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人,靠给山上的修道院种葡萄打发日子。
卡里波港不是很大,和沿海其他城市的港口比起来,最多算是中等。
不过因为有一种叫图图虾的当地著名水产,还有卡里波修道院酿的葡萄酒,卡利波多少是有些名声的。
图图虾算是卡里波的特产,每年冬天,大群的图图虾会随着洋流,经过卡里波的海域向南方迁移,这个时候就是卡里波人最惬意的好时光了。
人们会驾着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出海,不论是否走运,多少都能有些收获。
满载而归的好处就是卡里波修道院会收购那些图图虾,虽然价格低得可怜,但却是这个季节很多人家一份不错的收入,特别是修道院特别允许图图虾可以抵其他物品的什一税,这让卡里波人把图图虾看做是上帝赐给他们的恩惠。
今年也是这样,当一条条的渔船靠近码头时,很多人都看到了站在码头木桥上的一个身影,那是修道院里负责收取什一税的执事。
对卡里波人来说,这位一身褐色粗布袍子,光秃秃的脑袋晃来晃去的执事,其威严丝毫不逊于远在巴勒莫的主教。
莫迪洛执事把脖子尽量往麻袍领子里缩了缩,虽然他还年轻,可身体却很糟,特别是最近,睡不着又总是做噩梦,这让莫迪洛执事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天气又实在太冷,如果不是为了收什一税,他是绝不会从暖和的小屋里跑到海边来的。
又是一条看上去装得满满的渔船摇晃着驶进码头,看着深深的水线,莫迪洛胖胖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
收缴什一税是个很有油水的差事,为了捞上这个肥差,莫迪洛下了大本钱。
可这很值得,执事相信只要收一季的税,就能连本带利赚回来。
乔尼尼双脚刚踏上码头木板,就看到了正望着他的莫迪洛,如果不是身后还跟着两个教堂收税员,执事胖乎乎的脸看上去还是很和蔼可亲的。
“上帝保佑,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执事老爷,”乔尼尼走过去亲吻莫迪洛手里的木十字架,鞠躬行礼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说“执事老爷,有个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和您说,您知道如果遇到麻烦我们会去找村长,如果想要祈祷我们就得去教堂,可这件事让我不知道该找谁,所以想请您给拿个主意。”
“上帝保佑我们每个人,如果有什么困惑你尽管和我说,”莫迪洛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其实他并不喜欢乔尼尼,始终认为这个家伙不安分,有些讨厌。
乔尼尼小心翼翼的把在海上遇到的那档事讲给执事听,他不知道执事会怎么办,不过那孩子奇怪的样子让他不放心。
“你把这些说出来是对的,”执事点点头,称赞乔尼尼“你是个虔诚的人乔尼尼,上帝会保佑你的,至于那个孩子,我要亲眼看看,然后再决定该把他怎么办。”
得到执事称赞,乔尼尼不由用手指捻起了唇边的胡子角,可想起那个孩子的古怪,他又不由担心起来。
自己可别是带回来个麻烦啊。
乔尼尼在外面呆的时间太久了,见识的东西也多,他比镇子上的人更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也更清楚莫迪洛这种教士玩的一些把戏。
所以他恨不得立刻把那个麻烦扔给教堂。
就让执事们决定那个小子的命运吧,乔尼尼这么想。
莫迪洛见到那个“奇怪小子”的时候,丁慕正裹着毯子缩在船上的一角,手里抱着个木碗把一勺勺的热汤往嘴里塞。
莫迪洛注意到,看到自己时,这个希腊少年眼中露出的既不是喜悦也不是惊慌,而是失望,或者说他看四周的一切都透着失望。
丁慕的确很失望,到了这时他已经完全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事。
古怪的衣服,破旧的渔船,操着明显不同的语言的人们,和落后的码头城镇,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个完全陌生的身体。
这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灵魂附在一个陌生身体上穿越了时空!
想通这个时,丁慕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可他最终彻底失望,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个身体已经和他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
他能感觉到饥饿,寒冷,痛苦甚至是对排泄的需求。
这让他暂时绝了想要冒险再死一次,换回原来身体的念头。
一想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子有可能和他调换了身体,从此花他的钱,住他的房子,睡他的女友,丁慕就暗暗希望那个小子最好已经死得透透的。
可现在还有更严重的难题摆在他的面前。
“你叫什么孩子?”虽然看上去年轻人和他年龄差不多,莫洛迪还是老气横秋的问,“如果能听懂,告诉我你是个基督徒吗?”
我叫什么名字?险些开口说出名字的丁慕及时刹住了差点出口的话。
不说眼前这个一副码头老大模样的人听不听的懂吧,只从这些人的言谈举止就可以猜到,听了自己那充满异教徒味道的名字,等着他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火堆,绞架,铁处女,想到这些中世纪著名的酷刑,丁慕脑门已经开始出汗,再一想到某种号称变态的刑具,他身上某个关键部位就不由得一紧
只是,总是要回答,除非他听不懂对方的话。
对!我可以装着听不懂!
丁慕脑子一转悠,就准备装着听不懂对方的话试图蒙混过去。
可好像老天都故意和他为难,就在这时,一个明明应该陌生,可听上去有种莫名“熟悉”的激动声音忽然从岸上传来:“那个孩子,是从东方来的吗?”
船上几个人同时向岸上望去,看到的是个皮肤黝黑,一头卷曲棕发和乱糟糟的胡子几乎把整张脸都盖住的男人。
那个男人个头不高,可肩膀宽大,露在坎肩外的两条手臂上筋肉臌胀,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的结实。
“怎么你认识他吗,吉拉老弟?”乔尼尼大声问岸上那个人“对了,你也许能和他说得通,要知道我们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被称为吉拉的男人几步跳下船,他先是向执事微微行礼,然后就认真的打量着丁慕。
这让丁慕有些紧张起来,他相信在这里是绝不会有人认识他,更不会知道这个身体里有着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但是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自己会对这个人的声音有种熟悉的错觉。
只是当那男人再次开口后,丁慕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了。
虽然腔调多少有些改变,但是丁慕可以肯定,这个人说的那种发音奇特的语言,他不但能完全听懂,甚至他自己这时候的口音也和这个人一样。
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居然遇到了个“老乡”!
“你是从地中海另一边来的,是哪儿,帕德莫斯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男人虽然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可却显然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我是从帕德莫斯来的,你呢?”
“不,不是帕德莫斯,”丁慕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装傻了,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就认为他是从东方来的,但是能遇到个“老乡”,就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过他还是决定小心一些,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离开那个叫帕德莫斯的地方多久了,他还是决定为自己另找个来历,然后他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该说什么地方,最后他决定赌上一把“我是,从克里特来的。”
“我的上帝,难道克里特岛也已经被异教徒占领了吗?”那个男人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而他的话让旁边的所有人都不由大吃一惊,原本只是安静的听着的执事霎时脸色发白的身子一晃,岸上几个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大声惊叫的喊了起来:“不好了,克里特岛失陷了,异教徒就要打过来了!”
听到这喊叫的人跟着也就喊了起来,一时间整个码头一片大乱!
丁慕目瞪口呆的看着四周炸了营似的人们,还不等他开口解释,码头上已经响起了钟声,随着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异教徒进攻了!”的喊叫,恐惧如疾速蔓延的瘟疫般从码头上向卡里波城蔓延了出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早已经忘了询问丁慕来历的莫迪洛执事也已经叫喊着向城外跑去,他要去向修道院长禀报异教徒入侵的消息,而乔尼尼早已经大声招呼着让人们立刻召集城里的男人,准备“做好最后的抵抗”。
虽然“带来了异教徒即将进攻的消息”,但这时已经没有人来得及理会被扔在一边的丁慕,更没人顾得上听他的解释。
于是,丁慕就这么一个人孤单单的被扔在了码头上,直到那个“老乡”想起来,返回码头找到他。
“我叫吉拉,小伙子你叫什么?”男人依旧有些激动慌张,不过还没忘了招呼丁慕向城里跑去。同时这个叫吉拉的中年人还不住打量丁慕身上那件样式奇特的衣服“真是太久没有见到你这种打扮了,毕竟罗马已经不存在了,原本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不过可惜你带来的是个坏消息,否则作为客人你一定很受欢迎的。”
吉拉无意中的话让丁慕的心头骤然一动,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态显得自然些,可脑子里却因为这个男人透露出的关键消息激动不已。
虽然还不清楚这里具体是什么时代,但从接触的这些人和这座城市的环境布局,还有吉拉刚刚的话里,丁慕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
收缴什一税的执事,对异教徒侵掠的恐慌,还有不复存在的罗马和提到克里特岛时导致的误会,这一切都让丁慕已经大致确定了自己所在的这个时代。
在这个时代,承嗣千年的拜占庭应该刚刚覆亡,初显狰狞的奥斯曼帝国雄心万丈,而经历了漫长黑暗时代的欧罗巴,也正即将在一道属于她的曙光中展现魅力。
想到这些的丁慕心中激荡,他从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个世界,更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这个世界中的一份子。
“忘了问你,你叫什么?”走出很远之后,吉拉才忽然想起这个一开始就被提出来的问题。
“我?”丁慕被问的一愣,就在不知怎么回答时,他忽然看到身上袍子衣角几个模糊的字母,接着他心头灵机一动。
“亚历山大,”丁慕缓缓的说“我的名字,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亚历山大,是袍子下摆绣着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本人的却可以拿来搪塞,至于后面的姓,则是来自他看过的一本书
第三章 奇怪的客人
卡里波城西北有座叫翠岭的小山,山势不是很高,却能俯瞰全城,连港口和海湾也能尽收眼底。
卡里波的圣赛巴隆修道院就建在山顶。
“异教徒袭击卡里波”的消息,在丁慕他们到达之前就传到了教堂,这都要归功于莫迪洛神甫骑了头脚力可观的驴子,就在其他人惊慌失措的在码头和城里到处乱跑时,莫迪洛神甫已经一驴当先,直奔修道院通风报信了。
所以,当丁慕和哈尔吉来到修道院大门外时,迎接他们的,是两扇紧闭的大门,和旁边一串狭窄窗子里一双双警惕惊慌的眼睛。
丁慕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者说他根本不明白这个时代的欧洲人,对异教徒的恐惧到了什么程度。
看着窗口后面那些惶惶不安晃来晃去的身影,再想想城里如今鸡飞狗跳的惨象,丁慕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成为卡里波城最不受欢迎的人了。
丁慕正在胡思乱想,修道院如城堡般森严的两扇厚重木门忽然打开了条裂缝,里面露出了莫迪洛半张发白的胖脸。
“希腊人,异教徒现在到了哪?”莫迪洛先问了句,然后觉得自己样子未免显得太胆小,整个人从门缝里挤出来,只是在站到外面后,却又不放心的回头看看,似乎怕那两扇门随时会关上“本堂神甫让我问你异教徒的事,”说到这儿他忽然压低声音急吼吼的嚷着“那些异教徒是不是已经快到卡里波了,看在上帝份上快点告诉我!”
丁慕茫然的看着莫迪洛,虽然大致上能听懂,但是莫迪洛那因为惊恐明显变调的声音却让他听起来很是费劲,而他这种在莫迪洛看来完全是吓傻了的样子,让原本就受了惊吓的执事终于控制不住的发了疯!
莫迪洛不记得他是怎么抓住眼前希腊小子的衣领不住摇晃,莫名其妙的喊叫,至于接下来他被吉拉和闻讯从修道院里冲出来的几个教士连拉带拽的按倒在地,满嘴冒着白沫,同时伴随着口歪眼斜就完全不知道了。
多年之后,人们在卡里波城圣赛巴隆修道院一堆堆尘封的文献故纸当中,看到这么份残缺不全的记录:
“主后1496年2月17日,我们失去了敬爱的兄弟,他的肉身被魔鬼附灵,以至完全陷入了我们无法理解的疯狂和幻象之中。在终于确定无法拯救那可怜的兄弟后,我们不得不把他关在的最深处,可即便那样,魔鬼的喊叫依旧可以在深夜中隐约听到”
同一天,修道院的值日修士在当天的书册里还记下了一件小事:
“按院长大人命令,一个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年轻人被收留下来,这是个来自克里特岛的希腊人,他的工作是负责除了打扫之外其他一切不适于修士们的世俗工作,作为回报,他会得到清水,黑面包和猪油汤。”
清晨,圣赛巴隆修道院墙边的一扇小门轻轻打开,一个推着木车的身影沿着小路,向翠岭的山顶上走去。
卡里波的早晨寒冷干燥,这主要是因为一到冬天,西西里南方沿岸就要饱受来自地中海季风的蹂躏。
这种天气会维持整整一个冬季,即便已经进入春天,依旧会有很长时间是这个样子。
丁慕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有半个多月。
虽然时间并不算长,但以前的世界却好像已经变得那么遥远,以致有时深夜醒来,躺在冰冷的石屋角落,听着窗外呜呜风声,会以为之前二十多年的时光,只是场真实得让人无法自拔的长梦。
最初,丁慕依旧没有放弃回到自己世界的努力,他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不乏从高处跳下,一头扎进冰冷的水里,还有就是把脑袋往墙上撞之类带着些危险性质的把戏,可多次的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穿越几百年的时光是因为掉进阿诺河溺水,丁慕曾打算跳进水里,可当他站在断崖上看着下面伊奥尼亚海不住涌动的冰冷海水时,丁慕先是打了个寒战缩了缩露在衣领外的脖子,然后他就告诉自己其实就这样留在这个时代似乎也不错。
这也让丁慕终于明白,他已经再也回不到自己那个世界,命运已经注定他只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存下去。
只是要在这里的生活,却并不顺利。
卡里波城虽不大,也有几千人口,丁慕在卡里波绝对是那种“哥虽不露脸,可到处都有哥的传说”那种“名人”。
“异教徒入侵”的闹剧并没有上演多久就被揭穿了,但是闹出的事情却实在不少。
因为对遥远东方可怕敌人的畏惧,一时间城里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一样,有些人哭爹喊妈,有些人绝望尖叫,有女人满心愧疚的向丈夫承认他养育多年的儿子其实是别人的种,还有个全城有名的吝啬鬼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大把大把的往人群里扔金币。
可想而知当卡里波人在知道真相后是如何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修道院长大人开恩收留了当时看上去有些可怜的丁慕,按照欧洲人喜欢烧烤活人的嗜好,丁慕很可能已经被那些大半夜还打着灯笼到处找他的卡里波市民点了天灯。
只是丁慕很快就发现,修道院里的生活,并不比点天灯好上多少。
这是因为圣赛巴隆是个真正的“修道院”。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人每天除了冥思苦想之外几乎不干什么其他事,整座修道院就如同一座沉睡的坟墓般的压抑,虽然修道院里有近百人,可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说话在这里是很严重的罪过,丁慕曾经看到过有修士因为碰撞了别人失口出声而受到鞭罚,开始这让他觉得简直不可想象,可很快他自己就享受到这种“优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