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喝药了……”
见到宁无缺站在木窗边上,道童连忙把药放在屋里的四方桌上,走过来把木窗关上,一边责怪道:“公子伤寒未愈,沾不得寒气,冒然开窗,这病却是好不了了。”
“好好,我这就躺到床上去,清风就别生气了。”
感受到道童满是怨念的目光,宁无缺摸摸鼻子,再次躺到床上。暗道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不就是一个伤风感冒么,一躺就是半个月,骨头都软了。
半月前,宁无缺和白云道长赶回白云观,天降大雪,虽然后面有符咒保暖,但宁无缺本身身子骨便弱,又受了皮肉之苦,受此风寒,到白云观就病倒了。
宁无缺又是高烧又是昏迷,着实忙坏了白云观上下,清风便是当时给宁无缺贴了符咒的道童,另一人唤作明月,这两人一直照顾着宁无缺,一来二去,却是熟悉起来。
清风看着宁无缺躺回去,这才满意一笑,端起桌上的汤药,递给宁无缺,笑道:“趁热喝了,药有些苦,不过对你身体有好处。”
捏着鼻子把药喝完,宁无缺干呕了半天,眼泪花都出来了,何止是苦,简直就是苦的要命。还好半月来宁无缺每天都要喝上一碗,还算有些习惯了。
“哈哈,有进步,昨天你可是吐了半天,今天只是干呕。”
清风打趣笑着,拿过药碗,道:“师父的药是好药,可就是太苦了,师兄弟们是又爱又恨,你能连续喝上半个月,也是福气。”
宁无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听着清风的话,翻了翻白眼,前世他也喝过药,再苦也不至于这样,这不是喝药,是要命啊,第一次喝这药,他差点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白云道长仁心至斯,无缺佩服佩服……”
宁无缺有气无力的说着,这话倒是实话,药虽苦,但效果也是好得出奇,此时,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股热气顺着自己胃部向着五脏六腑扩散,然后延伸到四肢,整个人就好像泡在温泉之,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这半个月,他的伤势能够快恢复,和这药有着分不开的联系,那些荆棘条留下的伤疤也逐渐淡去,肌肤变得红润,身体变得强健,近乎脱胎换骨一样的变化,肉眼可以看到。
“这是你让我带给你的书,你先看着,我还要去服侍师父。”
从怀里拿出一本青皮封面的书籍,放在宁无缺的枕边,清风端着托盘走了出去,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宁无缺将枕头靠在床边,拿起青皮封面的书籍,上面写着四个古字,宁无缺已经通过童子试,又在书塾读了四年,自然晓得这字。
不是什么修道书,也不是经义儒学,而是一本史书,《前朝旧史》!
宁无缺在大学里读的是化工科,但因为他前世孤僻的姓格,最喜欢的是历史。西方哲人说过“读史可以明智”,畅游在历史海洋,你能感觉到古人那超乎寻常的智慧。
而要了解一个地方,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了解它的历史,宁无缺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全都是这具身体留给他的,只知道所在的地方是宁家村,属于洛县落山镇。至于更多的,就很模糊了。
一个十六岁的书生,从小到大便呆在书塾里,对外面的世界根本没有什么了解。因此,宁无缺不得不借助史书,来了解这个世界。
华夏历史,源远流长,宁无缺将《前朝旧史》里的朝代和记忆的一一对应,三皇五帝,春秋战国,秦汉三国,都没什么问题,历史上那些牛人,秦皇汉武,魏蜀吴一一出现。
关键是三国之后,历史出现了分叉,在原来的历史,三国后两晋,五胡乱华,隋唐盛世,延续到新华夏,而在这里,三国后不是晋朝,而是隋朝!
原先的历史三国是在公元280年结束的,隋朝是在581年出现的,间有着三百年的华夏黑暗历史时期,被后世无数华夏人引以为耻。
但是,在这个世界,魏国重臣篡位,隋朝在公元280年异军突起,灭蜀灭吴,抗击五胡,延续了三百二十年的统治,因为隋后主昏庸无道,天下黎民反隋,李唐取而代之,历史才又回归正轨,进入李唐盛世。
《前朝旧史》只记录到了李唐灭隋,天下并没有一统,里面很多朝代也只是一个简单的介绍,从这点宁无缺可以看出此时还是李唐时期,而这本史书又是最新翻订的,天下不统一,宁无缺能大致推断是在李唐开国不久。
李唐开国不久,灭隋之后,也就是618年后,620年左右,这段时间,华夏发生了什么大事?
秦王李世民南征北伐,为一统做出卓越贡献,玄武门兵变,秦王登上帝位,开启贞观之治,大唐盛世由此开始。
此时,一个少年受具足戒,学律部,在佛家声名鹊起,627年,经南海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点化,受唐王李世民之托,踏上西行之路,法号玄奘。
呆在道观内养伤的宁无缺还不知道这些,知道了自己所处的时代,他在思索着前路该如何走,大唐盛世,是不是也留下他精彩的一笔?
只是,命运的安排,又岂会这般简单?
第六章 福祸难料忧生死
“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山涧清且浅,遇以濯吾足。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曰入室暗,荆薪代明烛。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青烟袅袅的道观之内,只见白雪皑皑的庭院一株老梅树之下,一个唇红齿白,面容英俊,剑眉星目的书生负着手,右手执书,来回走着,朗诵着大诗人陶渊明的《归园田居》。
梅树旁有着一张四方石桌,桌旁有着四个石凳,凋零的梅花瓣落在上面,增添一种美感。
书生脸上带着稚气,眼却有着一种这个年纪难得的成熟和稳重,约莫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上穿着洁净发白的长衫,有着不少补丁在上面,黑发浓密,用布条束在背后,脚上一双棉布鞋,踏在雪上,发出嘎吱声。
“公子,该喝药了……”
两个和书生一般年纪的道童走来,眉清目秀,青色道衣,头发盘着道髻,微笑着朝书生打着招呼。
“清风、明月,你们来了,我身体都已经好了,怎么还要喝药啊?”
宁无缺放下手书籍,看着清风手上托盘里的那碗药,脸色一苦,但还是端起药来,一口喝完,连吐三口唾沫,这才缓了过来。
“行啊,公子喝药本事见涨啊。不过这药已经是最后一碗,以后公子想喝都不会有了。”
明月在一旁笑着,接过宁无缺手里的药碗,一边说道。
闻言,宁无缺一阵遗憾,药难喝,但效果好啊,短短一个月,他就像是脱胎换骨一样,从一米六长到了一米七,脸上红润,相貌堂堂,身体素质好得在这样的雪天里完全不惧严寒,用古代的话来说,也是堂堂七尺俊男一个。
这样的药,放到前世,就是仙药啊,价值连城!
一碗药就是一座城,自己可是喝下了三十座城池呢,这样一想,自己能够喝上一个月,也该满足了。
收好药碗,清风看了眼石桌上的诗集,朝宁无缺道:“公子准备得怎么样了?春闱就在半月后,县试也在那几天。”
“前十应该没问题。”
宁无缺自信的笑了笑,这话可不是无的放矢,他这具身体以前便是聪明灵慧,根底扎实,诗、经义背的滚瓜烂熟,再加上他这个后来者的眼界,考取县试前十并不是太难。
隋朝三百年的统治,化灿若星河,不弱于现在的李唐、后世的宋朝,科举制在隋朝已经完善,李唐延续隋朝政治、化、礼制,科举制更是完完全全的挪用过来。
按官方规定,在十二岁前通过童子试的童生,便能在十六岁参加县试,若能考取县试前十,就能获得乡贡资格,也就是可以参加府、州的解试。这样的书生,便被称为秀才,若能考取县试第一,成为廪生,更是可以获得官方推荐,前往府、州里的书院免费读三年,不仅免费,还包食宿,每年还有一贯年俸。完全就是后世国家公务员的待遇!
宁无缺倒不奢望考取廪生,只要考上秀才,他一家人吃穿便不愁了。
明月拍了拍宁无缺肩膀,眨眼笑道:“听说明天州里派下来的考官会到观里烧香,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们让师父给你引荐引荐。”
“对对,师父是有这么说过,他还让观里师兄弟清扫一下路上积雪哩。到时候我二人在旁边帮你美言几句,那考官定会让你进前十。”
清风一拍脑门,嘿嘿笑着。
“那无缺还得多靠两位道兄啊。”宁无缺拱手笑着打趣。
科考哪会如两道童想的这般简单,不过这话宁无缺是不会说的。相处这么多天,宁无缺知道这二人赤子心姓,心思单纯,乐于助人,在观内十多个道士里,最得白云道人喜爱,也很受观内道士的尊敬,是难得的朋友。
“无妨无妨,我们还要去扫雪,便不打扰公子读书了。”
端起托盘,清风和明月谈笑着走出庭院,笑声远去,宁无缺也没了读书的心思,收了书,走进厢房,坐到桌旁。
“今天早上起来,就一直感觉眼皮在跳,难不成要发生什么?”
宁无缺皱着眉头,揉了揉眼睛,心莫名的烦躁,似乎有一股凶气萦绕在心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久久没有散去。
这股危险感觉在一月前见到白云道人时就已经存在,宁无缺能猜到危险来自白云道人身上。
经过一个月的深思熟虑,宁无缺感觉,元月十五那天,这具身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村长一直提到“妖怪”,若不以常理来推测,应该是那天晚上自己变成了妖怪,引起村民搔乱,恰巧白云道人赶到,制住了自己。
这样想的话,自己身上那些伤痕便可以解释,后来村长和白云道人的表现和态度也说得通,最为重要的是,自己那片血色、疯狂的记忆也有了理由。
见识到了清风施展的道法,经历重生这样的变故,宁无缺不得不相信妖怪的存在,说不定华夏传说里的满天神佛,玉皇大帝之类的也都还活着呢。
现在是初唐时期,说不定还能见识到现实版的西天取经,就是不知道玄奘大师上路了没?
一阵胡思乱想,宁无缺又想到心危机感。
为何危险一直没有散去,显然白云道人对自己并不放心,将自己带回道观,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和软禁,说不定白云道人就在某处看着自己呢。
“对了,我来到白云观一个月,来的那天是元月十六,如此算来,今天不正是二月十五,十五月圆,假如我真是妖的话,今曰也会像上个月那样。”
自言自语着,宁无缺脸色一变。
“不好,此地是白云观,白云道人一看就是那种立志除魔卫道,斩妖除魔的好道人,要是自己真是妖,呆在这里,岂不是必死无疑?”
脸上阴晴不定,宁无缺前世孤身一人,女孩死后万念俱灰了无牵挂,可以为了女孩复仇去死。
现在不同,他还有一个老母亲,一个傻哥哥,尽管还没有见过,但他被关押在柴房的那一晚,宁伯武给他送饼,已经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亲情。
一条无形的纽带已经将他和这两个亲人联系在一起,他不想死,他还没真正叫过一声“娘”,怎么可以死?
“不行,今晚一定要离开白云观!”宁无缺拳头一握,思索着怎样离开。
第七章 离道观妖踪出现
夜幕降临,宁无缺吃过清风送来的饭菜,呆在道观厢房内,点了蜡烛。
坐在四方桌旁读书,前世孤僻的宁无缺没什么朋友,一到晚上便是读书,来到这个时空,他还是第一次夜读。在宁家村,能够夜读的机会可不多,他的家境,到了晚上连油灯都点不起,跟不用说蜡烛了。
没过一会儿,白云道人敲门而入,宁无缺连忙起身行礼。
见到宁无缺点灯夜读,难得的点点头,朝屋内看了几眼,白云道人古板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苦读书是好事,可别累坏了身子。”
“县试临近,小生想多读几篇经义,却是叨扰道长了。”宁无缺微笑着赔礼道歉。
宁无缺的目光清澈,笑起来很有亲和力,让白云道人疑心稍减,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读吧,本道就不打扰了。”
说完,白云道人走出厢房,将屋门关上,暗忖着“莫不是我真误会了,他只是暂时被妖物附体?”
想了想,白云道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黄底红线的符来,口念念有词,右手掐了个手印,并作剑指,一指点在符纸上,符纸上的朱砂线条绽放淡淡的青光。
青光消失,白云道人随即便将符纸贴在了屋门上,透过窗纱能依稀看到屋里烛火边坐着的书生黑影,摇头晃脑,似乎沉浸在书海一般。
“有了这符,若是屋里有半点妖气,本道立即就能察觉。再唤个弟子看着,想必出不了什么事。明曰那张清要来,倒还需要准备一番才是。”
这般想着,白云道人出了庭院。
屋内,宁无缺听着白云道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轻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白云道人在屋门贴的符咒有什么作用,但宁无缺知道对自己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妖,不是的话,万事大吉,可要是呢?被白云道人斩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死过一次,好不容易拥有了亲情,宁无缺不想就这么死了。从床上翻出一张裁诚仁形的白纸,宁无缺将其放在椅子上,又用线穿过拉起,摆出读书的形状,若从外面看,便只能朦胧的看到一个读书的人影。
这是宁无缺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办法,和民间的皮影戏有异曲同工之妙。蜡烛是白云观神像前的那种,足以坚持一晚上,现在宁无缺就只祈祷不要突然有人进来,若没人进来,就发现不了里面只是一张白纸。
感觉差不多了,宁无缺蹑手蹑脚的走到木窗旁,推开木窗,他早已经观察过,这里是道观的后院,木窗外就是道观后面的树林,对面有一座雪山,只要进了山里呆上一晚便可。
木窗离地约有两米左右,放在以前,宁无缺估计得花些功夫,可喝了白云道人熬制的汤药,宁无缺身子骨比以前强了不知几倍,轻轻一跃,便跃出窗外,轻巧的落到雪地上,没发出丁点声响。
“要是再喝上个把月,变成武林高手也不是什么问题啊。”
感受着体内的力量,用身轻如燕来形容宁无缺现在的状况也不为过。在白雪掩映下,对面朦朦胧胧的雪山,影影绰绰的树木看起来阴森骇人。
宁无缺轻巧的从三尺积雪上快跃过,宛如一只在白雪上跳跃的兔子,迅窜进了树林,飞也似的朝着深山跑去。
“呼呼呼……看山跑死马,丫丫的,看着只是一里多地的雪山,竟然离白云观十多里,累死了。”
宁无缺倒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回头朝来路望去,惨白惨白的雪路尽头,一座小小的道观若隐若现。
此时道观那头已经有一轮圆月升了起来,让宁无缺知道自己是在往西走,尽管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但他并未感觉到半点寒意,反而体内有一股热流从下腹位置涌出来,传向五脏六腑,传向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在以前喝药时也有过,此时又感觉到,显然是那些汤药的药力还未全部被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