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前的空气似乎一阵阵纹动,一切画面的转动都变得缓慢了下来,非常的慢,空间仿佛变成了许多张平面图画的物理叠加,甚至比他和街头流氓打斗时更慢,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子弹微微发红的弹头割裂开空气,高速旋转着向自己飞来。
当然,对于这种状况他并不陌生,当他用绝快的速度击打着街头的流氓时,偶尔也会闪过这种时间凝滞的现象,他知道这是速度对于时间的超越,也就是拥有不同速度品级者眼中对于时间完全不同的直观感觉。
他心中闪过一丝侥幸,双掌泛着淡淡金光,便要挡在身前。
可不知为何他的动作也变得异常缓慢,手掌移动地万分艰涩,眼看着子弹便要到自己胸前,手掌却还差了几分,身体更是全身僵硬,移动不得!
灼热的弹头险险擦过他泛着金光的掌缘。
易天行看着弹头在自己坚逾钢铁的手掌上缓缓划过一道深灰色的印迹,然后向自己的胸膛飞来,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惘然。他清晰地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破过皮的手掌被锋利高温的弹头破出了一道极细小的伤口,似乎却隐隐有一种快慰,好象是找到什么事情可以划伤自己,也是件极开心的事情。
便在这一刻,他的脑中嗡的一声炸,一股极奇怪异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体……而远在数里外,他住的那间黑屋外的小池塘水面忽然翻腾起来,像是沸水一般,奇怪的是,池塘里面的鱼儿却还是游的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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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巨响,终于将易天行从刚才的境界中震了出来。
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接着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推去,整个人带着身后的沙发重重摔在墙壁上,震下烟尘无数。
……
……
从屋外冲进来了很多人,领头的是古家的二孙子,手上正拿着一把猎枪,吼道:“爷爷,你没事儿吧!”
易天行躺在地上,胸口剧痛未褪,但仍是开心地发现自己好象还活着,在心头骂道:“你爷爷我当然没事儿。”
不料古老太爷认真地看着瘫在地面上的易天行,摆摆手便让他们退了出去。接着这个老头蹲到了易天行的身边,解开他的上衣,细细抚着,嘴唇微微抖着,显见内心激动无比,不停轻声念着:“果然是……果然是上三天的人啊……”
子弹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只是令人称奇地居然没有击进去,弹片只是浅浅地嵌在皮肤下,一滴殷红无比,浑不似人类的鲜血慢慢地浸到弹片露在体外的尖角上,颤颤欲滴。
易天行咳了两声,手指泛着淡淡金光,轻轻点在古老太爷的颈动脉上,唇角泛起一丝妖异的笑容:“老头儿,打了我一枪还不跑?我这时候一根手指就能杀了你。”
“杀吧。”古老太爷头也不抬,挥手便把他那根可怕的手指打开,“如果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儿。”
易天行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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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狐狸和一只略显嫩涩的小狐狸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泡了两杯茶,然后开始进行很无趣的对话。
“为什么要开枪?”
“我知道杀不了你,只是试一下你到底是不是上三天的人。”
“屁!有拿枪这玩意儿试的吗?”
“听下面小的说,在红油面馆薛三儿拿机床砍刀剁了你一刀,你一点儿事没有。”
“小爷我练过……”
“别蒙人,老头子我从解放前就开始混青帮,什么武林高手看的多了,还没见过能像你小子一样的人物。”
“嗯,我天赋异秉……可是你也不该用枪打我,如果你给不出一个交待,我不介意送了你的老命。”
“嗯?薛三儿不是派了两个四川人对你动了枪吗?”
“啊?”
“是啊,所以我以为你不怕枪。”老狐狸一脸无辜地说道。
“操!”正在喝茶的易天行想到自己刚才自己怕的要死,竟是基于这样一个无聊的推论,不由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敢玩小爷我!”
老狐狸拱拱肩道:“听说你不怕刀不怕拳头,当然只好试下枪了。老头子在县城安养晚年,确实有些无聊。”
易天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知道我这身体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困扰了他十七年的大问题,是他挥之不去的烦恼。
古老太爷露出狐狸笑容说道:“知道一点点。”
“什么是上三天?”易天行虽然胸口被那颗子弹击的闷痛难忍,但神识异常清楚,一句话就问中了要害。
第一卷 县城 第二十二章 上三天
古老太爷姓古名镛,解放前是高阳县城妓院里的一个小茶壶,听说后来被人带到省城,忽而得了次奇遇,学了些功夫,便开始到外面闯荡江湖。十几年的日子熬了下来,便成了省城有名的青帮红杠。解放后,帮派分子被政府镇压,古镛坐了几年牢,又关了几年牛棚,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又活络了起来。
而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
他辈份高,权势重,毕竟是老堂口的人,当时省城道上出名的人物见着往往都得喊声叔。加上老狐狸手段了得,不出数年,便又重振声威,牢牢地掌住了省城三分之一的黑道生意。
这些年古老太爷年纪大了,落叶思归,才回了高阳县城养老。可即便这样,他手上还掌着省城大票人马,更何况这出身之地的高阳县,所有的混混基本上都应该算是他的徒子徒孙。城里的百姓说的好,古爷跺跺脚,小小的县城就要抖上三抖。
古老太爷本来就是县城里面最有传奇色彩的一个人物,如果要说见多识广,只怕没有人敢和他老人家比。
所以易天行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想听听他说一下那个透着神秘的上三天是什么。
“华夏史上,有哪三家最出名?”
易天行一笑,心知这当然不是问的哪家的烤鸭更有名气,淡淡回道:“儒释道。”
“上三天,也就是这三家。”
易天行静静看着老人家,知道还有后文,说道:“请继续。”
古老太爷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是寻常人。”半晌后又道:“非寻常人行非常之事,世上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人物,而这些人在一起,被世人赋予了一个统一的称谓,就叫做上三天!”
易天行面上平静,心内却是抑止不住的激动,他今天终于从别人嘴里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像自己一样的人,许多年来困扰自己的孤独落寞之感一扫而光,马上就想问如何找到这些人,忽然又察觉到古老太爷那番话的语病,不由皱着眉问道:“这与儒释道又有什么干系?”
“非寻常人的能力有许多种,有的乃是天生一段真气,有的却是后天苦练习得。而后天修行,自然要有师承……这师承,便是上三天儒释道之分了。”古老太爷啜了口茶,徐徐道来。
“先天之得,人人皆有,均要看后天如何锤练。就像是一块刚出高炉的红铁,应该用什么法子把它压模成形。而这不同的法门就像是水冲法,筑模法一般,各有其异。其中儒道上自孟轲,连绵至今,中途传承早断,前些年有个教授考证所谓吾善养浩然之气乃是气功,这就纯属扯蛋了。我当年隐约知道的,儒门现在只留着孟轲的一段话,便是: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严正,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
易天行忽然听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修神仙的人,更想不到在儒生里面也暗自传承着,不由大感吃惊,嘴唇张的老大,可忽然听到孟子的齐桓晋文之事章,不由皱了眉头,起了疑心,他对这段书背的滚瓜烂熟,可不认为里面隐含着什么修行的微言大义。
”
古老太爷并不知道这个怪物小子正在腹诽他的见识,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震住了,略有得色续而言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所以儒门就此断绝,直待明朝王阳明军中练气,桐城派后续其功,才保住了香火。而佛宗自西土传入中原,信徒无数,也自有其修行法门,便是日后的禅宗。道家的修真又是一类。这三类法门聚在一处,三家门徒都有超越世人的能力,所以称为上三天。”
易天行越听越玄乎,也越是不信,听到这里皱眉道:“且慢,我听着有些疑惑。”
古老太爷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太爷您所说的这上三天,似乎都是后天修行,那我这体质不瞒您讲,却是打婴孩时便有的,如何解释?”
古老太爷支唔半天,忽然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哪知道这么多,但世上能像你一样有金刚不坏之身的,除了在佛宗修禅,还能怎么解释?”
易天行心凉了半截,不由对这老狐狸前面的话也起了疑心,但想到这老家伙没理由摆阵仗把自己请回家来,就为了诓自己,估计他多少还是知道些事情,便接着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的身体这么感兴趣?我相信你没有什么愿望把我卖到国家的实验室里去。”
……
……
古老太爷看着他的脸孔,半晌后才幽幽叹道:“你很寂寞吧?其实,我也一样。”
说完这句话,古老太爷把手直直伸向旁边的墙壁,手指所向处,是一幅不知名画手画的工笔山水图。
那图上画的是明嘉靖年间有大名的京师西直门外一带风光,画上玉河水色清漪,两岸垂扬密植,浓荫如盖,在山水画的一角誊抄着公安三袁当中袁宗道写的极乐寺纪游。
易天行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着上面的蝇头小字写着:“高梁桥水,从西山深涧中来,道此入玉河。白练千匹,微风行水上,若罗纹纸……何时挂进贤冠,作六桥下客子,也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韵各赋一诗而别。”
易天行不解老者何意,带着询问的眼光注视着。
古老太爷的手指微动,指尖似乎隐隐透着寒气。
便在一瞬之间,易天行忽然感到屋内的灯光黯了一下,而那面墙壁上的灰尘像是被某种力量喷了出来,灰灰蒙蒙地遮住了整幅山水画。再下一刻,灯光亮了起来,而易天行有些惊骇的发现,那幅图画的画面已经被某种类似利器的力量,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布片!
易天行猛然扭头。他静静望着那个面色微微发黄的古老太爷,认真地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上三天的人?”
第一卷 县城 第二十三章 关于下颌的回忆
古老太爷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慢慢地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剧咳了数声,然后走到墙壁处将已经被无形指气撕成碎布条的山水画取了下来。
“真是老了,撕幅画都差点儿咳得丢了老命。”
他眼色里满是珍惜之色地看着手上的破布,对易天行说道:“不要问我是不是上三天的人,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易天行不解。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碰见过和我有相同能力的人。”古老太爷把破布收入抽屉,续道:“而你是第一个。”
易天行这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位老者能在多年的江湖风雨里屹立不倒,更能在省城作为一个外乡人打下大片江山。想他有这么一手隔空发暗劲的本事,那要在道上除上什么棘手的对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古老太爷声音变的有些苍凉。
“上三天只是传说,是我花了四十年时间打听出来的,我坚信这种传说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找不到证据。我今天请你来,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是一类人。不要怪老头子太罗嗦,毕竟知道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生活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面,激动之余,希望你能理解我见到你后的罗唣。”
易天行自然清楚能这种能力的人在世上存活时的孤独感,他有些同情地看看面前这个发须尽雪的老者,忽然想到一个传闻,脱口问道:“老爷子,传说里你是到省城后有了奇遇,才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所谓奇遇,就是你现在有的这种能力?”
古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面上皱纹也舒展了些。
“什么样的奇遇?既然是奇遇,那您身上的这种能力当然是后天得来的,那应该是有人传授?既然有人传授,那您应该……”
“没有人传我功夫。”古老太爷叹着气摇头道:“不过我相信上三天是真实存在,只是可能看我功夫太浅,所以不想来引我去修行吧。”
“那您这身本事是怎么来的?”
古老太爷微微地咪起了眼,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一样叱咤江湖多年的黑道龙头,反而变的像村口晒太阳的老头儿一般,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种略带离思的情绪中。
“那年我随着楼里的老鸨去省城挑女孩子,本来在青楼里呆久了,对那些女子的悲惨模样也投不上什么特殊的感情。但……那次不一样。那是三一还是三二年?有些记不清了,反正是发了次大水,我们从高阳出去,沿江道往省城走,一路上都是泡在黄泥汤里的民宅,四处都是被淹死的死人。知道为什么老鸨要这时候去吗?”
古老太爷微微带着一丝漠然看着易天行,续道:“因为每次发了洪水,就会死很人,就会有很多孤女,当然,也会有很多家庭活不下去了,便会卖丫头的。开妓院的人都是丧天良的家伙,自然会趁着卖女孩人多,价钱贱的时候赶紧拢些女子。”
易天行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省城那么大,卖孩子的人那么多,哪里是一天能看的完?我那时候是个小茶壶,成天就穿着件短袖马褂,跟在那个涂了三斤粉的老鸨身后……天天就跟在那婆娘的大屁股后面,到处挑女孩子。”古老太爷说到这里,忽然嘿嘿奸笑了一下,往墙角呸了一口痰。
易天行唇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想到还是个后生的古老太爷被一个身材肥胖、面涂厚粉的中年妇女压在身下,凄惨度日,不由轻轻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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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长江出现了一次二十世纪最大的洪水,滔滔浊浪扫光了中国腹部大片平原。省城险险逃过一劫,马上被在洪水中侥幸拣得性命的难民们占据,沿着万松园到取水楼一带,全部是蓬头垢面、肌黄体瘦的逃难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