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管事姑姑好生利害。”凌若低低说了一句,秋瓷盯着红菱离去的身影掠过一丝异色,“若无几分本事如何能坐到这个位置,不过此人确有几分能耐。”
之后再无一人敢有异议,全部规规矩矩跟着桂嬷嬷练习,任它冷风如注、飘雪若絮,未有一丝动摇。
非是她们心智有多么坚定,而是她们清楚,要飞上枝头成为人上人必须先过这一关。
如此一日下来,累自是不用说了,手脚都冻麻木了,幸而有姜茶暖胃驱寒,否则非得生病不可。
凌若用过膳见时辰尚早,又不愿对着慕月,干脆执了伞与风灯去外面走走,这后宫虽大,但她认识的地方却不多,除了钟粹宫就只有上回去过的梅林。
第七章 静水流深 沧笙踏歌
凌若紧了紧披风漫步于这片梅林中,落雪之夜正是梅花盛开之时,冷冽的风中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雪无声无息的落在花瓣上,映得花色愈发殷红,晶莹剔透宛若工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宝石。www.|三八文学
一路走来,四周寂静无声,原本踏在雪地上极轻微的声响也因这份寂静而无限放大……
还有两天就要选秀了,那一日她将倾尽所有去博得皇帝的关注与喜爱,以求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直到现在阿玛与额都不知道她已经改变了主意,还在家中等着她回去。
我愿做一个明媚女子,不倾国,不倾城,只倾其所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是她去年除夕夜许下的愿,本以为那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愿望,而今才知道那竟是一个永不能达成的奢望。[] 清宫熹妃传7
想得出了神,连身后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直至耳边有低沉的男声响起:“你是谁?”
凌若悚然一惊,险些丢了手里的风灯,定一定神转过身去,借手里微弱的灯光打量来人。那是一个身形削瘦、面貌清癯的老人,披一袭银灰色大氅,里面是酱色丝棉锦袍,用玄色丝线绣了团福如意图案,令凌若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双眼,清亮睿智,仿佛能看透他人的心思,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浑浊与昏黄。
当凌若的脸清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那五官那神态,像极了大婚那一年的她?难道真是她显灵了?
“芳儿……”他喃喃而语,手伸出欲去碰触那张从不曾淡忘的脸,却在看到她惶恐的模样时惊醒,一寸距离,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终不是她……
她像芳儿也像姨娘,但她终不是她们……
叹息在心底徐徐散开,收回手,看着无意间握在掌心的雪花,有难以言喻的失望在眼底凝聚。www.|三八文学
尽管他的声音很轻,凌若还是听到了,芳儿――这是谁,他又是谁?
能够出入宫庭禁地,而且又是这个年纪且有胡须,难道……凌若的心狠狠抽了一下,贝唇紧紧咬住下唇,以免自己会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勉强稳住心神后,她深深地拜了下去,“秀女凌若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你是今届的秀女?”淡淡的声音里是难以揣测的威严。
没听到叫起的话凌若不敢起身,只小声道:“回皇上的话,正是。”
“起来吧。”尽管知道不是,但看到她的脸,呼吸还是为之一滞,普天之下,唯有她们两人能这般影响他,即使逝去数十年也不曾改变。康熙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目光烁烁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很有眼力,没有将朕错认是老太监。”
凌若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颜,无奈心中万般紧张,勉强挤出的笑容跟哭颜一般难看,“皇上天颜,岂是寻常人能比,纵使民女再眼拙也断不会误认为太监。”
康熙笑笑,越过她往梅林深处走去,凌若不敢多问更不敢就此离去,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康熙身后。走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皇上经常来这里吗?”
康熙停下脚步,环视着四周道:“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走走,你知道这片梅林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凌若如实回答。
“叫结网林,在这里过去的地方,还有一座池,名为临渊池。”他回过头来,目光却未落在凌若身上,而是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眼中是深深的怀念。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凌若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这句话。[] 清宫熹妃传7
深邃的目光仿佛跨越千年而来,在凌若身上渐渐凝聚,默默重复着凌若的那句“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许久萧索地笑道:“也许那就是她当时的心情吧。”
她?凌若心中颇为好奇,是何许人物才能让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如此挂念,然她清楚,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以前皇后还在的时候,朕常与她来这里走走。”轻落无物的细雪落在脸上有细微的冰凉。
“是孝诚仁皇后吗?”凌若仰头轻问,关于这位皇帝的一切在心底默默闪过。他虽先后立过三位皇后,但论感情最深的莫过于嫡后孝诚仁皇后,少年夫妻,青梅竹马,三十年前孝诚仁皇后仙逝的时候,皇帝大恸,辍朝五日,举国同哀。所遗之子胤礽刚满周岁便被册为太子。
康熙点点头,忽地道:“你会吗?”
“略会一些,算不得精通。”话音未落,便听得康熙击掌,一名上了年纪的太监自暗处闪出,恭谨的将一柄缀有如意丝绦的碧玉箫递给凌若,正是伺候康熙数十年的总管太监李德全。
“随意吹一曲给朕听听。”声音穿过雪幕而来,透着淡淡的落寞。
凌若默默接过玉箫,略一思索心下已有了计较,竖箫于唇边,箫声悠悠回响在这片寂静的梅林中。
曲调三起三落,初似鸿雁归来,有云霄之缥缈,序雁行心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亦能品焉。
一曲《平沙落雁》仿佛将人真切带到了那片天空,看雁群在空中盘旋顾盼,委婉流畅,隽永清新,即使是不懂韵律的李德全也听得如痴如醉。
待最后一个音节徐徐落下后,凌若执箫于身前朝尚在闭目细品的康熙欠身道:“让皇上见笑了。”
康熙缓缓睁开眼,含一丝笑意道:“你的箫艺很好,比宫中的乐师吹得还要好,不在于技巧而在于你吹出了那种意境。”
本是随意一句话,没想到一曲听罢,竟意外令得他心中的郁结少了许多,那种平和自然,已经许多年未见到了。目光落在凌若奉至面前的箫淡淡一笑道:“这箫就送给你吧,好生保管,将来再吹给朕听。很晚了你该回去了,天黑路滑,朕让李德全送你。”
凌若正欲谢恩,忽地脸上多了一只手,陌生的温度让她有一种想逃的冲动,可是她不能逃,不能违逆这位握有天下的至尊之意。
“你想入宫吗?”他问,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眼里甚至还有几分希翼。
他的掌心因常年骑马射箭有厚厚的茧,那么粗糙那么灼热,与容远的完全不同。
许久,她笑,明媚无比,宛如掠过黑夜中的惊鸿,蹭着他掌心的纹路一字一句道:“凌若想陪在皇上身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此生,再无回头之路……
第八章 宜妃
李德全亲自将凌若送至钟粹宫外,凌若远远便看到宫门外站了个人在那儿左顾右盼,心下还奇怪这么大晚的天又下着雪怎得还有人在外面,待走近了方发现那人竟是秋瓷。www.|三八文学
秋瓷也看到了凌若,一颗空悬已久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赶紧快步迎上去,“妹妹去哪儿了,怎得这么晚才回来?”
见秋瓷如此关怀自己,凌若满心感动,握了她拢着护手依然森冷如铁的手道:“只是闲着无事随意去走走罢了,不想竟让姐姐忧心了,实在不该。”
“没事就好。”秋瓷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才注意到凌若身后尚站了一个年老的太监,訝然道:“这是……”
李德全趋前一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李德全给小主请安。”[] 清宫熹妃传8
李德全?!这个名字令秋瓷为之一愣,那不是皇上近身太监吗,也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她入宫后还特意打听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和凌若在一起?
“外面雪大,二位小主快进去。”李德全将撑在手里的伞递给凌若,躬身笑道:“小主若没其他吩咐的话,奴才就回去向皇上覆命了。”
“有劳公公了。”凌若正欲行礼,慌得李德全赶紧扶住,忙不迭道:“您这是要折杀奴才,万万使不得。”
李德全跟在康熙身边数十年,什么没见过,今夜之事后,钮祜禄凌若入宫几成定局,将来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他怎敢受礼。
凌若笑笑,明白他的顾忌,当下也不勉强,待其离开后方与秋瓷往宫院中走去,“姐姐怎么知道我不在屋中?”
秋瓷叹一叹气道:“还不是为了那个郭络罗氏,我怕她又借故气你,便想来看看,哪知去了才知道你不在,天黑雪大,我怕你有事便在宫门口等你回来。”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没想到却让我看到李公公亲自送你回来,妹妹,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要和我说呢?”
对于秋瓷,凌若自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将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凌若的叙说,秋瓷先是一阵诧异,随即浮起衷心的笑意,“想不到还没选秀,妹妹就已经先见到了皇上,而且听起来皇上对妹妹印象甚佳呢,不然也不会将玉箫赏了你,这事若让其他秀女知道了还不知要羡慕成什么样呢。www.|三八文学”
低头抚着温润的箫身,凌若并未如旁人一般欣喜如狂,反而有所失落,“我也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坏。”
秋瓷拂去飞落在她鬓发间的细雪,温然道:“是不是又想起徐公子了?”见凌若低头不答,她长叹一声劝慰道:“妹妹,你即使再想又能如何,从你选择这条路开始,你与他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挂念,除了徒增伤悲还能有什么?眼下你所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皇上,唯有他才可以帮你重振钮祜禄家族的荣耀,只有他才可以帮你解决所有难题。”
凌若绞着玉箫所缀的流苏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道:“姐姐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总不能完全放下,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明白,但是这件事你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否则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秋瓷郑重说道。
凌若点了点头,深深地看着浓重如墨的夜色,“我会记住,我的归宿在紫禁城,永远记住。”
这句话她既是说给秋瓷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时刻谨记,一刻不忘。
之后的两日,天色有放晴之势,积雪渐渐融去,看这趋势,十二月初八的选秀大典应会有一个好天气。
永和宫,东六宫之一,于康熙十六年指给刚晋了宜嫔居住,至今已有二十余个年头。
宜妃如今已是快四十的人了,但因保养得宜,看着倒像是三十许人,全然看不出已育有数子。
“她当真这般过份?”宜妃拧眉问坐在一旁的慕月,隐隐有一丝怒气在其中。
慕月一脸委屈地撇撇嘴,“我怎么敢欺瞒姐姐,自进宫到现在,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眼高于顶,根本不将其他秀女放在眼中,我更是经常受她气,有一回她还拿滚烫的茶水泼我,姐姐你瞧。”她说着卷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那里赫然有一道红色似被水烫出来的印子。[] 清宫熹妃传8
宜妃本就来气,眼下见得慕月受伤,哪还按捺得住,将琉璃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这个钮祜禄凌若好生过份,你是本宫的妹妹她都敢如此,可见嚣张到何种程度。”说罢又仔细打量了慕月手臂上的伤口一眼道:“还好没起水泡,只要红印消下去就没事了,寄秋,去将上回皇上赏本宫的生肌去淤膏拿来。”
在寄秋离去后慕月咬着下唇道:“若她只是针对我一人也就罢了,可她越说越过份,最后连姐姐你也不放在眼中,还说……”她觑了宜妃一眼,神色迟疑。
宜妃冷冷道:“你尽管说就是,本宫倒想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
慕月闻言小心翼翼道:“她说姐姐不过是运气好才有如今地位,其实根本一无是处,她若进宫必取姐姐而代之。”
“好!好!好一个钮祜禄氏,不过是一个小小典仪之心,心思却当真不小,还没进宫就已经想取本宫而代之了。”宜妃怒极反笑,只是这笑容森冷让人打从心底里发颤,熟悉宜妃的人都知道她动了真怒。
“主子息怒,钮祜禄家早已没落多年,照理来说这个钮祜禄凌若不应这么胆大包天才是。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寄秋取了生肌去淤膏来听到宜妃的话轻声劝了一句,那双眼有意无意的从慕月脸上扫过,似想从中瞧出点什么来。
慕月岂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当下柳眉一竖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在撒谎骗姐姐吗?”
“奴婢不敢,奴婢是怕有人居心不良利用娘娘与小主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寄秋口中说不敢,但分明就是在指她,慕月气得牙根痒痒偏又不能发作。
宜妃是在宫中浸多年的人,深谙争宠夺权之道,先前是一时气恼,再加上慕月是她亲妹妹,根本不曾怀疑有它,如今冷静下来后再也觉着有些问题,但她并不点破,接过寄秋取来的药膏挑出一点轻轻在慕月手臂上抹着,眸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觉着她对你来说是一个威胁?”
慕月心里“咯噔”一下,知晓姐姐已经识破自己的计俩,但话已至此再改口是不可能了,何况姐姐这般问,分明已经意动,当下她把心一横抬首沉声道:“不是对月儿,而是对姐姐。
“哦?”宜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收回手指,只见指尖除了透明的药膏外还有淡不可见的红色,眸光一紧,另一只戴了镂金护甲的手指在绣有繁花的桌布上轻轻划过,抬起时,有一条细不可见的丝线勾在上面,似乎稍一用劲就会崩断。
“姐姐若见过她便会相信月儿的话。”尽管慕月很不愿意承认,但凌若确有傲人之美貌,比她更胜一筹。
宜妃默默起身来至宫门处,凝望今晨内务府刚送来的十八学士,那是天下茶花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花瓣层层叠叠,组成六角塔形花冠,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粉的便是全粉,齐开齐谢,极是好看。
如此珍品,内务府纵是悉心栽培也不过几株,孝敬给了宫中最受圣眷的几位娘娘,宜妃便是其中之一;其余嫔妃便只有艳羡的份。
见宜妃久久未说话,慕月原本笃定的心逐渐沉了下去,难道姐姐不肯出手对付钮祜禄凌若?若这样的话那她算盘岂不是要落空?
正当她不安之时,宜妃动了,她转过身对寄秋道:“去库房将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尊白玉观音带上,咱们去景仁宫。”
景仁宫正是荣贵妃的居所,眼下宜妃要去那里,用意再明了不过,慕月喜形于色,待要说话,宜妃已移步来到她面前,抚着她垂在鬓边的流苏轻轻道:“人呐,聪明是好事,但千万不要以为全天下就自己一人聪明,将别人当成傻瓜耍,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月儿,你说对吗?”
慕月身子一颤,知晓宜妃这是在说自己,一直以来,她与这个亲姐姐聚少离多,当年宜妃进宫时她尚未出生,后来也只有逢年过节才随额娘至宫中与宜妃相聚一两日。在她心中,与宜妃并未存了多少亲情,更多的是利用甚至觊觎。
然当她看到此时宜妃温和之中暗藏凌利的眼神时,明白自己大错特错,这个姐姐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利害,远不是她所能对付控制的,至少现在不行。
想通了这一点,慕月再没有任何犹豫,敛起自己所有锋芒与非份之想,温顺地如同一只小猫,“月儿明白。”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宜妃淡淡一笑,凌厉之色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情与宠眷,“月儿,你是本宫亲妹妹,只要你不犯大错,本宫一定会护着你。”
言,尽于此。[] 清宫熹妃传8
在寄秋取来白玉观音后,宜妃乘了肩舆往荣贵妃的景仁宫行去,慕月与寄秋随行在侧。
第九章 难容
景仁宫与永和宫同属东六宫,是以隔的并不算远,守在景仁宫外的小太监远远看到宜妃肩舆过来,不敢怠慢赶忙迎上来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宜主子请安,宜妃子吉祥。www.|三八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