起,庞劲东也不例外。但是庞劲东也知道,虽然周瞳喜欢在公司里到处溜达,但也都是闲暇的时候。正常来讲,现在这个时间正是她最忙的时候,能到自己这里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周瞳说着,有意无意的俯低了身体,让庞劲东的视线可以顺着乳沟,往更深处看去。一点淡淡的蓝,表明了她今天穿的胸罩的颜色。
“你的关心,还是留到给我送别的时候吧!”庞劲东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自我嘲讽。
“新老板今天来了,一大早就开了个会,各部门都要进行改革。说是将裁掉一批亢员,却又说要另外招聘一些新的人才,走上新的工作岗位。”
“早料到有此一招了,说到底,不就是大换血吗!”
“此外……”停顿了片刻,周瞳才继续说下去:“还申明了纪律,今后公司绝对不能允许出现迟到早退和无故旷工之类的事情。”
庞劲东点点头:“这就是给私人老板工作!”
庞劲东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房地产企业,准确的说是开发商。该公司过去隶属于市建委,凡是这类企业在市场上都有一定的垄断优势,但也都有一个通病,就是人浮于事、工作效率低下。
不过这样美好的日子,庞劲东并没有享受到,在他还没来公司的时候,制改问题就提到日程上来。
由于需要在同类企业未来的改革中起到一个示范作用,而且该公司权益归属明确,不存在什么纠纷,故而制改进行得非常顺利,各主管部门都是一路绿灯。进展速度之快,以至于公司的员工们,在还没有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相关消息的时候,制改就已经完成了。
改革之后的公司,成为一家全资私营企业,以崭新的姿态投入到市场竞争当中去。可以想见,人家投资这家公司是为了赚钱,而不是搞慈善,因此在公司内部必然将要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因为公司过去是吃着官饭,故而产生了很多尸位素餐的人,这一次必然要受到冲击。
总的来讲,相对于庞劲东这样的普通员工,真正对此感到担心的是公司的中高层领导。过去,他们都挂有相应的国家干部等级——比如说在这里是经理,平级调到政府部门就是处长——如今却全都成了普通的企业管理人员。因此在制改之前,有门子的人基本都调走了,剩下一些走不了的,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新老板的到来。
但是尽管如此,今天毕竟是新老板正式走马上任的第一天,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次不幸迟到的庞劲东很有可能被当作鸡,杀给其他的猴子看。
基于一种虱子多了不怕咬的心理,庞劲东反倒坦然了。他注意到周瞳今天穿了一条很短的裙子,浑圆饱满的大腿包裹在透明的长筒丝袜里,立即冒出了一个坏心眼。
“帮我倒杯水!”庞劲东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周瞳,微笑着说。
“你也太懒了!”周瞳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走到了饮水机旁。
饮水机就在庞劲东办工作的侧面,因此当周瞳走过去的时候,他可以很好的观察周瞳而不被发现。
果然,当周瞳给庞劲东接水的时候,微微弯下了腰,裙裾因此上翘,隐约露出了饱满软润的臀部,却尽是润如温玉的肌肤,却没有一丝别的颜色。
“大概穿的是丁字裤吧!”喝着周瞳送来的水,庞劲东心中暗忖。
两人本来还要再聊几句,王伟同却在这个时候走过来了,周瞳一看见他,对庞劲东做了个鬼脸就溜走了。
面对庞劲东这位大爷,王伟同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就走开了。
此时,庞劲东已经笃定了自己得换工作,于是决定站好最后一班岗,去各个部门逛一下,因为自己对这家公司还不怎么熟悉。
在各个部门,大家讨论最多的是昨天的银行劫案,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警方已经认定,五个劫匪死于内讧,现在正全力追查逃走的两个。
庞劲东感到很得意,心道:“你们谁知道是我打死了三个劫匪呢?”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自己很符合高人的风范。
当然,这年头高人也多,变得不值钱了。
看某人不顺眼,申请个马甲上来一顿骂,转过天来还在人家面前装好人,心道:“你哪知道是我把你骂了呢?”
反倒是新老板的事情,表面上没人在意,这种事不会在公开场合讨论,都是小圈子里交换各种小道消息。
第七章 记忆中的人
一转身,庞劲东又看见王伟同,王伟同叹了一口气:“你这到处溜达是为打听消息吗?是不是害怕饭碗不保?”
庞劲东干笑两声:“是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庞劲东低声咕哝了一句:“早知当初,又何必更当初。”
庞劲东的声音很低,王伟同并没有听到,只是继续介绍说:“沈总经理年纪好像比你还小几岁呢,又是个女孩子,现在却已经是总经理了,称得上是年轻有为。而你呢,还是个小职员。我不是想打击你,可你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了,为自己未来的生活规划一下。”
庞劲东看了看王伟同,笑了笑,说:“虽然你总是批评我,但是我并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听到这话,王伟同怔了一下,才说:“你就这句话说的最像样子。希望你以后不要总是找着让我批评你……希望还有以后吧!”顿了顿,他继续说:“见到沈总经理后,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做个保证。沈总经理刚来公司,对这里的情况和人事不是很了解,你只是个普通员工,她不会过多为难你的。”
如果换作某些人,这个时候一定不失时机的补充说:“我可给你说了不少好话”之类,无外乎为了博一个人情。王伟同并没有说,但是不代表没有这样做。事实上,前者可能说好话,更可能说坏话。反倒是王伟同这种不屑于卖好的人,才是真正可靠的。
庞劲东说:“沈总经理之所以能够成为总经理,大概也是因为家庭给她打下了一个好基础吧?!”
“这倒是。沈总经理的父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富豪,横跨地产、金融和制造业。据说这位沈先生早年非常穷困,完全依靠自己的拼搏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说起来,倒是个奇迹。”
庞劲东跟着王伟同向总经理的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前,王伟同语重心长的叮嘱说:“见到总经理后,说话注意点。”
“知道了,谢谢你。”
看着王伟同走开,庞劲东默然站立良久,才把手缓缓的举起。在终于决定敲响总经理办公室门的时候,庞劲东自言自语道:“真的是她吗?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几声轻轻的敲响之后,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请进。”
“原来真的不是重名……”当庞劲东推开门,终于确定对面的这位总经理,正是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的时候,他不能肯定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宽敞明亮的总经理办公室的正当中,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正端坐着一位美女。身材中等,胖瘦适中;一张瓜子脸,略施粉脂;一身裁剪得体的深蓝色职业装,恰到好处的把那傲人的身材展现出来,尤其是在胸部,划出了一个几近完美的弧度。
沈家瑶深若秋水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桌案上的几份文件,手中的笔也在不停的“刷刷”写着什么。听到庞劲东走了进来,她抬起眼睛,先是微蹙了一下蛾眉,然后笑了笑:“开心,果然是你!”
“开心”是庞劲东的小名,知道的人并不多,而知道的人通常感到奇怪,这个小名为什么不是“东东”。只有庞劲东自己才明白,这个名字寄托着自己父母的期望。一生为生计奔波的他们,很少有体会到开心快乐的时候,因此他们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不像自己这样度过一生。
“瑶瑶,果然是你。”庞劲东深情地说,但是在这话语中却流露着一种无奈。
“在我刚到公司,翻看员工名册的时候,我就祈祷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庞劲东。”
“在我知道新任的总经理叫沈家瑶的时候,我就祈祷这个世界上会出现第二个沈家瑶……”
“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沈家瑶,同样,也没有第二个庞劲东。”沈家瑶打断了庞劲东,冷冷地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不敢见我。”
“我不是不敢见你,而是不知道怎么见你……”
两个人交谈着,庞劲东始终垂手站立,而沈家瑶则是始终坐着,甚至都没有欠一下身。当沈家瑶最终意识到,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青梅竹马的时候,她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庞劲东说:“请坐!”
从见面开始,沈家瑶只有几个简单的动作,然而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优雅。
感受着沈家瑶高贵的气质,庞劲东意识到:此时的沈家瑶,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假小子了。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默然良久,沈家瑶才缓缓地说:“我以为你是不敢见我,因为你……不!准确地说是你的父母——我的干爸干妈——当年一脚把我踢开。”
“这不是他们的本意,我相信他们像爱我一样爱你,只是当时的客观情况不允许。”
“开心,我从小在你们家长大的。”沈家瑶笑了笑,继续说:“你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的干爸干妈,我相信他们爱我。尽管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他们为了出国而把我踢走,但也绝不影响我对他们的爱。”
沉默了片刻,庞劲东说:“你应该记得,家里当时的生活很艰辛。父母希望到国外去开辟一片新天地,他们想带你走,可是条件不允许。于是才打算等在国外扎下脚跟,境况好转以后,把你也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