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野:“那我就一直跟着你。”
小胡子哑然失笑:“你还赖上我了。”用筷子指了指李牧野面前的面条,道:“吃吧,先把这碗面吃下去,一口不能剩下,连汤都喝掉。”说完,又跟店家要了一碗面。
“什么也别说了,先把这碗面吃干净了,然后跟我到房间里再说。”
旅馆房间里。
“你小子有点愣,没听过跑江湖的把孩子胳膊腿掰断,弄哑巴了放街上要饭的事儿吗?”
“听过,但你不会这么干。”李牧野道:“你有吃饭的大本事,根本用不着做这种事。”
“有点悟性,起码这马屁拍的不着痕迹。”小胡子笑了笑:“那碗面辣吧?”
李牧野老实的点头,道:“嗓子跟着了火似的。”
小胡子道:“可如果你是个四川两湖人,吃这点辣子根本不叫事儿,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牧野点点头,道:“懂,想跟你混就得学会适应四面八方的风土习俗。”
小胡子满意的:“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不但要懂风土习俗,还要学会那些地方的口音,能听会说,张口就来,这都是基本功。”
李牧野欣喜的:“这么说你同意收下我了?”
小胡子摇摇头:“还不算,至少暂时没打算让你进到门子里。”
“什么叫门子里?”李牧野好奇的问。
小胡子道:“不该你问的不要问,总之你只要知道咱们不是正式的师徒关系就行了。”
“不是师徒,那我跟着你该怎么称呼?”
小胡子道:“我姓李,我这岁数赶上你爹大了,你就叫我李叔吧。”
“巧了,我也姓李,叫牧野。”李牧野高兴的:“李叔。”
李奇志点点头,道:“我就叫你小野,暂时你就跟着我混吧,至于咱们有没有师徒的缘分,还得看祖师爷的意思。”
“祖师爷的意思?”
“刚还夸你有悟性,这就犯糊涂了。”
“哦,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做我这一行可不单只是骗几个小毛贼混碗饭吃那么简单。”李奇志道:“吞丸变火,翻牌弈棋,跑江湖的手段都得懂点,除了这些,手底下还得会点把子,眼睛得会看风色,三教九流的人物拿眼一打就看出个七八分来,装神扮鬼都得手到擒来,就这些学不好,别想进到门子里来,我说看祖师爷的意思,就是要看看你小子有没有这个毅力和悟性。”
“这回真明白了,李叔,我一定好好跟您学。”
三个月后,广东省东莞市,樟木头镇,市场旁的凉茶店里。
“李叔,要不咱们还是换一个人吧。”李牧野念叨道。
“不行!”李奇志面无表情,态度坚决道:“门子里有规矩,过水搭桥不回头,前期的活儿做了,水深水浅探过了,桥也搭起来了,不可能撤了。”
“可那老太太是个好人啊,而且孤苦伶仃一个人,她儿子出门许多年都没回过家,连个电话都没打过,说不定已经死在外头了,咱们要是骗了她的补偿款,她就没法活了。”李牧野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过分,据理力争道。
李奇志眉头微微紧了一下,摇头道:“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行规就是行规。”
李牧野想了想,道:“那要不这样吧,我跟您也有几个月了,这些日子跟您学了许多东西,也挣了点钱,这钱我全给您,咱们还是别做这笔买卖了。”
李奇志低头沉吟,良久,忽然抬头道:“小野,从今天起,咱们分道扬镳吧。”
“啊?”李牧野一愣,忙问道:“为什么呀?就因为这笔买卖吗?大不了以后的买卖我不分钱就是了,您别不要我了啊。”
李奇志摇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你跟祖师爷没缘分。”
李牧野争辩道:“这怎么会呢?这几个月我跟您学本事,您不是总夸我能吃苦,悟性好,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吗?”
李奇志并不否认,点点头道:“是的,我必须承认,你学本事确实不含糊,但是要想在门子里混碗饭吃,可并不是光有本事就够了,我这么跟你说吧,有些同门,本事没你学得好的,也能在门子里活的好好的,原因很简单,心性,你入门的年纪偏大,之前的心性修养已经定型,干我们这一行的必须得够狠,关键时刻要六亲不认,你根本做不到,趁现在入行尚浅,调头还来得及,我劝你还是回家吧。”
李牧野不服气道:“我不就是不愿意骗那老太太吗?怎么就上纲上线到端不起这碗饭的地步了?您之前说好了的,来东莞做完一笔买卖就收我入门,这老太太是好人,而且孤寡无依,我就想换个人做买卖,这有什么错?”
李奇志道:“首先,这老太太不是孤寡无依,她有儿子;其次,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就是同情心泛滥,同行之间可能是搭档,也可能是死敌,你的心太软,在这一行里就别想走的远;还有,你还没满十四周岁,就算真杀了人,回去也不至于劳教,人生还有走正道的机会。”
他说话的口气非常认真,神情严肃的让李牧野好多话都不敢说出口来。认识李奇志三个多月,他一直都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就算是传授牌技千术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三分玩笑的样子。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
李牧野有点不知所措,他的口气太坚决,这件事看来很难挽回了。
李奇志看着李牧野,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让你彻底明白明白吧,实话告诉你,那老太太就是我的老母亲,这次回来我是打算接她去广州定居的,之所以告诉你要做这笔买卖,其实就是为了试探你的心性,如果你够狠也够绝,我会收你入门,然后放你入江湖由着你自生自灭去,但如果你不够狠,我就有义务送你回到正道上去,大道无穷,这是为你好。”
“啊!”李牧野大吃了一惊,道:“那老奶奶是您母亲?”李奇志默默点头。李牧野终于确定他是真要跟自己分道扬镳了。忽然感到一阵颓丧,不只是因为要跟李奇志分别,还因为通过这件事他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吃这碗饭的材料。李奇志说的没错,老千这行当,本事是其次的,心性才是最重要的。不够狠的人身上破绽太多,注定在这一行里走不远。
李奇志能丢下老娘多年不归,就这一点,自己便做不到。
“您说我还有机会走回头路?”
“人间正道是沧桑。”李奇志点头道:“你现在回北方去自首,我保证你不会蹲大牢,如果有缘,咱们也许还能再见面。”又道:“你虽然没进到门子里,但毕竟跟我学了一身千门的本事,分手在即,我有句话要交代你。”
“您说。”李牧野虽然不舍,可终究只是个孩子,李奇志态度坚决,他也只有接受安排的份儿。
李奇志道:“千术非正,你既然要走正道,今后能不用就不要用,万一用了,惹来麻烦,任何时候都不许说是我教你的。”
本章完
第三章 迷茫的尽头是归途
上午,通辽火车站。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流浪
半导体里放着齐豫的歌,三毛的词写的非常美,李牧野并不怎么懂得欣赏,但因为姐姐一直非常喜欢这首歌,所以也跟着熟悉了这旋律。
火车站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旅途中的人们伴随着音乐声,有人离开家乡,有人归心似箭。
壮的牛犊子似的白鹏出现在视线里,这瘪犊子就是那天抢走李牧野大半块饼的家伙。
从广东回到北方后,李牧野没有听从李奇志的意见去自首,而是跑到了通辽火车站当起了流浪儿。一晃儿,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在通辽车站流浪两个月的李牧野,如今已熟悉了火车站四周围的情况。夜里候车室里有暖气,于是便吸引了一些流浪儿去那里过夜。逐渐的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江湖圈子。
这个白鹏就是其中之一。初来乍到那会儿就是他抢了李牧野一块饼吃。三个月后再回到这里,李牧野无论是胆识还是能力都已经今非昔比。平日里无论怎样潦倒都尽量保持衣着利落,那白鹏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李牧野也是个流浪儿,这小子的胆子才大了起来。
第一次来找麻烦的时候,李牧野毫不犹豫的跟他干了一架。没有用任何特殊手段,吃了点亏,但凭着一股子狠劲儿也让白鹏很不好过。之后他又来了一次,李牧野没有跟他动手,而是拉着他在车站外面最便宜的面馆里吃了两大碗干拌面。然后二人就成了朋友。
两人同龄,李牧野生日大白鹏三个月,成了他的野哥。
李牧野回到这里是因为想不起自己该去哪里。不是没想过听李奇志的去自首,正因为想了,所以才放弃了南下香港的想法,回到了北方,可真到了家门口时又犹豫了。稀里糊涂的又跑到了通辽车站当起了流浪儿。
虽然暂时放弃了去香港的想法,但偶尔在车站录像厅看香港电影录像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对那颗东方明珠心向往之。
香港电影里把逃到那边的人称作大圈仔,据老混子吹牛说有一些大圈仔组织专门招收内地去的走投无路的人,培养成杀手。那些大圈们过着枪不离身,刀不离手,瞪眼就宰活人,浪漫漂泊的日子。穿的是名牌,开的是名车,泡着最漂亮的妞儿。李牧野当时听的心驰神往,完全没有想过在新疆啃了二十多年窝头的老混子怎么可能晓得香港那边的事情。
名车名牌肯定是要的,至于最漂亮的妞就算了,张娜就挺好看的,如果野哥日后有了钱,一定回去泡她。给她买很多名牌,送她一个大哥大,随时想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听到,岂非美滋滋?
“野哥。”白鹏的声音打断了李牧野的想入非非,“K761还半个小时进站,李闯他们已经去排队等活了,我也想去,你去不去?我一个人去怕被他们熊,还抢不到好活儿,要是咱俩一起他们就不敢了。”
常年混火车站的流浪儿们除了靠乞讨和盗窃为生外,最经常干的正经营生就是替一些携带重物的旅客们拎包。那年头走南闯北的商家很多,很多个体户都是直接去广州白马市场拿货,大包小包的,上下火车全凭一个人背拉拖拽。流浪儿们看见了便上去帮忙,通常都能要个一块两块的饭钱。
同样是为了安身立命,李牧野对这个活儿的热情远大于乞讨。
生活就像一个包罗万象的老师,只要你足够细心,总能在她身上学到些什么,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李牧野是个内心敏感坚韧的人,很善于观察和学习。就算学到身上的千门技艺不能用,也不影响他找到别的饭碗。几天下来就在这个活儿上找到了一些门路。
比如抢活儿的时候,那些单身带货的女人出手远不如那些年轻力壮的男人们爽快。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哪个女人愿意过这种走南闯北讨生活的日子?既然生活艰难,自然要把钱看得很重。还有,替人搬东西的时候无论多沉的玩意,一定要高高拿起,一点儿也不能沾到地上,火车站周围的交通站点务必了如指掌,拉脚的三轮车,出租大发也得认识几个,把生意给他们带过去,偶尔也能得到一点点好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状元毕竟是少数。有的人干一辈子泥瓦工也混不成一个包工头,不是因为手艺不精,为人不好,只是因为不琢磨世情人心。
李牧野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了察言观色讨生活的日子,有些习惯已经被生活赋予的磨砺打磨成了生命的本能。凭着这样的本能,同样是帮旅客拎包,他总能赚的更多。这也是白鹏喜欢跟他厮混的一个重要原因。
鸡首牛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鸡首,比较而言若是才情不足以担当一个团队,做一个牛后其实也不错。白鹏作为车站里的老人儿,愿意跟着李牧野混,正是因为看好李牧野能带着他过上更好的日子。
说实话,李牧野其实是有一点点不喜欢这个白鹏的。这小子虽然长的五大三粗,十足蒙族爷们儿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是个骄狂浮躁欺软怕硬的主儿。只是孤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出于一个好汉三个帮的考量才带着他一起玩儿的。
今天,李牧野有点懒,斜着身子躺在暖气下面,任凭白鹏怎么说都不想出去干活儿。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忐忑,因为这一上午车站派出所一直在设卡巡逻,严格盘查过往的旅客。难免让做贼心虚的李牧野感到紧张。
白鹏有些不满,“咋地了?野哥今天不想给面子啊,你吃饱了肚子不爱动弹,兄弟我可还饿着肚子呢。”
这就是乌合之众的特点了,如果作为团队的首脑不能给团队成员带来好处,他们就会立即掀桌子砸锅。
李牧野说:“腿长在你身上,乐意去就自己去,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你就不会讨生活了吗?”
一男一女两名民警正往这边走来,李牧野有些不妙的预感,故作镇静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白鹏误以为他是想去干活儿了,得意的哎了一声,一亮拳头,道:“这就对了嘛,李闯他们要是敢惹咱们,有我的拳头搞掂,你就负责找活儿,咱俩是最佳拍档。”
李牧野没搭理他,懒洋洋的起身,将双手插进衣兜,晃荡着身躯往站台入口方向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女民警的呼唤:“哎,前面那俩小孩儿等一等。”
白鹏撒腿就跑,这小子前几天顺了旅客一个半导体卖了十五块钱。事儿不大,胆子却比李牧野这个捅人逃门的还要虚。李牧野站着没动,男警察从身边呼啸而过,速度远胜白鹏,追上这小子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傻逼比猪还蠢。李牧野在心中骂道。
女警官走了过来,问道:“小孩儿,你是不是从煤城来的?”
李牧野至少表面上还保持着镇静,或者说自认为比较镇静。脑子里迅速思考着,煤城就是自己的家乡。女警察一上来就这么问,显然是有备而来。
情况有些不妙。
“算,算是吧。”李牧野瞥了一眼女警察,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他揉了揉鼻涕,脏兮兮的样子:“警察阿姨你好,我是煤城农村出来的,我爹蹲大牢,家里孩子多,我妈养活不起,就让我出来讨生活了。”
太祖爷爷说过,如果我们被动敌人就会主动,如果我们主动敌人就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打仗是这样,说话其实也是如此。我们先发起话题,才可以避开我们不想多谈容易让我们被动的话题。
“我没问你这么多,你不要东拉西扯没用的,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女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跟着李牧野的套路走,又把那个问题问了一遍。
李牧野点头称是,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说。
女警察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李牧野故意谎报了两岁。反正没有身份证可查证,怎么说都由着自己一张嘴。
“看着不像。”女警察道:“最多也就十三。”
“家里条件不好,营养跟不上,我同学比我年纪小的都比我长的高大。”李牧野顺着她的话胡扯道。
女警察嗯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李牧野的余光注意到男警察已经把白鹏抓住了,故意大声回答道:“大野,我叫李大野,平常他们都叫我野哥。”
“我只想知道你的大名,至于别的外号什么的不要说。”女警察不理李牧野了,招手让男警察把白鹏带过来,问道:“犯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要跑?”
白鹏道:“看见政府害怕,心一慌就跑了。”
“亏你还号称白大胆儿呢,就这点心理素质也敢学别人偷鸡摸狗。”女警察知根知底胸有成竹的样子:“问你一下,你新交的这个小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
李牧野的心刹那间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男警察在旁边补充了一句:“煤城那边有个叫李牧野的小孩儿把人捅成了重伤,人已经脑损伤昏迷有小半年了,事情很严重,警方正在悬赏抓捕这个李牧野,提供线索者有一百块钱奖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