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了,董姨娘的父亲是位老秀才,董姨娘文学高度不好说,却生成了一副风花雪月的肚肠,与程二老爷吟诗作对,红袖添香,不知多和美。
程二老爷喜欢的,正是董姨娘这种多愁善感的才女。
只可惜,这大才女却有一个相当接地气的芳名,叫“春花”。
以往在山沟老家,乡邻们对唯一的老秀才敬重的不得了,对老秀才的独女,也学了城里人,文绉绉叫一声“董家娘子”。
可自打董姨娘进了怀仁伯府,一串丫鬟跪下磕头,领头的喊了一声“花姨娘”,等她反应过来后差点哭晕在程二老爷怀里时,程二老爷雷霆一怒把那丫鬟打发去了洗衣房,从此整个伯府,就只有程微偶尔的叫上一声“花姨娘”了。
程彤盯着程微远去的背影,同样狠狠扯了扯帕子。
她实在想不明白,二哥为何独对程微好了。
若说对她冷淡,她可以理解,可二哥也不过是从旁支过继而来,当初是以为父亲不在了,好给二房延续香火的,对程微,就真的有深厚的兄妹之情了
要说讨人欢喜,二姐不是比程微强许多
如果是因为程微是嫡女,可她刚来那两年,大姐程雅还未出阁,她冷眼瞧着,二哥对年龄相近的大姐也不似对程微这般好。
程彤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酸泡泡不停往外冒。
三弟只比她小了一刻钟,自小呆板无趣,生生让她失了有一个好哥哥的机会。
他们是二房,二哥和三弟都没有袭爵的机会,又何必弄成生死大敌似的,她总忍不住对二哥示好,二哥对她却一直不冷不热的,实在令人气恼
“彤儿,咱们也快过去吧。”董姨娘恢复了平静,拍了拍女儿肩头。
前边眼看着就要到怡然苑门口的程瑶则对程微叹道:“三妹,你又何必踩董姨娘痛脚呢若是被父亲知晓了,又该训斥你了。”
提起父亲,程微下意识皱眉,抿唇道:“我也是气不过才那样喊的。”
“二姐明白,只是别常挂在嘴头上,不然又要落人口舌了。”
程微很乖巧地点头:“二姐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常挂在嘴头上的。”
万一喊惯了,董姨娘适应了可怎么办
姐妹二人已然到了怡然苑门口,经丫鬟通传后携手走了进去,齐声道:“母亲。”
坐在美人榻上的妇人抬眼,见到程微抹得白白净净一张脸,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三章 母女如陌路
妇人抓起手边高几上的茶杯,就掷了过来。
白底红梅的瓷杯在程微脚边跌了个粉碎,茶水打湿了她的裙角,素裙染上茶渍,格外显眼。
程瑶陡然变色:“三妹,茶水热不热没烫着吧”
程微摇摇头:“没烫着,茶水是温的。”
十三岁的小姑娘,犹如稚嫩的小荷才露了一角,可就是这个面容还未褪去青涩的小姑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茶杯,还有母亲的盛怒,却显得格外平静。
她只是看着妇人,一双丹凤眼格外沉静:“母亲怎么了”
妇人已是从美人榻上起了身,脸上阴云密布,几步逼近了程微,胸脯的起伏显示了她极力压抑的情绪:“程微,你还问怎么了”
她伸手扯了女儿一把,把她往西洋镜前带:“你看看你把脸抹成什么样子难道你还没死心,要再丢一次人么”
“母亲”程微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没想到母亲的盛怒,和她今日妆容有关。
她这个年纪,固然有那不爱擦脂粉的,比如二姐。
可二姐肌肤无暇,丽质天成,有“清水出芙蓉”的本钱,而大多数少女,脸上肌肤总会或多或少有些瑕疵,不然以高价著称的“巧天成”水粉铺子,就不会专为少女推出这一款香粉了。
母亲对她一直是冷淡的,自从生日宴上闹出笑话后,在冷淡之外就更多了斥责。可她未曾想到,原来当一个人嫌弃另一个人时,哪怕只是涂个脂粉,也是错的,
“你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生日宴上就敢腆着脸和你大表哥胡说了你知不知道后来你大舅母见我,曲折委婉和我说的那些话那一个个字,就如一个个响亮的耳光往我脸上甩”
妇人劈头盖脸一通话,把程微都说懵了,她嗓子眼发干,嘴张了张,不自觉问:“大舅母说了些什么”
程微的外祖家,是世袭一等卫国公。当初容氏争夺天下,从龙之臣无数,封一等国公的不过八人,到了当朝,除爵的除爵,降等的降等,八位国公只剩其二,其中之一便是卫国公府韩家,而程微的大舅母陶氏,正是现任的卫国公夫人。
在程微的记忆里,这位大舅母弱质芊芊,对她从未高声说过话,每次去了,总是含笑嘘寒问暖。程微小时候曾大逆不道的偷偷想过,要是她的母亲像大舅母,祖母像外祖母,那就好了。
是以,她实在难以想象,大舅母说了什么话,能让母亲气恼成这个样子。
“你还好意思问人家说了什么”韩氏只觉气血上涌,怒气更盛,“自然是怕你高攀了你大表哥,还影响了他的课业你要是懂事也就罢了,偏偏不知给我做脸,之后几次过去还想凑上去,让我听了那些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攀程微眨眨眼,才明白了母亲在说什么。
原来,她对止表哥吐露心意,落在别人眼里是高攀吗
可是,想到这里,程微越发不明白了。
她的大姐姐是太子妃,二哥拜名士顾先生为师,文武双全,颇受恩师看重。
而顾先生还有另一重身份,是当今皇上的胞妹德昭长公主的夫婿。她常进宫去看大姐姐,大姐姐早就和她说过,皇亲宗室里,德昭长公主几乎是除了景老王爷外皇上最看重的人了。
程微活了十三载,把这些条件摆出来想,都没想明白,而在以往,她更是从未想过的。
在她看来,外祖母对她好,外祖父对她好,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和善,止表哥也好的。她自小常去外祖家小住,更喜欢那里,要是嫁给止表哥,就能一直和所有对她好,她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这些,和“高攀”有什么关系
看着程微茫然的表情,韩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扯着她的手腕对着镜子指点:“孽障,你涂脂抹粉,是想着再纠缠你大表哥吗就算你不要脸面,我这当母亲的还要呢,赶紧给我洗了去”
韩氏也是高挑的个子,卫国公府以武传家,她少时是学过拳脚的,又是暴怒之下,手上力气自然不小,这一拉扯,程微就觉手腕钻心的疼,还发出一声脆响,是腕上镯子磕碰到了妆台边角。
这时程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边磕头边替程微求情:“母亲,请您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替三妹梳妆的,您要责罚,就责罚瑶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