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馆阁体是满清时代的说法,在贺方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则是称作三馆楷书——所谓三馆,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的统称,也称崇文院。其地位在朝堂诸多馆阁中最为尊崇,此时的宰相都是兼着三馆大学士的馆职【注4】——只是不论是何等称谓,要想进学参加举试,写在试卷上的字体最好是这一种,否则让负责誊抄试卷、以防考生考官串通作弊的书吏错认了几个字,那可就真是yù哭无泪了。
书卷中的文字虽是工整,但所用的纸页却甚为粗糙,书页边缘裁剪得也不平齐。很明显韩冈制书的手艺并不过关。而一摞摞堆积书桌和书架上的书卷,不仅仅是贺方方才所读那本《论语》才制作得如此粗糙,其中大约有一多半都是书写整齐、制作粗糙的韩记出品。
贺方并不怀疑这些手抄本的出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离家远行,寄寓在城外的破败庙观中。白天入城求学,夜中则就着残烛月光,奋笔抄写从同窗学友处借来的珍贵书籍,无分寒暑,不知节庆。这一幕幕的辛苦笔耕的记忆仍清晰至今存留在韩冈的脑海内,而为贺方所继承。
韩冈的毅力和耐贺方有点惊讶,但算不上佩服。大概跟自己高中时的努力程度差不多。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辍笔。
‘十年寒窗已过,可惜没能等到金榜题名的时候。……但就算苦读十年,能中进士的机会,也不过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还没扩招的大学还难考千百倍,这笔投资还真的不合算。’
承平了百多年,拥有两千余万户口,贺方估计差不多应该有一亿子民的大国,如今是每三年才录取三百余名进士,平均一年只有一百。
而且进士科取士向来是东南多,西北少。福建、两浙的军州,一科出十几个进士都不稀奇,甚至一个世家大族,一科出了五六个进士的事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而陕西一路二十多军州,哪一科进士加起来能超过五个,都算是大丰收。连续十几科都没一个进士出头,在西北的军州更是常见。至少在韩冈留给贺方的记忆中,好像从没有听说这二三十年来秦州有哪位士子得中进士【注5】。
五六百万人口的陕西路,每科进士都是个位数,平均到一年中,不到百万分之一的比例让人想想就感到绝望。
读书、进学、参科举、中进士,是贺方的这具躯壳原主人十年来的唯一追求。但希望如此渺茫,投入回报如此之低,让贺方对科举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心中都在转着该怎么利用自己拥有的知识——就像造烈酒皂、玻璃之类——在这个世界攫取地位和财富的念头。
注1:宋代的田宅买卖分为两种形式,一种称为典卖,即田宅卖出后,卖主有赎回的权力,而买家无权拒绝,相当于使用权同时转移的抵押贷款。一种是断卖,也称绝卖,卖家无权赎回。理所当然的,典卖的价格和断卖的价格有不iǎ的差距。
注2:宋代的主客户与唐时不同。不再是按照本地土著和外来移民来区分,而是根据有无常产,也就是田地和房宅来划分。家有田宅者是主户,没有的便是客户。
注3:措大,古代对读书人的贬称,也有称穷措大,村措大。
注4:北宋前期——也即是宋神宗元丰改制之前——但凡宰相都会兼任三馆大学士。一般来说,宰相班次满员为三人,首相为昭文馆大学士,次相为监修国史,而末相为集贤院大学士。通称为昭文相、史馆相和集贤相。
注5:北宋一朝一百六十余年,平均每年的进士数量大约不足一百,总体计算一万五六千有余。其中开封、两浙、福建和江东诸路的州府就占到了八成以上,如福建建州八百多,福州五百五,常州近五百。而北方几路则是寥寥无几,常常是个位数。如文中所说的秦州,据地方志记载,北宋时期中进士的只有两人,而秦凤路近十个军州,加起来也仅有十一人——以上数据皆出自贾志扬的《宋代科举》。
:在宋代中进士很难,尤其是在陕西,更是难上加难。舍难取易,去玻璃、烧酒,看起来就容易得多,但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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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陋室岂减书剑意(下)
只是初来乍到,贺方很清楚表面文章是肯定要做一做。至少不能让韩冈的家人,看破他与韩冈的不同。每天读书,习字,过去韩冈如何做的功课,如今贺方也照样去做一遍。每天早上起来刷牙洗脸后便是读书,也幸好这具身体十八年来的记忆基本上都保留了下来,贺方依样画葫芦并不算为难。
日复一日读着经书,贺方不免有些气闷。九经三传韩冈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只要看了第一句,全篇都能背下来,甚至连比经书还多数倍的注疏都能背个八九不离十。这些记忆,贺方很顺利的继承了下来,一般只要提个头,自家就可以很顺利的背诵下去。不过贺方还是着意日日诵读,即便再深刻的记忆,如果不去时时温习,还是照样会消磨褪去。
放下书后,贺方时常在想,若他能带着韩冈的记忆回到千年之后,凭着自己人话鬼话说得都顺溜的口才,在百家讲坛个lù脸应该不成问题。
‘只可惜啊……’贺方轻轻叹着,韩冈的才学若是留在此时却也不过是寻常。韩冈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记忆和书卷,还有他过去做过的文章和写过的诗词。文章倒也罢了,以贺方的水平无从评判,最多觉得有些地方缺乏逻辑,结论和论据对不上号。但做得诗词,贺方随手翻了翻,都觉得看不下去。
大宋本土已经承平百年,文风浓郁,才子辈出,流传千古的词句俯仰皆是。说塞上风光,有‘长烟落日孤城闭’,说送别,有‘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说闺情,有‘泪眼问uāuā不语红飞过秋千去’。
在贺方想来,韩冈的诗词水平纵然不能跟这些名家相提并论,也该有个一二成的水准,想不到却都些让贺方也觉得惨不忍睹的作品,韩冈竟然还用这些应该一把火烧掉的东西与他的同学们互相唱和!——韩冈在文集中记录下来同学作品,也是一般无二的水准。
‘这叫什么诗?!难怪关西出不了进士!’
若陕西士子的诗词歌赋都是这等水平,被江南的举子们杀个落uā流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将铺在桌上的韩冈和一群无聊文人唱和的七八卷诗集往书架上一丢,砸得书架一阵摇晃。
醒来不过十数日,韩冈的记忆贺方已经渐渐熟悉,但韩冈的身份贺方还是觉得陌生,总是以第三方的目光来看待前身,包括他的诗文。看到韩冈的大作,贺方也不去指望能作为借助。如果让贺方代替韩冈来考,莫说考进士,恐怕连通过州里的发解试都有难度。
贺方从韩冈的记忆中得知,通过解试后的士子,称为贡生,也可称为举人。但与后世的举人不同,这不是一种终身通用的资历,而是一次的资格。这次通过解试,去京中考进士不中,那三年后如若想再考进士,还得先参加解试并通过,否则照样没有贡生资格。
而且今科解试在自己躺在病上的时候已经过去,州中的贡生都已经选出,准备明年去东京城考进士。自家要想考,也得等三年后。
三年后才能买的奖券,中奖的机率又iǎ得可怜。贺方完全没兴趣去测试自己的运气。除非朝廷能将进士科的考题,改为他更容易熟悉且对文艺天赋要求不高的经义策问,否则他便无望一个进士!
“难度太高了!”贺方摇着头,幸好做官发财的途径不止这一条。比如考明经——这是比进士科难度稍低的一科举考试;比如投到一些高官下,立些功劳等待推荐;又或是直接uā钱买官——此时称为‘进纳’。
“买官?”贺方环视房中,哈的一声苦笑。至少在眼下,比中进士还有难度。
韩家已是穷困潦倒,安身的草庐还是租来的。而过去虽是在村中还能排在前面,但看看自己房中的这些从旧家中带出来的家具,寒酸之气也自透了出来。一张榻、一面书案、一架书橱,两个木墩,仅此而已。
这几样家具的形制都很简陋,就是几根杨木横平竖直的拼接起来。没有打磨过,显得很粗糙。上面没有用一颗钉子,只用上了榫铆。尤其是书架,榫头凿得有些宽松,碰一下便摇摇晃晃、吱呀作响。书架上的几个格子叠放着百八十卷书,泰半是韩冈一笔笔亲手抄写下,再辛辛苦苦从求学的地方背回来的,有九经三传以及一些经传的注疏,甚至还有十余卷史记断章。
而另外的二十多卷,却是货真价实的宋版书,但皆是福建版,而不是国子监或是杭州的出品,更不是ī家刻印的版本——论天下书籍印数之多,流传之广,福建版居第一,而ī家版本最少。但论起质量来说,福建印坊卖的书籍却是最差的。而韩冈,也只能买得起福建出品的书籍。
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是透着贫寒。两条都磨得只剩半截的残墨,一块没有经过仔细打磨的石砚台,半叠略显粗糙的黄纸,一具挂了四五只笔的笔架旁边又放着一个半尺高的竹节笔筒,里面装了七八支半新不旧的笔。这便是韩冈所拥有的所有的文具。
‘真是名副其实的穷措大。’
半个月下来,贺方渐渐将身体旧主的记忆融会贯通了iǎ半,已经能活用此时的词汇,也能明白唯一有点来历的竹节笔筒上的几行行楷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yù半枝,其理劲直。宜记其心,宜体其节。以赠yù昆。”
贺方将竹节笔筒拿在手中,轻轻的读出声来。很漂亮的书法,字如行云流水,又有一分端庄大气,不是俗手可比。就在笔筒上的铭字左下方,还用更iǎ一号的字体写上了——‘大梁张载’——四个字。这是赠送者的名号,也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老师。
张载这个名字贺方依稀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说过,却又记不起来。他对宋代历史了解得很少,学校的历史课睡觉的时候居多,能让他依稀耳熟的宋人名号,在这个时代多少也应该是个名人。而在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他的这位老师也是被世人恭称为横渠先生而不名,在关中士林名望甚高。
一想起韩冈的老师,贺方的脑海中便闪过一个场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上下的身材,平凡普通的相貌,可举止气度却是非同一般,处处透着刚正严毅。正在一间还算宽敞的土屋中为十几二十名学生讲经说文:‘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故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也。夫子问道于老聃,问乐于师旷……’
老师在上面解释儒家经典,一群书呆在下面奋笔疾书。如果不论教室的结构,和师生的装束,这样的场景贺方其实很熟悉。
“不,不能叫书呆……”
贺方摇摇头。韩冈跟随张载,除了学习儒家经典以外,还有着兵法、水利、天文、地理箭、音乐的课程,张载绝不是只会教学生死读书的老师,而学习儒家经典也不是全是解说空的大道理,其中需要用到的天文地理上的常识也很多,箭术更是先圣都要学生多练的课程。
正如韩冈房内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张三尺长的反曲弓,是黄桦弓身,有丝麻绞弦,制作得不算jīng致,但更有一分粗旷之美。贺方将弓取下,拉了拉弓弦,却纹丝不动。感觉很硬,大病初愈后没有多少气力的双臂根本拉不开。
按照记忆中的数据,这是一张一石三斗的强弓,也就是要一百三十斤气力才能拉动,是出游学时自家二哥的赠礼,比起普通五六斗的猎弓强出了许多。韩冈靠着这一张弓,在上百名同学同时参加的赛中,屡次杀进前五。其箭术绝然不弱,这一点也可以从他指腹处还没有消退的老茧可以看出。
翻来覆去看着自己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贺方想着等身体稍好一点,就要加强练习箭术。原本身体所拥有的能力,经过半年多的空白期,又经历了换主的风bō,已经渐渐模糊。贺方是个悭吝的子,不会任其白白流失,不但是读书,还有箭,都要重新习练起来。艺多不压身,多一项本事,日后就能多一种选择,来自前世父亲的教诲,贺方记得很牢。
是君子六艺,古时儒生无不是文武皆备,一手拿书,一手执箭。韩冈的老师张载讲究的也是以六艺为本。在韩冈的记忆中,他曾随师长,见识过许多名家,甚至还有传说中的理学始祖程颢、程颐,而他们恰好是张载的表侄。
二程与张载都是儒学宗师,聚在一起便开始讨论着什么‘天地本无心,而人为其心’的问题……
“天地无心!?”
贺方突然怔住了,差点失声叫起,他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张载是谁!?横渠张载留下的名句可是挂在中学教室的墙上,自己看了整整三年,而在穿越前,又因被人引用,而在电视和报纸上看见了多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才是儒士该有的气度!
虽然在韩冈的记忆里,此时横渠书院尚未建立,四句铭传千古的豪言也未出现,但回想起留在韩冈的记忆中那一段深刻印记,也只有学兼文武、目纵古今、心系天下的张载才有如此气魄!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贺方一字一字的哦出声来,一股豪情壮志在心底涌起。穿越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历史有了最直接的接触,恍惚间自己的意识已与韩冈难分彼此,
‘原来这就是我的老师……’
:张载的名字知道的人也许不多。但‘为天地立心’这四句,恐怕不知道的人就很少了。比起二程、周敦颐、朱熹等宋代其他儒学宗师来,张载的气魄心iōng远远超过他们,文武兼才,是贯通六艺,心怀天下的真儒。只是没有收到一个好弟子,让他的学问化为流水,只有横渠四句千古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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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异世缘从天地成
“三哥哥。”熟悉的甜糯声音从厢房外响起,打断了贺方的回忆。平和的笑意随即出现在他脸上,“是云娘罢!你自进来好了!”
韩云娘应声倚着倒退着进房,手上捧着个食盘,上面摆了一口iǎ砂锅,还没开盖,羊米粥的香气便已经冒了出来。
“不知刚吃过吗,怎么又端来了?”贺方问道。
“都已经过午了。”iǎ丫头轻笑着,粉è的双中微微lù出的一排皓齿如同编贝一般整齐雪白,很难想象光靠柳树枝就能把牙刷得这么白。她轻手轻脚的将食盘放在书桌上,顺手便收拾起被散放在桌案和书架上的书册。
“过得这么快?”贺方觉得自己只不过读了读书,又陷在回忆中一阵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中午。
“三哥哥你读书入了当然不觉得。”韩云娘手脚麻利的得很,三两下的功夫,凌的桌面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在书桌上打开锅盖,又把木勺放进锅中,iǎ丫头转过头来扶着韩冈坐下来吃饭。
贺方坐在桌前,低头看着眼前热腾腾冒着香气的iǎ米粥,前世在社会上mō爬滚打而被煅炼出来的一颗坚如铁石的心脏,竟然有些ōu紧。
此时农家的习惯都是一日两餐,早一顿,晚一顿,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每日都是勉强填饱肚子。但贺方刚刚占据的这具身体久病虚弱,现在便是一天三顿的将养着。每天三四个jī蛋,一斤煨得烂熟的羊还有浓浓的iǎ米菜粥,父母不惜家财,养得贺方一日【和谐万岁】比一日康健。不过他现在是知道了,每天吃得这一日三餐,究竟是怎么换回来的。难怪家中一点田地都不剩,每天父母仍要一起出去,而后很晚才一身疲惫的回来。
“怎么了,三哥哥?快点吃啊,冷了就不好了。”韩云娘看着贺方坐着不动,iǎ声催促着。
贺方摇摇头,放下心事,现在他的这副身板什么心都没有用。他对站在一旁准备服自己吃饭的iǎ丫头笑道:“过来一起吃罢。我一顿也吃不了这许多。”
韩云娘白皙的iǎ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受到惊吓一般的向后退了iǎ半步。她不知何为司马昭之心,但她的三哥哥的心思却是清楚明白。自从病愈之后,三哥哥就一改过去的严肃,常常轻薄于她。跟三哥哥更加亲近,iǎ丫头的心里自然是千肯万肯。但耳鬓厮磨的亲昵,已经渐知人事的韩云娘总是羞涩不已。
她秀丽双眸盯着脚上的绣uā鞋,不敢看着韩冈,声音细如蚊子哼:“还是三哥哥你多吃点,才能早日好起来。”
贺方看着那一抹丽绯红,少nv瞬间绽放出来的娇羞让他目眩神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由轻松了许多。ōu空就调戏一下温柔体贴的iǎ萝莉,对他的jīng神健康很有好处。
贺方欠起腰,把韩云娘一把扯了过来,“我在吃你在看,这样也没滋味,两人一起吃才香甜。”他手上用力,却想把iǎ丫头拉着坐在怀里。
父母在外吃苦劳累,自己却在家中搂着iǎnv孩儿吃饭。这倒不是贺方没心没肺,而是他很清楚,回报父母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恢复健康,不论身体还是心情。如果硬是要跟父母一起吃苦,拖延了康复的时间,只会让他们的辛苦劳失去了意义,那反而是不孝。贺方并不是矫情的人,既然觉得做得对,就不会再考虑其他。
被贺方强拉着手,韩云娘iǎ脸越发的殷红如血,用力挣扎着,怎么也不肯坐下。看着不能得逞,贺方半带调笑的凑在iǎ丫头晶莹如yù的iǎ耳朵边低声说着,“爹娘都出去了,家里就我们两个。”
滚热的呼吸透入耳中,iǎ丫头连耳根都热得通红,挣扎也不由软了下来。但还是不好意思坐在贺方怀里,只侧着身子坐在了贺方的身边,被他一手搂住了纤腰。
灯下观美,自有一番风情,而到了白天,iǎ丫头的娇俏可爱更是遮掩不住。尤其是一双眸子,黝黑深亮,羞涩时,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掩住双眼,如同深潭般幽深,开心时又会闪亮起来,配上无邪的笑容,编贝般的皓齿,几乎能把人的魂魄都陷进去。她身上穿着的粗布襦裙半新不旧,虽无损她的容只是让贺方看得有些心疼。
按照此时的习惯,婢nv称为养娘。而在韩家,iǎ丫头不仅仅是做养娘,其实还有一重童养媳的身份在。也不一定是贺方身体的旧主,一开始韩家父母的打算,就是韩家三兄弟如果日后有哪个娶不上媳就让iǎ丫头配给他——其实,这也是关西乡村里惯常的做法,单是下龙湾村中就有十几家里养着童养媳——等韩家老大娶亲,韩家老二从军之后,就指给了韩冈,只是现在则全便宜了贺方。
韩云娘本人自是知道韩家父母的打算,现在却也是把三哥哥当作自家的良人看待。贺方病愈后对她的亲昵,她半是羞涩,却也有几分欢喜。
贺方搂着iǎ丫头温软纤细的身子,你一勺我一勺,两人uā了半个时辰方分着把一锅羊米粥吃完。
吃过饭温存了一阵,iǎ丫头跳起来收拾碗筷,贺方则整了整衣冠,徐步踏出去。他的身子渐渐恢复,已经不需人扶,也可自行出散步。每天出外走走,虽是感觉着有些累,不过贺方还是坚持着一天比一天多走上一段路。唯有加强锻炼,才能早日恢复健康。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要对抗疾病主要还是得靠自己。这几天他都是到河边走上一阵再回家,以培养体力。
行走在村中的土路上,贺方借助散步重新熟悉着周围的环境,顺便寻找可以发家致富的道路,让父母不至于那么辛苦。
从iǎ就表现出读书天分的韩家三哥,在iǎ村中很受敬重。在路上遇到,村民们都是先上来嘘寒问暖一阵,让贺方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而贺方亲切有礼的回应,也让村民们感到惊喜,都道韩家三哥越来越有读书人的气度了。
一路上,他不停与相熟的邻里打声招呼,虽然从邻人惊讶的神情中,贺方进一步体会到过去的韩冈的确不是亲切待人的子。不过韩家老三到底是在外游学了两年,回来就就病倒,还没来得及与村人打上jiā道。贺方与前身的不同完全可以推到两年的时间上去,并不至于会让人疑
走了一阵,已经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饱含着水意的空气也扑面而来。下龙湾是个不大的村庄,位于两山夹谷之中,村北远山其è苍莽,村南山è苍翠,哗哗的河水水流声则从村子北面传来。那条河名叫藉水,河对岸便是秦州州城。藉水向东流淌,过了百里之后便汇入渭水——也即是渭河。如果没有党项人的威胁,这里其实是一个很宜居的村落,但既然其位于边塞,便也免不了要日夜担惊受怕。
“毕竟是北宋啊……”贺方暗叹着。若是后世,陕西那是中国腹地,根本不需要担心外患的地方。在那个时代,自家只要安安分分的做事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战是个陌生得只能在新闻和书本看到的名词。但在此时,却是他实实在在要面对的问题。
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土地,以及陌生的时代……贺方的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不意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便要栽倒。但一双iǎ手将将好从后伸来,将他给扶住。
“三哥哥,iǎ心一点。看着脚底下……”
“嗯……”贺方应了一声,回头看看,韩云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正担心的看着他。
对了!至少还有家人。贺方侧头看着iǎ心翼翼搀扶着自己的iǎ丫头。在这个时代,还有应该陌生,心中却怀着一份情谊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