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显气定神闲,黄德用慢慢冷静下来。他眼前的这位四十出头的清癯书生可是陈押司的谋主,不动声è便能致人于死地,不然自家也不会找他来商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显放下茶盏,凑了过去,压低的声音透着诡秘:“你可知道,经略司的王机宜提议要重新检查秦凤路各军州军备的事?”
“王机宜?李相公不可能会答应吧?”黄德用并不知道越俎代庖四个字怎么写,但他能看得出王机宜如此提议,可是有着侵犯经略使权力范围的嫌疑。
“不,李相公已经点头同意了。”
黄德用闻言一奇,问道:“不是听说李相公跟王机宜合不来吗,怎么又同意了王机宜的提议?”
刘显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相公来了秦州已有半年,这也是应有之理。何况李相公是秦州知州,有机会对另外的四州一军指手画脚,他怎会不愿意?再说了,就算有怨声,也是王机宜的提议,须怨不到李相公的头上。”
秦州知州按惯例是兼任着秦凤路经略安抚使一职,在军事上有权对秦凤路辖下包括凤州在内的几个军州进行指挥,所以秦州知州的本官品级往往比普通知州要高上几级,也时常被人尊称为经略相公——相公一词在宋代最为贵重,官场上的正式场合,只有宰相才能如此称呼,但在地方上,路一级的最高长官有时也能享受到——不过平日里,秦凤路下面的另外那四州一军,对秦州知州李师中的话,却是爱答不理。能有机会找几个不听话的同僚的麻烦,李师中岂会不愿?
刘显继续道:“既然是李相公下令,秦州自是要排第一个。再过几天,等李相公从东面回来,州里各县各寨便都要开始检查,你以为成纪县会排在第几个?”
黄德用遽然站起,神è甚至有些张皇。他先探头出去看看外,而后才返身回来,压低声音问道:“还是用七年前的那一招?”
刘显笑得风清云淡,低头啜了口茶汤,方慢悠悠的点头道:“这样最是干净利落。押司也是这般想的。”
黄德用有些担心:“县中不会有事,但州里会不会查下去?李相公可是个jīng细人。”
刘显笑着摇头,道:“经略相公去了陇城县,陈通判也刚刚罢任,其阙无人补。现在州衙里是节判【节度判官】掌兵事,节推【节度推官】掌刑名,知录【知录事参军】掌大iǎ庶务,其权三分,你说他们哪个能管到成纪县中来?等到李相公回来,该死的死了,该烧的烧了,人证物证又早已备齐,他能做的,也只剩定案了!”
说完,刘显端起茶盏又啜了一口,一举一动都摆足了士大夫的派头。轻易的完成了陈举jiā给她的任务,顺带又能从黄大瘤这里捞上一笔,刘显心情很放松。只是他得意之余,却忘了再细问一下黄德用在普救寺前,韩冈到底说了些什么。如果让他知道韩冈的老师是横渠先生张载,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好!”黄德用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下大uǐ,狞笑着:“今晚俺就让刘三带上两个人去德贤坊,帮押司把事办了。顺便给韩三点教训。看他明日是杀到州衙里,还是到州衙里被杀!”
第10章 霹雳弦动夙夜惊(上)
“看管军器库!?”
韩冈没想到他的第一个任务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早上才跟黄大瘤斗过,到了午后便被派了差役,若说其中没有关联,也只有三岁iǎ儿才会相信。
秦州是边境重地,城中分属不同衙的军器库有十余处之多。其中以秦凤路经略司和秦州州府拥有的库房存储兵械最多,诸多城防用具也尽属两库。至于成纪县辖下的两个iǎ军器库,一座位于县衙中,主要用来存放隶属于县中的弓手、衙役所使用的刀剑弓弩,而韩冈要去的则是放置备用武器的仓库,位置不在县衙中,反倒在城内偏僻角落处的德贤坊。
领着韩冈往德贤坊军器库走的差人大约有三十多岁,方才被户曹的刘书办唤作李留哥。见李留哥身上穿的并不是皂è的公服,韩冈猜测着应该跟他一样也是服衙前差役的乡户,而不是长名衙前——即衙役。
差事来得莫名其妙,用脚趾想也知道军器库中肯定暗藏着陷阱。韩冈正组织着话语,想从李留哥嘴里掏出点什么。没想到李留哥反倒先开口说话:“监军器库可是县中衙前能得到的最快活的几个差事。不知韩三秀才你uā了多少钱钞?”
“钱钞!?”韩冈微微一愣,随即摇摇头,“韩某刚刚生了场重病,家中骤贫,哪有钱个好差事!”
李留哥皱了皱眉,道:“不想说就算了。”
“韩某向来不喜说谎。”韩冈道。李留哥的语气不像是作伪,但衙中一向消息最为灵通,要说他没听说黄大瘤当街与自己起冲突的消息,韩冈是决计不信的。
“等到了军器库,你去问问现在守库的周凤费了多少钱钞才买到这个差事。”李留哥看起来半点不信韩冈的辩解,边走边道:“为了能留在户曹下面奔走,俺整整用了六十四贯!”
“这么多?!”韩冈当真吃了一惊。
衙前差役都是由乡里的一等户充当,而一等户的标准虽然因为全国各地贫富不一,而各不相同,但最少最少也要百贯以上。韩冈重病前,韩家尚拥有一顷多地,一头牛和一间院落,当时给算了一百五十余贯,比一般一等户多上一点。但李留哥如今只从县衙中买一个跑uǐ的差事,竟然就用了六十四贯!相当于秦州一等户平均家产的二分之一!再听他的口气,买一个监军器库的差事,费得钱要更多!
一年衙前破全家,当真不是虚言。
李留哥回头瞥了韩冈一眼,“等秀才你摊到押送粮饷和犒军的银绢茶酒的差事,就知道这钱uā得有多值了。”
李留哥领着韩冈转过一道街角,出现在眼前的巷子正通向两人要去的军器库。军器库的库墙有近一丈高,也是用黄土夯筑而成。夯土的建筑听起来不怎么样,但实际上却极是坚固耐用。秦汉的长城到了两千多年后仍能屹立荒野中,大宋北方的建筑基本上也都是用黄土夯筑。韩冈走过去时,用指甲试了一下,只划出了一道白印,指尖还磨得生疼。
守着军器库大的是两名士兵,他们带帽檐的范阳毡帽上的红缨掉了只剩一半,穿着的uā锦袍也是皱皱巴巴,只腰间挎着的黑鞘弯刀还算入眼。韩冈和李留哥过来时,两人正坐在口的台阶上,就像两只疲沓的老狗,在深秋的阳光下打着哈欠。看着韩、李两人走近,两名库兵站了起来。一大一iǎ,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有须一无须,对比强烈的两人并肩而立,只显得错落搭配得煞是有致。
“王九哥,王五哥。”李留哥冲着两人行了一礼,韩冈也随之拱了拱手。
两个士兵同姓王,却不是一族的,年长排行第九,年幼的排行第五,所以名字唤起来,反倒是年纪iǎ、个头矮、肤è白、没胡须的王五的排行在前面。
“是李大啊……”年长的黑胡子王九跟李留哥搭着话,“你一来从没好事!带着的这人是谁?”
就在王九和李留哥说话的同时,王五站在韩冈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位身穿青布襕衫,貌似病弱的秀才传言多多,让他很是好奇。问道:“你就是韩三……”可只问了半句,却突然断了音。
韩冈眼角余光一瞥,却见是王五腰上给王九的手指暗地里戳了一记。
被领着进了军器库,两个库兵甚至都没再多看韩冈半眼,方才李留哥还问了韩冈uā了多少钱买个差事,但两个兵却问都不问。很明显黄大瘤打过了招呼,知会过两名守卫。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iǎ人报仇,从早到晚。’韩冈暗自叹着,‘老话果然永远都是有道理的。’
黄大瘤刚刚在街市上受辱,转眼便报复回来。县衙里动手太危险,普修寺中和尚嘴杂也不好下手,但这座军器库多半连守库的兵士都跟黄大瘤亲近。韩冈进了库来,只要把一锁,那便是关打狗,他的iǎ命已经有一半攥在黄大瘤手中,只要军器库中出了些子,很容易的便能栽在韩冈的头上……再说了,陆虞侯为陷害林冲敢烧草料场,黄大瘤纵然没有高俅那等奢遮的后台,怕是也敢在军器库里烧点不算重要的东西。
李留哥领着韩冈进了军器库院子,身后的大随之关闭,王五留在外面,王九跟着一起进来。
‘真是个好地方。关打狗的……好地方!’韩冈环视周围,下意识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不过他很快又放松了手指,他很清楚,黄大瘤费了这么些工夫,绝不是遣人埋伏在军械库中教训他一顿那么简单。韩冈尚记得,黄大瘤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可着实不善,那是起了杀心的神情。
李留哥领在身前,王九走在身边。身处绝地,韩冈心中反而愈加沉静。每临大事有静气,他偏有这等能耐。在过去,不论考试和面试,他总是能有超水平的发挥。再回想起让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空难,他在飞机失事前,也是冷静到淡漠的地步。
成纪县的备用军器库,大约只有两三亩地那么大,其中修了五间东西并排的长条状库房。每间库房的两侧屋檐下,都排了六个近五尺高、盛满水的大水缸。这种水缸装满水后大得能淹死人,说不定跟司马光iǎ时候砸坏的那件是同一号。看水缸中的挤满浮萍的臭水,显而易见,这个军器库的安全系数并不算低。不像县衙,二十多年来已经被火烧过了三次。
就在东头库房的一角,有一间靠着库房墙壁修起的iǎ屋。李留哥领着韩冈走到iǎ屋外,冲着屋内喊了一声:“周凤!你出来!”
一个中等个头的朴实青年从屋中走了出来,他大约只有二十三四,看见李留哥和韩冈一脸严肃的站在口,神情便有些瑟缩。再看到两人身后的的王九,更是浑身一颤,“是李家哥哥啊,怎么?有什么事要吩咐iǎ弟?”
李留哥指了指身边的韩冈,道:“你的差事从今天起就由韩三秀才顶了,你快点收拾收拾,俺还要回去复命。”
周凤愣住了,眼睛一下瞪得老大,“这……这……这怎么可能!俺不换,俺可是uā了八十贯!八十贯呐!能在京兆府买间好宅院啊!”
周凤卖力的用双手在韩冈三人眼前比划着,很努力的想表示出八十贯究竟是多么大的一个数字。王九不耐烦,上前踹了周凤一脚:“叫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周凤被一脚踹倒,二十多岁的汉子也不爬起来,就这么瘫在地上大声哭喊:“俺家的家当都uā了一半去啊,俺家家当已经uā了一多半去啊……”
“嚎什么丧!?”王九怒道。他再一步上前,抬脚用更大的气力再给了周凤一下。周凤的哭喊声被王九一脚踹进了肚子里,随即被连拖带拽拖出了外去。
韩冈看着周凤脸皮蹭着地被拖走,心里免不得有些发寒,当真是不把人当人看。
李留哥视若无睹,转过头对韩冈道:“韩秀才,你真真好运气。刘书办看你是个读书人,才抬举你。莫要辜负了刘书办的一片心意。”
韩冈略略定神,拱手谢道:“刘书办的恩德韩某自不会忘,定当用心酬谢!”再回头看了看库房,“不知监库该如何jiā接?库房里的军器也该在jiā接时点算一下罢?”
李留哥满不在意的一挥手:“这些等明天再说!”
“万一库中有个什么短少,又该如何?”韩冈单刀直入的追问。
“就算这只是县中的军器库,也没人敢从中偷盗。盗取军器,轻的也要三千里流,重的便是黄泉路上走。谁有这胆子?!”李留哥也许是怕韩冈在追问下去,转身便要走,“今夜现在这里歇一夜。等明日办jiā接时再清点。”
“是!是!韩某知道了!”韩冈冲着李留哥的背影连连点头。心中的仇敌名单上又添上了刘书办和李留哥的名字。少说也要八十贯的位置,竟然随随便便就让给了没有送钱的穷措大,而这位穷措大还刚刚往死里得罪了一个有实力的同僚……可能会是好心?!也只能骗骗呆子罢了。
:今天第二更,高就在下一章。
第10章 霹雳弦动夙夜惊(下)
‘也太蠢了吧,这不明摆着这两天就要对付我吗?’衙前差役中的好缺都是拿来卖的,一个八十贯的差事,不是刘书办、黄大瘤能独吞得下,向来是见者有份,都是要内部分摊。韩冈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人千年不变,官僚们的德也照样能上溯千年。现在黄大瘤为了三亩菜田和一个十二岁的iǎ丫头就要动大家的nǎi酪,他还不够资格,更没那个权力。
收了周凤的钱,又把他赶走,受其财而毁其诺,信用的损失就更大了。就算是不合法的买卖,也要讲究个信用,作为势力首脑的陈举也肯定容不得黄大瘤这样糟蹋他的名声。大概过几天,就得这监军器库的位置还给周凤,黄大瘤最多也只能两三天时间,甚至很可能是今夜便动手。
信息的不足从而导致了判断的偏差,不过通过对人的理解照样能推算出正确的结果。韩冈哼着iǎ曲,在被他撬开的库房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既然已知敌人的计划,要做出应对当然容易了许多。
‘尽管放马过来好了,我正巴不得事情闹大!’
半轮冷月渐渐升起于东方,给库房的庭院地面上镀了一层银光。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可月明星稀时,却照样可以杀人放火。就在三十步外,军器库的大处,王五、王九两名库兵正住在口的房内。两贼近在咫尺命攸关,今晚韩冈也不敢睡觉。
用细绳在iǎ屋周围圈了一圈,上面拴了几十个挂满铜绿的青铜弩机,权当是报警的信号线。除此之外,他还搬出了八具重弩,一捆六寸长的用窄木片制成箭尾的三棱点钢破甲短矢。韩冈在布设警报陷阱时,嘴角都是在翘着,不愧是军械库,里面什么杂物都有。当然,这些杂物想要派上用场,并不方便。
为了给八具重弩上弦,韩冈连吃nǎi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他从库中翻出来的弩弓力道大约有三四石,算不得强弩,可纯用臂力照样没人能拉开,韩冈是坐在地上,用脚蹬着弩臂,手臂、双脚、腰背一起用力,才把弓弦卡在了牙发弩机上。蹶张弩,腰开弩,给弩弓起的名号明明白白的就是在说,想把弩张开,请把脚和腰都用上。
韩冈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刚刚病愈,身体还虚着。费了几把子气力,着实累得他不轻。韩冈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请工匠造个上弦器,复杂的滑轮组结构虽然不现实,但使用一点杠杆原理,却也难不住学过初中物理的韩冈。
夺的一声响。弩矢锐利的锋刃深深的嵌入木桌的桌uǐ中。隔着六七步劲而出的六寸弩矢,竟然将茶盏粗细的桌个对穿。
韩冈放下已经空的弩弓,看着从上到下钉在桌uǐ上的三支弩矢。看起来只要不计入费力的上弦工作,比起弓箭,弩弓要可靠得多。就算以他现在的击技术,也能轻易的将劲矢送入人体内。
“今天,明天,后天。”
将重新上好弦的八具重弩放在容易取用的边窗下,韩冈吹熄了油灯。在背对着月光的黑暗iǎ屋中,他屈起手指计算着。黄大瘤要想动手,机会也就在这三天。躺在上,韩冈倒盼着黄大瘤早点前来,省得耽误他三天的学习。
大开启的吱呀声,随风从缝中钻入iǎ屋,登时打断了韩冈推算。他一骨碌爬起,从身边提起了已经上好弦、放上箭的重弩。透过宽敞的缝,只见三条人影正从军器库大处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从身材看,并不是两名库兵,最前面瘦得跟猴子似的身影,分明就是刘三,而跟他一起来的,多半便是黄大瘤的另外两个跟班。
“想不到送死也这般心急?也罢,就早点送你们上路好了!”韩冈紧握着重弩,用微不可闻的自言自语化解着心中的紧张。才走几步路时间,手心已被汗水湿透,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韩三秀才!开俺来找你喝……”隔了十几步,刘三得意的叫着韩冈的可话方说到一半,便转为一声尖叫,伴随着弩机叮叮当当的清脆撞击,便是砰的一下结结实实的摔倒声。
韩冈在屋中噗哧一笑,一点紧张也因刘三的出丑不翼而飞。
刘三正得意时,给韩冈方才拉得警戒线绊了一跤,跌得七荤八素,手上还被带着铜锈的弩机划开了一道血口子。被身后两人扶着爬起身,刘三拾起被他绊断的绳索,尖叫道:“这是什么!?”
“夜深人静,扰人清梦。刘三,有你这般做贼的吗?”
吱呀一声,守库iǎ屋的房朝内打开,被刘三恨得咬牙切齿的韩冈,正背着手站在内。还是一身秀才文士才穿的圆领宽袖的青布襕衫,与军器库绝不相称。浅浅的笑意从韩冈嘴角流lù出来,在月è下,却像是对刘三深刻透骨的讽刺。
刘三恨恨的盯着韩冈的笑脸,面上的怒意亦渐渐转为嘲笑,“死到临头还敢笑!上!给他吃顿饱的,撑不死他!”
刘三一声令下,跟着他一起来的两名衙役随即冲向韩冈。两个跟班今天白天跟着黄德用一起被嘲笑,都对这个村措大怀了一肚子的火,对于教训韩冈的任务两人是争先恐后。
心点,别打死他,只打断他的手脚就行。俺要看着他活活的……”
刘三的话再次被韩冈堵了一半回去,只听得缯的一声弦响,还带着一点嗡嗡的尾音,冲在最前面的那名衙役便突然间仰天栽倒,而另一个衙役则傻傻的停住脚不敢动弹。
刘三震惊的看着倒在地上后就一动不动的同伴,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再看向韩冈从背后伸到身前的双手中,分明举着一具刚刚发过的重弩。
“韩三你……你……”刘三指着韩冈,张口结舌。
“我怎么了?”
韩冈温和的笑着,越是到了紧张的时候,他的神è便越是温润恬淡,本因黄大瘤的jiān谋而不由自主拧起的如刀双眉终于舒展开来。在一矢中的的兴奋中,心脏剧烈的跳动,身子也热得发烫。几天来,不断在心底累积的怨气和恨意,随着这一箭一下沸腾到了最高
前面上弦后他只试过三次,练了练手,虽是有了些自信,心中还有点发虚。可他方才是一箭中贼人眼窝,让半尺多一点的劲矢透进脑颅里。现在看看,凭借弩机的jīng度,在十步以内的距离,再怎么也不会失。
刘三‘你’了半天,最后猛然回过神来,拔出腰间短刀,又大喊着提醒几步前的另一名衙役:“他手上没箭了!”
“是吗?”韩冈大笑着一甩手,将空弩砸向再次冲过来的衙役,略略退后半步,腰瞬间弯下又直起。双手一抬,出现在他手中的,又是一把上好弦的重弩。
“那你看这是什么?!”点了钢的三棱箭头对准脸è变得惨白的衙役,韩冈更不多话,手指一扳,又是一箭出,正中心口之上。用三石多力的弩弓怒出的箭矢,毒蛇一般的没入人体,转眼就从背后钻出来,箭矢在人体内颤动,把沿途的心肺搅成了杂烩。
“第二个。”韩冈很得意的冲着刘三扬了扬发过的弩弓,数着他的斩获。传言说初次杀人多半要作呕想吐,但韩冈却半点不适也无,只觉得念头通达,心怀大畅。想来那些传言也是胡诌出来的。
“你……”刘三彻底地呆住,仿佛陷入梦魇之中。这本应是个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松任务啊,怎么变成了现在这般田地?
“你……你……”刘三现在声音尖得像个nv人,“你竟敢杀官造反!你等着被株连九族!”
“官?你也配称官?”韩冈又换上了一把上好弦的弩弓,反着冷月光芒的jīng铁箭头对着刘三的嘴:“你试试声音再高一点,看看韩某的手指会不会抖上一抖!”
刚刚升上屋檐的半月正从韩冈背后照来,刘三只看见眼前人的面目尽陷入黑暗中,唯有指着自己鼻尖的重弩上,一支六寸长的木羽短矢正闪烁着月光。韩冈六尺高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黑影,将瘦iǎ的刘三完全笼罩。在刘三的眼中,宛如魔神降临。弩矢正对着鼻尖,刘三只吓得魂飞魄散。双uǐ一软,瘫倒在地。想要说话,牙齿却不听使唤的格格作响。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痨病秀才,竟然辣手如此!
韩冈居高临下,瞪着刘三:“是黄大瘤还是陈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