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误认为流氓,薛向心里有些恼火,也不理她,跨上车座,又摆出了夜里排队时的pose,支着地的长腿一抖一抖。
薛向伸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右手的食指轻轻一弹烟盒的底部,一根香烟闪电般从烟盒里跳出,直奔面门而去,薛向一张嘴,精准的叼住了香烟。这潜意识的动作炫酷之极,仿佛演练过千百次,薛向条件反射般地就做了出来。昨个夜里抽烟时咋没这动作呢?薛向有些纳闷。想来吸引美丽女性注意是所有牲口的本能吧,薛向给了自己一个完美解释。
柳莺儿的注意力倒真是被吸引了过去,心中惊叹:这该抽多少烟才能练到这种程度啊,年纪不大,倒是个烟鬼。幸好薛向听不到她的心中所想,不然非气出个好歹不可,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
这支烟抽到一半,前面的队伍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往后急退,薛向稳住车把,双腿叉住地面,摆出一副“任它风高浪急,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原来是菜场的大门打开了,张开的朱红大门顿时被挤得咯吱作响,摇摇晃晃,似乎再多点人,再大点劲儿这扇大门就得挤得掉下不可。这种场面,国营菜场的营业员们早已司空见惯,有条不紊的把个种食品蔬菜摆上八个售货窗口的条案上。菜场设置的很独特,合页大门打开后,前进半米就是一堵墙,在墙上凿开一溜儿八个一米来高的宽阔窗口。窗口之间用厚厚的无色透明玻璃相连,透过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菜场内的货架上摆放的各种食品,每个窗口三个营业员各自负责收票、收钱、取货,分工明确,这样倒是大大加快了收货速度。
前面的队伍被开启的大门带得一通后退,后面的队伍见开了门就猛然往前急涌。推攘间,柳莺儿稳不住身子了,回头看看,她后面原来的大妈换成了个十**岁的青年。这家伙一身黄军装穿的歪歪垮垮,叼着烟的嘴里露出满口黄牙,满是横肉的脸上,在左脸颊长了个豌豆大的肉瘤子,望之令人生厌。横肉男眼珠子盯着柳莺儿的浑圆的屁股滴溜直转,嘴角流出了哈喇子。
ps:在此,感谢都梁先生,一些军服的描绘有借鉴的地方,另外盘道,当然他作攀道也不错,也是借鉴了血色浪漫,在此,致谢!
第三章 误作登徒非我意
柳莺儿大急,赶紧前跑两步,用手抓紧薛向车后座上的铁环,仿佛那是救命稻草。原来的“流氓头子”好像也并不那么可恶了,看来流氓之间的优劣也是要对比的,柳莺儿心道。显然薛向在这场对比中胜出,获得优质流氓的光荣称号。
薛向感觉到车子紧了紧,回头后看,只见柳莺儿面色惶恐,眼中满是祈求,再往柳莺儿身后望了望,心里便明白了七八。薛向的嘴角向前方努努,示意她排到自己前面。柳莺儿如蒙大赦,提着菜篮,小脚跑得飞快,闪身到了薛向车的前轮处。薛向叉着双腿把车后滑了一步,又撑住不动了。
横肉男发现俏佳人儿前逃,心头大急,迈开腿也想跟上。薛向岂能让他如意,左腿立地,右腿笔直上抬,双手一拧车把,瞬间将自行车打横,一屁股坐回座位,右腿依然横跨在车杠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横肉男。
横肉男被堵住去路,目露凶光,死死地盯住薛向,把衣袖向上挽了挽,做出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怒道:“丫挺的,敢坏爷们儿好事,找抽啊!”说罢,扬了扬肥厚的肉掌,手背上长长的黑毛清晰可见。
四周的人群见这边起了热闹,国人的某种劣根性瞬间发作,排队的人也不挤了,散开一个半圆的圈子,好整以暇地看起了热闹。
这种虚张声势的小把戏,薛向见的多了。会叫的狗从来不咬人,越是叫的声大,越是色厉胆薄。
横肉男的叫声早惊动了柳莺儿,只见薛向不为所动,嘴角斜叼着烟,深吸一口,吐出个大大的烟圈,未及大烟圈消散,紧接着又喷出个小烟圈,小烟圈直直的把大烟圈穿心而过。
什么人呀,什么时候都不忘卖弄。刚才的“救色”之恩早被柳莺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又开始腹诽自己的“恩公”。
横肉男见自己拿手的这招没有奏效,索性也不耍光棍了,把卷起的袖管又捋平,抱拳唱个诺:“未请教这位兄弟是哪部分的?”
半黑不黑的江湖话配着他那动作,还有那身穿得歪垮垮的黄军装,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噗嗤,柳莺儿没忍住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方才想起前面的横肉男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横肉男的这半黑不黑的江湖话听起来然人发笑,内里实是有讲究的,薛向知道他这是在“盘道”。当时,满四九城的青少年们都爱穿军装,从装扮上压根儿分不清对方是“老兵”还是“顽主”,因此需要盘道来弄清对方的根脚。尽管此时“老兵”这个称呼已经淡去,但是盘道却流传了下来。
在干部子弟的圈子里,谁家老头子是哪个山头的,这很重要,这关系到你是什么来路的问题。譬如两个以前并不认识的干部子弟,第一次见面要“盘道”,基本上,都是问你是哪部分的,这一般都是指抗战时期他们的父辈属于哪个部队,干部子弟们把时间的座标定在抗日战争时期是有道理的,因为红军时期幸存下的人员少,能活下来的,到55年基本上都是高级将领,虽然这些人级别高,但毕竟人数少,全国分散下去,在京城的干部子弟圈里的影响力反而不如抗战时期的那部分,抗战时期,番号不多,可人数着实不少,这部分人活下来的到现在基本都是中高级干部了,所以在干部子弟圈里影响很大。解放战争期间参加工作的干部是不值得一提的,因为那会儿执政党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其规模已成了气候,军队也达到上百万人。…,
薛向深吸一口烟,将最后的烟柱燃尽,只余下过滤嘴。嘴巴一吐,过滤嘴向前飞去,右手捏成兰花状向过滤嘴急追而去,出指如电,中指指尖精准地弹中过滤嘴,过滤嘴直直的向不远出的垃圾桶飞去,飞到垃圾桶上空,猛然下坠,撞着桶壁沉底。这一手漂亮之极,看得四周看热闹的人群目瞪口呆。
“我229师的,你哪个部分的?”薛向搓了搓双手,弹去指甲上残留的烟灰,肃面问道。问到自己的根子的时候,干部子弟多不会嘻哈,这是他们父辈的荣耀,也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抗日战争时期,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红军被改编为国民革命第八路军,老蒋编制给的少,当时只编了三个师,分别是215,220,229师,这三个师加上新五军的底子构成了后来四大野战军的主力阵容。两拨人盘道的时候如果盘到了一个师里,除非深仇大恨,那双方绝对是掐不起来的,军人从来是最抱团的,这一点在他们后辈身上得到延续。若是不是出自一个师,小矛盾基本上找人说和下,也过得去。
见薛向报出了根脚。横肉男立时怂了,他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盘道这招还是他平时观摩顶级顽主们互报家门时学来的,他见过很多次双方互相报出了根脚,立时化干戈为玉帛。也见过一方报出根脚,另一方立马怂了,认输道歉。
后来这一招和方才的搙袖子,被他活学活用,发扬光大,成了他的两大必杀绝技。第一招,虚张声势,他这副尊容配上张扬的手势,很是吓到过不少胆小的孩子。第二招:盘道,通常在第一招无法奏效的时候,盘道很管用,他总会抢先问对方的根脚,让人觉得他是高级顽主圈子里的一号人物,如果对方没有根脚,多数情况,并不会反问他,而会选择退让。假使对方报出了根脚,他立马服软,选择机会求和,对方往往也不会太过为难。
横肉男看似粗豪,实则机警,他不会傻得骗薛向自己是某某师。这是干部子弟圈里的禁忌,敢假报根脚,被那帮顽主里的纨绔们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为维护团体的荣誉,群起而击之。这也成了顽主圈里的潜规则,轻易无人敢犯。靠着这两招再加上头脑灵活,横肉男在西城一带混得风生水起。
果然,横肉男立马脸上堆笑:“误会误会,兄弟冒犯了,冒犯了。”话说得极快,唾沫星子从黄色的牙齿间向四周喷射。横肉男一边致歉,一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工农”,前走几步,想给薛向上烟。刚掏出烟盒,发现不对劲儿,连忙又把烟盒塞回原来的口袋,扯开军装从衣服里掏出包烟,正是薛向抽的“翡翠”。
这帮顽主倒是一个德性。
薛向见横肉男服软,也不愿太过纠缠,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薛向重生后的性格转变极大,原来小青年的纨绔气、豪爽大方和薛向的孤僻、腼腆两种性格中和成了一种慷慨豪迈,沉稳厚重的性格。薛向接过横肉男的香烟,叼在嘴里,正要打火,横肉男倒是先把火打燃,帮他点上。
“嘿嘿,刚才的妞真漂亮,兄弟好福气啊。认识一下,郝运来,你叫我耗子就行了,兄弟高姓大名呀?”横肉男伸出右手要和薛向握手。
薛向接过他递来的手握住,摇了摇:“薛向,没事儿,不打不成交。”他倒没解释他和柳莺儿不相熟的事儿。…,
牲口们不都这毛病吗?七十年代的也一样,谁也不愿和美丽女子撇清关系不是。
薛向,这名字有些耳熟。郝运来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柳莺儿见方才还怒目相向的两个人又有说有笑了,皱了皱蛾眉。果然是流氓的头儿,这么凶神恶煞的人,也能聊得来。柳莺儿不再理这边,转过身子去排队了。
天色渐渐大亮了,菜场门口人也越来越多,嘈嘈杂杂,四条纵队也越来越臃肿。
“叮铃铃,叮铃铃……”,无数辆自行车从各个胡同口,街道口窜了出来,在菜场前方的街道汇成一股钢铁洪流,朱红色的大门仿佛一块巨大的磁石把所有的自行车吸引过来。
这时候来的,多是穿着军装挎着军用挎包的顽主们,被家里的老子打发出来做搬运工的。一个个眼神充满了挑衅和不屑,自行车都驶得飞快。时不时的有人和薛向打着招呼,远远地叫着,手里打着敬礼,薛向偶尔点头,偶尔右手双指并拢向帽檐靠齐,回一个美式军礼。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薛向有点忙不过来,便抱拳相达,算是回了个总礼。
郝运来顿时肃然起敬,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三哥”
“三哥”
“三哥”
“………”
“………”
薛向正应酬着,听到几声熟悉的声音,知道是在叫自己。薛向的伯父生有一子一女,年龄都大过薛向,薛向在家族里行三,又因为平日里仗义疏财,好勇斗狠,又极讲义气,再加上一副好身手,在顽主圈里倒是大名鼎鼎,不管年龄比他大的还是小的,都称他为三哥。薛向的人脉极广,面子很大,往往两拨顽主起了龌龊,能调解的,基本都找薛向出面,他也是来者不拒。好事者给薛向取了个“东城及时雨,北海呼保义”又唤作俊宋江的诨号,很快在顽主圈里叫了开来。
薛向扭头一看,雷小天,朱世军,康桐,李红军,刘援朝,孙前进几个笑着向自己走来。这六个十六七岁的青年穿着各样式的军装,个个精神饱满,身材高大,走到一起极具压迫感。
“哈哈,麻雷子,老猪,小康,红军,援朝,前进,哥儿几个来的很齐整啊。”薛向把他们的名字一一叫到,笑得很开心,这熟悉亲切的身影让他突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鲜活,温暖。薛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丢了过去,雷小天一把抄到手里,把烟散了开来,正要把烟盒丢回来,薛向摆摆手示意不用,他也不假客气,顺手塞进兜里。
“麻雷子,先别急,这边还有位朋友。”薛向拍了拍郝运来说道。
“哟,这不是西城的油耗子吗?什么时候成了咱三哥的朋友?”雷小天径直走到郝运来身边,解开他的外衣扣子,轻松地把“翡翠”扒了出来,真是驾轻就熟,看来是早知道这位的习性。
郝运来不敢动一下,显然是和雷小天打过交道,知道他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