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啊!”程亦风醉眼蒙胧,盯着手中的酒杯,好像能穿过那儿,回到从前似的——
樾军退去后良久,看着平息的烟尘,程亦风两腿一软,就坐了下去,把他一直搂着的那个女子也带得一跤跌倒。然而这个年轻的女人却没有尖叫,反而镇定地扶起了程亦风,接着,向他盈盈拜倒。“程大人——”她说,“多谢救命之恩。”
程亦风愣了愣,方才注意到这女子秀而不媚清而不寒,眉宇间一股愁怨,更三分尊严,根本不是他在歌馆舞榭里找来的风尘女子。“姑娘,你……”
那女子笑了笑,就像愁云惨淡的天空突然下起清丽的细雨。“谢程大人救小女子之命,谢程大人救全城百姓之命。”她说,向身后道,“小云,娘给你的小瓶子呢,快给姐姐拿来。”应声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将羊脂小瓶递到女子的手上。程亦风傻愣愣看着那与瓶子一样白净的手,奉上一颗鲜红的药丸,然后听见那红药丸一样鲜红的唇,吐出温柔关切的话语:“这是八珍益气丸,程大人服了吧。”
“多……多谢……”程亦风低声道,同时心里想着,这女子若不是歌姬,这样冒犯的搂着她,该要如何道歉?坏人名节,他愿娶,人家愿不愿嫁呢?
一时的腥风血雨,化了风花雪月。
可是,他正做春梦,那边厢却风风火火跑出三五个仆妇来,连哭带嚷,围着那女子道:“终于找到您了……您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交代呀!皇上知道了,奴婢们要掉脑袋的。”
程亦风心里一怔:皇上——她是谁?
他不及问,女子也不及答,一声叹息叫人心碎。
“老弟,你倒是说呀!”臧天任推着他。
“自古最是相思苦,垂杨偏障离人目。烽火楼头人渐远,鸿雁几时为传书?”程亦风喃喃地念着,想:城楼一别,再也没有见过——像她那样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应该早就嫁了人,儿女成群了吧!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终于“咕咚”一下脑袋撞在桌子上,睡着了。
既喝多了酒又实在是累坏了,程亦风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感觉阳光刺眼时,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揉揉眼睛,看清楚自己是身在臧天任家的厢房,而不是落雁谷的军帐,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拣回一条命。然而一望窗边,却有一条魁梧的人影坐着,他瞪大眼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这不就是楚国破虏大将军司马非么?什么瞌睡都被唬走了,一翻身跳下床来:“司马将军……你……你怎么来了?”
司马非从前号称是楚国的不败之将,就是十五年前程亦风的空城计扰乱了他的计划,弄得他后院失火狼狈万分,所以他一向只叫程亦风是“书呆子”。可是今天却例外。“程大人休息好了么?”他问道,“休息好了就跟我走。”
程亦风一愣,暗想:看来引咎辞职也没用,是要军法处置了。事到临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索性洒脱地一笑:“没休息好又怎样?将来有的是时间睡呢!”
“什么?”司马非是个粗豪汉子,没听出来他这是萌了死志,准备去睡棺材了,瞪了他一眼,道:“将来哪有时间给你睡。你会忙得很!”
“不砍我头?那是要充军流放?”程亦风问。
司马非一愕,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砍头?流放?程大人你可真会开玩笑——不错,冷千山他们几个都说你临阵脱逃害死了耿近仁,所以应该将你凌迟处死。不过老子却觉得,从一开始就是耿近仁他娘的计划失误——战场的情形馘国皇帝都跟我说了,如果能保持阵型,早就把樾军踩成了肉酱,他却搞得乱七八糟,自己人踩自己人。所以这是他活该。你当机立断保存了六千多骑兵,接着又在依阕关斩杀了樾国的赵临川——”
“下官没有‘斩杀’。”程亦风道,“我只是放了一把火,都不知道有没有烧死赵临川。”
“哈!他娘的!”司马非笑骂,“你这书呆子也真是有意思。不知道是你真的有点儿歪才呢,还是走狗屎运?这就把樾军最勇猛的一个老将给杀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保了你。我说你随机应变,扭转败局,不但无过,而且有功。你是落雁谷之战的大英雄。”
“啊?”程亦风吓得跌坐在地,呆了半晌,才道:“将军莫非是拿下官开心么?这次出征馘国,没有拿下半座城池,而赔上了那么多条性命。我侥幸逃命成功,怎么能说是扭转败局?我军还依然是惨……”
“哎——”司马非阻止他说出那不吉利的“惨败”二字,“你这书呆子,莫非不会计数?此一战,我方折损了两万多人马,又死了个耿近仁。樾军也折损了一两万人,又死了个赵临川——用耿近仁来换赵临川,还是挺划算的。”
程亦风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位将军算这笔“人命帐”,那些倒毙在异乡的大好男儿,那些儿子、兄弟、丈夫、父亲,最后就成了一个简单而模糊的数字——连确切的数目都懒得关心,然后还要加上一句“挺划算”……他感觉一种奇怪的情绪正从自己心里蔓延开。不过他并不想质问司马非。他反而想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出离愤怒”。
司马非倒还未留意程亦风的神色,兀自说下去:“和樾国决一死战是迟早的事——就我看,宜早不宜迟。那仁宗皇帝和他的几个兄弟把国家斗得乌烟瘴气,现在有点儿本事的人都死光了,这庆澜帝拣了个现成的便宜。龙椅都还没坐热,就急急忙忙派兵东征西讨,意图恢复他父兄在位时的盛况——可见他真是个蠢才。所以,要铲除樾国就要趁现在。”顿了顿,才终于看向了程亦风:“这节骨眼儿上,不能言败,否则岂不让那些主守派、主和派的胆小鬼们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程亦风愣愣的,却知道,假如自己开口,大概会说:“难道守不好?和不好?非要打仗死人才好?”但他同时也知道,冲动只会坏事。他已经不再是热血少年了。十五年的宦海沉浮把他的棱角都磨平了。
司马非见他一直沉默,皱眉头道:“莫非你真的是主守派?”
“他不是主守派。”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接着就见楚国的耀武将军冷千山、扬威将军向垂杨、定国将军鲁崇明和保国将军董鹏枭一齐走了进来,四人簇拥着一个穿孝服的女子。臧天任跟在这群人后,仿佛正对自己家中一下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感到无奈。
“他不是主守派。”冷千山道,“他是逃跑派。”
“冷千山,你——”司马非正要发作,这一身孝服的女子却一个箭步抢上前来,只见寒光闪过,她已经抢了司马非的腰刀,架在了程亦风的脖子上:“你这只晓得自己逃命的狗官,杀了你给千万阵亡的将士报仇!”
“大胆!”司马非喝道,“哪里来的刁妇,竟然敢如此撒野——冷千山,向垂杨,你们几个究竟玩什么花样?”
“她如何是刁妇?”冷千山道,“你不是要找落雁谷之战的英雄么?我告诉你,她就是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司马非道,“先放开程大人!”
冷千山向那女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就愤愤地收了刀,递还给司马非,同时道:“小女子崔抱月,赣州人氏,原系虎威镳局镳师,乃是平寇将军帐下游击*的未婚妻。本来我到大堰关来,是打算和我未婚夫完婚,谁知大礼未成,未婚夫便即出征,小女子放心不下,故乔装打扮随夫北上。落雁谷之战,我二人同在第一阵重步兵之中。”
不守妇道,司马非颇为轻蔑地哼了一声。
崔抱月接着道:“两军遭遇后没多久,因为耿将军被敌人杀害,骑兵队伍撤退撞到了步兵队伍中,我方就乱了阵脚。樾寇趁此机会攻了上来,杀了我们不少手足。但是,我未婚夫一直鼓励部下坚持杀敌,直到他自己也负了伤。他知道步兵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但是也清楚樾寇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于是他叫我拼死杀出重围,请第三阵骑兵赶紧冲锋。”说到这里,崔抱月狠狠地瞪着程亦风:“谁知道,当我杀出去,哪里还见到第三阵骑兵的影子?早就让这狗官带着,跑得无影无踪!”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司马非道,“本将军也都听当时身在耿将军骑兵阵中的馘国皇帝陛下讲述了战场的情形——耿将军指挥不当,造成我方大乱,程大人当机立断,这才保存了实力,若照你说的去冲锋,岂能有此战果?最多不过是两败俱伤,让那个什么玉旒云的部队和我军一起全军覆没而已。”
崔抱月的脸被怒火烧红:“程大人下命令逃跑的时候当然不适合冲锋,但是到我杀出重围时,樾军都已拼到了极限,绝对抵挡不了我军的再一轮攻势!”
“这还不是你猜的?”司马非嗤之以鼻。
“不!”崔抱月将手中的钢刀一抖,发出嗡嗡之声,“当时敌将玉旒云为了怕我军幸存部队再杀上来樾军抵挡不住,下令屠杀战俘,以图威慑——我未婚夫……他也在那被俘虏之中。六百多人!如果不是这个狗官带走了第三阵骑兵,此时一拥而上,这六百多名步兵怎么会成为樾寇的刀下亡魂!”
“啊——”程亦风惊得张大了嘴,仿佛又回到了血流成河的战场。
“你的未婚夫和那六百余名步兵战士死战殉国,的确可敬。”司马非道,“不过,我还以为程大人当时的决策没有错。如果不是他以退为进,如何能先占领依阕关,又斩杀樾军将领赵临川及其部下,扳回败局?所以……虽然你未婚夫和那其他人被玉旒云屠杀,但也算不得枉死,都是为了程大人后来的这个‘更大的胜利’嘛!”
“好一个‘更大的胜利’呀!”冷千山嘿嘿笑道,“程亦风有几斤几两,就算我们几个不知道,司马将军你还不清楚?当初是谁害你丢了平崖城的?十五年前他摆空城计,十五年后他还摆空城计,玩来玩去,只这一点儿手段。什么‘更大的胜利’,我说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旁边向垂杨也来帮腔:“司马将军言语偏袒,莫非真以为程亦风用兵如神,打算将来对樾作战时让他领兵?嘿嘿,若真有那么一天,樾国皇帝恐怕开心得做梦都要笑了!”
“你们四个又好到哪里去?”司马非勃然,反唇相讥道,“当时依阕关向我们求援,你们还不是为了‘大局’,打算让依阕关的将士自生自灭?”
“话不能这么说!”董鹏枭、鲁崇明都加入到了争吵中来。登时,五个将军面红耳赤,在臧家厢房里争做一团。
崔抱月依然恶狠狠地瞪着程亦风。而程亦风自己也觉得愧对这个巾帼女杰,愧对那被樾军屠杀的六百余名同胞。玉旒云,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将领居然如此残忍,日后楚樾之争继续下去,又有有多少人殒命沙场?不过,他管不了那么远。他只想承担临阵脱逃的罪名,然后,如果还有命在,就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此余生。
臧天任走过来将他扶起,不无厌恶地瞥了一眼五位将军,小声道:“老弟,让他们吵去,我们且到别处去清静清静。”
程亦风摇摇头:“我等他发落。发落完了,该掉脑袋该充军还是革职,总算也对前线的亡魂有个交代。”
“你这又何必……”臧天任方要劝,又听崔抱月冷笑着开口:“现在倒摆出不怕死的模样,早都干什么去了?你要真想对那些亡魂有个交代,应该入伍为兵,亲自到战场去斩杀樾寇为我死难同胞报仇。”
臧天任虽然不同意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却也不想程亦风消极出世,因道:“补偿的方法有很多种,戴罪立功也是好的,何况,还没人说老弟你这次过大于功啊。”
程亦风仍是摇头,推开了臧天任的手,自己端端正正在地下跪好,只等着司马非等人吵完了,来决定他的生死。
五位将军足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毕竟司马非行伍出身,学问少,不及冷千山等几个都是军官世家,文武兼修,巧舌如簧,不久就没了词,只仗着嗓门大,就嚷嚷道:“你们几个旁的本事没有,就会胡说八道。十五年前樾军攻来,你们都跟着皇上南巡,只留我一个和樾军作战,如今你们还不是一个样儿?口口声声说主战,真打起来时,不知你们一个两个又跑到哪里去!老子看准程亦风是英雄,他就是英雄,你们不服,大家一起到圣上面前去说个明白!”
他咋呼完了,回头一看程亦风正跪着,就吼道:“你这书呆子跪什么?你是落雁谷之战的英雄。你起来。跟我一起回京城去。”说着,也不管程亦风辩解,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不要一摆一副倒霉相。你要凯旋回京!”
“笑话!”冷千山等也不示弱,“落雁谷之战是我楚国之耻,一个胆小如鼠又越权领兵的官员,害得平寇军几乎全军覆没。崔姑娘——”他转向崔抱月:“你未婚夫的仇一定要报。你同我们一起回京城,我冷千山拍胸脯,不仅拿办这胆小鬼,还要把崔姑娘的事迹传遍全军,激励大家舍生忘死,为国奋战!”
“哼!”司马非没有其他的词儿了,只能狠狠地把冷千山等人瞪了一圈,然后强把衣冠不整的程亦风拉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12/21/2006修改错别字
01/06/2007修改内容.其实主要就是对程亦风的修改,暂时先这样,以后还会再回来改。实在是……我当初写楚国那摊子事时太不认真了……
01/08/2007修改内容
天哪,这一章也是超级长...看来我真的有强迫症了,郁闷
01/30/2008 不说了……继续改
02/16/2008 彻底修改后的版本,基本上,也让程亦风在落雁谷战役中除了逃跑之外,做了点儿别的事。
01/01/2009 错字……错字……真是多
04/25/2009 错别字
01/10/2010 错别字
4第3章
楚国的将军们需要争论落雁谷的残部是否能算“凯旋”,然而樾军这边并没有如此问题。这次西征除了赵临川阵亡之外,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而整个大青河北方,除郑国还有半壁江山在苟延残喘,已经全部归樾国所有。登基才半年的庆澜帝不仅恢复了父兄在位时的盛况,还将樾国版图扩大了一倍,如此武功实在令人惊叹。这也是后来他庙号为“武宗”的原因。
如果非要就西征的结果有一点争议,那么就集中在“赵临川的死应该由谁负责”这个问题上。刘子飞、吕异坚持认为是玉旒云的错——就算不是因为玉、赵两人之前有不和,玉旒云故意让赵临川去送死,那也是玉旒云计算失误,没能和赵临川一起进军依阕关,使得落雁谷之战没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们说这样的话,全然在玉旒云的意料之中。同样也在意料之中的,司徒蒙态度骑墙地和稀泥,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看到这一切,玉旒云只是冷冷地笑着,同时和石梦泉交换了一个眼神:我说的没错吧?
最后当然是西征的主帅岑广出来说话了。这位老将公正严明。他认为,玉旒云能够以少胜多击败耿近仁的大军已经难能可贵。非要疲惫的军队再去依阕关,不仅不近人情,也有违用兵之道。依阕关损兵折将纯属赵临川自己判断失误,与人无尤——就算他侥幸从依阕关生还,也要被面对兵部的审查。既然已经阵亡,这事就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他这样一“定论”,司徒蒙就立刻倒到他这边来了,愿意执笔写战报。此捷报八百里快马送回樾国西京,庆澜帝不久就有圣旨传来:凡参加西征之将军,加俸两千石,赵临川之份作为抚恤,发与妻儿。馘国地方改为西方六省,以岑广为总督。岑广加太子太保衔,进正一品。玉旒云、石梦泉在落雁谷表现英勇。进玉旒云为一等公,石梦泉为将军。全军将士除岑广及其部下就地留驻之外,刻日回京受赏。
刘子飞和吕异无法不服岑广,但是玉旒云封了公爵,显然庆澜帝觉得其功劳在旁人之上。他俩都恨得牙痒痒的:“连石梦泉这应声虫都进封为将军,可见是皇后娘娘吹的枕边风——这两个小子得势,将来岂有我们的立身之地?”司徒蒙笑着搀和:“何必争在一时?将来见真章的机会还多着呢!”
不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樾国西征部队在六月中回到了西京。在城外由礼部正式犒劳、封赏之后,低级军官和士兵安营休息,三品以上武官进宫领庆澜帝的庆功宴。
按照规矩,面圣之前是不能回家的,所以众人都还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饶是如此,石梦泉看了看玉旒云——依然是那黑白分明,纤尘不染。风吹开了夜一样黑的披风,露出腰间那象征御前一品侍卫的明黄色腰带,正如乌云里透出的月光,叫人无法把视线挪开。
宴开无极殿,之前这些功臣要经过太极、天极两大殿。文武官员都列在这禁宫中轴线的两侧,夹道欢迎。刘子飞、吕异和司徒蒙都暂时把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抛来,拿出最威武的神气,让旁人瞻仰。而玉旒云只是看着三大殿次第辉煌的灯火——屋宇错落,飞檐将天空割得支离破碎,然月光还是平滑圆满的,与灯海交接,台阶甬道都流光溢彩。
难得有空闲欣赏美景。年轻的将军回头看看风雨相伴的好友。而石梦泉只是笑笑——在他眼中,玉旒云就是全部的风景了。
到了无极殿前,庆澜帝端坐在上,玉旒云就率先走了上去:“臣,玉旒云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石梦泉、刘子飞、吕异和司徒蒙紧随在后。刘子飞、吕异如今和“玉旒云的应声虫”平起平坐,心里别扭无比。几人各是各的表情,口称万岁自然各是各的声调。
“众卿平身。”庆澜帝呵呵笑道。他三十五岁,正是盛年却有些发福,配上笑呵呵的表情,仿似一尊弥勒佛。“爱卿们这次出征,荡平周边蛮荒小国,扬我大樾国威、军威,朕心甚慰。一统江山是太祖、太宗皇帝的愿望,如果能在朕治下实现,朕也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这都是场面话。诸位将军无不表示愿意为国效力,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列席的各位亲贵以及各部尚书——尤其兵部尚书也都说:“皇上洪福齐天,必然能够扫除所有不臣之邦。”
客套完了,庆澜帝才看向了玉旒云,笑道:“玉爱卿,听说你以少胜多,将楚国平寇将军斩杀阵前——你自己可有受伤么?”
这已经是“家里人”的话语,周围的大臣们都露出了些许不屑的神气。
玉旒云却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地道:“托皇上的洪福,微臣毫发无损。其实楚国鼠辈早在十五年前就向我大樾称臣,后来竟然敢撕毁和约拒缴岁贡,实在天理难容。先帝对他们太过姑息,才令其嚣张不已。如今他们知道圣上会追究此事,未开战,士气已短了三截,待到交锋之时,即不攻自破。”
“玉爱卿太过谦了。”庆澜帝笑着,摸了摸光滑无须的下巴,“你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楚国是听到你督军才吓破了胆,朕可没本事让他们害怕呢!”
此话像是自谦,像是谈笑,又像是话中有话地责怪玉旒云功高盖主。许多官员都忍不住偷眼看玉旒云和庆澜帝的表情——前者深深垂着头,脸都藏在阴影里,后者笑意融融,决不似有半点讽刺之意。怎么会是责怪呢?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玉朝雾皇后宠冠六宫,皇上几乎是“挖空心思”封赏玉旒云哩。
果然,庆澜帝又补上了一句:“没受伤就好,否则皇后可要跟朕没完了。不过,朕早就跟皇后说,玉爱卿出战,没有打不赢的仗。”
“是皇上天威所致。”玉旒云顿首,“并有诸位将军鼎力相助,士卒奋勇拼杀,微臣方侥幸获胜。皇上如此过誉,微臣惶恐。”
“哈哈。”庆澜帝还是笑,同时向石梦泉招了招手,道:“石爱卿,以前你在朕身边做侍卫,朕只知道你身手了得,却不知道你也会运筹帷幄。当初你要和玉爱卿一同外放,朕还只当你们是小孩子一起玩惯了,舍不得分开呢。只想,你去保护玉爱卿的安全也好。直到朕听说在落雁谷是你请求援军,这才能够及时攻占依阕关,不让楚国余部登陆。朕这才知道玉爱卿说你‘有如臂膀’,果然不假。”
不经意中,竟然提到了赵临川的事。石梦泉心下一惊,恐怕刘子飞等人又要作怪。
果然,吕异叹息了一声:“可惜,赵将军为了攻占依阕关已经为国捐躯。几十年老友,唉……”
刘子飞接上他的话茬儿:“请万岁恕臣等无状。臣等今在此庆功,赵将军却埋骨他乡,臣伤心啊……”说着,还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玉旒云无声地冷笑,看了看石梦泉,仿佛说:鬼晓得他袖子里有没有藏生姜?
“庆功嘛,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庆澜帝道,“赵将军为朕尽忠,朕不会忘记他的。他如今也不算是埋骨异乡——你们不要忘记,那里已经不是馘国,而是我大樾的西方六省。”
“万岁圣明!”周围的亲贵大臣们齐声道。刘子飞、吕异悻悻地,只好不再提。
“开筵吧。”庆澜帝说着,招手叫玉旒云到自己身边。自有太监从殿外捧着小几鱼贯而入,四品用莲花几,从三品、三品用菊花几,从二品、二品用梅花几,从一品、一品用牡丹花几,公侯伯子男及众王爷用麒麟瑞兽几,各各不同。后又有宫女捧上酒食来,醴酪琼浆,珍馐满席,不可赘述。
而正在大家开始举杯同庆的时候,玉旒云忽然注意到殿外台阶之上不知何时跪了一个人,双手捧着一件事物,高高举过头顶。“万岁,好像有人有事禀报。”
庆澜帝才也发觉了,问太监道:“那是什么人?怎么拣这时辰跪在那里?”
“回万岁爷的话,”太监道,“那是户部侍郎顾长风。方才他从文官的队伍里走了出来,要觐见皇上。奴才说这不是时候,他却一定要跪在那里听宣。奴才也没有办法。”
“赶走。”庆澜帝怒道,“他这是威胁朕么?真不像话!”
“万岁,”玉旒云知道顾长风为人敢言直谏,与朝中不少大臣结下私怨,连太监都因为他不肯贿赂而十分讨厌他,不过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道:“顾侍郎既然不管时辰要禀奏此事,看来关系重大。庆功宴算得什么呢?万岁想要喝酒,臣随时都可以奉陪。”
“好吧。”庆澜帝不快地摆摆手,“叫他进来。”
太监遵旨而去,片刻,顾长风就进了大殿,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接着道:“臣有一物想献给万岁。”他双手举着,大家这时可以看清,那原来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心下都奇怪:“不知顾长风搞的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