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边坐下,满桌美食尽收眼底,白千帆也顾不得许多,暂时抛开烦恼,迭声道,“都要,我都尝尝。”
绿荷在心里嗬了一声,小王妃胃口够大的。
绮红用小碗给她把八宝舀在里头,上面压了一只鸭腿,端过来拿银筷子一丝丝扯着鸭腿上的肉,白千帆嫌她温吞,直接上手,拿着鸭腿往嘴里啃,含糊着说,“带骨头啃才好吃呢。”
她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一只袖子也是油胡隆冬,一副邋遢象,看得楚王爷直皱眉,这就是白相府出来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
绮红和绿荷也看呆了,富贵人家的小姐吃饭跟吃猫食似的,不张嘴,不露齿,不言语,饮酒时衣袖遮面,纤纤玉手执筷,高贵端庄,文雅秀气,可这位,满堆堆的碗,一手抓着鸭腿,一手执筷夹着八宝送进嘴里,嚼巴嚼巴,就跟饿了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眨眼间,一只肥硕的鸭腿就被她消灭干净,绮红适时递上湿帕子,她拿着擦擦手,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方才的畏缩和不安全然不见,淡淡的眉目舒展开来,象得了糖欢喜得了的小孩子。
墨容澉感觉看她吃饭就象看到了自己账下的小兵,有时行军驻营,打了野味,架起火堆烤熟,那些士兵也是这样,抡着胳膊大口吃肉。
他说,“王妃胃口真好。”
白千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长身体呢,吃得比别人多一些也正常。”
原来如此,这个理由很充足,这么小的身量不长一长,怎么成人妇?
说话间,白千帆端起饭往嘴里扒米饭,她眯了眯眼睛,露出细碎的牙,问绮红,“饭也是姐姐煮的吗?真好吃。”
煮饭真没什么诀窍,米是进贡的南香米,香软糯甜,但淘米的水有些讲究,是专门从玉泉打来的水,茶水清冽干净,入口清甜,给王爷煮茶煮饭都用它。
绮红还没答,墨容澉说,“王妃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怀临阁吃饭,整个王府,论做饭,没人比绮红强。”
“真的吗?”幸福来得太突然,白千帆有些接受不了,本能的露出狐疑之色。那天还冤枉她杀人,怎么突然间态度就变了。
墨容澉看在眼里,心里暗道,小丫头还挺警觉,接下来大概会问为什么了?
“王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墨容澉眉头一挑,果然如此,他不动声色,“上次冤枉了王妃,本王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你还是长身体的年纪,怎么有胆子杀人,不是都吓得……”
“王爷!”白千帆突然大叫了一声,象平地起了惊雷,着实把墨容澉吓了一跳,她气壮如山的吼了一声后,立刻又软下来,嗫嗫的,“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脸红得象要烧起来,尿裤子的事怎么可以随意拿出来说,她年纪再小,脸面也是要的啊。只能说王爷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也是,她是白丞相的女儿,王爷凭什么要把她当回事!
墨容澉诧异的看着她,小丫头爆发力挺大啊,吓得他筷子上的菜都掉了。
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了,气氛有些沉闷,但沉闷的气氛并没有影响白千帆的胃口,她蹙着的眉很快舒展开来,目光在一道道菜上扫来扫去,似乎忘记了周遭的人和事,绮红服侍人惯了,见她目光有所停留,立马替她夹过来,小碗里一直都没有空过。
她吃得越多,墨容澉吃得越少,眉头慢慢皱起来,到最后停下了筷子,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
“王妃的揽月阁不给饭吃?”
白千帆正欢快的啃蹄花,闻言一愣,看着桌上被她啃出来的骨头,小脸微红,“不是不给饭,是没有这么好吃的饭。”
“本王说了,你想来怀临阁吃饭,随时都可以。”
白千帆看了墨容澉一眼,怯怯的道,“老上王爷这里来蹭饭,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
“哦,说说看。”
“不如,”她余光瞟着绮红,慢吞吞的说,“把绮红姐姐派到揽月阁来……”
第二十八章她是本王的人
“放肆!”墨容澉拍案而起,桌上的碗碟震得弹了起来。
楚王震怒,厅里厅外的奴才跪了一地。白千帆惊愕的张着嘴,象是被吓傻了,眼睛睁得溜圆,一眨不眨。
墨容澉更怒了,不知悔改的家伙,还敢瞪他!
他用手指着她,声音象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白千帆,你居然打绮红的主意,她是本王的人!”
白千帆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大错特错。绮红是他屋里人,不是心肝也是宝贝,她怎么能要他的心肝宝贝!
可天晓得,她刚才想得多美,把绮红要回去,天天伴着她,一起吃,一起睡,她把绮红当姐姐,绮红把她当妹妹,两人相依为命,相互取暖,待姐姐遇着良人,她置办丰厚的嫁妆把绮红嫁了,跟过去一起住,家里有了男人,日子就有了奔头,再过几年,等她大了,也觅得良人,成双成对,生了娃娃,两家亲上加亲……
想像很美好,可她忘了最重要的事,绮红有男人,她的男人是王爷。怪不得他这样生气。
白千帆懊恼又害怕,也跟着跪下了,“王爷息怒,是我说错了话,绮红是您的人,我怎么敢打她的主意,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脑子,您别跟我计较,把我刚才的话当个屁放了吧。”
墨容澉缓缓坐下来,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发那么大脾气,本应该当个笑话一笑了之的,可一股怒气从心底直冲上来,压都压不住,就觉得白千帆太得寸进尺,刚允许她来怀临阁,她立刻打蛇随棍上,想要走他的人。
看着地上兢兢战战跪着的人,他呼了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都起来吧。”
绿荷,绮红站了起来,白千帆也跟站起来,没想到墨容澉朝她一指,“你,跪着,我没叫起,不准起。”
绮红想求情,被绿荷悄悄拧了一下手臂,使了眼色叫她别出声,墨容澉的脾气她们都了解,他正在气头上,最好什么也别说,等他气消了再开口,事情就好办了。
墨容澉一甩袖子,回了书房,底下的人也走了个精光,就剩下白千帆一个人在那里跪着。
她前面有一小块草地,绿茵茵的,左右两边各种了一株桃树,桃花开得有些残了,枝头稀稀落落挂着数朵,地上落了厚厚一层花,象粉色的地毯。
满开有满开的漂亮,稀疏有稀疏的别致,衬着这碧草幽幽,景色还算不错,没有人在,白千帆挺直了腰背,歪着头欣赏。
这几年,她随遇而安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只要不危及小命,什么都可以无所谓。
墨容泽信步从长廊穿过来,看到花厅里没有人,他眉头一皱,不是说楚王在花厅吃午饭,人呢?敢诓他,皮痒得紧了吧!正要转身,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头歪歪的,目视前方,眼里犹有笑意。
墨容泽愣住,驻足观望,是个犯了事的丫鬟吧,罚跪就罚跪,怎么还笑上了呢?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近了才发现是个小丫头,头上的发髻歪歪的,脑袋也歪歪的,身板却笔直,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小丫头挺警觉,他一靠近,她的目光立马射过来,两道浅浅的眉,嘴唇水润浅粉,抬着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看着他。
墨容泽是最擅长和姑娘打交道的,当即扬眉一笑,眼睛亮若星辰,嘴边显出一个大酒窝来。
他还没开口,小丫头倒说话了,笑眯眯的小模样,“公子长得真漂亮。”
墨容泽:“……”这话通常是他的开场白,怎么被她抢去了。
他很纳闷,楚王府里的下人都是有规矩的,这个小丫头却是特立独行,有意思。
“哎,你为什么罚跪?”
白千帆幽幽叹了口气,“别提了,我得罪了楚王爷。”
“怎么得罪的?”
白千帆打量他一眼,“你是谁?”
墨容泽摸了摸下巴,笑意更浓,“我在楚王跟前还算说得上话,你告诉我,我替你求情去。”
白千帆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来,“还是别了,省得他又迁怒于你,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说完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真是不长脑子,心里想什么,嘴里就突噜出来了,万一这人告诉楚王,那她……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墨容泽越发好笑,“你不用怕,我不会告诉他的,不过你说的对,楚王的确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听他这样说,白千帆放下心来,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必定也是王孙贵胄,人长得好看不说,还很和气,比楚王好多了。她对他顿生好感,于是便告诉他,“我想要王爷身边的绮红,他就发怒了,罚我跪在这里。”
墨容泽很意外,重新打量她,衣裳普通,头上简单插着一支花簪,怎么看都不象个王妃,可她身量小,象个没长开的,还敢跟三哥要人,应该便是他那刚过门的三嫂嫂了。
墨容泽觉得好笑,三哥明说了不会动她,太小,斗起来没意思,怎么转身就罚了她的跪?说实话,他对白千帆印象还不错,虽然不了解,但合眼缘,而且她笑起来挺真诚的,不象个有坏心眼的人。
他啊呀一声,上前扶起来,“三哥也真是,怎么能罚你跪呢,要个丫鬟多大的事,值当这样么,嫂嫂快请起来。”
白千帆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糊涂了,“你是?”
“我是墨容泽,排行老六,嫂嫂叫我六弟吧。”
墨容泽有个优点,不摆架子,只要投脾气,贩夫走卒也能交朋友,白千帆虽然是白丞相的女儿,可爹是爹,闺女是闺女,他可以分开来对待。
白千帆闹了个大花脸,虽然从情理上来说,是应该这么叫,但让她管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叫弟弟,无论如何张不开嘴。
墨容泽倒是无所谓,皇家差辈份的事多了去了,高宗帝的老儿子比他小多了,他不还得叫声皇叔。
白千帆福了福身子,“晋王爷好。”
“嫂嫂这是干什么,你为大,我为小,哪有你向我行礼的道理。”说着,他深深作了个揖,“六弟见过三嫂。”
白千帆眨巴着眼睛,“你也别叫三嫂了,我还不知道能呆多久呢,楚王和我爹不对付,少不得要拿我开刀,我就是个来背祸的。”
墨容泽听她说话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这厢谈笑风声,不远处,有人沉着脸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第二十九章人不可貌相
墨容澉气来得快,也消得快,回到书房的时侯,脸色已经平静下来了,坐在椅子上接了绿荷奉上的热茶,拿杯盖撇着茶沫子,想着刚才的无名之火,有些好笑。
他把这事丢到脑后边,顺手拿了一本书看起来。绮红薰了安神的香,丝丝缕缕的轻烟从镂银错莲瓣云珠纹的熏炉里扶摇直上,淡淡的暗香很快弥漫在屋子里。她几次抬眼看墨容澉,见他全神贯注的看书,又不敢打挠,是为了她的事,才让小王妃受了罚,她若开口,王爷会不会怒上加怒?
她只好向绿荷求救,绿荷翻了个白眼,经不住她哀求的眼神,只好走到墨容澉面前,轻声道:“王爷,天还凉着,王妃年纪小,跪久了怕要落下病根,是不是……”
墨容澉没吭声,过了一会才放下书,缓缓站起来,手负在后面往外走,“本王去看看她是不是自省了。”
绿荷看他跨出门口,捂嘴偷笑,绮红仍是愁眉不展,“都怪我,有些事没叮嘱好王妃,害她说错话惹王爷生气。”
绿荷翻白眼,“关你什么事,爱往自个身上拉,是王妃没成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开口问王爷要人,谁不知道你是王爷心里看重的人,去年礼王上府里来,看上你了,想要走,王爷不是也发了脾气。”
“那怎么一样,就算我去揽月阁,还在王府里。”
“没听我说吗,你是王爷看重的人,是爷的宝贝疙瘩……”
绮红红了脸,伸手打她,“死丫头,胡说什么,让爷听到,跪在那里的就是你了。”
绿荷轻盈的躲过去,“我哪有胡说,上次礼王要你,爷发了脾气,这次王妃要她,爷又发了脾气,不明摆着吗?王妃刚才若要的是我,你看爷答不答应。”
两人在屋里嘻嘻哈哈的闹着的时侯,墨容澉已经出了半月门,一眼就看到白千帆和墨容泽在花厅里有说有笑。
他驻足不前,脸慢慢沉下来,只怕他一走,白千帆就起来了,阴奉阳为,看来是没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他只是奇怪,墨容泽向来喜欢曲线玲珑的大姑娘,没听说他对这样的小丫头有兴趣。可墨容泽眉开眼笑的样子,似乎相谈甚欢。
他在那里站了半响,隔得并不算远,但白千帆和墨容泽说了半天话,愣是没发现他,
他只好走过去,重重的咳了一声,这下两人都听到了,齐齐转头看他。
墨容泽面色如常,白千帆却象老鼠见了猫,扑腾一声跪下去,那一下太突然,地上又没垫子,直直的砸下去,墨容泽都替她疼。
白千帆却没什么反应,低垂着头,一副小媳妇模样。
墨容澉垂眼看她,“起都起来了,还跪什么,让晋王看到,以为我在家不定怎么苛刻你。”
白千帆这才撑着桌子站起来,刚才墨容澉出现得太突然,她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做了主张,生生砸在地板上,是真疼。
看她耷眉垂眼立在那里,墨容澉厉声喝道。“还杵着做什么,哪来的回哪去!”
白千帆打了个颤,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怯怯的看着墨容澉,“王爷方才说的话还算数不?”可别一生气,不准她来怀临阁了,她不想吃不到那些美食,更不想看不到绮红姐姐。
墨容澉眼睛一瞪,“本王一言九鼎,什么时侯说话不算数?”
白千帆惶然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大眼睛弯弯,福了个身,“谢王爷。”
她走得很快,长廊里,小小身影象在柱子间飘移,墨容泽越发觉得有趣,提高了声音叫:“嫂嫂慢走,小心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