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声呼喊,继而哀嚎,凄怆的声音惊得苍莽山林鹤鸣虎啸,久久不绝,待得东方渐渐白,茂密大山中,群鸟出林,乳虎啸谷,百声入耳,却再无了尘神念传来。
忽地,许易跪伏在地,涕泪滂沱,脑海中,尽是了尘的音容笑貌。
不知何时,林中忽的射入一抹晨曦,许易终于收住哀思,劈木成碑,挥土为坟,将三根残香抛入坟中,勉强为了尘立下座坟茔。
半个时辰后,许易的身影出现在会阴山脚下,肩头多了头牛犊子大小的野猪。
迈入锻体巅峰,许易远比从前能感受到身体强大带来的快感,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爽快。
若是从前,他虽也能入山寻猎,但绝非现在这般折木为箭,搓土成炮,肆意汪洋。
抬头看天,卯时方过,朝阳渐高,远方的葱郁的梯田上,无数农人,或抗锄,或扶犁,或引牛,穿梭在苍翠之间。
如诗如画的图景,将许易心中的激荡冲淡了不少,正凝目间,西北方冒起一道浓烟。
移目看去,许易扬手就将肩头的野猪扔了出去,电光一般地朝浓烟处射了过去。
原来,浓烟滚滚处,着火的正是许易那间聊以安身、传承两代的矮小木屋。
未奔几步,一道凄厉的狗叫声传来!
“不好,是大黄!”
许易目眦欲裂,浑身的气血几要,双腿舞成风车,十多里的路程,瞬息即到,可惜还是晚了!
木屋已烧成白地,连空架子都没留下。
门前的开阔地上,插着一根十字桩,大黄的四肢皆被尖利的木楔深深刺穿,钉在十字桩上。
皮肤从狗头处撕裂开来,直直剥到胸腔位置,露出渗人的红白相间的血肉。
伤重至此,大黄居然并未就死,一双吊在被血水染红眼眶中的浑浊眼珠,望着许易,渗出豆大的泪珠。
许易抱着大黄,哀嚎无声,一张瘦脸布满青筋,双眼外凸,眼球几乎要被气血充爆。
大手在褪了皮的狗头上一按,大黄止住了悲鸣。
一幕幕回忆如涓滴汇溪,涌上心头。儿时骑在大黄背上嬉戏;夏夜蚊虫多出,是大黄终夜不睡,摇动尾巴,替自己驱赶蚊虫;父母初亡,贫家已败,终日稀粥,饿得自己双目花,是大黄奔入会阴山中,浑身染血,替自己拖回了野鸡,肥兔
大黄虽兽,如兄如父!
许易肝肠寸断,取下大黄尸身,抱在怀中,血泪如雨,巨大的悲痛,驱得他足狂奔。
苍翠的山林间,好似闯入了一头洪荒巨兽,所过之处,草木尽折,如遭巨犁。
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入了山谷,浑不知身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成了一片空白。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许易跑累了,嚎累了,思绪却渐清明,掘土为坑,葬了大黄,抹掉眼泪,径直朝山下行去。
第五章 凉意
又半个时辰,他在门前的檀溪边定住了脚,俯下身子,将头埋进溪里,痛饮一通后,削棍为叉,连续十余下扬手,便拽出十几条肥活鲜蹦的檀溪特产红鲤。
剥掉鱼鳞,挖去内脏,在溪中浣洗三两下,许易便大口生吞起来。
修习至锻体巅峰,许易体力大增,力一牛,食比一虎,十几条巨大红鲤,不下五十斤,被他连皮带骨吞了个干净!
吃罢饭,许易也不挪动身体,盘膝溪边,潜运气劲,恢复着体力。
此刻,他胸怀激雷,却面如平湖,静静等待着天崩地裂的那刻。
日影西斜,山风吹来,西边的山坳,渐渐传来环佩叮当声,许易虽未睁眼,却听出来这是马鞍和战靴的金属扣片相击打声。
果然,没多会儿,便有马嘶声和骑士的呼喝声传来,光听动静儿,不下十骑。
霍地,许易站起身来,双足急点,很快,便跃上了西边的山道。
山风猎猎,旌旗招展,周公子打猎的队伍再一次从会阴山脉满载而归,每匹健马背上都托着沉甸甸的野畜。
满载而归地喜悦,精准地反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便是素来矜持的周公子也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浅薄的络腮胡子甚至欢愉地唱起了荒腔走板地山野小调,内容下流,却引得满座骑士轰然叫好。
络腮胡子正唱得得意,紧挨着周公子左位置的鹰鼻中年猛道,“有杀气!”
鹰鼻中年是周公子家搜罗的第一客卿,神功无敌,地位非同小可,他一言既出,满场顿时肃然,哗啦啦,刀出鞘,弓上弦,环视八方。
“不用找了,杀气在正前方!”
鹰鼻客冷声道。
“嘿嘿,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如此大胆,方圆百里,还有敢对我周家龇牙的!”
周公子一扬马鞭,身下的枣红健马猛地一个加,向前急冲。
一行骑士自是策马扬鞭,奋力追赶。
驰上一道小坡,许易横在路中的坚硬身影,便已完全显露眼前。
瞧见是许易,络腮胡心中豪气陡升,他亦是周家客卿,但因武道境界始终停留在锻体后期,地位远不如鹰鼻中年。
但此人最喜争功。
清晨时,猎队经过许易家时,未见许易如昨日所言在路边迎候,周公子不过稍稍皱眉,便是此人长啸纵马,一把火点了许易的矮屋,又擒住奔逃的老黄狗,剥皮钉桩。
此刻,见散杀气的是许易,在他眼中,真如蝼蚁拦道,螳臂当车,大好头颅,为他功劳薄增笔添墨尔。
既有心抢功,络腮胡猛挥马鞭,胯下黑马吃痛,猛地奋力,竟然过了奔驰在前的周公子,跃到了最前,冷笑狂喝道,“贱民敢戏公子,看老子剥了你的皮!”
呼喝声未落,络腮胡一勒缰绳,健马双蹄腾空,碗口大小的马蹄,直直朝许易头上踩踏而来。
眼见着马蹄便要踏在许易身上,始终伫立的许易动了。
他身如电光,于千钧一之际,从马蹄处闪避开来,弓缩到极限的身子,出现在马脖一侧,压实的身子如最有力的弹簧,一朝演练过千百遍的“怒撞天门”使出,坚如铁毡的背脊猛地击在健马颈部,那奔腾的骏马,脖子处猛地断裂,巨大的马身朝斜向急飞,砸入人群。
马上的络腮胡子还没回过味儿来,惊变已生!
周家的一众狗腿子,便数这络腮胡辱许易最多最深。
而方才络腮胡“剥皮”二字一出,许易心血狂涨,满腔杀意皆奔着络腮胡去了。
撞飞了奔马,络腮胡子尚未回过神来,许易大手如龙擒到,轻喝一声,拿住络腮胡劲椎,将之硬生生从马上扯了下来。
就在这时,鹰鼻中年苍鹰一般的身影扑到,隔空就是一拳,直击许易背脊,强大的拳劲扯出隐隐音爆。
三丈多的距离,瞬息即到,眼见着这毫无征兆的一拳就要打实,许易背后却像生了眼睛,扯住络腮胡,一脚点塌一个骑士的背脊,横空硬挪开三分,险而又险地避过这一拳,而他前面的骑士却没这般好运,被这惊天一拳砸在背脊上,嗡的一声怪响,身体陡然炸裂,腾起好大一蓬血雾。
一击不中,鹰鼻中年足尖在地上一点,折身再扑。
许易虽有络腮胡拖累,但在人马群中,屏障多多,仗着身形快捷,每每在间隙刹那,避开鹰鼻中年的杀招。
却说鹰鼻中年不愧是锻体巅峰期的高手,一身神力惊世骇俗,伴随着周公子的狂呼,不得不下重手,可这重手易放难收,许易避得开,这群骑士却避不开,转瞬便让鹰鼻中年毙掉七名。
轰!
许易足尖点在最后一名骑士的咽喉间,咔嚓一声脆响,那骑士脖子一歪,摔倒马下。
至此,周公子带出的八名骑士尽数毙命!
这一刻,周公子才意识到眼前的山村少年,不再是自己可以随意辱骂殴打取乐的蝼蚁了,望着他那森冷的眼眸,周公子居然会觉得皮肤有一丝凉意在游走。
冷意方去,募地,周公子心中的耻辱感如潮涌来。
他堂堂贵胄子弟,家世出众,不说叱咤广安的叔父周道乾,便是他自家也豢养门客数十,高手如云,自身更已达到锻体后期,距离锻体巅峰不过半步之遥,许易这蝼蚁一般的家伙,竟然让自己生出了畏惧,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一念至此,周公子愤如江海,赤红了眼道,“许易,你不是憋着劲要报仇么,本公子就在这里,我二叔说的不错,你们许家祖上就是贼头子出身,永远就会干这些鬼蜮伎俩,缩卵的家伙,敢不敢跟你爷爷正面放对!”
第六章 祭奠
“阿奴莫急,容我先奠了我家大黄!”
许易面无表情说罢,左手大拇指翘起,简短锋利的指甲盖如最锋利的小刀,刺啦一下,从络腮胡顶心划出一道白细的浅印,霎时,便有血线渗出,许易左手一搓,血线出一缕皮肤翘起,但见他大手在络腮胡身上连拍十数下,出炒豆一般的响声,左手搓出两指,捏住那翘起的皮肤,用力一撕,一道渗人的撕布声响起。
许易竟将络腮胡的整块头皮掀了下来,直直扯到脖颈位置,露出大片红的血,白的肉,一如老黄狗临死前。
络腮胡自被许易擒拿,便被捏住咽喉,脊椎骨更是先就被拍散了,既无法动弹,又嚎叫不得,此刻,遭遇如此酷刑,饶是他为锻体后期的高手,此刻也疼得浑身筛糠,满面下泪,被捏紧的喉咙出“荷荷”声音,其状惨不忍睹。
前世今生,许易头一遭行此酷刑,却无半分心软、不适,但因胸中怒焰,几要将大脑烧穿。
恶惩罢络腮胡,许易犹不解恨,大脚伸出,将其双腿踏得粉碎,顺手一扔,络腮胡软如破袋的身体飞上半空,直直挂在一株十丈来高的巨木之巅,如褪了皮的大虾,滴血不止,哀嚎难绝。
说来话长,这一切都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公子和鹰鼻中年根本不曾反应过来,络腮胡便被整治得人不人,鬼不鬼!
“啊呀呀”
鹰鼻中年气得仰天长啸!
平素,他的确看不惯络腮胡,认为此人毫无武人气节,可许易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将之刑虐,这简直是赤裸裸地在往他脸上甩嘴巴!
“许易,我必将你挫骨扬灰,让你后悔生出来!”
周公子更是气炸了,一拍马背,纵身一跃,腰间宝剑出鞘,半空中划过一道青光,直取许易咽喉,“风长老在一旁掠阵,我要亲手剐了这混蛋,把他的头颅做成我的尿罐!”
刷刷刷,周公子运剑如电,剑光霍霍,招式迅疾,剑剑不离要害,转瞬刺出十三剑,许易跟着退了十三步。
虽未中的,却逼得气势如虹的许易连连后退,周公子心生快意,冷喝道,“许易,这套奔雷剑法,乃我叔父道乾大人所赐,得自天山派的玉清仙子,乃天山派最为出名的剑法之一,昔年玉清仙子仗此剑法,同我叔父横扫卧牛山三十六寨,诛敌过百。方才我不过使了十三剑,你一剑也接不下,后续的杀招太厉,我怕你连哀嚎之音也不出,就被斩断头颅。跪地求饶吧,我赏你个全尸。”
“阿奴就是阿奴,学些三脚猫,也敢耀武扬威,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我倒想看看你学到了道乾老贼几分真本事!”许易冷道。
一句“阿奴”,气得周公子鼻子冒烟。
周家几辈为许家家奴,这是周家人心中永远的伤痛,藏在最秘密的角落,绝不愿任何人提及。
“兔崽子找死!”
周公子仰天怒吼,“诛天灭地!”
他手中手上长剑连挽九个剑花,立时,空气中便有看不见的波纹荡开,山道两边的野花受气劲袭扰,纷纷飞向半空。
风长老负臂而笑,退开两步,眼中满是得色,周公子家学渊源,这套奔雷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同为锻体后期,许易对上公子,一赤手一宝剑,胜负之数已定。即便许易这荒野小子得了几分传承,但在这奔雷剑下,绝难全身而退。
风长老念头未落,异变突起,周公子运足气势的一剑尚未砍出,许易动了,但见他长腿猛地扫中一块数十斤的山石,山石受力化作炮弹,急朝周公子射来。
周公子一剑还未出,便遭激石,若不遮挡,一石西来,气势绝伦,挨上一石,不死也残。
周公子气绝,反手一剑劈出,强大的剑劲将击来的山石劈得粉碎,欺身直进,青剑鼓荡,正待劈向许易,又是一块山石飞来
转瞬,周公子已然劈飞了数十块飞石。
周公子简直要晕了,周道乾将这奔雷剑法传授之时,从来没有说过,这套剑招凌厉的神剑,竟是用来劈石头用的。
他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以自己强大的体力,会劈石头劈得双手酸胀。
“公子,让我解决了他吧!”
风长老也没想到意料中的一锅好汤,结果熬出了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