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到元召坐在那儿,高兴的嚷道:“啊!小哥,你醒了?太好了!”
元召冲他笑笑,问道:“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啊?你不记得了!”
那孩子瞪大眼睛,显得虎头虎脑的:“这儿是梵雪楼啊。你救了我爹的,是苏姨和灵芝姐让我看着你。”
元召呆了呆,很是听不明白这孩子跳跃性的话语,“梵雪楼?那我为什么在这儿的?”
那孩子用手挠了挠头皮,为难的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爹很严厉的吩咐我,让我一定不准到处乱跑,好好守着你的!”
顿了顿,仿似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灵芝姐一定知道,她来看过你好几次了,还叮嘱我如果你醒了一定去告诉她的。我现在要去告诉她了,你别乱动啊!”说完没等元召再说什么,一溜烟的跑走了。
元召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记起之前的一些事,隐约明白应该是那夫人救回了他。
“梵雪楼?呵呵,不知是干什么的,这名字倒挺雅致的。嗯,这儿?会是那个绿裙少女的家吗?”
他暗中提了一口气,酝劲与胸,只觉体内气息充沛,这一场睡看来休息的还不错。
他这段日子饱受流离之苦,处处和他前世的生活很不习惯,更兼精神上的悲苦压抑,那日一时被心障勾起思绪迷了心窍,如同走火入魔昏迷不醒。之所以睡了这么久,其实是他本身肌体在自我调节,那一口淤血喷出,却似吐尽了胸中块垒,淤积之气尽去!这时醒来,倒觉得神清气爽,恰似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般。
元召凝思间,忽觉门口有人,抬头看去,一抹绿影正倚门而立微笑看着他,也不知少女几时来的,他直觉心底跳了一下,莫名浮现从前记得的一句话来: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回眸一笑间!萦绕脑际就此不散..。
第八章 我生如朝露 为谁降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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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王都长安,中轴朱雀大街尽头那处辉煌建筑就是皇家御所未央宫了。
当初本朝高祖皇帝开祚立基,命丞相萧何监造皇宫,广诏天下名匠,廓石高木、自是极尽库府财力。
建成之日,高祖看到这么广阔恢宏的一片殿宇,又看看空空的钱袋子,既惊且喜又感肉疼,不禁埋怨萧何花钱太多了!搞个这么奢侈的工程,要是后代子孙有样学样都这么败家可怎么办啊!
那萧何也是个老狐狸了,当然不能让皇帝知晓自己在这其中上下其手得到的巨额好处,眼珠一转说道:“陛下啊,老臣之所以把这宫殿建到极致,就是要让皇家后世不必再去耗费财力扩建了,只安稳居住就好,后世子孙只会称颂陛下的遗泽啊!”一番话连吹带捧哄的那高祖皇帝眉花眼笑,大赞忠臣。
后来的、景二帝都不尚奢华,励精节俭,基本沿袭了当初建造的规模,内中各宫殿并未进行过什么大的扩建和改造。至当今圣上以来,未央宫已历经七十多年风雨,外观依旧巍峨庄严、磅礴大气!
时节正是九月初旬,天渐黄昏,东边一轮弯月爬上天空。在未央宫庞大的建筑群中有处并不显眼的偏殿,正门上方额匾“建章宫”三个大字,笔势凛然,却是当今天子刘彻御笔。
早些年,这儿还只不过是一处宫女杂居之所,因为最近几年,卫夫人进宫极得圣宠,而这儿离得皇帝居所甘泉宫最近,所以皇帝刘彻命人腾空了建章宫,极尽装饰奢华为卫夫人所居住,以便时时眷顾。
此时在宫殿庭院当中的一棵银杏树下,一位宫装丽人正坐在一个石凳上,几个宫女侍立在侧。
丽人正是这建章宫主人卫妙君,她出身低微,本是平阳公主家歌姬,改名叫卫子夫,偶然一次被皇帝刘彻遇到,一见之下被她倾城美貌所迷恋,遂带回宫中,至今已近十年还是荣宠不衰。
要说这卫子夫肚皮也是争气,自入的宫来,一连为皇室添了三个孩子。
头两位公主,粉雕玉琢自不必说,第三个却是位小皇子,起名刘琚,到今年刚满七岁,却是生的聪明可爱、十分俊美,深的皇帝刘彻喜欢。
卫子夫为人谦冲、待下人也和善,因此极得众宫人爱戴,虽然还没有得到什么封号,然而,在有心人眼里,建章宫的地位在后宫之中就很微妙了。
更何况那位陈皇后一直无所出,这几年性格更是乖张,已被皇帝冷落多时了。
卫子夫这会儿正在绣着一副长寿图,再过几天就是重阳节了,做为敬献给皇太后的贺礼,她一针一线绣的很仔细。
大汉王朝以“孝”治天下,对孝悌之道尤其重视,重阳节敬老即起源于此,每年九月初九这天,朝廷民间都会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皇家礼仪上当然更不能出一丝差错。
何况唉!她叹了口气,这后宫之中看似祥和,其实却步步暗藏杀机,一步走错,有可能就万劫不复!
这些年好几次就险遭危机,为了生存,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心中的警惕和忧虑一点都不敢放松。
尤其是有了这三个孩子,她不得不更加小心。
几片发黄的银杏叶子随风飘荡下来,落在眼前石桌上,秋风微凉,她愣了愣神,回过头问道:“琚儿晚课还没温习完吗?”
身后一个宫女回道:“禀夫人,小主子.”
话还没说完,只听那边廊下一个清脆的童音道:“娘亲,我早做完功课了的,好饿呢!”
一个身穿织锦绣袍的孩童跑过来扑到卫子夫怀里,一边嘴里嘟囔着:“饿、好饿、我要吃软软的米糕。”
卫子夫宠溺的捏捏自己儿子圆滑的脸蛋:“好、好、我们这就叫上姐姐一起去吃。”
起身走了几步,又回问道:“陛下还没有出招仙阁吗?”
宫女左右看看,小声禀道:“还没呢,张公公说七天了大门一直未开启过。”
卫子夫脸上神色黯然下来,皇帝自从一年前开始偷偷迷醉神仙之术,在甘泉宫南不远处建起招仙阁,内中招揽了一批所谓仙方术士参研修炼。却又怕朝廷大臣们非议,于宫中下了封口令,有敢胡言乱语泄漏消息者必重责!
前几天又不知听信了名叫董谒方士的什么说辞,要在招仙阁内那座叫寿灵坛的高台上收集长生仙露,调了羽林军把守,隔绝内外不通消息。这么多天了想起来不免使人忧心!
卫子夫虽然不通史书,可也知道前朝不远,那始皇帝不就是因为痴迷上长生术,落了个身死业消,大秦帝国就此灰飞烟灭!而一旦皇帝身子有个闪失,自己母子!想到这儿,她心底忐忑更甚,看着前面那个蹦蹦跳跳着的小小身影,不禁把手心攥的越来越紧,长长的指甲刺到了肉里似乎都没发觉。
在这同一时刻,在长安城绿柳巷梵雪楼二层的窗户上,趴着两个孩子在看街上的景物。
元召一边漫不经心的敷衍着马小奇的话,一边在瞅着那轮月色发呆。
马小奇是马七的儿子,就是那次照顾元召的那个孩子。这段时间一直跟在元召身后,也许他是从小缺少玩伴的缘故,对元召很是依恋,跟着元召活像一个跟屁虫。
这会儿的月光并不是很好,朦朦胧胧的似罩了一层光晕,“那个世界的人们,这会儿会和我看的是这同一轮月吗?”看着眼前朦胧的世界,元召感到很迷茫。
筑雪楼是一座茶楼,主人家就是那夫人,名叫苏红云,绿裙少女是她唯一的女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苏灵芝。还有几个象是伙计又象是护卫的汉子,除了他早已认识的赵远和马七外,还有候五、钱六和宋九,名字都很奇怪。
以元召的眼光,当然看出这几人手脚轻捷,都是练家子,不知以前是干什么的,只是奇怪他们怎么会在这小小的茶楼操此贱役。
也许是知道了他曾救治马七的缘故,几个人对他都很和善,就连那个天生一副冷脸的钱六碰见了也会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马七的伤恢复的很快,元召又给他换了一次药,照这样慢慢痊愈后,腿当无大碍,这汉子心里感激,只是言词木讷不会表达,怕元召身体还没恢复,就打派他的那小子马小奇整天跟着他,陪他玩耍。
夫人苏红云对元召很好,看他无依无靠,就让他在梵雪楼先住下了。
他是后来才听小胖子马小齐说,在他昏迷的那几天里,夫人怕几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不会照顾人,到了夜里,都是她亲自在看着元召的。元召想起来,在迷迷糊糊的印象中,好几次他做着一个向无边黑暗中不停弦转坠落的恶梦,他恐惧挣扎哭喊!每次在他最无助时,似乎总有一双温暖轻柔的手抱着他,耳边有一种如他很小很小时候时曾听到过的母亲哼着的那曲摇篮曲的声音,他便渐渐的安宁下来。
他曾以为那些都只是梦境中的片断,可后来他明白了那是苏红云在照看着他。念及此处,元召心里涌过一种很陌生的情感,那是夹杂了感激和对他前世曾缺失了的温暖母爱的孺慕吧。
元召感到眉梢鬓角有些凉意,他摸了摸,不是泪珠,是被秋露打湿了,这才发现天地间开始起了雾气,那弯上弦月越发朦胧起来,楼下品茶谈论的士子们三三两两,有吟诗的,有高谈阔论的,各种声音嘈杂。
“人生如朝露,转眼即苍桑,前世已矣,我今生又当如何呢?”
元召深吸一口气,抿嘴轻轻吹起一首曲子,那是明月千里寄相思的调子,舒缓忧郁的弦律渐渐溶入这两千年前长安城的月色中,微风拂动,音韵流转,路上有人驻足倾听,楼下嘈杂的声音渐息,不远处名叫灵芝的少女转头看向这边,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彩。就连在身边一直唠唠叨叨不住嘴的小胖子也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元召,似乎不明白他只是用嘴巴,怎么会吹出这么好听的曲调来。
这小调好奇怪,以前从没听过,可是真的很好听呢!
第九章 塞外烽烟起 素手点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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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同一个月色朦胧的夜里,千里之外的雁门关高大城墙上,数千名守军披甲引弓严阵以待,太守刘恭友正与雁门关守将冯德在焦急的商议着什么。
黑夜里,远处有映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看情形,那正是刚修缮好不久的前方要塞朔方城方向。
随着时间的推移,派出去的几拨斥候却还没有一个人带回有用的情报,刘恭友的心在不断往下沉,他看了看对面的冯德,将军的脸上也挂满了沉重的神色,两人不约而同的心里同时涌上一种苦涩:终于来了!是匈奴人寇边无疑了!
塞上风烟已沉寂了十几年了,今日过后,匈奴人的铁蹄又将踏碎这片百战之地的安宁,战火、血与残杀又将在这片土地上重新一个轮回!
“他妈的!这帮胡虏,就是喂不熟的狼!真是该杀!”冯德狠狠的一刀砍在墙角砖石上,脸色铁青的骂道。
太守刘恭友叹了口气:“自高祖皇帝白登之困,许给匈奴人岁币米酒食物诸多好处,又以宗室女和亲,才求得单于暂息刀戈。这些年来匈奴单于的胃口已是越来越大了。唉,朝廷诸公为求安定,处处绥靖妥协,终是养虎为患啊!”
两人不敢大意,在城墙上部署戒备,守护了一夜没睡。
少年崔弘从乱草丛中偷偷的爬了很远的距离,此时顾不得身体各处的伤处被荆棘刮的钻心疼痛,他早先看到不远处那骑斥候被追逐的匈奴小队一箭射落,失去主人的马儿跑了一段就停下在林子边吃着草,他小心的向那匹马移动着,方圆几十里内到处是纵马杀戮、劫掠的匈奴人。
那不是人,那是一群群的恶魔!
他的身体又不由的颤抖的厉害,背后被刀砍的伤处疼的使他一阵阵仿佛就要晕过去,他咬着牙,眼睛里血红一片,那里面注满了愤怒和仇恨!
整个朔方城和周围五六个屯子全毁了,毁在这群恶魔手里。驻守朔方的一营五百多个汉兵遭到突袭,匈奴前锋三千铁骑过处,战斗惨烈,五百人无一生还。而后的血洗劫掠,昔日繁华的边贸之地已成为了人间地狱。
家和亲人葬身在熊熊的火海,“一定要活着跑出去,留待有用之身报这血海之仇!”
他努力的挣扎起身体,挽住那匹马的韁绳,用尽最后力气爬上马背,紧紧抱住了,狠狠把手中匕首插在马屁股上,那马受惊,猛的跳起来疯狂的向这片血与火地狱的外围落荒而去。
元召现在很后悔那天夜里无意中吹了那首曲子,到现在为止,他已被梵雪楼大小姐灵芝盘问了无数遍了。
“你跟谁学的这曲子?这曲调我以前从没有听到过,什么?你说你自己乱吹的?!”
“那么,你会口技喽?哎,你会不会学小鸟叫?”!
元召感到自己头涨的厉害,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上窜下跳的马小奇帮腔。“好吧!大小姐,那我教你学好吗?;元召站住脚,一脸痛苦之色的扶着额头。
“好啊、好啊!”
灵芝先是表情雀跃,然后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一个女孩儿家这样用嘴吹奇怪的声音,太不雅了吧!”
元召想了想,说道:“无妨,我教你一种新乐器,等我会儿。”
然后,径直奔后院而去,少女不知他去干什么,和小胖子马小齐跟了过去。
只见元召来到墙角那丛修竹边,选了不粗不细的一段用匕首砍断削得光光滑滑,然后在上面不远不近的掏了几个小圆洞出来,又仔细的清理干净打磨一遍,自己上下看了看,嗯,马马虎虎一枝简单的笛子做好了。
他把做好的笛子交给灵芝,灵芝已是看了好半天,心里只是奇怪他做这个是干什么用呢?这时接在掌中,只见一段尺来长的碧绿翠竹托在她白玉般的手心里,两相映衬,甚是赏心悦目。
元召见她神情疑惑,笑了笑接过来说:“这是竹笛,我也叫它做长笛。”
然后横于唇边,手指轻点试了试音,很快,一曲婉转悠扬的音调响了起来,这次,他吹的是长亭送别的曲调,他气息绵长,吹奏的此曲最符合竹笛音质,听起来,清新处如晨曦初升,伤婉处又似残阳如血,秋风送别时,古道长亭晚最是断肠滋味!
不知何时,苏红云来到灵芝的身后,她看了看那痴痴用目光看着元召吹笛的女儿,又看了看对面的少年,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孩子受过了多少苦,吹奏的总是这种听起来使人伤感的调子。”
一曲既终,元召收指放下笛子,那少女灵芝早已跳过去抢在手中,满眼都是小星星,连连问道:“小元召,你要教我的就是这个吗?太好了!我好喜欢!竹笛?真好听!呵呵呵”。
元召笑了笑,这才发现苏夫人在一边站着,连忙行了个礼,刚要说什么,苏红云微笑道:“音律之道我也不懂,难得这丫头喜欢一件物事,你就教教她吧。嗯,没什么为难之处吧?”
元召忙道:“不难不难!很好学的,简单的很,大小姐一教就会”。
他却是会错了意,其实苏红云是怕他授人艺业有什么规据妨碍之处,元召自是不懂这古代的一些师门传承类的门规,苏夫人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
揽了女儿胳膊边走说道:“好了,先吃饭了!要学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苏灵芝不情愿的回过头,又叮嘱元召道:“那你明天一定教我!不许反悔哟,这笛子,我先保管,就算是送我的礼物了!”元召点点头,看到先前倚在廊下栏杆那儿的赵远也站起来,跟着那母子向前厅走去,走过他身边时,顿了顿拍拍他肩头,呲了呲牙,说道:“笛子很不错,嗯,有空给我也做根。”
你妹的!元召心里暗骂,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笛子!长得帅有了不起啊?嗯,不过,这家伙挎把单刀,面容冷竣,玉树临风的,再横挽长笛,貌似挺搭配啊!我靠,西门吹雪?花满楼?!
此后几天,少女灵芝得空就缠着元召让他教吹笛。小胖子马小奇对此没有什么兴趣,每次都懒懒的自己躲在一边晒着太阳睡大觉。
苏灵芝学的很认真,几套指法教完,进境飞速,她对韵律似乎颇有天赋,只不过几天功夫,就已经能自己完整吹奏出悦耳之音了。从此时不时的,后院之中就会经常环绕一曲清脆悠扬的笛音,那自是少女在勤加练习了。
以致前楼品茶闲谈的人们也经常会陶醉其中,只觉这不知是什么乐器奏出的曲音是如此美妙动听。有人问老板苏红云,她每次都笑而不答,只说是女儿在胡乱学习一种新乐器而已,难登大雅云云。
而对元召来说,每当看到那豆蔻未开的少女在认真吹奏碧绿竹笛的模样,偶尔脑海中就会想起前世遥远记忆中的一些温馨片段,初中生活的青葱岁月、音乐课堂上短裙白衫的少女、单稚纯真的朦胧。每当这时,他斜倚着树干,心底很是安宁。
只是,有人砰的拍了他肩头一下,打破了他的梦幻之旅。不用看就知道一定又是赵远那厮!
他恼怒的抬起眼,果然是赵远那张帅的使人烦的脸出现在面前,“那个你上次和我说的这个中音孔是用什么指法来?”
元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大哥!这是第三遍了好不好?还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