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部落里,是不是到了我这个岁数,都已经结婚了,是不是连孩子都要有了?”
安小语想了想,自己的母亲生自己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算是吧。”
“那岂不是人满为患了?”
“怎么可能?”安小语苦笑了一下:“部落里有很多事,经常要组织队伍出去和别的部落交换物品,有时候也要出去开采资源,据说当年帝国的资源勘探队也有部落里的人带路才那么顺利的。有的时候沙漠里会出现天灾,有的时候是虫灾,有的时候是风灾,到了这个时候,会死很多人的。”
“这么可怕?”张舒婕抓着安小语的手:“那你碰到过没有?”
“当然碰到过啊,小时候有一次大沙暴,当时每家的房子上压了好多的石头,大梁上也挂了很多石头,有的地方还特意请了列车线上的工程队加固过,沙暴刮了三四天,部落里还是有很多人的房子都被吹倒了。”
“还有一次鼠潮,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满地都是大老鼠,人站在地上一会儿就被吃光了!所有人都爬到树顶和屋顶上去,手里拿着木锹围成一圈,看到老鼠爬上来就铲下去,有的家里人少,房子也不够结实,被老鼠啃得一干二净,人掉在鼠潮里,连骨头都剩不下。”
张舒婕脑补了一下被老鼠啃食身体的感觉,心里瘆得发慌,赶紧搂住安小语说:“行了行了,别说了,说得我浑身难受,你们这么不容易,怪不得都想往外边大学里考,我以前还以为,男耕女织自得其乐呢。”
安小语笑了:“那都是书里写的。”
“说实话,你还真是厉害啊,听说部落里教育条件老不好了,你是怎么考上三千学院的?”
自己是怎么考上三千学院的?
安小语也不知道。
她只记得自己的成绩虽然不差,但是并不是部落里最好的那一个,甚至在周边部落里都排不上前十。但是作为一个东荒人,她都从来没放弃过考进城市的理想,想着就算考不上最好的大学,也要考上其他省的重点,一直都很努力地学习。
全国大考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答得不是太好,甚至有几道题都知道自己已经做错了,考试回家之后,低沉了好久,家里的人都是安慰。她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一天恨不得算一百遍的成绩,但是每次成绩估出来都让她更加心灰意冷。
可是没想到就在那天上午,部落里一阵喧哗,三千学院的特派专列居然开到了九溪部落,特派员带着录取通知直奔她家,这惊喜冲得她晕头转向,然后就是遭遇了沙海蜈蚣的激变。
今天被张舒婕问起来,安小语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居然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怎么考到三千学院的?
她愣了愣,告诉张舒婕:“我也不知道怎么考的,或许是运气?”
张舒婕显然是那种见惯了好学生的人,完全不相信:“切!”
鄙视完优等生的虚伪,张舒婕又自顾自地说开了,说自己上学的时候遇到过的人,说自己当年怎么学习,有什么理想,然而现在却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一个实习护士。
她放下狠话将来一定要进大医院的特护病房,认识一个体弱多病的富家公子,然后两个人一起坠入爱河,生下唯一的子嗣后丈夫一命呜呼,然后母女两人享受庞大的财产,从此不愁吃穿。
安小语却一点都没听进去。
自己是怎么考上三千学院的?这个问题一想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一直盘桓在她的脑子里,她思来想去,回想起自己当初估算的成绩,确信那几道题真的做错了,可是就算其他的题得了满分,应该也够不上三千学院的分数线啊?
就好像自己有后台一样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什么官宦人家给自家孩子换成绩的时候,换错到了自己身上。
嗯!很有这种可能!
张舒婕仍在说着:“我觉得迟默马上就要跟你表白了,你一定要 ”
话音未落,就听见安小语脱口而出:“嗯!很有这种可能!”
她觉得见了鬼了,这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爽快了?张舒婕抓住安小语的肩膀:“你也这么觉得?”
安小语一脸懵逼:“啊?什么?”
“什么?迟默啊!”张舒婕一脸的狗血:“你也觉得他马上就要跟你摊牌了吧?紧张吗?刺激吗?激动吗?”
“啊?”安小语继续懵逼。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最后安小语终于让张舒婕放弃了迟默的话题,接着又被她拉着聊了点其他的,一直说到半夜,两个人才睡下。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张舒婕看着安小语的黑眼圈一阵的讨好道歉,安小语翻着白眼找了个座位坐下,张舒婕赶紧坐在她旁边,拽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
“行了行了,原谅你了,快吃饭吧!”安小语无奈道。
张舒婕这才开心起来,开始吃早饭,别人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安小语更年长一点。
迟默从那边走过来,放下餐盘,笑着问:“什么原谅了?”
张舒婕脸一红,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两个姑娘家的事情,总不能说给迟默这个大男人听,安小语含糊道:“没什么,我们俩闹着玩呢。”
迟默也没多问,坐下来开始吃饭了。
这些天的三餐,迟默都跟他们在一起,反正也是在食堂,不过是和谁坐在一桌的差别。迟默的工作餐就比他们俩的要粗犷得多了,大块的肉,大量的蔬菜和碳水化合物,保证武装组军人的能量供应和营养需求。
低头吃着,迟默问:“小语的复健昨天做完了吧。”
安小语点头:“嗯,我 ”
其实她想问,我什么时候能去三千学院报到,但是开口的时候尚有些犹豫,只说了一个字,就被迟默打断了:“你身体恢复了就好,我还没带你逛过基地呢,过两天我休整的时候陪你看看。”
“小舒陪我逛了不少地方了。”
迟默笑:“她能去的地方能有多少,有空我带你去几个有名的地方看看。”
张舒婕听见这个,突然就兴奋了起来,差点拍案而起:“有名的地方?装配工厂吗?机甲作战室吗?还是作物培养中心?”
迟默伸出筷子点着她:“你就不要想了,我带小语出去肯定是要报备的,到时候我们俩在一起,你没有在医护室的出勤记录,可是要扣分的。”
“啊?”张舒婕一脸委屈,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来这里工作的,不用陪安小语,自然要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基地里对于后勤人员的出勤也都是军事化管理。
看着她一脸的想去,安小语偷笑着,答应了迟默,约好了周六早上一起出去。
回房间的时候,张舒婕明显兴致不高,自己先回宿舍了,安小语待在自己的屋里,翻开自己的包,才发现情急之下,列车上那本厚厚的大书居然被自己塞在了包里,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第五章 激变(二)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几天前。
东荒大漠,九溪部落。
“安族长!”
“安族长!”
“安族长好福气!”
“安族长,多少年了,我们九溪部落都没有出过一个这么出息的学生,安家真是得了先祖保佑,承蒙沙神赐福啊!”
九溪部落的族长安有福,早上从地头看完玉米地回家,顺着部落夯实的小路往回走,路过一间又一间的房子,听着每个门前站着的人,说着千篇一律的赞美和称道,一张满是皱纹、被沙漠的大风吹得牛皮一样厚的老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自从一万年前人族从大陆上脱颖而出,建立了三千帝国,东荒大漠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地方,终于被囊入了三千帝国的版图,作为三千帝国东方最大的一片地域。
而当年万族之战中,被追逐逃难到东荒的人族们,在浩瀚的沙漠中,聚集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绿洲部落,也终于被三千帝国朝阁关注起来,登记造册,继续在他们生活了万年的沙地上生存下来。
没人知道东荒大漠中到底有多少的危险,也没人知道东荒大漠中有多少的资源,在三千帝国三千年祭典的同时,朝阁宣布了“东荒大开发”计划,一条横贯大漠,从帝都起始,经过七十九省,直通东海长山的铁路线,不到百年便全部竣工。
东荒各个部落的人们这才开始认识到,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国家,有了自己的思想中心,而能够进三千帝国的帝都生活,也变成了每一代东荒年轻人魂牵梦萦的向往。
但是东荒想进入帝都,不止是路途遥远的问题,光是价格昂贵的列车票,就已经让每一个部落都望洋兴叹了。
于是东荒人所有的希望全部都聚焦到了剩下的唯一一条路上:全国大考。
三千帝国每年组织各地年龄已到成年、经过完整的正规十二年义务教育的学生进行的全国大考,给了东荒所有年轻人一个未来的梦想。不奢求被帝都的各个大学录取,只要被各省的名牌大学录取,东荒的年轻人,就有资格享受国家提供的边缘补助,免费的列车票、半价的大学费用、可靠的勤工俭学岗位。
时至今日,六千多年过去了,对于东荒人来说,全国大考已经替代了原始的先祖大祭,成为每个部落当年最牵动人心、影响最广的事情。谁家还没有两个成年的孩子啊?
但是由于教育条件落后,教育资源不足,虽然部落里面已经竭尽了全部的力量,可惜对于九溪部落这种小部落来说,接连六千多年,部落中能够通过全国大考去往城市的人,依然是屈指可数,仅有寥寥数人而已。
小部落有小部落的悲哀,看着其他人数本来就更多的部落,送出一个又一个的学生,学生学成之后又带着技术和金钱资助部落里的建设,各个小部落除了羡慕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今年不一样了,九溪部落族长安有福的家里,刚满十八成年的孙女安小语,收到了一份三千帝国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不仅是让全部落所有人都震惊,甚至安小语全家都不可思议的是,录取她的学校居然全国最高等的学府——三千学院。
那个传说由平定万族大战,奠定人族基业,创建了三千帝国的第一任朝阁首座——三千大帝,所建立的全国第一所大学,也是三千帝国每一个适龄青年都向往憧憬,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梦里奢望的大学。
欢喜冲昏了脑子,安小语觉得自己蒙蒙的,小脸蛋上泛起的红晕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开始,都从来没有落下去过。
事实就在门口摆着,三千学院派往边缘地区的特派员已经站在了他们家简陋的门口,一身干净笔挺的制服,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手腕上的高档手表,都和这个木头搭成的破房子格格不入。
然而这个人并没有因为部落的偏远和简陋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厌恶,充分地显示出了朝阁公务员极高的素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举手投足透露着儒雅风度,让九溪部落围观的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一定要送更多的人去大学学习的想法。
三千学院的特使来偏远的东荒,总共要做三件事:首先把录取的通知和相关事宜通知到受录学生,然后协助受录学生准备好入学的一切,最后通过专列将受录学生接回三千学院办理提前入学相关手续,让偏远地区的学生能够利用暑假的时间适应城市的生活。
安小语和母亲在屋里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去帝都上学,到底要带些什么,听说大学宿舍里什么都有,但是这个“什么都有”就好像人们常说的“沙神无处不在”一个样,沙神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都保佑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最后安小语把母亲包起来的锅碗瓢盆和床上用品全都撇下,只拿了一只装满了衣服的包袱出了卧室。
虽然说是装满了衣服,但是在沙漠里生活着的人,你总不能奢望她能有什么漂亮的裙子跟精致饰品之类的,都只是一些沙漠中常见的耐用衣装。
出了卧室门,看见父亲跟爷爷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带着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欣慰和不舍,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一下哭出声,扑进了爷爷的怀里。
这一哭就兜不住了,眼泪滴答滴答,爷爷的长袍上没过多久就落满了心爱小孙女的金豆子,父亲坐在那边,把头别了过去,时不时地闷声咳嗽两声,把鼻涕抽回去。母亲已经哭得不行了,嘴里唔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爷爷抹了一把老脸,终于还是显示出了一族之长的风范,拍了拍孙女的肩膀,把安小语从怀里拉出来,看着孙女娇俏带泪的小脸儿,大声说:“到了帝都,好好照顾自己,听到了吗!”
“嗯!”安小语感觉喉咙哽得有些疼,疯狂地点着头。
“一定要学好知识,学好了之后,把你爸妈和弟弟都接到帝都去!”
“爷爷,那你呢?”安小语问。
安有福勉强笑了笑,没说话,把安小语扶起,自己也站了起来,冲着自己的儿子咳嗽了一声。
父亲也站了起来,佯装没有哭过的样子,搂着母亲,和安有福一起,把安小语一直送到了门口。这个时候,安小安满头大汗从门外跑了进来。
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虽然依然带着青涩的脸和未发育完全的身高,但是经过东荒大漠考验的男孩,已经显示出了相当的坚毅和壮硕,他站在门口,看着已经背上包的姐姐,从小到大最疼他的姐姐,瘪了瘪嘴,问:“姐,你要走了?”
安小语心里又是一疼,点点头。
安小安猛地转过身去,把后背对着安小语,仰起头来。
特派员就在门外站着,在沙漠缓慢的热风里纹丝不动,甚至额头上都没有一丝汗迹,带着微笑一直看着这样的一家人。或许在他的工作历程中,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情,于是便颇有耐心且并无感受。
安小安背对着屋里站了一会儿,又突然扭回去,正午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显得这个少年格外的灿烂,他展颜一笑,一滴眼泪终究还是被这笑容从眼角挤了出来,他大声说:“等我长大了,过去找你!”
安小语点着头,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弟弟。
良久,安小安从姐姐的怀里钻出来,走到了特派员的面前。安家三个大人都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个平时满天惹祸的臭小子又要干什么,连忙叫了两声,结果安小安充耳不闻。安小语皱了一下眉头,走到了安小安身边。
他就这么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了整整半个身子,散发着高贵气息的特派员,一双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开口便是清脆的声音,他问:“你就是来接我姐姐去上学的?”
特派员有点意外,这是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他颇有些意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少年的眼神里带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或者说带着一些,大部分帝国人所不再具有的神光,让人的心灵为止触动。
于是他微微一笑,点点头,很有礼貌的回答:“是的。”
略微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叫倪誉。”
安小安脸红了一下,勇气之外,语气也礼貌了很多:“我叫安小安。”
说完,他的眼神瞬间又锐利了起来:“我将来,一定会去帝都,找我姐姐,你一定要把我姐姐照顾好!”他向上对着倪誉的脸伸出了手。
安小语听他这么说,手有些颤抖地抓紧了少年的衣角,仿佛这个昨天还在她怀里撒娇的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能够让她安稳依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