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便是所有的家当。
没做饭?
林晧然本打算像以往那般享受摆放在桌面上一碗白粥,但却发现八仙桌上空荡荡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叹着气走到米缸前,准备亲自做饭。
这来了三天,一直都是喝粥,今天他打算弄点白米饭。
揭开米缸的木盖子,林晧然的脸色变了。
里面空空如野,一粒米都没有。
这
林晧然万万没想到,如今他家穷到了这等地步,竟然没有了食物。在这么一瞬间,他很想朝老天竖中指,这似乎是想饿死他的节奏。
不过他倒不相信,这贱老天真能将他饿死。
林晧然先是不甘心地检查了铁锅,然后才泄气地走进房间,发现虎妞正头朝着里面躺在床上,弓着身子像个小虾米般,隐隐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显然她也饿得不轻。
“虎妞,去借点粮回来!”林晧然端起做哥哥的架子,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当即就想到了借,不过他想让虎妞出面。倒不是他不敢去借,而是担心身份问题,万一被发现此晧然非彼晧然,谁知道这些受封建毒害的民众会不会将他当成妖怪活活烧死?
林晧然本以为虎妞这个女汉子会马上行动,但发现她仍然一声不哼地躺在床上,当即就走到了床头,想看看这丫头是不是生病了,结果发现她竟然抽泣起来了。
他刚在床头坐下,虎妞却哽咽地道:“我不去!”
这一声“不去”,饱含着无尽的委屈。
哪怕是铁石心肠的林晧然都暗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卷缩得更厉害,便猜到肯定是受了委屈。他上辈子是吃过苦的,体会到穷人的那种苦楚与无助,坚强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品质,往往只是保护柔软内心的一道伪装。
这个坚强的丫头,恐怕是受伤了,起码此刻已经坚强不起来!
林晧然放弃支使她的想法,从床头站了起来,决定亲自行动。
这肚子饿了,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了,特别他可没有这身体原主人那么强的自尊心。哪怕跟那个丫环在舞台表演都不是不可能,前提是那丫环得足够漂亮。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在这个村子转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人家都没有生炊做饭,很多小孩病怏怏地坐在门口发呆。
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贫穷得令人发紫,难怪干净得不见老鼠和蟑螂,大概都给饿死了。
月上竹梢头,这盏残月似乎成了整个村子的灯,鲜有人家点起油灯。
林晧然捂着肚子,借着淡淡的月色而归。这才刚进到屋里,便听到柴门传来令人牙颤的吱呀声,一个老头推开柴门走了进来。
林晧然认识这个长相慈祥的老头,他是长林村的最高统治者,林氏族人的族长,在村中很有威望。在这个宗族和乡绅为基础的封建社会,族长其实拥有着极高的自治权,甚至能掌握村民的生死。
“族叔,请进!”林晧然匆匆迎出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族长意外地扫了他一眼,捋了捋白胡子,然后迈过了门槛,走进了昏暗的屋内,将一个袋子交给他道:“虎妞呢?”
林晧然早已经注意到他提着的布袋子,这时接过伸手一摸,心里当即大喜,扭头朝房门口呶嘴道:“她在屋里睡觉呢!”
房间没有门,但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老族长朝着里面望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桌前坐了下来,然后又意外地望了一眼正在忙碌着的林晧然。
“族叔,这米我先借着,日后必将奉还!”林晧然笑纳了这袋米,又殷勤地倒了一碗水,然后好奇地问道:“虎妞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老族长端起碗时愣了一下,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故作沉吟地说道:“欺负谈不上!”
林晧然没吭声,望着他静待下文。
老族长喝了一口水,然后才接着说道:“虎妞今天去江村借粮,江府的赵管家说你们家借也还不上,建议你将虎妞卖给他们江府做丫环,这丫头当时就气着跑了回来!”
林晧然脸上露出苦笑,这是赤裸裸给人瞧不起了!
只是这事又能怪谁?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事劳作,家中的田产早已经变卖干净,仅仅靠着虎妞给人放牛的微薄收入,这养活虎妞自己都很是勉强。
但那赵管家也贼不是东西,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虎妞身上,恐怕以前没少干这种事情,看着哪家子穷就想着逼哪家的子女到江府为奴为婢。
倒难怪虎妞那坚强的丫头会受伤了,毕竟她可能被用来换米粮,所有的骄傲与自尊会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老族长无疑是一个好人,喝完那碗水就离开了,没有逼着林晧然立什么字据,更没有半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仿佛就是来送米的。
林晧然将他送出了院门,看着老族长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见,这才轻轻地掩上柴门,返回了明亮少许的茅屋。
让他很是意外,桌面上的米粮不见了,厨房里多了一个忙碌的小身影。
虎妞显然没有睡,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或许仅仅是肚子闹的,又或许两者皆有。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贫穷大众是不幸的,饿肚子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倒难怪唐朝女人会以胖为美,那几乎就跟富二代挂勾。
淘米、生火、做饭
这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倒像是一个勤快的家庭主妇。尽管是在漆黑的厨房里,但她有条不紊地做着煮饭工作,对厨房的一切似乎了然于胸。
铁锅里的米粥熟了,弥漫起米饭的香气。
“怎么只做了这么一点?”林晧然拿来了两只洗干净的碗,但发现铁锅里的粥少得可怜,竟然连两碗粥都不够。
虎妞将粥从锅里盛起,眼巴巴地望着勺起的白粥说道:“已经够多了呀!”
这是一个脆脆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
林晧然诧异地扭头望向她,这是三天来最有温度的一句话,弥漫着少许的亲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举动讨好了她,这丫头明显对他没那般的冷冰冰了。
虎妞将盛好的两碗粥小心地端到厅堂的八仙桌上,这里正对着门口,是整个屋子最亮敞的地方。
一碗清水掺着饭粒,一碗饭粒掺着清水,而这其实是二人第一次同桌吃饭。
“你怎么只喝粥水?”林晧然发现她选的是只有一点饭粒的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虎妞坐的长板凳显得有些高,小短腿够不着地,但却有着姐姐般的气势,理所当然地抬头说道:“你读书要用脑呀!”
“狗屁!”林晧然骂了一句,他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但也不喜欢占小孩子的便宜,当即就将那满满饭粒的粥分了一半给她。
虎妞咬着下唇,眼睛顿时就红了。
第3章 吃饭不易
月色渐浓,茅屋门前亮如霜。
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但林晧然吃得分明香甜,体会到了粮食的可贵,同时对后世那些浪费粮食的人表示深深的谴责。
虎妞低着头喝着粥,很是小心地吹着热气,显得很是满足,特别是这碗粥的饭粒很多,她不用一粒粒地吃了,可以任性地扒上一扒。
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拿出一贯女汉子的作风,突然故作洒脱地仰头道:“哥,要不你把我卖到江府做丫环吧!”
这句话其实是酝酿了好久,从她扒第一口粥开始,就已经想着该怎么说,用什么语气,配合什么运作。只是真正操作起来时,她的语气还是没能达到平时那般自然。
虽然今天白天时很是抵触,不愿意到那个恶人家做丫环,但她却是清楚家里的状况。如今家里想要好好地过下去,单靠她放牛的那点收成显然不行,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她卖了。
不管是为了这个家,还是为了她那最后的一丝尊严,她都觉得最好由她主动提出。
“你叫我什么?”林晧然愕然地抬起头,目光直视虎妞。
“哥呀!”虎妞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很自然地脆声道。
林晧然望着这张带着少许坚强的稚嫩脸蛋,以及这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柔软处像是被什么击到了,突然间有种哭的冲动。
虎妞眼睛眨动了一下,发现哥哥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林晧然却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抱着这暖乎乎的小身子,眼泪忍不住溢了出来,哽咽地说道:“放心好了,有我在,我必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绝对不会让你给人家做丫环!”
两辈子为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倒不知是他对亲情的渴望,还是体内残留着原主人的情感,对这个小丫头真切地视为了亲妹妹。
对,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活生生的亲人!
呜呜
虎妞坚强的伪装被撕碎了,在他怀里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何尝想去给那家恶人做丫环,只是现实所迫,她无力去扭转这种命运。如今得到了一个保证,她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心里的委屈才得以宣泄。
她,不想去做丫环,不想离开这个家!
哪怕在这个家会经常饿肚子,哪怕每餐只能喝一碗没几个饭粒的稀弱,但她仍然想要呆在这里。
哭着哭着,她突然脆脆地问道:“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硬!”
林晧然这才松开她,然后有些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了几个有棱角的东西道:“我都差点给忘了,你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杨桃?谁家给的?”虎妞欣喜地接过杨桃,这杨桃青翠欲滴,放在鼻间便闻到一股清香,让她很是惊喜。
“给你就吃,别管谁给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敷衍地说道。
虎妞有着一口雪白的好牙,咬下了一大口,然后瞟了他一眼,长睫毛上的晶莹显得几分调皮,有些得意地仰起脸说道:“这么甜,我知道是谁家的了,嘻嘻”
“谁家的?”林晧然怀疑地望了她一眼。
虎妞坐在长凳上得意地晃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进行分析:“我们村只有三棵杨桃树,小丫家是酸的,七婶家的还很小,所以这肯定是石头家的。”
林晧然正想点头承认是石头家给的,但虎妞的话却没完,她的眉毛微微扬起,笑着望他一眼,补充道:“我还知道这杨桃肯定是偷的!”
咳咳
林晧然被杨桃汁呛到,万万没有想到给虎妞如何轻松识破。如今家里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可没有那般高尚,既然借不到那就只能去偷了。
这饿着虎妞这丫头事小,饿了他事大!
当然,如今他觉得虎妞也很重要,同样不能让她饿着。
咯咯
虎妞看着林晧然紧张的反应,手上捧着那个大杨桃,坐在木凳上吃吃地笑了起来,晃着那双小短腿,活脱脱的一个没心没肺的可爱丫头。
“不许说出去!”林晧然缓过劲来,故意板着脸说道。
“嗯,我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虎妞爽快地点头,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充满着笑意,仿佛是发现新大陆一般。
她发现这个哥哥真的变了,不仅肯跟她平分食物,而且还没那么迂腐了。她可清楚地记得,有次她就在树底下捡了杨桃,结果就挨了一顿揍。
如今哥哥却为她去偷人家的东西了,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家,甚至可能心里有了她。
正月的夜晚,还带着透骨的凉。
林晧然跟虎妞本来是同房不同床,但假借着天寒的缘故,他将褥子搬到了虎妞的床上,然后二人合着睡在一起了。
虎妞并没有抗拒,反而隐隐有些欢喜。初时还一本正经地平躺在另一边,但很快就蹬被子,如同八爪鱼般缠住了他。
只是林晧然失眠了,眼睛一直盯着屋顶。月光从屋洞和墙洞照进来,整个房间有些敞亮得过分,这房子百分百会漏雨。
斯是漏室,唯吾德馨。
这是圣人的境界,但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怎么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