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褚怀霜明明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却迟迟没有动手,游倾卓眨着眼,偏过脸蹭了蹭她,凑到她耳旁柔声道:师父
虽知自己将死,可她却笑得如此开怀,一遍一遍用撒娇的语气唤着褚怀霜:师父莫要犹豫了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您呢
请您杀了徒儿徒儿亦感激不尽
一声声师父,如同利刃一样割在褚怀霜心上。她抿紧唇,却没有立即挥剑,而是捏出一枚药丸,喂进游倾卓口中,助她咽下。
倾卓,我知你怕疼,这是麻痹痛觉的丹药,我
见游倾卓怔怔地看着自己,褚怀霜再也压制不住,泪水扑簌地落下。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了,倾卓。
她哽咽着喃喃,而后举起了剑。
灵剑贯穿丹田而过,毁去元婴,只是瞬息的功夫。
游倾卓只听见皮肉撕裂的轻响,却没有感到疼痛。她吞下的丹药已在起效,温柔地将死亡带来的痛楚拂去。
寂静的大殿内,骤然响起锁链破碎的声音。褚怀霜斩断锁链,将游倾卓从困妖柱上抱下来,紧搂在怀。
我会陪你到最后的,倾卓。
嗅着她身上的莲香,游倾卓咳着血,轻叹:怀霜你这又是何必我们已是陌路人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合籍道侣我是恶龙,是邪修你是玄仁宫的掌门,修士同盟的首领
元婴被毁,她只觉周身力气如同潮水般离去,五感也渐渐迟钝。不像重伤将死,倒像就此陷入沉眠。
游倾卓累了,听见褚怀霜的啜泣声,她不再继续说下去,用最后的力气去触碰这张满是泪痕的脸,痛心且遗憾地质问她:你哭什么,怀霜?你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待我这样好呢?
说罢,她垂下手,缓缓合上眼。
耳畔却没有响起褚怀霜的哭喊,倒是周身的温度在渐渐升高。
游倾卓模模糊糊感觉魂魄离开了身体,方才那一剑,只毁去了她的元婴,并没有驱散她的魂魄。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后,她吃了一惊。
整座大殿陷入火海,是大乘期丹修的本命真火。
殿外的修士们已变了脸色,叫嚷着要进来救人,却全被丹火阻隔在外。
褚掌门还在里面!
这、这是褚掌门的丹火!褚掌门这是要做什么?!
褚掌门、褚掌门会死在里面的!
快灭火!快!不能让火再烧下去了!快啊!!
一片哭喊声中,褚怀霜却端坐在火海中央,拥着怀中的尸身,神情决然而镇静,任凭丹火噬来,将掌门袍服一点点焚毁,而后灼烧起肌肤。
不要!!游倾卓登时明白过来,慌忙伸手去乱抓。然而她已是离体的魂魄,触碰不到实物。
你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为什么!她朝着褚怀霜哭喊,我不值得你这样!怀霜!褚怀霜!
大乘期修者的丹火能将万物焚毁,只是顷刻间,便将相依的二人一起吞没,化为飞灰。
二人死后,时光骤然回溯,转眼间,便返回到殊境五百三十六年的夏末。
这是一个清晨,鸫岭山下,翠竹村的浣衣河畔。
一名绯衣少女跪坐在地上,正晃着不省人事的女修士,焦急地喊道:仙长?仙长?
半刻钟前,女修士刚被她从河中捞起,一身白色道袍被水泡得湿透,发丝胡乱贴在她脸上、颈间,微鼓的腹部稍微被压了压就开始吐水,腰间还挂了个没了木塞的酒葫芦,狼狈不堪,也不晓得是几时坠了河。
喊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半点动静,绯衣少女抿了抿唇,忙俯下脸,准备给女修士渡气。
仙长,得罪了!
神志不清、头疼欲裂时,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声音,褚怀霜心中一惊,下意识睁开眼。
绯色的人影正在她面前晃动,晃得她有些恍惚。未等她反应过来,下巴忽然被人托起、鼻子也被捏住。
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又是哪里?
褚怀霜下意识要将对方推开,然而当她看清那张渐渐放大的俏脸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游唔!?
刹那浮现的名字尚未说完,两瓣柔软已贴上了褚怀霜的唇,继而一股热息吹入她喉中。
褚怀霜瞪大了眼,听到轻微的吸气声,她骤然反应过来对方在做什么,抬手捏住了对方的两腮。
四目相对。
这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一件无纹饰的绯衣,颈上悬着一枚鱼鳞状的赤玉,褐色发丝垂下,落在褚怀霜颈间,同样是褐色的眸子正与她对视,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扬,竟为这张尚稚嫩的俏脸添了几分妩媚。
二人此时挨得近极了,褚怀霜甚至能从少女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被捏住两腮后,绯衣少女松开了双手,亦将脸移开,朝褚怀霜扯了扯嘴角,仙长醒了?
声音暖如晨曦,听得褚怀霜又是一呆。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皆让褚怀霜想起一人
被她亲手杀死的合籍道侣,游倾卓!
见少女拎起地上的渔具,起身就要走,褚怀霜忙唤道:是你吗,游倾卓?
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坐在岸边,眼前不远处便是一湾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