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记忆中的味道,香,香透了。一碗热粥下肚,白千帆感觉五脏六腑都舒坦了。愁苦的眼眉舒展了,搭耷的唇角甚至微微上扬。
墨容澉看着她这样,不禁奇怪起来,不过是一碗粥而已,真那么好吃?好吃到连死都不怕了?
白千帆连喝了三碗,满足的抹了一下嘴唇,眼睛却还瞟着锅里剩下的粥。
想吃还可以再吃。
不用了,我奶娘说,凡事有个度,过了那度,再好的东西也会打折扣。
嗯,你奶娘是个通透的人,墨容澉看了她一会,那就起程吧。
白千帆慢吞吞站了起来,小脸极力绷着,奶娘说过,实在熬不过,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心里实在怕得很,身子抖得厉害,脚一步都迈不开,惶然之际,一股热浪从腿间漫了开去。
第二十一章杀谁也不会杀你
楚王的眼睛都看直了,小丫头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怎么就尿裤子了
白千帆愤羞欲死,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她虽然才十三岁,脸面还是要的啊,这么大的人尿裤子,传出去怎么见人不如撞死得了。
心里这样想,倒底没敢动,哆哆嗦嗦蹲下来,两只手死死的扯着裙子,企图遮住地上那滩水。
绮红杵在楚王身后,也是一脸惊讶,小王妃尿裤子了,这可怎么是好?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相当诡异。
还是绮红打破僵局,爷,奴婢先替王妃收拾一下吧。
楚王手一挥,语气不善,快带走,没的薰了我。
绮红便去扶白千帆,温声道:王妃,请随奴婢走吧。
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眉目安详,声音轻柔,这副样子落在白千帆眼里,象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就差头顶没悬着一圈金环了。她眼里含着泪,就着绮红的手站起来,夹着腿,别别扭扭的跟着走了。
墨容澉坐在椅子城,盯着那小滩水渍,若有所思。
就这么点胆子,真的敢杀人吗?如果不是她,凶手会是谁?白千帆进府前,他的楚王府风平浪静,她一嫁进来,连死了两个人,死的还都是她的丫环,断然跟搁月阁里的人脱不了关系,若真不是她做的,那么凶手就在那些嬷嬷丫环里头。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眉头微皱,很好,倒底是白相府里出来的,胆子够大,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他刚才也没真想杀了白千帆,毕竟是刚过门的嫡王妃,总要顾一顾皇帝的脸面,他就想吓一吓她,哪知道小丫头不经吓,弄成这般局面,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她走的时侯,低着头,肩膀抖得厉害,想必是在哭,虽没看见脸,那单薄的身形瞧着也是有几分可怜。
他叹了一口气,人是吓得够呛,却也污了他的地方。这笔账倒底要不要跟她算?
绮红和绿荷是墨容池的贴身大丫环,身份特殊,墨容澉拔了后厢房的屋子给她们住,服侍起来也方便。白千帆跟着绮红进了屋,怯怯的立在屋中央,看绮红忙碌着。
绮红回头看了一眼,搬了椅子放在她身边,奴婢怠慢了王妃,王妃快请坐下。
白千帆嗫嗫的,姐姐,我裤子还湿着,坐不下去。
绮红知道湿裤子坐下去是有些难受,也不勉强,提着水去了角房,又转回来找衣服,打量一眼白千帆的身形,翻出一条浅色的裙子。
王妃,这是奴婢新做的衣裳,王妃先凑合着穿,回揽月阁再换过。
白千帆不好意思,新衣裳姐姐自己留着穿吧,我穿姐姐的旧衣就好。
那怎么行,绮红说:您是王妃,身份显贵,哪能穿奴婢的旧衣。她拿着衣服,搀扶着白千帆:奴婢服侍王妃洗浴。
白千帆许久没受过这般待遇,一时受宠若惊,不敢劳烦姐姐。
绮红哭笑不得,王妃,您可别再叫姐姐了,让王爷听到了不好。
白千帆扬起小脸,他会生气?
当然啊,您是他的王妃,您叫奴婢姐姐,那奴婢不是也成了王爷的姐姐?
白千帆想了想,好象是这么个道理,但她喜欢绮红,绮红是王府里唯一给她温暖的人,她从小孤单惯了,非常想要一个这样的姐姐。
我背着人叫还不行吗?她可怜巴巴的看着绮红。姐姐待我好,叫一声姐姐,我心里高兴。
绮红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一软,替她除下衣服,扶进浴桶里,奴婢知道王妃喜欢奴婢,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王妃心里叫可以,别让人听到。
白千帆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高兴的点头,姐姐,我知道了。
绮红对白千帆很好奇,都说白相爷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养下的儿女没有不厉害的,可这位白五小姐却是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看起来倒象个惯被人欺负的。
白千帆这些年没怎么痛快洗过澡,大概七岁的时侯,她一个人躲在角房里洗澡,不知道谁使坏,从窗子外头扔进来一串点燃的炮仗,吓得她光着身子冲出门外,结果外头站了一排半大的孩子,手里提着灯笼,照得屋前一片雪亮,个个笑得前俯后仰。那对她来说,简直是场恶梦,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打那以后,她要么是穿着衣服擦拭,要么就穿亵裤泡在浴桶里,全身脱得光溜溜的再也没有过。
但绮红在一旁服侍,浅浅的笑着,温言温语,她渐渐就放开了,由着她脱光自己的衣服,羞涩还是有一点的,红着脸抿着嘴,感觉绮红的手在后背上轻轻擦拭,心里暖烘烘的,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姐姐。
绮红手一顿,问她,可是奴婢的手重了,王妃不舒服?
不是,力度刚刚好,很舒服。
那王妃是有什么吩咐?绮红特意慢慢洗,她知道墨容澉并不是真心想杀白千帆,时间拖得久一点,王爷心里的怒气也消得差不多,这事就算过去了。
白千帆想了想,姐姐,我是个没福气的,大概活不成了,我攒了一些东西,想把它们送给姐姐。
绮红怔了一下,心里有点酸涩,她对白千帆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没想到王妃这样念她的情。她知道王爷不喜欢甚至是讨厌白千帆,府里的人都不敢跟她走得太近,觉得她是祸水,又或者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没见着人之前,她也这样想,见到了,就打消了心里的疑念,听说爹不疼妈不爱,嫁到楚王府来,王爷也不待见。真真是个可怜的小人儿。
王妃说的什么傻话,您怎么活不成了呢,王爷逗你玩呢,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王爷虽然严厉,心却是不坏的。
王爷真不会杀我?
当然不会,您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王爷杀谁也不会杀您,把心搁肚子里吧。
白千帆对绮红充满了信赖感,既然她说楚王不会要她的命,估且信着吧。
第二十二章理应和夫君同榻共眠
墨容澉在前厅呆坐良久,才慢悠悠的回到后院去,绿荷伴着他,轻声问:爷可要歇息了。
墨容澉嗯了一声,一抬头,见绮红的屋子里灯光明亮,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那屋子只有她和绿荷住,绿荷在这里,她跟谁说话?
他一时好奇,多走了两步,从窗棂的缝隙看进去,八仙桌旁,白千帆趴坐在那里,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裙,细细的手臂从宽大的袖子里钻出来,一只手捏着杏仁糕往哪里塞,另一只手搅动着碗里的粥。扬着小脸,眉开笑眼的跟绮红说话。
他愣了一下,以为她丢了那么大的丑,肯定哭红着眼睛回揽月阁了,没成想,穿得怪模怪样在这里吃上了,先前的事似乎一点也没影响她的心情。他心里冷哼一声,这丫头忘性真够大的。
绿荷杵在一旁不敢言语,小心翼翼看他脸色,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又暗暗埋怨绮红,收拾干净了赶紧让小王妃走啊,怎么还留着吃上东西了呢。
墨容澉看了一眼,没吭声,转身进了自己屋子,绿荷赶紧跟进去,服侍他宽衣就寝。
这厢屋里,白千帆吃得正高兴,摇头晃脑表达着自己欢喜的心情,姐姐,这杏仁糕也忒好吃了,入口即化呢,也是姐姐做的?
是,奴婢喜欢做糕点,时常做些杏仁糕,桂花糕,百合饼,绿豆饼什么的,对了,后院的槐树开花了,明儿做槐花饼,王妃要不要来尝尝。
真的吗?可以来吗?白千帆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之前吓了个半死,没想到有后福。除了香喷喷的小米粥,现在又吃到了杏仁饼,姐姐明儿还邀她来吃槐花饼,真是再好没有了。
绮红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也是话赶话赶到这里了,怀临阁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万一让王爷知道,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正迟疑着,听到白千帆喜滋滋的说,姐姐真好,就跟菩萨似的,能和姐姐遇上,真是我的福份。
把她捧得这么高,绮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有点不忍心让小丫头失望。
白千帆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皱着眉头思量,姐姐,王爷每天要上朝的吧?
是,王爷是个勤勉的人,寅时起,卯时上朝,辰时下朝,一天都不耽误。
那就好,白千帆笑眯眯的说,我挑他不在的时侯来。
绮红:小王妃已经自说自话的做了决定,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希望小王妃贵人有福相,不会被王爷撞见。
绿荷服侍墨容澉睡下,回了自已屋子,挑了帘子一看,嗬,小王妃居然还没走。
绿荷的不象绮红,她长得明朗,性子也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整个王府都知道楚王和白相爷有仇,白家小姐嫁进来就是受苦的,大家明面上对白千帆和气,心里都有数,这门亲迟早要成老黄历。脸上奉承着,都没拿她当回事。
她是个忠心的丫鬟,主子不喜欢的人,她自然也不喜欢。轻咳了一声,哟,王妃还在呢,今儿是打算住这了?
白千帆从小看脸色长大的,有点风吹草动,立马惊觉,再看绿荷竖眉瞪眼,很厉害的样子,不觉缩了缩肩,怯怯的看绮红,姐姐,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绿荷没想到她的话起到了反效果,诧异的扬眉,小王妃好赖听不出来怎么的?
这个绮红可不敢答应,委婉的说,奴婢这里太简陋,怎么能让王妃屈尊,王妃还是回揽月阁睡。再说王爷晚上要人侍侯,王妃在这里也睡不安宁。
白千帆有些失望,但她自己也知道提这个要求有点过份,郝总管说过,怀临阁是不随便让人进的,当然更不可能让人留宿。
绿荷一脸笑模样,王妃在这里留宿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不能住奴婢这里,上王爷那屋吧,您是王爷新娶的媳妇,理应和夫君同榻共眠。
这番话对白千帆来说,简直惊世骇俗,和楚王爷同榻共眠,光是想一想就有点生无可恋。
她麻溜的从凳子上下来,想回揽月阁,又回头依依不舍的叫绮红,姐姐。
绮红瞪了绿荷一眼,你也是,什么话都敢说,要叫王爷听见,小心挨板子。她安慰白千帆:别听她胡扯,奴婢着人送王妃回去。
白千帆想讨好绿荷,腆着脸笑:绿荷姐姐说的是大实话呢,我是新媳妇,新媳妇可不就要跟郎君同榻共眠,只是我现在身量小,王爷体恤,让姐姐们受累了。
绿荷道,我们有什么累的,身为丫鬟,侍侯王爷天经地义,王妃甭客气。
听她这样说,白千帆便知道自己当初的猜测没有错,绮红和绿荷都是楚王的屋里人。绿荷她是不在意,就是绮红她觉得有些惋惜,多好的姐姐啊,她应该要觅得自己的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才幸福,做王爷的通房太可惜了。
绮红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走到门口,唤了个粗使丫头,让她提着灯笼送白千帆回揽月阁。
白千帆走了两步转回身,姐姐,让我抱一抱你。说完也不等绮红同意,上前一个熊抱,闻着绮红身上的幽香,咧着嘴笑,姐姐身上真好闻。
绮红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居然和她这个奴婢撒娇,这小丫头真是太古灵精怪。但她能感觉到白千帆对她的依赖,想着小丫头今天吓得尿了裤子,她没有拒绝,拍拍白千帆的背,不早了,王妃回去歇着吧。
白千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是真心喜欢绮红,现在在她心里,除了奶娘,最重要的就是绮红,她太缺乏温暖,稍微一点甜头就足以让她掏心掏肺。
夜很黑,月亮躲进云层,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打个旋刮过去,提灯笼的小丫头直哆嗦,今儿死了人,弄得府里人心惶惶,她心里泛了嘀咕:这才刚死,别是就化成鬼了吧,听说是被人害的,怨气重,早化鬼也是有的。
这样一想,她扭头看了白千帆一眼,消息传得快,王爷那几句话意思很明显,就是小王妃干的。
可白千帆昂首挺胸,不象心里有鬼的样子,只能说倒底是白相爷家的闺女,甭管年纪多大,身量多小,杀人放火一点也不含糊。她在心里默念:冤有头,债有主,冤死的鬼啊,你要报仇可得认准人,凶手在左,我在右,千万别搞错了
第二十三章烫了嘴
白千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掐着点算时间,卯时未到就在路边侯着,等了一会,见墨容澉带着两个侍卫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往大门口去,喜得嘴一咧,等他们走远了,从树后踱出来,快步进了怀临阁。
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平时多小心紧慎的一个人,有危险的事断然不会做,但绮红和槐花饼的魅力太大了,她没能抵挡得住,一门心思就想呆在绮红的身边,哪怕帮她做点事也好。
她记性好,尤其认路,这也是打小练出来的,昨晚上虽然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清,可她愣是顺溜的找到了绮红的屋子,叩着门轻轻唤着,姐姐,姐姐,我来了。
开门的却是绿荷,一见她扬了眉,嗬,王妃够早的,您这是找王爷来了,可不巧,王爷刚走,您要跑得快,兴许还追得上。
白千帆有点怕绿荷,这个大丫鬟长了一张厉害的嘴,总不饶人,一点也不象绮红姐姐那么好说话。
她自小被恶奴欺惯了,矮着身子陪笑脸,绿荷姐姐早,我是来找绮红姐姐的。
绿荷堵在门口,没打算让她进去,你找她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