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谦的那些家丁看上去像是打手,各个儿一身腱子肉,胳膊都比她大腿粗,两三个她尚且能对付,十来个她就是被人按在地上一捏就得碎全身的骨头,那些都是人,又不是鬼魂妖邪,难道她还能叫五鬼出来帮忙的吗?
说到这儿,秦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于是扯开话题问梁妄:“王爷可曾坐过画舫?”
梁妄吹去杯中浮叶,摇头。
他自生下来那年,北迹就开始攻打西齐了,两年后北迹取得燕京,他尚且学会走路,正牙牙学语之际,便跟着奶娘到处逃命,若非是遇上了师父,也不能活到二十多岁,师父将他送还给正在逃亡的皇帝,后来兜兜转转几十载,他不知跟着残存甚至不能组建成健全朝廷的西齐去过多少地方,经过多少生死擦肩。
这么些年,光养成了养尊处优的性子,并没去何处玩耍过,唯有成了不死之身后才渐渐自在些,却也习惯了束缚的生活,享乐之事,唯有听曲听戏,品茶看书,吟诗作对,溜鸟儿逗蛐蛐儿,再有其他,便是耽乐,他不会去做。
秦鹿笑着道:“明江上的画舫入夜了还是很好看的,江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彩灯照明月,歌声扬十里,王爷若是晚间无事,不如在我往胡殷儿平日用品中撒了化尸水后,便一同去租个画舫游江吧?”
梁妄望着她,瞧见她目光灼灼,若含星火,称呼也从‘主人’换成了‘王爷’,于是没忍住莞尔一笑:“亏你约本王玩乐还不忘正事儿,也罢,本王酉时在江岸等你。”
秦鹿见梁妄答应了,心中更是欢喜,她双手托着下巴,眉眼含笑地望着对方,眼底布上的情意却是一点儿也不经掩藏,直勾勾地表露出来,直到梁妄伸手点了点茶杯边,她才想起来泡茶,又给梁妄添了一杯。
李传吃完了饭还想去找秦鹿和梁妄,问问他们打算怎么毁胡殷儿的脸,只是谢尽欢提醒了他一句:“人家何等人物,便是你去了,听见了,知道了,又能如何?此事已非你妻子面容被盗这般简单。”
李传听见这话,上楼的脚步停下,面色难看,却是忍了又忍,他身子一半已经探上了二楼,转过头看向雅间内的两个人影,屏风后的影子微微晃动,谈话的声音很低,他咬着下唇,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退回了一楼。
谢尽欢抿嘴笑了笑,说了句:“这就对咯,来吧,知道你心情定不愉快,爷请你免费听书,我这茶楼内的说书、唱书两位大家可都是煜州内的名人,光是坐下就得先交十两呢,来来来,茶水瓜果免费,尽情享用。”
谢尽欢按着李传坐下,李传却没那么多心思了,只是秦鹿在天色将黑的时候离开欢意茶楼,他不自觉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只是这一眼,也没跟上,双手攥紧,逼着自己将心思放在台上说书人的故事里。
说书人说:“深情之人,最为薄情,人人称颂的好郎君,高中榜首之后被皇帝看中,钦点为驸马爷,娶当朝公主为妻,可那郎君念着家中有妻,宁可不要这榜首,也不愿当驸马爷,拒了皇帝之后孤身一人回家去了。”
茶盏放下,说书人砸了砸嘴:“他这般做也是深情,自然将妻子感动落泪,于是每日妻子都越发对他好,可苦难的日子在尝过甜头面前不堪一击,郎君渐渐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憋屈,明明已得榜首,却自行辞去,不值,本当是驸马爷的命,却回来当了个农夫,更是不甘,饶是妻子再好,也填不了内心的空虚。”
李传听到了这儿,说了句:“这人真不知足,已经有美娇娘伴侧,又有如此深爱自己能共苦的妻子,居然还想要更多。”
说书人朝他看去,李传又说:“若是我的绾儿能……”
后话被他吞了回去,只见李传似乎生了气,离开了一楼去二楼的小屋中休息,说书人才笑了笑,继续道:“后来你们猜怎么着?那郎君也有才华,吸引了外来的富家小姐,小姐为之倾心,郎君为了能脱离这种生活,痛下杀手,杀了每日同床暖炕的妻子,假装自己独身一人,投奔小姐而去。”
“这人怎么这般坏!”一人道。
说书人继续说:“故事若真这般,诸位回去恐怕睡不着了吧?”
台下众人哄他:“叶先生,快快说罢!”
说书人捏着胡子,双眼微眯:“郎君去找小姐,小姐问他家中可有妻室,郎君说没有,还说要娶小姐为妻,结果那小姐听他这般说还不信,私下命人去问,才找到了郎君将妻子随手埋在了田地里的尸体,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回来,却没想到反而害了自己。那小姐原来就是当初皇帝要指婚于他的公主,公主听闻这世上有这般好的男子,为了糟糠妻,不要富贵,不娶公主,心中大为倾慕,于是不远万里来寻,若他真是如此好的人,公主也愿意下嫁,日后与他妻子做个平妻,接两人去京中过,也让那郎君有个官职。”
折扇合上,说书人摇头:“只可惜啊,成于深情,败于薄情,公主知晓郎君杀妻还骗了自己,于是朝廷命人下来,捉拿了郎君,最终郎君被判斩首,故事也贴在断头台上,警醒世人,切莫薄情寡信。”
众人大舒一口气,梁妄正下楼,听完了这个故事,抿嘴笑了笑,放下一锭金子在桌台上,算是给说书人的打赏,给了赏钱之后,便离开了欢意茶楼。
秦鹿会些功夫,想要上万色楼的三楼胡殷儿的房间也不难,只是胡殷儿若在,她必然会惹出动静,所以白日才让李传扮了相过来打探情况。
从李玲珑的口中得知,今夜包下胡殷儿的是夏谦,也不知夏谦经过昨夜的事还会不会来,不过她也算走运,胡殷儿的房中无人。
烟西台记事 第8节
秦鹿轻手轻脚入了房间,躲在了屏风旁挂着的帘幔之后,正有丫鬟从外端热水进来,朝浴桶里撒了不少花瓣,房内点了熏香,两人还在交谈。
“夏老板出手可真大方,除了今晚的一千两,居然还给殷儿姑娘买了金步摇,那步摇上头珠光宝翠,至少得两三百两呢。”一人说。
另一人又说:“所以两人在隔壁饮酒看台下人跳舞调情,叫我们来端热水早早安排好,等会儿恐怕两人得来鸳鸯浴。”
“记得,夏老板不喜欢月季,别放这花的花瓣,多撒些茉莉。”
两人说着,又出去了,房门没关,秦鹿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瞥了一眼浴桶,将怀中瓶子内的化尸水撒了点儿进去,剩下的一半她去了梳妆台,找到了脂粉盒子,每个里头点了几滴。
才做好这一切,秦鹿便听见了门口有人来,夏谦的话伴着胡殷儿的笑声传来:“等会儿爷可得瞧瞧,你那皮肤是否真的滑不留手!”
秦鹿皱眉,正准备翻窗离开,却没想到那两个打水的丫鬟将窗户关上了,眼见木门花窗上已有人影透过薄纱,她没办法,翻身钻入了床底,刚滚进去,便见两人扭扭捏捏地进来了。
第13章 桃花人面:十二
夏谦与胡殷儿都喝了些酒,脸上挂着微醺的浅淡酡红,刚开始进门夏谦的手就开始不规矩,胡殷儿也由着他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眼神示意两个跟过来的丫鬟可以退下了,那两个丫鬟一个站在屏风外头听候差遣,一个已经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口了。
胡殷儿是万色楼的花魁,待遇自然不一般,即便是留恩客过夜,两人鱼水之欢时,屏风外头也有人听着,就是怕出个什么意外,毕竟有些客人的品性未必过关,嬷嬷也是怕折了这棵摇钱树。
秦鹿趴在床底,不远处还放了个夜壶,夜壶自然是干净的,但总归有些恶心,水声哗哗传来,夹杂着胡殷儿的吟笑,如铜铃般清脆,挠人心肺,夏谦没忍住,直接与胡殷儿在浴桶里头胡来了一把,那两人你高我长的喘气声与吟哦,像是要比较似的,一个比一个浪荡,听得秦鹿面红耳赤,双手捂着耳朵那声音都能从缝隙穿进来。
两个丫鬟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了,站着不动,甚至都不回头偷看一眼,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两人又到了床榻上来。
秦鹿看见夏谦与胡殷儿的两双腿就在自己跟前不远处交缠,本来就不算多结实的床榻传来被折腾的声音,夏谦开口气息不稳,说了一句:“殷儿姑娘当真美哉,我有心要赎你离开,入我夏府,不知你可愿意?”
胡殷儿听见这话,声音分外感动,断断续续道:“夏郎若真心待我,便救我于苦海,日后我入夏府,必然贴身伺候,不敢要求主内,但求留在夏郎身边做个体己人,叫夏郎不再忧心。”
两人又是浓情蜜意了一番,床榻间说了许多互许终身的情话,若不是这地方为万色楼,本就是卓城烟花柳巷青楼内的翘楚,秦鹿都快信这两人是互相爱慕彼此的了,胡殷儿说得真切,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但那夏谦嘴里的胡话,却是一句也不能信的。
好一会儿两人才终于消停下来,吩咐了丫鬟又打了水,洗干净了之后才躺在床上睡觉,夏谦将胡殷儿抱在怀中,突然想起了一事,于是去翻自己的衣物,摸索了一块精致的玉佩出来,那玉佩倒是特别,血玉中含了一滴水珠,正在中心慢慢晃动,玉佩下挂着的穗子也是金丝编制,价格不菲。
夏谦道:“这是我爹当年送给我娘的,我娘过世后,我便一直带在身边,二老生前说,若我能找到心仪之人便将这玉佩送出,殷儿,我虽年过二十五,家中却无妻室,如若……如若你当真愿意,我明个儿就让人带足了银两,必向嬷嬷要了你。”
胡殷儿将玉佩拿在手中,看向面前那张英俊的脸,她不是没见过俊俏的公子哥儿,可像夏谦这般好看的,大多都是穷小子,再富贵些,也不能一夜千两来寻她欢乐。
胡殷儿来卓城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短短几个月,但她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那些脑满肥肠富得流油的,欢好时说一套,第二日醒来穿上衣服,还得回去哄老婆开心,早就将这软床上的许诺抛诸脑后,夏谦这般有钱又好看的,委实不多,还能对她如此好,说要赎她的,更是头一个。
胡殷儿一时动了心,两人方才巫山云雨时她脸都没怎么红,心也没怎么跳,却在将血玉抱在怀中,捂在心口的这一刹,心跳加速,绯红着脸。
浓情蜜意的话近后半夜才静了,秦鹿趴在床底下觉得自己手肘都疼了,眼见整个儿万色楼都消停了许多,只有不知哪儿传来的咿呀小曲儿声还飘入房内,她慢慢爬出床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屋外灯火暗了许多,一个丫鬟靠在屏风外的桌边睡着,床上的两人也折腾够了,像是半昏迷过去了般,秦鹿爬出床底,扭了扭身上不舒服的地方,再瞪了床上的两人一眼,也不知自己究竟来万色楼多长时间了。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瞧见弯月当空,月亮所在的位置似是过了子时,将入丑时,秦鹿瞧见窗外一条明江上飘零着几艘依旧亮着灯的画舫,猛然想起她与梁妄还有约,心口如打鼓一般,不安中带着自责,跳下窗户便离开了万色楼。
房内丫鬟睡得浅,听见微微声响,回头看去,像是夜风吹开了窗,撒了一地月光进来,丫鬟起身关上了窗户朝外看,瞧见这个时间居然还有姑娘在街上跑的,于是摇了摇头,关窗打了个哈欠。
秦鹿在花街柳巷后,沿着明江旁的一条街道上跑起来了,这个点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两个没钱的醉汉被人从青楼内丢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贴着墙边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似乎生活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