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母亲堵在墙角,白鹏也大可以趁母亲发愣的时候硬生生挤过她身边逃走。之所以选择破墙而遁,一来是畏惧母亲入骨,实不敢迎将上去,只盼尽快远离;二来也是立意出走,以破墙之举坚定决心,断自己退路。即便事后反悔,闯了这样损坏房屋的大祸也不敢回来了。
白鹏到了外面,仍然跳着脚喊:“你天天骂我废物点心没出息!我就偏偏没出息了,我就是不干了!”
三娘大怒,也从侧身钻出破洞追去。白鹏一吓,转身飞奔,瞬间就没了踪影。
鬼仙子轻功虽好,此刻却追不上儿子。白鹏所练,是他父亲留下的“劳燕身法”,施展起来,姿势并不好看,也很难腾空而起飞檐走壁,最大优势就是平地奔跑之快,以及战斗时移动的灵巧。
白三娘追不多远便停住脚步,叹息一声:“看来,儿子真的长大了。索性,就让你去接受些风雨吧。”
随后,白三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渐渐合拢,紧紧攥成拳头:“十六年了!为了像个正常母亲,照顾儿子,硬生生封住功力,如今……”
鬼仙子身上衣裙骤然鼓胀而起,四周花草剧烈颤抖摇动,一阵波动掠过,树叶纷纷脱离枝头,飞舞而去。如今如果再与赵四爷交手,她绝不会三五招之内就重伤呕血了。
“我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鬼仙子望着白鹏消失的方向。“宝贝儿子,好自为之吧!”
……
暗夜中,白鹏只穿一身中衣,赤足狂奔,眼前被泪水笼罩得模模糊糊,幸好从小在树林里疾速穿行演练“劳燕身法”,令他反应非同寻常地敏捷,并不会因为视线朦胧而撞上什么东西。
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六年,要说白鹏对母亲没有依恋,那绝不可能,母亲就是他的天。但此刻他对母亲的怨气总爆发,连母亲美丽的容貌在他眼中都变得狰狞了。
白鹏最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是七岁那年上浦村的屠村血案,那件事令他和母亲远遁他乡,从南直隶来到浙江湖州乌程县。也是那件事,令他从此用畏惧眼光看自己的亲娘。
事情发生时,他还不知道母亲实为世人闻之色变的魔头,只听说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被人杀害,需要练好父亲留下的武功,以便报仇雪恨和保护母亲。于是忍受着村里人对外乡来的俏寡妇母子的欺辱歧视,默默苦练。
就在那年春季的某一天,因为一个纸鸢之争,加上自己最要好的小女伴花花被人打哭,七岁的小白鹏忍无可忍,出手将十几个大孩子揍得人仰马翻,其中领头的大地主家熊少爷受伤最重。
熊老爷登门,对白三娘色迷迷地意图侵犯,终于引发灭门屠村的惨案。鬼仙子当着儿子的面,杀死了熊老爷及其手下,还有一些围观村民,其中部分人是鬼仙子制住之后勒令儿子用烂泥糊其口鼻闷死的,她希望从小培养儿子心狠手辣。
但白鹏在这样一个凶狠母亲的熏陶下,又经历了师傅的“杀人特训”,亲手送了几百人踏上黄泉路,却还是一个善良的少年。
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幼相处的女伴花花,那是一个心肠柔软到无可言喻的小姑娘,喜欢跟小猫小狗甚至花花草草说话,白鹏捉一只兔子想烤来吃,她也会流着泪央求,说兔妈妈家里还有许多孩儿等着妈妈回家,弄得白鹏也心里难过,连忙将兔子释放。这样的潜移默化,远比鬼仙子的强行训练更有效。
花花的母亲周寡妇,相貌清秀漂亮,在白鹏母子迁居上浦村之前,也是门前是非不断,就算后来有了白三娘“分散火力”,也没能真正得到清静。所以她和白三娘大有同病相怜之感,两家关系不错。白三娘几次出远门,都将儿子托付给周寡妇,于是白鹏就和花花滚在一张床上嬉闹。
然而,周寡妇母女,一样未能在屠村血案中幸免。这件事,让白鹏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的亲娘。当他被母亲捆在马背上强行带走时,兀自望着周家起火的房子哇哇大哭,挣扎着想去救人。
后来白鹏几乎一个月都不主动跟母亲说话,并且决心以后绝不做母亲那样的恶人,就算练成高强武功,也要当一个拯救苍生的仁义大侠,绝不滥杀无辜。
现在,白鹏终于脱离了母亲的控制,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旷野,虽然口中刚喊过“不练了”,其实心中暗暗咬牙:“等我做成大侠再来见你,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没出息!”
他也还记得,母亲说过,父亲留下的离梦神功,一直修炼下去,说不定会成神!
“爹练了半天,没成神,成了鬼。我也不贪图成神,只要能成大侠就可以了!”
第2章 诱拐少女
白鹏破墙而出后,唯恐“鬼仙子”老娘追上来,拿出全力飞奔,不管是内力体力还是蛮力,全部毫无保留,直跑得鼻歪眼斜、脚底生烟,足有两个更次才收住脚步,一看脚下早已被碎石割得血迹斑斑却浑然不知。
天还未亮,城门不开,白鹏只得在路边树林隐藏起来,撕下衣襟稍事包扎,靠在树上歇息,寻思自己何去何从。自幼从说书人或者母亲口中得知许多江湖传奇,这一出门,少年胸中热血渐渐沸腾,想好了这就要投身江湖,除暴安良,做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业。
转念一想,自己从未见到恶少强抢民女,临近乡里也并无“皆曰可杀”的恶霸。唯一所知的真正魔头就是自家亲娘“鬼仙子”。究竟该如何行侠?怎样仗义?心中却一点方向也找不到。
又躲了一个更次,确定母亲没有追杀过来,天光放亮便狼狈不堪地进了乌程县城,走在街上不免被大人指指点点,顽童追逐嘲笑。白鹏只得装没看见,掩面而奔,跑向骡马巷赵家武馆的所在。
去武馆不是为了见师傅,如今他对师傅也无好感。况且若被师傅知道自己出走,只怕立刻就要押送自己回家。他想见的另有其人。
转到武馆北侧小巷,看看四下无人,便越墙而过。
……
退思园里鸟语啾啾,绿竹间关;白墙青瓦,碧水黄花。
树荫下,曲径通幽处,秋千上懒懒坐着一个稚龄少女,正是铃儿。
赵雨铃年近十五,粉嫩脸蛋仍带几分婴儿肥,体格依然小巧,胸口微微耸起,已有了些姑娘的身段。此刻她头扎双丫髻,鹅黄襦裙挂一个玉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没了往日的灵动,无精打采地望着地面,小嘴嘟起,手持柳条,时不时抽打地上的野草。
正出神间,身后突然传来男人咳嗽声。玲玲吓得全身一抖,险些跌下秋千,猛回头,发现是白鹏,这才绽放笑颜,腮边浮现一对梨涡,白瓷娃娃一般。
“哈哈,鹏哥哥,你这是什么装扮?”
白鹏尴尬地笑:“铃儿,哥哥要请你帮一个忙。”
“嗯,怎么帮?”铃儿跳下秋千,蹦着跳着迎了过来。
“借给我几十文钱,去买身衣裳……”
“嗯,好,我去找爹要!”铃儿转身就跑。
“且慢!”白鹏大急,“不能让你爹知道!”
“啊?”铃儿跑动的身体定住了,回头眨巴着眼睛。
“我是从家逃出来的,被师傅知道会把我送回去。我得悄悄来悄悄走。”
“噢!”铃儿眼珠转动,“那……我就……偷我爹的衣裳给你!”
……
只片刻工夫,铃儿抱着一堆衣服靴子从前院跑回来,一进白鹏视线就故意装成蹑手蹑脚、鬼头鬼脑的样子,三分像贼,却有七分像猴子,嘴角眉梢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白鹏也笑了。十年来,一直苦苦练功,回家有一点点空闲也得读书写字,惟有在武馆见到铃儿的时候最开心。铃儿缺少适龄玩伴,也缠住白鹏不放,最希望白鹏永不练功,只陪着她。
两人最常玩的游戏就是扮演大侠与强盗,多数时候是女侠痛殴男强盗,偶尔白鹏想扮演大侠,结果还是女强盗痛殴男大侠。白鹏也愿意让着她,只要玩得开心就好。
此刻铃儿偷来的衣裳当真式样齐全,衣袍毡靴,甚至还有一顶儒巾。
见白鹏摆弄着儒巾发愣,铃儿坏笑:“我是想看看鹏哥哥扮书生的样子!”
白鹏也一笑,开始穿着打扮起来。
铃儿背着手,兜圈审视鹏哥哥穿衣,问道:“你光着身子跑来跑去的到底怎么回事?”
白鹏扑哧一笑:“谁光身子了!我从家里逃出来匆忙了些而已,不想再受我娘的欺压了!”
“从家逃出来,你以后住在哪?客栈吗?”
“客栈我哪住得起……只能浪迹江湖,随遇而安!”
听到这里,铃儿的嘴又撅了起来:“连武馆也不来了吗?这几年你就算来武馆,也很少陪我!”
“那是因为我娘说,让我多跟师傅练拳,少跟师傅女儿鬼混……”白鹏一边系衣带一边随口回答,随即惊觉说错话,赶紧住口。
玲玲一脚踢了过来:“什么鬼混!混你个鬼!”不过她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要不,我跟你一起浪迹江湖去?反正你也不理你娘了,咱俩索性鬼混一下吧!”
白鹏正在戴帽子,闻言心中一动。注视铃儿那张坏笑着的小脸,寻思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铃儿却不说话了,迎着白鹏的目光,痴痴地看他。
“鹏哥哥,你这样穿戴真好看!”
白鹏已整装完毕,一袭淡青长袍,儒巾端正,面白唇红,恍若风流公子,又似俊美书生,只差手中一把折扇,全然不是土布短褂时的模样。只是衣裳尺寸略略偏大了些。
白鹏只惦记铃儿刚才那句话,心中犹自患得患失,试探问道:“铃儿,你真的要跟我去浪迹江湖?”
铃儿连连点头,顿了一下,又道:“玩一阵咱们就回来,行吗?我怕我爹担心。”
“行啊行啊!现在就走!”白鹏狂喜,不管什么要求,都先答应下来再说。与铃儿朝夕相处,一同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以前曾经白日做梦偷偷幻想,哪里料到今日竟然美梦成真!
“等等,我给我爹留封书信。”铃儿转身向自己闺房奔去。
“还留什么书信!”白鹏心中起急,生怕夜长梦多,但又不敢硬拦,大局未定之际,切莫惹铃儿生气。
好在并未发生意外,铃儿心中也急,拿着墨沾上水将就着磨两圈就赶紧写下“爹,玲儿与鹏哥哥出去浪迹江湖,过几天就回来”,留在桌上用镇纸压住。然后拿个小包裹将胭脂水粉胡乱一收拾,冲出门外,拉着鹏哥哥便去爬墙。
两人沿着小巷,挑僻静无人道路一阵乱跑,离武馆远了才放慢脚步。
铃儿跑得狠了,加上新鲜兴奋,小脸涨得通红,拉住白鹏的手就问:“鹏哥哥,咱们去哪玩?”
白鹏心中早有计较,向西南方巍巍群山一指:“村里牛蛋说过,那边千里的大山,山中有天池,天池里有仙女,咱们去看仙女姐姐吧!”
白鹏虽已十六岁,但被师傅和母亲联手调教成武痴一般,仍是儿童心性。铃儿更不必说。两个顽童一拍即合,便上西边大山去找仙女姐姐,将“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一事全然抛诸脑后了。
第3章 江湖不好玩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白鹏与赵雨铃两人沿官道直走到太阳偏西,群山依旧远在天边。
铃儿略通武功,也未缠足,可毕竟年龄幼小,渐渐疲惫,心气便低落下来,喊累喊饿,不肯再走。一路上虽有茶舍旅店,可两人身无分文,只在村庄喝了些井水而已。
白鹏将铃儿安顿在树荫下,自己到林中探索,想抓些野味来烤,却一无所获,想来是离大路太近了,鸟兽退避三舍。
不远处铃儿再度拉长声调高呼:“鹏哥哥,我饿!!!”
白鹏听了甚为心痛,也不顾自己根本不通水性,纵身跃入河沟。好在“离梦神功”可放慢心跳呼吸,潜在水中运起心法便不再感到憋气难受,细细寻觅,在水草边发现几条小鱼,便祭起“大须弥掌”之“开山式”,狠狠一掌轰去,内力激荡之处,水流剧震,鱼儿顿时昏厥。
师傅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出大须弥掌”。
白鹏心想,为师傅的女儿抓鱼,应该就算“万不得已”的情况了。
铃儿继续喊:“鹏哥哥,我要饿死啦……铃儿变成死尸啦!”说着“啊”地一声倒地伸舌翻白眼装死。忽听“轰”地一声,急忙翻身而起,只见不远处“哗啦啦”水浪四溅,片刻,白鹏全身湿透飞掠过来,手上攥着几条不足巴掌大的小鱼。
铃儿脸上重现笑容,两手一合,很夸张地咽口水:“啊!有鱼吃啦!”
白鹏微笑:“鹏哥哥厉害吧?”说着用手撕开鱼腹,掏出内脏,拿起一根树枝,将三条鱼依次串在上面,最后血淋淋的手在湿袍子上一擦,九成新的青衫顿时添了些许花纹。
怎么烤呢?白鹏发觉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愣了片刻,望向铃儿:“铃儿,你带火折子了吗?”
“没有!”铃儿也明白了难题所在,瞪大眼睛看着白鹏。
白鹏一手搔头,一手将鱼举到眼前端详,皱眉思索,最后叹道:“生吃吧。”
“不吃生的!不吃不吃不吃!”铃儿大失所望,又向后一倒,“这次铃儿真饿死啦!呃!”舌头再度吐出,一动不动了。
铃儿的样子极是可爱,白鹏却无心欣赏,只说一句:“嘴张那么大,当心耗子钻进去”便纵身跃上树梢。手搭凉棚,四下张望,只盼找到路人求助,因为他模糊记得曾听到附近有人走动。
事也凑巧,不太远的密林中,隐约有烟升起。
“铃儿!前面应该有火种,咱们过去!”白鹏大喜。
两人来到一处似乎是猎户休息之所,篝火余烬尚在,散乱几根兽骨,附近一片草堆似为床铺。于是白鹏扶着一瘸一拐的铃儿在草堆上坐下,自己去捡些木柴扔到篝火余烬中,对着木炭用力吹气。
红日渐落西山,篝火渐渐旺了起来。白鹏将鱼举在火焰上方一尺处,小心翻转,香气渐浓。转头去看右手边的铃儿,见她脸蛋被火烤得微红,双手托腮,长睫毛忽闪忽闪,一脸期待神情看着烤鱼,纯美可爱无以复加,蓦然感觉自己心坎乱跳,有一种莫名冲动。
铃儿觉察到鹏哥哥目光,脸蛋变得更红,低下了头。
白鹏将鱼串交到左手,右手撑地,身体慢慢地向铃儿斜靠过去。铃儿心知鹏哥哥想做什么,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再害羞,却连耳朵也一并红了起来。
白鹏终于在那小脸蛋上成功一吻,这还是平生第一次!
两人之间暗暗产生情意之后,白鹏就躲着铃儿,直到今天,才敢真正与她亲近。
铃儿今日出了许多汗,白鹏这一贴近,只觉少女气息扑鼻,情不自禁又循着气息来源去吻她脖颈,激动得心慌气短、头晕目眩,支撑身体的右臂都颤抖起来。当下调整坐姿,腾出右手,拥住了铃儿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