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洞内适应光线的两人能看到洞外有阳光,知道自己逃得了生天,所以心中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再看着怪人摔倒在地呼痛只觉得非常滑稽,二人自是毫不留面儿地指着他哈哈嘲笑起来。
他们边笑着边走出洞外,各找了个舒服地靠坐着,用双手揉按着走得疲乏的腿脚。
“看日头,小半天了啊。那不是走了小三十里?”四娘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呼吸着干燥的空气。
“哦?这么久啊,应该差不多。”
“歇歇,然后找人。”
“饿了,你那有吃的没?”
“没,在洞里我吃的肉干还是你分给我的。”
他们一下子觉得事态重大了,肚子的事情可不能含糊,所以就算身体再酸乏也要强打起精神,扶着山石站起来向四处打量。
在他们身后是山头洒白霜的千里白首山,身前是偶有小丘的漫漫大草原,五六里外倒是有个冒着数处炊烟的营地。
营内都是白馍馍般的低矮谷仓,营地外是一些黑色的,白色的或者棕色的云在缓慢地移动着。莫不是赶上附近村子的人去那里赶集了?
二人商量着这么多谷仓,必是个富庶的村子,过去借宿一晚怎么也能混得个肚饱。正好从洞里一直追着的脚印也是奔那里去的,这么说过去了也没差,连找人带吃住休息正好一趟办了。
就是疑惑村子周围并没有田亩的痕迹,那为何村子里还会到处都是粮仓呢?
“哎等等”金头拦住四娘,这次他机灵了一回,接着说:“这小子不会是那个村的吧?把他揍成这样了再带过去可是个麻烦。”
“嗯……确实。那就捆起来丢回洞里,等明天咱们吃饱喝足了,回家的时候再放了他,到时候给他好好道个歉就是了。”
说话间四娘就扯了怪人的腰带,将他倒捆了手脚后,再一手拎起来带进洞里放好。
至于夜明画、巫印鞋还有火味罐等一些物品,为防被认出来还是不带了。他们在洞口刨了个浅坑,把这些东西掩埋好后又放上了数块石头堆在上面以作为标记。
四娘想想又解了身上的服丧的麻衣,压在石头下。
在走向村子的路上他们没看到有多少树木,手里就一根火把的空虚感让他俩都觉得不踏实。所以一路上两人都捡了些大小约莫一握的石头,这些石头揣进怀里之后才使得他们略略觉得安心了些。
两人到村子时已是差不多将近傍晚了。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发现之前看到的那些各色云朵原来是放养的牛马羊等畜群,它们大部分已经被骑在马上的村民赶回了村中。
村外有几个骑马游荡的少年,他们都带着弓箭和套杆。远远地就注意到了四娘他们靠近的身影之后,就警惕地注视着他们。
少年们彼此交谈了几句,便从中分出一人驱马回到村中,不久又从村中带着几个骑马的成年人迎了上来。
驱马在前的是个身材佝偻的白髯长者,他与同来的部众都穿着样式相同的皮衣。
长者在距离二人约五十步的地方颤巍巍地唱着歌下马,并拿出一支箭走过来。其余背弓负箭的骑士则停留在原地并未下马,都是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摘了弓放在身前。
细听之下,能分辨出老者沙哑的歌声是由几个固定重复的小节组成的。他在歌唱中先是用双手将箭捧在胸口,然后又按在了额头上。
四娘眼尖,看到箭头竟是白色的尖利骨头。老者在走在离二人三步的时候两指捏着箭尾松开,任箭落下插在草地上。
四娘心想:“啊呀呀,被发现带家伙了。”于是笑眯眯装作无辜地将拢在袖中的石头丢在地上。
老者却是一愣神,心想怎么不接歌呢?把石头丢在地上是哪里的礼节?但他的歌声未停,还是继续反复地唱着那几个段落。
在后面的骑士犹疑不定地互相交换着眼神,手指假装自然地垂下,搭在了箭斛中的箭翎上。他们未说出口的情绪感染了坐骑,马儿们纷纷不安地用前蹄踢踩着草皮。
四娘见状知道是碰到老江湖了,再掖着藏着为免被人小看,索性将怀中揣着的石头都掏出来丢在地上。之后她又给金头示意了一下地上还热乎的石头堆,于是金头也不甘不愿地丢掉了所有石头。
老者见他俩的动作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时都忘了唱歌。歪头转了几个念头后干脆弯腰捡起箭枝,自顾地回到马上。
他对部众说:“跟之前的那个一样,只是不知道礼数的蛮子。”马上的部众一起松了口气,一起呵呵的笑了起来。
站在地上的二人也一起陪着笑。
第7章 借宿
四娘想起过来的目的,赶紧用手摸摸肚子,又用两个手指作出筷子的样子在嘴边扒拉了几下,于是骑马的人们就笑的更开心了。
离着老者近些的骑士进言说:“这几个流浪的野人来得正好,我们是把他们抓了干活吧。”
老者苦笑道:“往年抓了有好处,大不了冬天丢出去节约吃食。今年牲口死了一半,还旱得牲口都不长膘,饿得狼也都跑别处去了。我们如今缺的是吃的,不是劳力。哪怕现在抓回去干活也都是在提前消耗过冬的食物,不划算的。”
“那赶走?”
“嗳,留一晚上,不招待客人会被嘲笑的。红草家死了一只小羊没找出原因,狼也没了,不挖坑埋就会起瘟。就招待他们好了,明天让他们带着剩下的离开。”
金头凑上去对四娘悄悄地说:“虽然听不懂说啥,但看他们脸色,我咋觉得不对呢。”
四娘一边强笑,一边咧着嘴说:“笑,微笑,管饭就行。”
于是来客在主人们前后左右的护送下一起进入了村子,大家都露出和善的笑容,并发出了亲近的笑声。
四娘走在众人中,想起找帮里兄弟的事,于是对着个看着较和善的人打手势。
她先比划出两个手指,拍下自己又拍下金头,再伸出三个手指。接着又伸出一个手指,然后用食指中指向下交替划动比划了两腿走路的手势,方向是这个村子。
那个骑马的认真看了两遍后对老者说:“这蛮子说给两只羊他们就帮着干活,给三只羊他们就加入我们部。”
另一个骑马的也看了四娘的手势,他说:“那女的说他们俩要三个羊腿,一人吃一个,走的时候再带走一个。”
其他骑马的有赞同前一个的,有赞同后一个的,还有提出自己看法的,队伍一时噪杂起来。老者闻言驱马到四娘跟前,四娘心知这才是管事的于是赶紧再比划了一遍。
“他们是来找同伴的,带他们过去。”老者说完后再不理会二人,而是双腿一夹马腹,当先扬尘入营寨,再不想理会没谱的客人和自己不成器的后辈。
入寨后二人被带入一处帐篷,里头有一人呼呼大睡,看衣着面容正是走散的帮众。至此他们才终于放松了心情,再也不管是不是正身在别家腹地,反正自己人少怎么都得听主人的,就是被抓苦工也得管饭啊。
就地找个柔软的地方,怎么舒服就怎么躺下了眯瞪起来。等到快睡着的时候四娘闪过一个念头:“原来不是矮粮仓,是他们的毛房子啊。”没多久二人便相继入梦。
期间有人送来了两条烤羊腿,见到他们睡觉的样子时本是想离开的,却没想到三人闻到肉味后几乎是同时半坐了起来,不禁被吓了一跳。
“肉啊……”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肉,刚清醒的脑子里只有眼前这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三人虽都惦记着吃肉,但还是都对送餐者又是拱手作揖又是双手合什表示感谢,表示了充分的谢意。至少是在送餐的女人示意可以吃之前保持了应有的克制,也算没把河青城父老的面子彻底丢光。
马四娘注意到,女人分肉时用的竟然是骨刀。
一通风卷残云般的进食后他们都满足地摸着肚子躺在地上直哼哼。直到这时他们才跟那个先到了此处的帮众说上话。
四娘教训道:“昏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昏呢,跑这么快作甚,咱们都到白首山的北边了。”
昏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害怕,一直觉得那么黑的地方总有啥背后在看着我。一害怕我就跑,然后跑起来就不怕了。”
金头哈哈一笑,插话说:“噫……你也有这种感觉啊?我小时候也这样。我教你个招,下次你再觉得是背后的啥玩意在看你,那你回过身跑啊,反正都觉得是在自己背后嘛!要是觉得有东西在前头看你,你不得倒着跑?”
昏赶紧连连点头谢道:“是,金头大哥说的是。”
金头一得意,就开始吹起牛来:“我给你说啊,当年……”
饱食后的四娘见状也觉得没啥好说的了,明天就要杀回去收拾局面。她开始在心中回想今天的经历并检讨,这是她从小时候当孩子王时就养成的习惯。要达到目的就得先谋划,要谋划就得有参考。
“一定要打回去收拾黑棍那帮混蛋,把他们统统钉在青木的最高处!嗯……吃的要备好,家伙事要准备好,还有个帮众走散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那个怪人口音跟这里明显不同,回去了就放掉好了。他身上的夜明画太金贵,拿了不好脱手,火味黑罐嘛……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这里牲口多,粮食少,正适合买卖。还有那个老头拿着的箭尖是骨头的,还有那把骨刀,这么重要的地方用骨头说明他们这里缺金啊。
他们的衣服都是皮子,布料一定能卖出去。这里树少一定缺木头,不过运过来不划算,做成家具卖过来也许能行。还有……”
四娘本就一身疲劳且受了点轻伤,再加上饱食之后劳心谋划,所以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日,几人在驱赶畜群的声音中恍惚醒来。
用过早饭后从帐篷外进来五个粗壮汉子,给他们塞了几块用绳子捆好的羊肉,估摸着有半只羊的重量,然后就将他们送出营寨外。
金头喜道:“他们怎么知道咱们要走的?还送吃的嘿!四娘你昨天跟他们提过了?”
三人在离开这个部落时正看到一群又一群的牲畜堆挤在一起准备离寨,他们忍住不让口水失控,心中想的全是蒸煮煎炸烤等各式菜式。
四娘心想:“你没提,我没提的事情,还用得着问么?要我有这么多牲口,也不喜欢吃白饭的啊。”
但她吃也吃了,拿也拿了,再说人家的小话就太不大气了,于是嘴上只是赞叹这里牲畜众多,村民竟然天天吃肉之类的好话,并没更多的事情。
说着说着她突然上起火来,便咒骂道:“黑棍你个阴险混蛋!竟敢搞背后突袭!活该你没有吃肉的机会!咒你一辈子都吃不到肉!”
第8章 回家之路上的光明
四娘走在路上,她边骂边从肉上把白色的油脂扣下来,扣完了自己所背负的羊肉,又伸手去要另两人背的肉来扣。
昏见状不舍地说:“四娘,别啊,四娘,你看这不是黑棍,这是白油,这……你扣了它也是不顶用的啊。”
金头也赶紧点点头,还把自己的那份肉用手护在了身后面。
看着二人不舍的没出息样子,四娘笑骂道:“这个村里缺木头,生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咱们回去的路上就一根火把,有这些油加进去才能点得更长哩,不然咱们怎么经暗洞回家?”
金头赶紧说:“那不还有巫师的夜明画么。”
“太金贵了,夺了可能会招来大麻烦。”
“那就晚点放,用完了再还他,不算抢的。”
“嗯?也是。不过晚点放就得回城的时候把他带上,但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在哪啊,不然得把他埋了才无后患。要么把他眼睛蒙了,办完事把他牵远些再放。”
金头和昏都一致赞同第二个好,毕竟他们只是些搞点走私,收收好处维护下地盘秩序的有活力团体,并不是什么财货齐收的凶残盗匪。
待他们走到了洞口后,先找到石头堆做的记号处,从那里取了存放的东西,再进洞内给怪人松开捆绑的皮带。
四娘见怪人浑身僵直得站不起来,就让帮众给他搓揉麻痹的腿脚。
金头和昏也知道是为了给其顺血好快点赶路,不然任其自然恢复就会耽搁在这里更长时间,于是就粗手粗脚地给他使劲揉了。顿时洞中回荡着痛苦舒爽皆有的尖锐喘息声。
马四娘再从怀中掏出早餐时特意留的几块熟肉,把它们塞给怪人填胃,那怪人也是饿极,不顾肉上沾的汗酸、草渣便匆匆嚼两下就囫囵个咽了下去。
几人看他吃得狼狈竟没嘲笑,原来是不由想起以前几次荒年时各自的苦楚,同理之情一时泛起。谁还没个饥荒日子呢?
待怪人稍微恢复些,马四娘便一把把他强拉起来,招呼着大家再入暗河道。毕竟路远,要是回去的晚了什么都看不清,自然就干不了啥,反而会给本已变得松懈的仇敌一晚上的反应时间。
马四娘轻车熟路地摁亮夜明画走在前头引路,两个帮众走后面隐隐监视着怪人。那夜明画在变暗又摁亮几次后突然传出奇怪的“嘀嘟”声,然后画面就变得暗淡了些。
四娘赶紧反转过来检查,发现画中出现了个横着放的长罐子,罐子底剩了不多的鲜血。她想想昨天在画面的右上角的罐子里差不多还有半罐子,便在心中明了这宝贝应该是喝油的!
这宝贝一直干活照亮,定是累得吐血了,得休息吃喝些油来涨力气!这么想着她就将扣下来的肥油往夜明画上涂抹,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再仔细检查一下,哎哟哟,它的下面有个孔呢,真秀气啊!这宝贝就是从这里吃喝的吧?四娘想着就要拿肥油往孔里头塞!
怪人听了声音也急得凑过来看看,他本来心存着找个机会用手机报警来解救自己的想法,可要是电用光就没指望了。可当他看到这个壮女人竟然要拿着肥油塞进手机充电孔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急切中竟从后方凑上前去要把自己的手机夺回来。
他着急中双手前伸就要夺回手机,却是愚蠢地从左右饶过四娘脖颈向前抓的。咽喉脖颈之处被外人欺近的危险激发了极度恐惧的反应,当时便惊得马四娘冒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好四娘!心思未转之时身体先做反应,左肘后击再一个转身右膝撞,那未防备的怪人当时就被击飞两步,倒在地上抱肚痛呼。二帮众反应过后立刻扑上来,反剪了其双臂,把他在泥沙地上摁住。
四娘见事态控制住了,才倒退了两步弯腰撑膝,心有余悸地急喘了几口气,她后悔给这个怪人太多自由了,竟被他欺近自己的要害!这是要发难反抗我么,还需要再给他做个现状教育啊!
她怒眼看过去,却见怪人目光一直看着夜明画,心一转念便明白怪人是担心宝贝,心想既然这是他的东西,那也许他有解决办法。于是示意帮众将其放开,并递过夜明画。
怪人在疼痛带来的颤抖中接过夜明画,翻看之后又用手比划,表示需要自己的东西。四娘护食的性子一上来,想都没想就赶紧捂住了怀。
两个帮众巴巴地看着她,虽不敢说什么,但也都在瞅着她的捂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