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白云道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黄底红线的符来,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掐了个手印,并作剑指,一指点在符纸上,符纸上的朱砂线条绽放淡淡的青光。
青光消失,白云道人随即便将符纸贴在了屋门上,透过窗纱能依稀看到屋里烛火边坐着的书生黑影,摇头晃脑,似乎沉浸在书海一般。
“有了这符,若是屋里有半点妖气,本道立即就能察觉。再唤个弟子看着,想必出不了什么事。明日那张清要来,倒还需要准备一番才是。”
这般想着,白云道人出了庭院。
屋内,宁无缺听着白云道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轻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白云道人在屋门贴的符咒有什么作用,但宁无缺知道对自己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妖,不是的话,万事大吉,可要是呢?被白云道人斩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死过一次,好不容易拥有了亲情,宁无缺不想就这么死了。从床上翻出一张裁成人形的白纸,宁无缺将其放在椅子上,又用线穿过拉起,摆出读书的形状,若从外面看,便只能朦胧的看到一个读书的人影。
这是宁无缺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办法,和民间的皮影戏有异曲同工之妙。蜡烛是白云观神像前的那种,足以坚持一晚上,现在宁无缺就只祈祷不要突然有人进来,若没人进来,就发现不了里面只是一张白纸。
感觉差不多了,宁无缺蹑手蹑脚的走到木窗旁,推开木窗,他早已经观察过,这里是道观的后院,木窗外就是道观后面的树林,对面有一座雪山,只要进了山里呆上一晚便可。
木窗离地约有两米左右,放在以前,宁无缺估计得花些功夫,可喝了白云道人熬制的汤药,宁无缺身子骨比以前强了不知几倍,轻轻一跃,便跃出窗外,轻巧的落到雪地上,没发出丁点声响。
“要是再喝上个把月,变成武林高手也不是什么问题啊。”
感受着体内的力量,用身轻如燕来形容宁无缺现在的状况也不为过。在白雪掩映下,对面朦朦胧胧的雪山,影影绰绰的树木看起来阴森骇人。
宁无缺轻巧的从三尺积雪上快速跃过,宛如一只在白雪上跳跃的兔子,迅速窜进了树林,飞也似的朝着深山跑去。
“呼呼呼……看山跑死马,丫丫的,看着只是一里多地的雪山,竟然离白云观十多里,累死了。”
宁无缺倒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回头朝来路望去,惨白惨白的雪路尽头,一座小小的道观若隐若现。
此时道观那头已经有一轮圆月升了起来,让宁无缺知道自己是在往西走,尽管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但他并未感觉到半点寒意,反而体内有一股热流从下腹位置涌出来,传向五脏六腑,传向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在以前喝药时也有过,此时又感觉到,显然是那些汤药的药力还未全部被吸收。
“再往里面走一点,最好找个石洞躲避一下。”
虽然已经离白云观十多里地,可宁无缺还是不敢确定会不会被白云道人发觉,玄门道术,对他来说太过神秘了,还是小心为上,越远越好。
从树上折了根称手的树枝下来,宁无缺拿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朝雪山深处走去。若是在其他季节,宁无缺可不敢随便往山里走,这个时代的深山里,老虎、豹子、熊、野狼这样的野兽十分多,宁无缺他爹就是个猎户,靠卖猎物的皮毛为生,也不敢深入山林。
不过现在是冬季,又刚下过一场雪,这些野兽都呆在窝里睡觉,基本很少出来活动。就算如此,宁无缺也不敢大意,没死在白云道人手上,却死在山野畜生手里,那就太憋屈了。
一路心惊胆战,终于让宁无缺寻到一处岩洞,洞口不大,里面也不深,月光顺着洞口照进来,七八米宽阔,瘦石嶙峋,还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躲进洞中,宁无缺微微松了一口气,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忍不住咒骂一声,“妹啊,我这是遭的什么孽,人家做妖,都是威风八面,我是不是妖都不知道,还得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当妖给除了。”
“唐僧说过,人和妖精都是妈生的,不同的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要我是妖,不成了人妖?”
想到某国妖媚的不男不女生物,宁无缺打了个寒颤,“呃……还是妖人?”
纠结于自己是“人妖”还是“妖人”的问题,时间流逝,月上中天,临近子时,一天之中阴气最重之时,一股阴风吹进岩洞内,让宁无缺打了个哆嗦。
朝外面望去,一轮偌大的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上,皎洁的月光如淡薄的白纱,随着树梢轻轻飘动。
前世也没少看月亮,可宁无缺从未觉得月亮这般美过,淡淡的月晕缓缓凝聚,形成一头银白色的巨狼,朝着圆月一声长啸。
“嗷呜……”
那一瞬间,宁无缺看到了自己化身成狼,仰天而啸。
第八章 天狼啸月
“嗷呜……”
岩洞内,呆呆看着月亮的宁无缺情不自禁的张开嘴巴,高亢的狼啸和天上月晕形成的银白色巨狼声音重合,回荡在雪山之中。
耳边回响着狼啸,宁无缺猛地惊醒,双手捂住嘴巴,朝天上瞄了一眼,月亮还是月亮,哪有什么银白色巨狼?
“幻觉,一定是幻觉……是不是想妖想多了?”
宁无缺长出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目光转向自己双手,眼睛一瞪,银白色的,狼爪!
啪啪……
连扇自己两个耳光,疼痛让宁无缺泪花在眼里打着转,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的手,还是,银白色,狼爪?
“操,不带这么玩的吧?”
宁无缺哭丧着脸,月光下,他嫩白修长的双手密布几寸长的银色毛发,手掌变得宽大,但还是人的手掌,指甲变长变硬,如匕首般锋利。再顺着手掌往下看,腿上也长满了银毛,锋利的脚趾甲已经刺破棉布鞋,还有一根蓬松如佛尘的尾巴夹在两腿之间。
“狼妖?狼人?”
瞪着眼,宁无缺一跃而起,不料身体腾空,直接撞到了洞顶,一张脸和冰冷的岩石来了个亲密接触,灰尘泥土扑簌簌的落下,宁无缺悲剧的从十多米的洞顶落下来,一屁股砸在了石头上。
“啊……”
一声惨嚎,宁无缺两只狼爪捂着屁股,跳出岩洞,在雪地里左跳右跳。
子时来临,天空一道月光似乎受到吸引般,直落而下,照射到宁无缺身上。屁股阵痛的宁无缺只感觉一股清凉的力量从脑门百汇穴冲下,顺着药力热气流淌的路线,冲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又尽数汇向下腹处。
疼痛消失,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觉让宁无缺身处云端一般,吸毒一样,爽到极致,让他好想一声大吼。
“嗷呜……”
高亢的啸声直冲天际,得到狼啸的回应,月光更为磅礴,形成一道一米直径的光柱,将宁无缺笼罩起来,这一次,清凉的力量不仅从百汇穴涌入,全身无数毛孔张开,吸收着月之精华。
眉心处,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痕刀刻般立在眉宇之间,宁无缺此时的脑海被无尽血色和凶煞之气充斥,一股疯狂在侵袭着他的意识。
“这就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宁无缺感受着侵蚀着意识的凶气和疯狂意念,眼前忽然浮现出梦中那上千的血色文字,文字散发莹光,围绕着他的身体,连成一条旋转的血链,灵蛇般冲入眉心。
瞬间,宁无缺便听到耳边似乎有人在诵念着,顿悟一样,清楚的知道文字表达出的意思,这是一篇遗留在他妖狼血脉里的传承功法,是化解凶气和疯狂意念的唯一法门。
自然而然的,宁无缺盘膝坐下,两只狼手捏出莲花指法,轻轻放在膝盖上,跟随着功法运功,引导着月之精华按照功法的路线从百汇到涌泉,经过奇经八脉,最后汇入下腹丹田,还有部分进入眉心识海,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和凶气抵消着,那血色缓缓退去,最后彻底消失。
凝心静神,宁无缺感受着妖狼血脉传承带来的一切。
原来,凶气和疯狂意念是血脉中掩藏的妖族本能,只有传承功法才能化解,一个月前便是血脉传承之时,只是被白云道人打断,宁无缺没有得到功法传承,意识被疯狂磨灭,宁无缺才觉醒。
闭眼调息的宁无缺猛地睁开眼睛,朝着白云道观方向看去。
“不好,刚才动静太大,已经被白云道人发现了。”
此时化身为妖,宁无缺灵觉覆盖了一里地,对危险的感知百倍增加,感知中,一股大危机从白云观中传来,显然,这里已经被白云道人发现了。
停下吸收月之精华,宁无缺朝着岩洞一掌拍下,只听得轰隆一声,岩洞倒塌,白雪覆盖而下,掩盖了他的气息,一转身,运起功法,鬼魅般消失在雪山之中。
没过盏茶时间,月光下,一道青袍道衣的身影飘然而至。
宽大的道袍,瘦高的身形,古板的面容,脚下踏着一柄木剑,倏忽落在宁无缺刚才站立的地方,木剑落到手中,看着四周,正是白云观的白云道人。
“好浓的妖气,和一个月前的一般无二,可惜让他逃了。”
白云道人眼中露出凝重之色,拿出一张符纸,扔在空中,桃木剑猛地刺出,口中喝道:“疾……”
轰的一声,符纸燃烧起一团火来,袅袅的青烟将周围妖气散去,做完这个,白云道人看向白云观,一拍脑门。
“不好,刚才应该先去书生那里看看的,大意了。”
话音一落,白云道人将木剑朝空一扔,跃身而上,踩在木剑上,一念咒,“清风遁法,疾……”
白云道人御剑而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道法神奇,只是一刻钟便赶了十多里地,回到白云观里,脸色阴沉,朝着后院走去。
来到庭院里,看守着厢房的道士见到他,连忙起身行礼。
“师父……”
白云道人朝屋门看了一眼,符纸还在,书生读书的阴影映在屋门上,阴沉的脸松弛下来,冷道:“书生一直在读书?”
“是的,师父,弟子一直看着,看起来很用功。”道士小心翼翼的回答,感受得到白云道人此时心情不好,他可不想受这无名怒火。
“恩!”
白云道人表情缓了下来,走到厢房外,揭下门上的符纸,轻轻敲门,道:“宁公子,在么?”
“嘎吱……”
屋门打开,宁无缺疑惑的看着白云道人,恭敬拱手行礼,道:“道长深夜来此,有何贵干?莫不是小生影响到了道长休息,若是,实在是抱歉抱歉……”
“哦,那倒不是,本道忽然想起明日江州巡抚张清明日会来观内烧香,他是此次县试的主考官,宁公子既然是应试生,不如由本道替你引荐引荐,如何?”
白云道人一边说着,眼神却是不断往屋内瞟去,似乎想要发现些什么。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宁无缺受宠若惊的欣喜一声,拱手又是朝着白云道人一个深鞠躬,道:“道长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哦,道长屋里请,屋里请……”
才发觉自己挡住了白云道人一样,宁无缺连忙让开一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脸上带着歉意。
白云道人迟疑一下,随即摆摆手,没有进屋,道:“深夜了,宁公子还是早些休息,明日本道给你引荐张清大人。”
“多谢道长……”
宁无缺目送着白云道人离去,轻轻出了一口气,暗道“好险”。
第九章 美玉赠俊彦
关上屋门,宁无缺看向门后的白纸和破棉鞋,忍不住得意的一笑。
刚才若是白云道人执意进来,宁无缺就完了。他和白云道人回到白云观几乎是前脚后脚的时间差,还不等宁无缺收好屋内东西,白云道人便来到了庭院,幸好,宁无缺机灵,躲过了这一劫。
将破棉鞋用白纸包好,藏到床下,估摸着寻个机会将这东西扔了,吹了蜡烛,躺到床上,回忆着今晚这么多离奇事情,身心疲惫,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翌日。
宁无缺是被清风的敲门声惊醒的,打开门,清风端着饭菜责备着走进来。
“公子,都让你晚上不要读太长时间,一天之计在于晨,晚上读再多,清早起不来又有什么用?”
宁无缺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着,这世界的人起的都很早,一般卯时三刻就已经起床,而道观里的道士卯时就要起床,也就是早上五点就起来打坐修炼,担水做饭。
此时已经接近巳时,日上三竿,已经很晚了,也难怪清风会责备。宁无缺也知道清风是为自己好,但昨晚发生的事能说出来么?
“吃完早饭,好好梳洗一下,这是师父让我给你的衣物,师父已经答应给你引荐那考官,表现好点,前十名没多大问题。”
将饭菜放到桌上,清风又拿出几件衣物放到床上,道:“我还有事要忙,到时候会有师兄唤你。”
说完,清风便走了出去,屋外,又下起了飘絮般纷纷扬扬的小雪。宁无缺关上屋门,推开窗户,昨夜留下的痕迹已经被白雪覆盖,心上松了一口气,终于过了这一劫,想必白云道人疑心也淡了吧?
道观内的饭菜很清淡,一碟豆腐和一盘青菜,还有一碗米饭一个馒头,对宁无缺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食物了。
“不知道那未谋面的娘和傻哥哥有没有吃的?”
轻叹一口气,宁无缺放下碗筷,打来院子里的井水,一番梳洗,换上白云道长送他的衣物,用布条束住快要及腰的长发,他才十六岁,没有行冠礼,只能用布条束住,至于剪掉头发,除非宁无缺不想活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宁无缺剪掉头发,便是不孝的大罪,都不用去县考,等着官兵来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