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安红红的眼眶更红,苍白无血色的唇抖了抖,一脸迷惘的瞧着眼前的小孩子。
靖安侯府里好似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纵使有,也不该出现在她房里才是,她吞下喉咙里的呜咽,眼巴巴的瞧着面前的小娃娃:“你是谁”
看见小孩子就又想起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骨血,是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孩子。
一念至此,连忙又探身喊李嬷嬷,是她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的。
可是照旧没得到回应,她想起之前那个荒诞离奇的梦,有些害怕,也顾不得小孩子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艰难的直起身子想要下床。
“别去”小姑娘扯住她的衣裳,仰着脸看她,眼里全是惊恐和不忍。
小姑娘眼睛亮的出奇,仿佛天上的星辰全掉进了她眼里,卫安愣住,弯下腰来摸一摸小姑娘的脸,软了声音:“不行呀,我要去看我的孩子”
可她还没走出一步,小姑娘已经跑过来挡在她跟前:“不要去了,我死的样子不好看,会吓着你。”
卫安的脚步僵住,脑海里闪现一个极熟悉又极飘渺的画面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婴儿眼睛紧闭,嘴唇青紫的被泡在了澡盆里,没有半点生息。
她毛骨悚然,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退后两步惊恐的抱住了头。
“别怕别怕。”小姑娘过来圈她的腰:“我现在变好看啦,你不要怕”她声音染上哭腔:“娘亲,你抱一抱我,你都没有抱过我”
卫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终于记起来了。
哪里有什么孩子,她的孩子早已经死了,刚出生就被溺死在了澡盆里。
小姑娘把脸埋在她腰上,抱的紧紧的:“娘亲,下辈子不要嫁给爹爹了,他是坏人他把我扔在水里”她声音抖的厉害:“我好冷啊,好疼”
卫安全想起来了。
这是她已经嫁给彭采臣的第九年,她生下孩子以后体虚血弱,亏损得厉害,生产了两天多也没瞧见自己的孩子,急的躺不住,捂着头跌跌撞撞的去偏院要看孩子。
可她没看见孩子,只透过窗户缝看见了彭采臣和彭凌薇,这对兄妹背对着窗户,面对着澡盆立着,看不清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冰冷刺骨。
“不如不活着,她活了,公主生下来的怎么办呢”彭凌薇说:“公主都说了,她的女儿才能是嫡长女,还没落地呢,圣上就先给了县主的爵位”
澡盆里满澡盆都是水,小婴儿眼睛紧闭和嘴唇青紫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卫安惊恐到了极致,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彭凌薇叹息一声拽住了彭采臣要伸出去的手:“之前那么多事都做了,卫玠死了,卫夫人死了,你手上沾的她家的血,都能汇成一条河了,现在来做这个作态做什么死了这一个,再弄死她,还怕没人再给你生”
卫安视线飘忽,恍惚听见彭凌薇还在喋喋不休:“何况现在她那个漏网之鱼的义兄带头举起反旗造反,说是要给卫家四房正名给卫家报仇,圣上只怕气的要吐血你可别犯糊涂”
衣裳被拽了个趔趄,她木木的垂头去看仰起头来的小姑娘,听见她说:“娘亲,你别怕,外公外婆把我照顾的可好啦,我一点儿也不痛。还有舅舅们陪我玩娘亲,我带你一起去吧”
卫安一个激灵,终于彻底从梦里醒过来。
屋子里再也没有粉红色帐子和紫檀雕兽三角香炉,视线所及唯有一张破烂的八仙桌,空落落的让人看着心里发慌。
她想起来,这是她嫁给彭采臣的第十三年了,她没有死,她要看着彭采臣怎么死。
他手里染着她一家人的血。
告密说她父亲谋反,以至于分明是在拼死抵抗临江王的卫阳清就被扣上了反贼的帽子,
拼死在杀敌的卫玠死在了恒河里,是被炸死的,血肉模糊没有全尸。
上书陈情辩驳的折子全部如同石沉大海,卫阳清守着豫章城扛住了临江王的围攻,却死在了他一心维护的朝廷手里。
临江王兵临城下,卫阳清亲自上阵,死在了鄱阳湖上。
她母亲领着幼小的弟弟和妹妹从城墙一跃而下。
唯有她,自始至终活在彭采臣的谎言里,愚蠢至极心安理得的活了下来,眼看着彭采臣一步步登上青云梯,成了驸马,成了驸马都尉,领实职。
然后从正室变成了侧室,再从侧室变成了下堂妇。
她熬油似地咬着牙活了下来,每天沉浸在一个又一个的噩梦里,过的昏昏沉沉,却又残忍的清醒。
不过快了,她开始数日子。她要让这座公主府的人都给卫家陪葬,都给她的亲人陪葬。
端午、中秋,过了中秋就是年
她用彭采臣的印鉴写的信应该已经到义兄手里了,义兄再把这些信故意露出来,多疑的成化帝根本不会容彭家再活着。
她等着看她们怎么死。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前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当年她家里好似也是自从哥哥死后就不停响起这种惊慌失措的哭叫声,绝望又凄厉。
现在,终于轮到彭家了。
她笑起来,缓缓闭上眼睛,又瞧见小姑娘朝她招出手。
“娘亲,快来呀。”:
第三章·新生
卫安猛地从梦里醒来,夜幕四合,繁星点点,盛夏的晚风顺着窗户钻进破败的大门,让她忽而觉得有些冷,她懵懵的坐了一会儿,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拉住了女儿的手,却并没有如期见到爹娘兄长和弟妹,一转眼却到了这里。
月朗星稀,初夏的晚风还有些凉气,不冷不热的正正好。
可她却只想叹气,还以为已经看见彭采臣他们一家死了,没想到又是个梦,她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在不同的梦境里来回穿梭。
可是从来没见过爹和娘的正脸,没见过弟妹的正脸。
她不配。
前世彭采臣是持刀砍向他们家的人,可她却是彭采臣手里的那把刀,她自私冷酷,多疑善思又敏感自卑,跟父母从不亲近。
彭采臣后来献给新帝的那些所谓证据,大部分都是从她手里拿到的,而后又刻意大肆渲染,最后成了他往上爬的踏脚石。
她不是个好人,听庙里的大和尚说,她父母亲人早已经转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