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所长张嘴就说:“择日不如撞日,这个时候闯进去传唤,更能起到威慑犯罪的作用!”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朱所长的潜台词是白爱国说的没错,老陈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摆酒!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陈观确实有钱!他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呢?看来这趟没有白跑!
在门外端着碗吃饭的乡亲们看见朱所长和小杨来,以为是来喝酒的,高高兴兴的打招呼。这就是陈观敬酒时听到的院外的喧哗声。
因为存了威慑犯罪的心思,朱所长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洪亮、有力!
陈观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吸了一口气,使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我就是陈观,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么?”
明水本地人说话后音比较重,还有很多土话,到外地去一张嘴别人都觉得很难听懂。陈观在大学学古音韵和方言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个小论文,专门探索明水人的语言特点,结论是明水由于地处偏僻,语言里保留了上古音的特征。比如,明水人称呼人时候喜欢用敬称,喊李福来的名字,都喊福来子,后面专门加个“子”字。这个“子”字,就是古代对老师或者有道德、有学问的人的尊称。
陈观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听得派出所的老朱不由得盯着陈观多看了几眼,这才皱皱眉、冷冷的说到:“我们接到举报,有人怀疑你的钱财来路不明,请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接受调查!”
原来如此!
片刻之间,陈观脑海里就翻腾了无数念头。
去派出所接受调查也无所谓,白的不能说成黑的,但是就这样去派出所,今天晚上老陈家请客就算彻底泡汤了。不说别人,不知道担惊受怕的母亲会发生什么事。当年,自己的奶奶就是因为目睹了爷爷在万人公审大会上被五花大绑而吓疯的,从此精神失常,连亲人都不认识了。
一想到奶奶当年吓疯的事情,陈观心里就下了决定:坚决不去派出所!
可是不去派出所得有不去的道理和办法,那可是执法机关,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他们,不去绝对是不行的。自己是等待分配的大学生,不是犯罪嫌疑人,不可能暴力抗法,那是自寻死路。白爱国兄弟眼巴巴地盼着自己那样做的!
不去派出所,让派出所的人就地解决问题!既然他们来了,好来难走,不把问题解决就别想走!
这一刻,陈观血液中五龙山区男人那种血性、野性、烈性、狠劲一下子就激发起来了!
大学四年,因为家里经济困难,陈观都是低调做人,搞好学业的同时,忙着勤工俭学,空闲的时候跑去练自由搏击,过的是一种自我封闭、自得其乐的日子。与其说是因为家里穷轮不上当学生干部这样的好事,不如说是他自我放弃、根本就无意表现自我、展示个人能力,放弃了竞争。
实际上,大学里的机会多的是,环境相对公平。没有财力去组织活动、表现自己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陈观自己就没有想着表现自己、争取更好的机会!
一下定决心坚决不去派出所,陈观心里就恨恨地骂到:“该死球朝上!老子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要是斗不过穷乡僻壤的两个民警,四年书就白读了!”
这一刻,陈观突然意识到,自己就不应该被分回明水,毕业分配时应该争取一下,找班主任、系党总支书记、副书记好好汇报汇报,哪怕是帮着老师们多干点活呢!要知道自己虽然不是学生干部,但是各专业课成绩可是全年级第一,把自己分回明水这样一个小县城简直就没有天理!
如果主动去找老师们汇报汇报,陈观心里有数,八成会留在省城,毕竟老师们是爱才的,用人单位也是需要真材实料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已经被分回来了,再也不可能通过毕业分配留在省城了,都怪自己,只想着没有钱、不是学生干部,就没有想过这些并不是决定因素,没有想方设法要求留在省城,没有想过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办法总比困难多!归结一个字“怂”,两个字“怂包”,三个字“太怂包!”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一切只能从明水开始、从自己现在的五龙峪开始了。
人啊,平时不知道自我反省,只有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被迫反省、审视自己。凡夫俗子们反省过后都是后悔不已,幻想着如果能够重新来过该多好;有作为的人一旦通过反省和审视觉悟,那境界就会上一个大台阶。
陈观心一横:就从五龙峪这个小山村开始,老子来了!
派出所的老朱、小杨包括满院子的人都不知道,就这一会儿工夫,陈观脑子里转了那么多念头、心态发生了巨变!
酒壮怂人胆,酒壮怂人胆啊!
就在陈观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时候,陈学智和郑玉莲两口子从震惊中惊醒了,双双抢了过来,一左一右,护在了儿子面前。
陈学智嘴巴颤抖了半天才发出了声音:“朱所长,我儿子是冤枉的。一定是白爱国那龟孙去诬告我儿子!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郑玉莲性格温婉,平时说话从不大声大气的,今天下午因为儿子回来请客,郑玉莲欣喜之下,满村喊人帮忙办酒席,村里人都很惊讶,谁也没想到秀秀气气、病怏怏的陈家嫂子竟然也有风风火火的一面。
郑玉莲苍白的脸上猛然间涨上了一丝红潮,两眼喷火,手指着老朱,大声吵到:“你胡说!我儿子刚刚学校毕业回到家里,哪里有什么钱财?哪里会来路不正?分明是白爱国恶人先告状,给我家多算了提留款和电费,被我儿子发现了,跑去搞黑状。你们咋木匠斧子一面砍啊?凭什么让我儿子去派出所?你们讲理不讲?”
乡镇派出所属于绝对基层单位,平时与老百姓打交道多,很少给老百姓好脸色。虽说都知道为人民服务是宗旨,但这个时候的政法机关更主要的是专政职能,乡镇派出所的服务理念尚未提出,许多干警抓人捆人干习惯了,一般态度都很横。
一看陈学智、郑玉莲夫妇挡在了陈观面前,而且还吵开了,朱副所长恼了,大声吼道:“陈学智,你两口子听着,我们在执行公务,带陈观回去调查!你们阻挡就是妨碍民警执行公务,是要坐牢的!再不闪开,我就不客气了,别怪我不讲乡亲情面!”
院子里的人反应过来了,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派出所胡来,偏听偏信,没有证据胡乱抓人,现场乱成了一团。
朱副所长一看任务完不成了,带不走人了,急了,顺手从枪套里掏出了手枪,左手一拉枪机,子弹就上膛了,朝天上“砰”的就是一枪,接着就喊到:“都给我闪开!”
一声枪响把所有的人都震惊了,片刻之后,郑玉莲突然发疯一样朝老朱扑去:“你厉害!有种你先把我打死!”
李福来一见老朱开枪,马上就是一声大喊:“派出所开枪杀人了!老少爷们,抄家伙啊!”
院子里五龙峪村的老百姓全炸锅了,抄板凳的、举铁锨的、掂菜刀的,关大门的,全都行动了起来,把两个民警给围住了。
陈观正要开口说话呢,朱所长就开枪了,眼见母亲朝着老朱扑了过去,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伤在老朱的枪下,血溅当场,陈观登时就恶向胆边生、怒向心头生,旋风一般也扑了上去。
朱所长朝天开枪后,手都没有来得及缩回来,刚刚厉声吼完,陈观就到了,双手抓住朱所长举着手枪的手猛地往下一顿,膝盖就狠狠的撞在了朱所长的腹部,在朱所长疼的弯腰的同时,陈观肩膀用力又是一顶,直接把朱所长给顶了个仰八叉,摔到了地上,手枪也掉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陈观才舌绽春雷,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声音太大了,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也全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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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牛刀小试
这个时候陈家院子里的情势实际很紧张,要不是陈观及时大吼一声制止,乡亲们手里的家伙可能就已经招呼到两个警察的身上了。
陈观原来对民警的印象很好,知道人遇到难处的时候还真需要民警帮忙,特别是在明水城长途汽车站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得到了城关派出所的及时处理,心里对民警的打分很高。
今天晚上的情况不同,姓朱的所长刚才说的清楚,他们是接到了举报、怀疑自己的钱财来路不明才出警的,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下午在打麦场上把白爱国弟兄说的无话可说后,这两个家伙恼羞成怒,跑到派出所去诬告自己;二是这两个民警来得蹊跷。按理说个人钱财属于**,派出所无权调查,更不能捕风捉影、凭“怀疑”二字来传唤人,甚至动枪。很显然,这两个民警和白爱国串通一气了,有着不可告人的幕后交易。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冷静不冷静了,也不是忍口气低低头就可以过去的,假如自己低头服软跟着他们走,到派出所去必然没有好果子吃,不说屈打成招了,最起码也得猛挨几顿狂揍!
当缩头乌龟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华山一条道可走!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就在院子里一片寂静、陈观就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刚刚从震惊中惊醒过来的白爱月从人群中挤到了陈观跟前,拉拉陈观的衣袖,低声说到:“陈观哥,这人确实是派出所的副所长朱所长,你冷静一下,千万别冲动,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去喊支书过来处理!”
陈观此时看见白爱月,眼睛里都直喷火,把她的好心也当成了驴肝肺,胳膊一抬,把白爱月震了个趔趄,愤怒地吼道:“滚!你们白家就没有一个好人,少在这里猫哭老鼠假慈悲,把老子惹恼了,日死你!”
一直是温文尔雅的陈观,此时就象暴怒的狮子,说出来的话血淋漓的,而且还那么粗俗,简直是完完全全的回归成五龙山区的莽汉了。
这话虽然粗俗,但是对了五龙峪老少爷们的脾气,院子里登时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几个年轻人还学着陈观的口吻起哄:“日死你!”“日死你!”
白爱月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一脸惊诧地看着陈观愤怒的脸,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挤出人群,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跑去。
白爱月哭着跑走了,陈观心头一震,知道自己说话过分了,太野道了,叹了口气,使劲儿摇摇头,让脑子清醒一点。
看着躺在地上的朱所长,陈观再次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青涩、多一些成熟的意味:“按照有关规定,私人钱财属于个人**,公安部门无权调查。这是其一。其二,你们只是接到举报,来传唤我去配合调查,按照公安部门枪支管理办法规定,不应该配枪出警。其三,在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前,民警不得掏枪指向群众,包括犯罪嫌疑人,更不能鸣枪、开枪。违者,要给予记大过处分。我母亲只是和你说理,你竟然掏枪、甚至开枪,严重违反公安部门枪支管理规定。而且,从今晚的情况看,我怀疑你收了白爱国的贿赂,蓄意制造事端,企图扩大事态,以便给我罗致罪名。我要向省公安厅、水泉市公安局、明水县公安局控告你。你等着受处分吧!”
说完,陈观又对吓傻了一样的姓杨的民警说到:“你,过去把他的枪捡起来,负责保管好,不要让他拿着枪惹事!”
这就是陈观的聪明之处,自始至终都没有碰一下朱所长的手枪,也就杜绝了朱所长回头诬告陈观母子袭警和抢枪的可能。
朱所长躺在地上疼的脸上直冒汗,顾不上说话,小杨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枪,关上保险,塞进自己的裤兜,这才把朱所长从地上拉了起来。
过了半天,朱所长才直起了腰,脸上的汗珠子黄豆一样大,不停地滴落,两眼恶狠狠地瞪着陈观。
陈观这个时候心情已经平静了,知道自己必须打赢这一仗,否则后患无穷。
陈观对朱所长和小杨说到:“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我家来?”
小杨不得不再次回答说是龙湾派出所的民警,接到举报,有人怀疑陈观的钱财来路不明,传唤陈观到派出所配合调查。
陈观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静:“既然你们是龙湾派出所的,又是来传唤我的,应该让我看看你们的警官证和传唤证吧!”
此时的乡镇派出所很不规范,民警们到农村办案,一般都不会带警官证和传唤证,因为从来没有哪一个老百姓会要求看他们的证件。
小杨已经被刚才的架势镇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兜,就转身低声对朱所长说到:“朱所长,按规定,咱应该先出示警官证或工作证,再出示传唤证的。我没带,你带没有?”
朱所长脸色早已变得黑青黑青,闻言对小杨吼道:“啰嗦个球?要那玩意干啥?五龙峪村谁不认识我老朱?”
陈观淡淡地说到:“五龙峪的老乡们认识你,你却掏枪对着他们,恐吓老乡,甚至开枪!你把人民警察的形象损坏完了!法律不认识你,它是庄严的,也是无情的!咱们依法办事。把传唤证和警官证给我看看,证明你们的身份。我怀疑你们冒充警察诈骗!”
小杨急了,大声说到:“陈观,你可不能胡说,我们是龙湾镇派出所的民警,是执行公务的!”
陈观不依不饶:“别废话,你们到底有没有警官证和传唤证?”
老朱头一扬:“没有!”
陈观回头说到:“妈,你去我的背包里把笔和本拿出来,给小杨,让他记录。咱依法办事,说啥都要有记录,算是依据吧!”
郑玉莲答应一声,就回屋取笔和本了。
老朱和小杨两个这才意识到碰到硬茬子了,要和他们较真了!
郑玉莲把笔和本取来后,陈观递给了小杨,说到:“请你以一个警察的良知认真记录我们的对话,记录完,我们双方确认没有误差,就签上字。”
小杨很不情愿的接过了本和笔,在旁边的一张桌子跟前坐了下来。
陈观说到:“请你如实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包括我们的对话先记下来,包括你们进门后的问话、我的回答、我父母的说话、你们的说话、你们掏钱、开枪的经过,都要如实写下来。人都是要讲良心的,人民警察更应该有良知,我相信你会如实记录的。这么多乡亲们都在看着,他们都是证人,你就是记错了也不要紧,他们会提供充足的证词的。”
血性被激发了的陈观,满脑子的知识起作用了,发挥威力了,按照自己学过的法律条文来思考和处理问题了。
朱所长气急,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声呵斥到:“陈观,你太猖狂了,竟敢胁迫警察为你做记录!”
陈观对着小杨说到:“请把这个人的说话记下来!”
朱所长对小杨吼道:“你个傻蛋,他让你记你就记啊?老子才是你的领导!”
小杨果然停止记录了。
陈观慢悠悠地说到:“我听说当警察首先就要对党忠诚、对国家忠诚、对人民忠诚,不畏强暴,维护公平正义。一个人连如实记录都不敢,老百姓还能指望他主持正义么?这样的人不如早早的回家,卖红薯去吧,省得把祖宗八辈的人都丢完!”
小杨有点为难,看看朱所长,再看看陈观,不敢落笔。
李福来一会儿就看出了门道,知道陈观要把这两个警察往狠处整了,喊了两个年轻人,也拿来了笔和本,对陈观说到:“你们说吧,他不记我们记,记完你们过目,没有差错的话就签字。”
朱所长以前办案都是顺风顺水的,带人、抓人从来就没有遇到过麻烦。这次是想着陈观一个小娃家,就算是大学生也没啥了不起的,带回派出所去一吓唬,就啥都说了。现在一看陈观的架势,朱所长就知道自己大意了,这小伙子抓住了他和小杨没有带警官证、传唤证的纰漏,要大做文章了。
朱所长毕竟从警多年,经验丰富,刚才吼了一阵后,现在心里已经透亮了,知道自己一点私心蒙蔽了良知,被白爱国坑了。这陈观老练着呢,他让小杨作记录,就是准备和自己弄到底了,搞不好这次真的要背处分了。
朱所长当然知道象这样子的传唤,是不允许配枪的,更不允许鸣枪!他现在只想着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至于是否能把陈观带回派出所去,已经不重要了。
朱所长的态度好了,也不再吼了,说到:“算了,不再说了。陈观,你是大学生,一定明白,有人举报我们就得出警,这是我们的职责,并不是我们要和你为难。这只是一个举报,我们也只是想请你去协助调查。这样,我们不带你回派出所调查了,你明天或者后天有空,到所里去一下,把事情说清楚,就没事了。我们先走了!小杨,任务结束,我们走!”
这一说,等于是说他们认输了,站下风头了,这可是五龙峪历史上第一次见到派出所民警吃瘪,院子里的乡亲们马上就欢笑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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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好来难走
按理说,事情到此就可以结束了,派出所的两个民警灰溜溜走人,陈观他们继续喝酒,车走车路、马走马路,可以两不相干了,偏偏陈观不依,他是不会让他们这样撤走的!
就见陈观摇摇头,淡淡地说到:“你们不能走!”
朱所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死盯着陈观:“你想限制警察的人身自由?”
陈观笑了:“这个姓朱的同志说话可真有意思。谁敢限制警察的人身自由啊?那不是想犯罪么?我没有那个胆量,我也不会违法。我毕竟上了四年大学,法律也是必修课,这点法律常识我还是懂得的。只不过呢,你们没有警官证,也没有工作证,还掏枪吓唬老百姓,甚至开枪,如果不是我制止及时,很可能你就把我母亲打死了。你说,人民警察有这样干的么?”
老朱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为什么工作纪律一定要规定出现场时一定要出示警官证或工作证了,原来那不光是法律程序,还起着保护警察的作用啊!
不吃一堑不长一智,朱所长这次算是彻底认清了警官证的作用。
事情发展到现在,陈观已经控制了局面,自信心爆棚,他要把证据弄充分,把事情一次性解决。
就听陈观继续说到:“没有警官证,没有传唤证,你们要带我走,就是非法限制他人自由或者非法拘禁。我问你们,你们有搜查证没有?有搜查证也能证明你们的身份,最起码证明你们确实是在执行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