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慈和笑了笑,只在这几步之间两人就已经入了正厅,一张红木大圆桌上摆了些菜式,李康胜端坐在正首之上,儒雅的面色之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咳嗽一声,道:“贤侄来了,快些入桌,你婶娘做的烫干丝别有一番风味,老古家的面点也滋味甚好。”
王安风点头坐在桌旁,只闻桌上饭食香气扑鼻,不由得心中想到:“原来简简单单的吃饭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吗?看这样子,我原本吃的东西都不算是饭罢。”目光则落在桌上,李康胜笑道:
“贤侄可以试试,这烫干丝是夫人家乡特色,特制豆腐干切成细丝,反复洗烫,去尽豆味,浇上精制卤汁、小磨芝麻油,佐以姜丝、虾米等而成,滋味绝佳,旁处可吃不得。”王安风听他明面是在介绍这道菜式,可暗地里却分明是在对婶娘讨好祈饶,心中不由有些失笑,面上则是恪守礼仪,并没有失态。
吃完饭食,要帮着收拾却被婶娘婉拒,王安风感觉颇有几分无所事事的感觉,心中思考道:“内功修行需要勤奋,但是也不能够贪多,不若寻一处空地,练上几趟拳法。”打定了主意便准备去和李康胜说一声,后者自然没有什么不允许,只是嘱咐道中午时候须得回来吃饭,便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那妇人却开口讲他叫住,王安风有些好奇,后者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份银钱递给他,道:“你昨日为我们破财,这十两银子你还拿好。”
王安风后退了一步,并不去接那银子,心想着若是直接拒绝,恐怕难以说服,便笑问道:“我昨日听街坊说,叔叔婶婶常为贫苦人问诊却不收诊金?”
妇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摇头道:
“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这不是我们要昧你银钱的理由。”
王安风连连摆手,道:“小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朝吕相曾言,为善事者,必享福报;积阴德者,子孙荣昌。这十两银钱能让叔叔婶婶多救助些人,多多少少,也可以分我一些阴德罢,毕竟,我家此时只有我一个子嗣”
妇人愣了下,身为女子以及母亲,对于子孙总有一种异样的感情,听王安风说家中只有他一人,心中大起怜爱之心,想了想便收起了银子,柔声宽慰道:
“那婶娘便给你收好,风儿安心,你生的秀气,又知道礼仪,将来肯定会有许多女子倾心于你,保你子孙荣昌,不若婶娘为你介绍一二个良家子?”
王安风脸上神色不变,抱拳温声道:“小侄目前并无这种想法,况且还要问过师父和离伯,才能够下这决定。”
“确实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离大侠豪迈,不知你师父”
王安风微笑回应道:“师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唯有娶妻这件事情,婶娘你绝说服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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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再遇
又与婶娘闲聊了片刻之后,王安风终于出了门,这县城距离忘仙郡的郡城不远,当年轩辕氏乘龙飞天,众臣攀附龙鳞也得长生呈现,这座县城毗邻郡城,算得上攀龙附凤,故而繁华程度实在不是寻常县城可比,更不必说是小小的大凉村,一路繁华似锦,可他却只是去看,并没有流连忘返。
之前王安风已经详细问过婶娘,知道出了城之后,北去不过十几里地就有一条长河流经,两岸垂杨绕柳,多的是僻静所在,以少林健步功的功夫一路行去,果然有水声潺潺入耳,这里美景虽然诱人,但是毕竟离得城远,大多居民忙于生计,这里倒真的没有什么人在。
他寻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深吸口气,缓缓拉开了拳势,将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少林长拳三十二势打出,法度严谨,刚猛浩大,虽是简单入门的拳术,可却又给人不凡之感,拳路顷刻间打完,顿在原地沉思了下,随即又重新开始打拳,拳风大变,招式连接之间颇有几分古怪可笑,但是偶尔却又有神来一笔,宛如平地惊雷般突兀而凌厉的招数出现。
虽然失之于圆融,却长于攻伐,宛如孤峰险峻拔地而起,令人心中悚然一惊,如此又打了数趟,却又停了下来,皱眉沉思,复又重新打起了最初的三十二势,虽然圆融,可却隐隐有另外的东西孕育其中,使其跟原本似乎有了些许不同,一趟趟拳打下来,拳风赫赫,激起了片片落叶,气势垒叠,宛如猛虎啸于深山,刚猛浩大。
突地拳势又是一变,依旧是三十二势顺序,可又多出了许多轻盈,与之前浑然不同,一前一后,却更见精彩,林外突然传出一声高声赞叹:
“好拳术!好拳术!”
王安风心中一惊,拳势直接停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俊秀,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踏步出来,满脸欣喜赞叹之色,不由得微微一怔,惊道:
“是你!”
“可不就是我,王小兄弟。”
那少年正是当时在凉茶铺子上见到的少年,只是当时候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此时长衫换做银灰圆领袍,上绣仙鹤振翅,失了一分温雅,却多出三分贵气,闻言笑回了一句,随即抱拳正色道:“江湖上偷看他人习武是大忌,本应离去,但是看到小兄弟招式雄浑圆融,心痒难耐,故而出来想和小兄弟交手看看,还望勿怪。”
“当然,既然我看了小兄弟习武,自然不能占你便宜,我看你虽然拳术娴熟,但是步法似乎有些僵硬,我这里有一式九宫步,虽不甚高明,但是却对你以后习武练功多有裨益,你且看好。”
王安风抬手止住他,道:“且慢,等一等。”
少年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道:“怎么,小兄弟还有甚么见教吗?”王安风摇头道:“不是,只是你不过看我练了几招拳,可却要教我一门步法,这对你太吃亏了。”
那少年闻言微怔,随即便笑笑道:“这一门步法不过是道门基础,会的人多了去了,而你这一套拳术虽刚猛,却又圆融如一,堪称大家手笔,不破之武学,能窥见其一已经是我占了很大便宜,而且呵,这套步法,你且看好。”
一边说着,便撩起衣摆,放慢速度踏出了一路步法来,口中道:
“乾坤本末避其真,虚空闪进势如风。”
“四象翻转天外现,顺逆九宫寻不停。”
“惊弓步调终玄妙,踏破八方势如牢。”
来回踏了几趟,因为并不复杂,加上王安风自小读过些书,所以轻易便记在了脑海里面,脑中回想默念了数遍,抬起眼来就看到那俊秀少年笑吟吟地站在他前面看他,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之色,也不知等了他多久,便抬手抱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多谢。”
那少年抱拳,含笑道了句不谢,然后便双拳交错,拉出了个拳架,道:“我习得过些许粗糙拳术,此时还请小兄弟让我见识一番这套拳法。”
王安风微微点头,也不含糊,摆手拉出了少林长拳起手式,道:
“此为我少林寺少林长拳,请指教。”
“请!”
两人对峙,气氛渐渐沉凝,突地一阵清风拂过,柳叶微扬,将落不落之际,王安风双目闪过一道精光,内气流转,脚下猛地踏步向前,一招中平掌堂堂正正击出。
脚下冲锋之势,脊骨扭动之力尽数灌入右掌,力达指尖,几如钢刀般直指少年喉管,气魄凌冽,但是后者却神色平静,脚步后撤,双手十指如繁花交错,亦或是轻抚琴弦,次第落在王安风手掌之上,使其力道软绵绵地尽数散去。
王安风心中惊讶于这一招的清雅随意和威力,这本来是两人切磋,没有胜负之分别,但是他心中却不知为何却腾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心气,此时若按照拳招,当接着反身断肘之势,可他心中略有不服气,再加上内气突破,昨夜那星垂平野,月涌大江的浩荡之意梗在胸中尚未散尽,步法竟然陡然一变。
身形如长江涌动,左脚顺势向前如战弓拉紧,失了力的右掌并未如原本那般,而是五指勾起宛如虎爪,近乎是擦着少年白嫩的脖颈处斜拉而出,以为佯攻,而左手则从肋下趁势旋转砸出,直指下方腹肋要害。这一招与之前拳势的堂堂正正,圆融无碍截然相反,倒有几分圆慈杀招的凌厉。
那少年轻咦了一声,脚下踏出刚刚的九宫步,脚落乾宫,轻飘飘绕在王安风身后,避开了他这凶猛一招。
此时气机牵引,王安风精神集中,几乎本能地变招,右足不动,以为中轴,猛地旋身肘击,凌厉而刚猛,身上短打衣摆发出一声短促爆响,而身畔少年袖袍轻柔挥舞,一刚一柔,宛如阴阳二极而舞,更是神来之笔一般封锁了少年九宫步下一步的步法。
若要避开则只能够后撤,可那少年似乎也被激起了心中豪气,轻笑一声,不退反进,手臂抬起,拳势自清雅随意变为沉重浩大,正正接了这一拳,继而便直袭王安风喉处。
王安风心中微惊,这一招在他新力未生之时出手,他将对手逼到了绝路,可自己也深陷险境,几乎退无可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昨日里师父的处理,身子本能撤了半步,右手以退步赶肘半招路数,将少年手掌格开,左手往下一砸,转守为攻,少年再度轻咦了一声,隐有几分惊讶几分欣喜,笑道:
“好好好,果然好拳术。”
轻笑声中,手掌招数丝毫不落下风,强攻直上,在这绕岸垂柳之地,安静无人之所,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者穿着蓝色短打,一者身着贵气衣着,却你来我往,拳术交锋,声威不小。
第十八章 论武
啪!
王安风右拳被拦截下来,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的手掌闪电般抬起,架在了他的脖颈处,让他不得不安静下来,轻呼口气,道:
“我输了。”
“你我说好不过是切磋拳术,何来胜负之分。”
对面少年也收了招法,立在那里含笑看他,此时王安风已经浑身热汗淋漓,经脉之中内气已空,而那少年却依旧面如冠玉,气度清雅,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三分潇洒,他在大凉山下从未见过如此风采气度的同辈人,心中本就有几分好感,而少年之前在凉茶铺和刚刚展现出的行事风格他也很是赞同,便也没有对于自己的想法多做掩饰,看他笑着道:
“胜便是胜,败就是败,不过一时之局,你我之后胜负,可未可知。”
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看他双目一片澄净,有的只是坦然,知道王安风所说的不是什么客套话或者撑场面的话,便笑出声来,道:
“很好很好,便是如此,夫子注书易曾说心静如止水,志刚如磐石,故曰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之前便发现小兄弟你很有趣,现在看来,果然比起其它人有趣许多。”
王安风摇头道:“当不得君子。”
少年笑起,道:“却也不做小人。”
王安风哑然,脸上有些犹豫之色,那少年天性聪颖,鉴貌辨色,看他样子就猜出了七八分,笑道:“小兄弟你可是想问刚刚交手时候,我为什么能够破了你的招数?”
王安风怔了下,既然被人看破心里心事,便也索性不做掩饰,点了点头道:“确实我师父说这门拳法已经被打磨到了极致,你也曾经说过这是不破之武学,所以我有些不解”
那少年含笑听完他的问题,心中突然升起了些许考教之意,不答反问道:
“那你心中可有答案?”
王安风想了想,回答道:“我想着,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
“何以见得?”
“我之前曾经和别人打斗的时候,脑海里面一片空白,出招完全凭借之前练习的本能,实在呆板的和树木石头一样,我打木头的时候不会觉得木头有威胁,那么那些有功夫在身的,看我的招法是不是也和木头一样?”
那少年闻言双眼微亮,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抚掌叹道:
“有见地,好想法。”
“不过,树木石头可不会动弹,更不用说像是这样动脑筋了。”
王安风见他嘴角微挑,隐有揶揄之色,也不以为恼,只是道:
“或许它们也会动,只是动的慢,我们人的寿命根本察觉不了。”
少年微怔,问道:“此话何解?”
王安风挠了挠头,笑道:“我自己瞎想的罢了,岂不闻海枯石烂,山河起陆?石烂即为凋零去世,起陆不就像是居民移居?这些史书记载的东西,可是一两代人能够看得到的吗?”
那少年哑口无言,他自诩聪慧,可是现在面对王安风这句话却辩他不过,便干脆转移了话题,重回到武学上来,含笑道:“确实有趣,和你刚刚所说的想法一样有趣。”
“我有一位叔叔也有跟你差不多的看法,天下或有不破之武学,却未有不破之人,未有不破之招式,任何招式,只要是凡人使来,都必然存在破绽,同理任何高手也必然存在破绽,问题在于,你能否抓抓得住这个破绽,一击绝杀!”
王安风闻言双目微亮,下意识地道:
“那要如何才能够抓得住破绽?”
那少年看他一眼,王安风这个问题涉及了武学本质道理,已经算是逾越许多,本该拒绝,严词呵斥其非,但是他对于这个衣着简朴却又偶有惊人之语的少年也颇有赞赏之意,便也毫不藏私,言简意赅道:“水。”
“水?”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岂不闻道经天下至柔,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军神兵道亦言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按我那位叔叔的说法,若能以至柔之态而行攻坚之举,以水之神,避实而击虚,在功夫上就已经小成。”
王安风心中若有所悟,可是想要细细思索,却又没有什么感觉,定定看着前面奔涌的河流,俯身捡拾了一块石头,随手一甩,在河上打出了几个水花,颇有些出神地思考着,突地感觉似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微微偏了下头,就看到那少年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其中似乎都在闪着微光。
“刚刚那个是什么?”
“什么什么?”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奇道:“打水漂啊你没有玩过吗?”
“嗯嗯,没有没有。”
少年嘴里答应着,却是在连连摇头,交手时候的从容清雅,谈道论武时候的潇洒风度,待人接物的豪迈尽数去了个干净,只剩下了无忧童心之色,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王安风,后者失笑一声,此时方觉得这个少年才和自己一般年岁,要不然那般沉稳,可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从地上捡拾了两块薄片,递了一块过去,笑道:
“连积水都不曾有过吗?你莫不是在山巅上长得这么大。来,我教你,打水漂呢,要用这种薄薄的石头,就顺着水面斜斜擦过去,像是这样。”
一边说着,顺手斜抛出去,薄薄的那石头在河面上点了五六次,直接跃到了对岸去,一旁的少年眼中露出了兴奋之色,扬臂用力一甩,那石头斜斜入水,咚的一声砸出了好大一个水花,王安风险些笑出来,好险憋住,道:
“要用巧劲儿,你看着,这样”
咚!
“不是不是,你要看我这样来,斜斜抛出去”
咚!
“噗你,你再来试试?”
咚!
又是重物如水的声音,看着眼前少年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气急的模样,一直憋着笑的王安风终于忍不住,径直大笑出声来,一旁少年咬着牙再度甩出了一枚石子,却还不如刚才,转头恨恨看了大笑的王安风一眼,明明心有怒气,却也不自觉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