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停下来,慢慢收拢,大家脸上露出点舒心的笑意,浑身都松弛下来,但我们这些苦力还不能松弛,我们还要搭好所有的帐篷后才能休息喝水吃东西,只怕还来不及休息我们又该收拾帐篷上路了。
最大的帐篷从驼背上卸了下来,那是桑巴和他孙女黛丝丽的帐篷。在展开帐篷的时候我看到,肥西无力地摔倒了三次,壮硕的尼奥也在张着嘴直喘粗气,脏狗更是伏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而武士和桑巴的伙计们却三三两两缩在骆驼的阴影下休息。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怒火,猛地扔掉手中的工具,招呼所有苦力:“停下,大家都停下!”
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不解地望着我,我挥着手说:“别干了,大家先休息!”
苦力们都茫然地望着我,虽然眼中满是疑惑,但经过昨夜之后,我无形中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大家开始对我言听计从。
“这样下去咱们都坚持不了多久,迟早要死在这沙漠中,”我环视着他们,用坚定的眼神传递给他们以信心,“如果想活着到达目的地,我们要抱成一团,争取活下去的权利,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共同进退?”
苦力们先是茫然,然后用眼神相互交流着,似乎渐渐开始明白我的意思,最后尼奥用信任的目光望着我,坚定地说:“白痴,我们听你的!”
我环视一眼所有的苦力,他们渐渐坚定的目光给了我无穷的信心,我对大家微微点了点头说:“好,大家先休息,我去和桑巴老爷交涉。”
桑巴正和黛丝丽坐在不远处的巨伞下悠闲地品茶说笑。似乎已注意到这边的异状,他对身后的弗莱特耳语两句,弗莱特便快步迎了过来,拦住我的去路质问:“怎么回事?怎么不干活?”
“我要见桑巴老爷!”我平静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中透着坚定不移。
“有什么事干完活再说!”弗莱特大声呵斥道,似乎想把我推回去,却又望着我脸上的刀疤缩回手。我知道,这道新添的刀疤让我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要先见桑巴老爷!”我推开弗莱特,不想跟他作过多的纠缠。
“站住!”我刚到那巨伞前,桑巴身后一个武士已快步拦在我面前,他腰中的刀已经抽出了一半,闪亮的刀身反射着炫目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停住脚步,但没有露出一丝胆怯之色。
“让他过来!”武士的身后响起桑巴淡定的声音,那武士悻悻地把刀推回鞘中,侧身让开半步。我慢慢经过他的身侧,在桑巴面前站定。
“有什么事?”桑巴平静地抬眼望着我,而黛丝丽则在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
“桑巴老爷!”我学着他们的礼节,右手抚着左胸微微鞠了个躬,“我是代表所有苦力来表达他们共同的心愿。”
“心愿?什么心愿?”桑巴眼中也充满了好奇。
“活下去的心愿!”我不理会桑巴的诧异,平静而坚定地说,“我们完全靠自己的脚力走路,肩负着整个商队最繁重的劳役,几乎得不到任何休息,却和你的伙计和武士分配着一样多的食物和清水,这样下去我们都走不出这沙漠,我们想要活下去!”
“那你想如何?”桑巴眯起三角眼打量着我,然后端起茶碗轻嘬了一口,声色不变。
“我们想有更多的清水和食物,保证起码一点休息时间,”我顿了顿,“或者和你的伙计一样,让我们骑骆驼。”
“哈!苦力也要乘坐骆驼?”不知什么时候托尼已过来,望着我直嘲笑,“苦力就是牲口,牲口也要骑骆驼?”
桑巴已搁下茶碗,神情冷定如旧。黛丝丽眼中则闪过一丝诧异,我平静地转头望着托尼,淡淡地说:“我们是人,不是牲口!”
“是吗?可在我眼里,你就是牲口,对牲口,我通常是用鞭子来说话!”说着,托尼扬起马鞭,猛地抽向我的面门,我清晰地看着马鞭向我飞来,但我没有挡也没有躲,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任那一鞭结结实实地抽到脸上,在我脸上添上一道新的伤痕。
“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我平静地盯着托尼的眼睛,“我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啪!托尼的第二鞭抽到上我的肩头,我的袍子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他盯着我的眼睛质问:“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人吗?”
我们的眼光在空中交接砥砺,互不退让。他的眼光锐利如刀,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躲避的想法,我强压心中的惧意,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们是人!”
托尼勃然大怒,马鞭劈头盖脸地向我抽来,我虽然可以很容易抓住他的鞭子,但我知道,靠我自己根本无法和托尼对抗,如果我敢反抗,他和他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武士真有可能把我当牲口杀掉,我只能任他抽得体无完肤也决不还手,但也决不讨饶、退缩一步。
终于,我感到身后有沉重的气息和脚步声,像熊一样笨重,托尼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望着我的身后,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尼奥。
尼奥默默地来到我的身后站定,一言不发,然后是更多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有巴斯,有肥西,有脏狗……,我用耳朵一一辨认,所有苦力都缓缓走过来,默默聚集到我的身后,一言不发。
“回去,都给我回去干活!”托尼恼羞成怒,马鞭胡乱抽向人群。众人不避不闪,像雕塑般纹丝不动。见马鞭不能使我们屈服,托尼低声咒骂了一句,突然扔掉鞭子,“呛”地一声拔出了佩刀。
“够了!托尼!”桑巴突然发话道,“把刀都收起来!”
周围几个刀已出鞘的武士悻悻地回刀入鞘,托尼手握弯刀满脸通红,似乎不甘心就此罢休,却又不好得罪桑巴,一时僵在当场。
“托尼,算了,何必跟几个苦力一般见识!”黛丝丽适时站起来,拉住托尼的手软语相劝,托尼这才冷哼一声,愤然收回弯刀。
“我给两条路你选择,”桑巴盯着我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一条照旧,你继续任劳任怨,我供你原来的食物和清水,一条是咱们脱离雇佣关系,你离开商队去做你的人,谁想离开都可以,我决不阻拦!”
四周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微微的风声在孤寂地回响。我在心中暗骂桑巴比毒蛇还狠毒比狐狸还奸猾,这不仅是用我们的生命,甚至是用我们对沙漠本能的恐惧来迫使我们屈服。我在心中权衡,望着好整以暇的桑巴,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猜到他还不会因为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要求便放弃我们,他还需要我们为商队承担最重的劳役,不然他方才一定会任由托尼杀一儆百!
想到这,我突然信心倍增,决定用性命去赌,为自己的尊严和命运。缓缓转头,我扫视身后所有苦力一眼,从容而坚定地说:“我们走!”
我当先迈步,步伐沉稳而坚定地走向来路,这里离咸水镇只有两天半的路程,理论上我们有生还的机会。但我心里十分清楚,没有向导,我们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身后有步伐跟来,我听出大概只有八九人,一小半人在生与死的抉择面前犹豫了,选择了毫无怨言继续去做牲口。我不怪他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我已走出十几丈,四周围着的武士和桑巴的伙计们默默让开了一条路,神情复杂地目送着我们离开。他们眼里有钦佩,有尊敬,但更多的是同情。离桑巴越来越远,除了孤寂的风声和沙沙的脚步声,没有人出言挽留我们。我心里越来越冷,难道我想错了?桑巴不在乎失去我们几个苦力?我此刻只想大笑,就像赌输了的赌徒一样狂笑惨笑。虽然输了,但心中还激荡着最后一股傲气,使我明知是输也决不会回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最后仅余寥寥五六人,我为还有和我一样的人而欣慰,就在此时,突然远远传来桑巴淡淡的声音:“站住!”
我浑身一松,慢慢停下脚步,这才发觉就这短短数十步,在沙漠干燥炽热的空气中,我的额头竟泌出了细细一层油汗。但我已知道,这次交锋,我赢了。
身后传来桑巴干巴巴的声音:“从今天起,每天多给你们每人半个馍,半杯清水。”
桑巴的让步微不足道,但我已经没有勇气讨价还价。慢慢转回头,我用征询的目光望向身后紧跟着我的几个同伴,尼奥、巴斯、老苦瓜、肥西、瘦猴,他们眼中都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我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远远地对桑巴行了一礼,我平静地说:“同意!”
“好了,收拾东西,我们继续赶路!”经我这一闹,桑巴再没有歇息的兴致,率先离开伞下的阴凉,快步走向自己的骆驼。
“干活!”我向所有苦力一挥手,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就像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士兵,我大声分派着人手,俨然指挥若定的大将军。虽然我们用性命赢得的权利小得可怜,但我知道,让步都是从微不足道开始,从现在起,我不仅是这些苦力的头,还赢得了桑巴那些伙计的尊敬,就是高高在上的武士们,也再不能把我们这些苦力当成牲口了。只要苦力们紧紧抱成团,我们就有和桑巴老爷讨价还价的砝码,就有活着走出这“死亡之海”的希望!
枯燥乏味的旅程在继续,四周的景色永远一成不变,让人恍然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原地踏步,这让没有沙漠经验的我十分泄气,但我还是很庆幸,庆幸我们还没有遇上人人谈之色变的沙尘暴和龙卷风。相比老天爷的不测之威,来去如风的大漠悍匪“一阵风”,反而不被大家放在心上。
炽热的太阳终于收起最后一丝余威,挂在地平线尽头像老天爷的摆设,沙漠中的夜色来得很迟而黎明来得很早,这让我们这些苦力休息时间很短,却还要肩负值夜的差事,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抱怨。
指挥大家扎营,在营地四周埋好瓦罐,伙伴们都不要我值夜,因为我满身的鞭伤着实不轻,但因我的坚持,大家只好同意我值比较轻松的第一班。
夜幕刚降临不久,我又很幸运地听到瓦罐中那熟悉的声音,有过一次经验,我立刻知道那是战马奔驰的声音。我一跃而起,使劲敲响手中的铜盆,有过上次的教训后,我找弗莱特领了个铜盆作报警之用,这比我的喊声更有效,也算是我一个小小的发明。
除了负责巡逻放哨的武士,又是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最先冲出来,由于有过上次的经验和教训,大家反应速度快了许多。众武士早早地在营地前列阵,好整以暇地拦住了偷袭者的来路。望着疾驰而来的偷袭者,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和不安,这回他们居然只来了三人三骑,在沙海中踏出三条滚滚的长龙。显然,这次他们的速度更为迅疾!
第二章 沙漠鬼城
三人三骑如黑暗中的幽灵,在沙海中无声地跳跃,转眼便逼近到离营地十余丈远处。就在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们呐喊着纵马迎上去之际,三人突然勒住奔马,然后在十多丈远就调转马头,长笑着绝尘而去,像来时一样迅捷。
营地外严阵以待的武士们发出阵阵欢呼,像刚打了胜仗的勇士一样兴奋,托尼也在队伍中纵马驰骋,大概是在为武士们反应的迅捷而骄傲吧。但我的心情却异常沉重,立刻就明白,那些匪徒找到了击败我们的办法,我们已处在失败的边沿。
武士们的欢呼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才在桑巴的命令下回去休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帐篷躺下不到顿饭功夫,我又听到从瓦罐中传出的马蹄声,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可我不能不报警,虽然月色下我发现对方只有四人四骑。他们在沙海中轻松地控着坐骑,就像是在自家的牧场那样悠闲地纵马驰骋,还大声地吆喝呼叫。不等我敲响报警的铜盆,刚躺下的武士们便被偷袭者的呼喝声惊起。其实他们不算偷袭者,没有偷袭者会在百丈外就吆喝开来。
托尼带着武士们有些忙乱地冲出来,那四人四骑已经在数十丈外勒住马,然后调转马头,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缓缓控马离开。待愤怒的托尼纵马追上去时,四人早已打马狂奔,把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们甩出老远。
这一夜就在他们不断的骚扰中渡过,我最后已不记得他们到底来过几回,每次只有三、五骑,却闹得整个商队无法安眠。天亮后他们总算没有再来,而商队也该整装出发了。我带着苦力们收拾好帐篷,继续我们未知的旅程,我注意到伙伴们和我一样,两眼干涩,眼里布满血丝,眼皮沉重,精神恍惚而动作迟缓,盗匪们一夜的努力开始见效了。
一样的天一样的地,一成不变的景色和一样枯燥无味的旅程,唯一不一样的是我们的体力,虽然还不至于影响我们的行动和思考,但我很清楚,我们坚持不了多少天。
正午的小歇来得比较早,显然桑巴已意识到盗匪们的意图,这才想通过白天的休息补足大家的体力和精神。只可惜盗匪们白天也不放过,就在商队歇下不到盏茶功夫,身后的沙丘上又出现十几个匪徒的身影,虽然离得很远,大家却已无法安然入睡。
十余骑人马就这样阴魂不散地在我们百丈外的沙丘间徘徊游荡,直到我们拔营起程后也一路紧跟着我们,足跟踪了我们小半天才慢慢消失在地平线尽头。虽然托尼也使出一些办法想把他们诱到近前,然后再以优势兵力围而歼之,但在一望无余的沙漠中,任何圈套和伎俩都瞒不过那些沙漠中的狐狸,最后托尼也只得放弃。
天黑扎营后,大家对盗匪们夜间的骚扰开始习以为常,武士们对值夜者的报警早已见怪不怪,疲惫了一整天的人们甚至不愿意起来多看一眼。我知道商队正逐渐接近危险的边沿,但只是一个苦力的我完全无能为力。相信像我这样清楚商队处境的人不在少数,比如桑巴已开始不安地在营地中巡视,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不过也像我一样没有更好的解救办法。
黎明来临时盗匪们终于发动了一次真正的进攻,十几个骑手风驰电掣地从我们的营地中一穿而过,扔下的火把烧毁了两个帐篷,两个巡夜的武士成了他们刀下之鬼,三个桑巴的伙计被烧成重伤。在托尼和他的飞鹰武士忙乱地出来迎敌时,盗匪们早已跑远。
经过这两天的骚扰,商队人人疲惫不堪,比这更难受的是,大家不知道盗匪什么时候会出现,还会有什么卑劣手段,什么时候会发动最后的进攻。这疑问像是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桑巴适时地让大家休息一天再走,在弗莱特总管纵马传达桑巴命令的时候,我注意到身旁的向导哈里老爹那大漠般千年不变的老脸,竟也意外地阴晴不定起来。
“哈里老爹,休息一天有什么不好?”我奇怪地问,这些天的并肩同行,虽然哈里老爹难得有只言片语,但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已把我当成值得交心的朋友。此刻见我问起,哈里老爹眼中忧色毫无掩饰,喃喃道:“在这地狱中多呆一天便多一分风险,老天爷未必会一直给咱们好脸色,比起老天爷来,那些盗匪只是些吵人清静的娃娃。”
虽然并无沙漠生存经验,我对哈里老爹的话也深有同感,有第一天的耽误就会有第二天第三天,只要我们找不到对付盗匪的办法,我们就会被长久滞留在这沙海中,就算老天爷慈悲不为难我们,这死寂的沙漠也会使我们最后垮掉。
整个白天大家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帐篷中数着沙子渡过,天色将晚时,弗莱特突然传下桑巴最新的命令:“拔营,咱们连夜赶路,出发!”
沙漠的夜晚异常寒冷,跟白日里判若两个世界,风刮在脸上真像刀子一样,让人恍若觉得是在冰天雪地中艰难跋涉。我突然对自己这种感觉和联想十分惊讶,难道我以前有在冰天雪地中跋涉的经历?
夜晚的天空尤其纯净,星星都像比别处更耀眼,月亮高悬头顶,半圆不圆的模样有些像刚吃下的馍,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就只有无数只脚和蹄子踏在沙子上的“沙沙”声,在寂静夜晚尤其清晰。天快亮的时候,我感到脚下原本软绵绵的沙子开始变得坚硬硌脚,细微的沙子已变成了粗糙的沙砾。心中正奇怪,只见哈里老爹一直紧崩着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轻松,我忍不住问他:“咱们没有走错路吧?”
“踏上这片硬地,我才敢肯定咱们没有走错,”哈里老爹轻吁了口气,“我很久没有走过夜路了,幸好看到那边的小青山!”
小青山?这荒漠中哪来什么青山?我顺着哈里老爹的眼光望去,隐约可见左前方有一段朦胧的山影,像沙海的波涛中现出的一座孤寂荒岛,又像是上古怪兽的背脊。山影明显比通常的沙丘高出许多,形状也完全不是沙丘那种圆弧曲线,而是不规则的凹凸不平,显然是由硬质的岩石构成。
“古老相传,这里原是一处绿洲,”大概是心情舒畅,哈里老爹也健谈起来,“小青山也是草木苍翠,不愧青山之名。后来水源枯了,绿色也就完全消失,但从这里过去的数里地还没有完全沙化,是这条路上寥寥几处明显的路标之一。”
原来如此!我心下释然,望着越来越近的小青山,心中为这沧海桑田的变迁唏嘘不已。此时天色渐明,前方地平线尽头,冉冉升起的红日与满天的星斗争相辉映,让我目醉神迷,这大概是大沙漠上才能看到的壮丽景色吧。
“大家听着,到左前方的小山下扎营!”后面传来弗莱特总管的呼喊,商队略一骚动,便缓缓地拐向小青山。一夜跋涉,人人疲惫不堪,一听到可以扎营,大家不禁加快了步伐,就连牲口都打起了最后的精神。望着越来越近,只有数十丈高,地势起伏和缓的小青山,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安,随着它的越来越近,这种不安也越加强烈,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对这片沙漠了如指掌的沙漠悍匪“一阵风”,怎么会放过这唯一一处可以埋伏的地方?
“停下!快停下!”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托尼焦急的呼喊,“所有武士立刻上马,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商队乱哄哄地停下来,原本在骆驼背上打盹的武士们都不明所以地睁开眼,望着满面通红的托尼呆呆地不明所以。
“下来!大家都下来!快骑上你们的战马!”托尼气急败坏地命令着武士们。可已经晚了,小青山的山脊上渐渐升起了几十个黑影,那是些浑身黑袍、黑巾蒙面的骑士,像死神一样俯视着近在咫尺的我们,人数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我呆呆地望着他们,浑身冰凉,经过一夜跋涉神疲力惫的我们,根本抵挡不住这些悍匪居高临下的冲击。在他们面前,商队就像是群待宰的羔羊,而他们则像是把猎物引入了包围圈的狼群。
黑衣骑士向两旁分开,让出一匹高大秀美的纯白俊马,那堪称亮丽的洁白把马背上的骑手那身黑袍衬得尤其幽暗,那骑手控马来到队伍最前面,缓缓拔出腰中弯刀,高高扬起,刀身正好把一缕朝阳划过我的双眼,让我两眼一片绚丽。
“杀——”远远传来匪徒们歇斯底里的呐喊,望着他们潮水般从山丘上风驰电掣地直扑下来,我这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风驰电掣,只有在这坚硬的沙砾地上,战马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威力!
托尼来不及做充分的准备,举刀率领众人抢先迎了上去,只可惜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他的飞鹰武士,还都行动迟缓动作僵硬,尤其胯下战马竟有无力失蹄的迹象,显然是数天的骚扰和这一夜的跋涉已大大影响了他们的战斗力。
悍匪们像黑色潮水般从山坡上汹涌而下,气势如虹!托尼徒劳地迎上去,想堵住冲在最前面那骥白色神驹,两匹战马一晃而过,远远地传来一声双刀相击的巨响,震得我耳鼓发痛。眼看那白马匪首与托尼交错而过,借着坐骑闪电般的速度躲开了托尼的拦截,看来托尼刀法虽好,却也不能把对方一刀击杀。只这一击,黑色潮水般的黑衣骑士便淹没了那些飞鹰武士,迎头向商队冲来。商队中桑巴那些武士在对方凌厉的冲势下,不是奋勇上前抵挡,而是本能地四下逃开,把毫无自卫能力的骆队完全暴露在匪徒面前!
激奋的马蹄震耳发聩,闪亮的刀光耀人眼目,手无寸铁的伙计和苦力们,呆若木鸡般望着旋风般扑来的黑衣匪徒,全然不知躲闪。我最先从恐惧中清醒过来,突然拉起身旁目瞪口呆的哈里老爹就往后逃。商队可以少几个武士,却不能少一个向导。
几十个黑衣骑士就像是一把黑色的楔子,深深地扎进商队,少数武士这时才从骆驼背上慌乱地滚落下来逃命,立刻被黑衣骑士追得满地乱跑,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又像是一盘散沙。那些匪徒显然训练有素,紧紧跟在他们的头领后保持着楔子般的队形,在商队中纵横驰骋。托尼和余下的几个飞鹰武士虽然奋力追杀拦截,却根本追不上匪徒们那些精力充沛的战马那惊人的速度,而其他的武士不是张惶地逃命,就是忙乱地抵抗。但这零星的抵抗对黑衣骑士们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们像一股黑色旋风,呼啸着从商队的最前头直冲到队尾,冲出队尾十余丈后又勒转马头,缓缓地兜了一个小圈,再慢慢地向已经七零八落了的商队逼过来。显然,他们让战马略作调息后,又将进行第二次冲锋。
被黑色旋风波及的人、马、骆驼,留下了一路的血迹残尸,原本井然有序的驼队开始四下逃散,而那些伤重未死的人和牲口,则倒在地上发出声声悲鸣和呻吟,令幸存者更加张皇恐惧。望着四处逃散的战马和一匹匹倒下的骆驼,我知道,这些沙漠里最重要的牲口要被他们尽数杀掉的话,整个商队,无论贵如桑巴老爷还是贱如我这苦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如今托尼和那些武士已经无力保护商队,我得自己救我自己!
“巴斯,帮我!”我把哈里老爹塞到一匹倒地不起的骆驼下,对伏在近处的巴斯一挥手,然后奋力解下身边一根捆扎帐篷的粗麻绳,把一头仍给巴斯。巴斯立刻懂得了我的意思,当即像我那样把绳索一头紧紧地缠在自己手臂上。
匪徒们的第二次冲锋又开始,疯狂的托尼拼尽全力也仅仅斩落他们了最后的两人,领头的白马匪首借着坐骑的神速,轻易避开了托尼的锋芒,然后开始在已经瘫痪散乱了的商队中作第二次驰骋践踏。
“上!”看匪徒们在白马匪首率领下,离自己越来越近,我猛然挥手跃出,彪悍的巴斯立刻像猎豹般跃起,和我一起拉着绳索迎了上去。我们把绳子绷紧,离地三尺高,迎头拦向匪徒们飞驰而来的战马。事发突然,领头那骑手勒马已来不及,只见他轻轻一提马缰,白色战马突然四蹄腾空,从我们的绳索上轻盈地一跃而过,可他身后的骑士却没这么幸运,立刻被我们绷紧的绳索绊住了马腿。
一股大力从绳索上传来,拉得我几乎是凌空飞了出去。在我摔倒在地的同时,数匹战马也先后摔倒,把马背上那些黑衣骑士摔出老远,比我摔得更为狼狈。那边巴斯也不好受,直摔出数丈远,拼命拉住一匹骆驼后才站稳。
我正躺在地上直喘粗气,那匹白色战马突然调头折了过来,望着大踏步直冲向我的战马,我突然明白了那匪首的意图。刚要翻身而起,凛冽的刀光就已发出骇人的闪耀,几乎是凭着本能,我就地一滚,跟着猛地往旁一跃,于毫厘间躲过了劈向我颈项的一刀。
“哼!”耳边闪过那骑手一声冷哼,他的战马已从我身旁疾驰而过,这一瞬间我突然注意到,他黑色面巾上露出的双眼在我眼前流星般一闪而没,明亮如夏夜的新月,碧蓝如无边的大海,竟是十分的……美丽!
白马冲出十多步后又慢慢调回头,踏着碎步向我缓缓逼来。我紧张地盯着马鞍上那骑手杀意凛然的眼睛,只觉得自己掌心冒汗,全身肌肉因紧张而绷紧,我不敢肯定这次还能不能躲得过去。
“白痴!快到这边来!”
听到尼奥的声音,我完全没有犹豫,立刻逃向他的方向。这才看到他和瘦猴像我和巴斯一样,正拉紧一根长绳,慢慢迎向那白马骑士,迫使他勒住马,不敢轻举妄动。
只这一会儿功夫,十几个苦力也都学着我们拉起了长绳,使那些黑衣骑士不敢再在商队中肆意纵马驰骋。他们速度一慢,便被渐渐回过神来的武士们围了起来,虽然他们两次冲锋让商队损失了十多名武士,但武士的人数还是远在匪徒之上,再加有刀法出众的托尼这个主心骨,武士们总算开始反攻那些黑衣骑士了。
白马匪首眼看手下匪徒与商队的武士们陷入纠缠,不得不舍下我和尼奥,向自己人靠过去。同时揭起面巾一角,屈指入口,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那些黑衣骑手也立刻向他聚拢,跟在他身后绕开绳索结成的障碍,从武士们的包围中冲了出去。武士们人数虽众,但疲惫不堪的他们还是不敢捋其锋芒,眼睁睁看着众匪徒在那白马匪首的率领下呼啸而去。
就在那白马匪首口吹呼哨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嘴唇鲜艳如草莓,颌下光洁无毛,露出的肌肤竟如凝乳般白皙细腻。
待匪徒们走远,我们这才开始收拾残局,十七个武士包括三个托尼的飞鹰武士已战死沙场,另有十二个桑巴的伙计和十九匹骆驼、七匹战马也永远留下,死掉的骆驼身上的货物卸了下来,除了食物和清水,那些货物,包括香料、象牙、皮毛、美酒等都被放弃,也包括像帐篷这样的奢侈品,已经没有足够的牲口,那些货物便只有留给匪徒们,希望他们有所收获后会放过我们,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多半是妄想。
只有苦力意外地没有损失,除了我和巴斯摔了一跤受了点轻伤外,甚至没有人受伤,我想大概是因为苦力实在太贱,贱到匪徒们都不屑费力一杀。
疲惫不堪的商队不得已在这里扎营休整,医治伤者,顺便审讯几个受伤被丢下的匪徒,但我想那没什么意义,就算匪徒们老老实实供出自己的营地,托尼也不敢冒险带人去偷袭,不说匪徒们口供的真假,就是这沙漠中那些不测变数,谁一旦和商队脱离了联系,随时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我们在这里足足休整了一天,哪怕冒着再次被匪徒们偷袭和老天爷随时的变脸,这一天我不时见到托尼,此时的他头巾凌乱两眼血红,脸色阴沉十分吓人,衣衫上的血迹也无心处理,不复潇洒模样。而桑巴面色更是忧郁,显然没有找到摆脱匪徒威胁的办法。失败的打击使他和托尼都没有想到奖励我们这些立下奇功的苦力。不过我已无心计较这些,如今商队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商队所有人的命运已紧紧绑在一起,任何人都该竭尽全力帮助大家摆脱困境,因此我也不再顾忌身份,一心要尽到自己那一分力。
“我要见桑巴老爷!”当我对弗莱特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后的桑巴和托尼正在争论着什么。虽然我对如今还要坚持这种莫名其妙的礼节感到不可理喻,却还是照规矩让弗莱特先去通报。
“混帐!这个白痴又来捣乱!”托尼立刻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我的身上,挥着手对弗莱特大吼,“让他赶紧滚开!去干他该干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