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将乌喇那拉氏与西院住的年氏都给骂了进去。若说府里李氏最恨的,一是乌喇那拉氏,再就是年氏。乌喇那拉氏是正室,有子有女,不管动多少手脚,李氏都拿她没办法,只能时不时恶心一下。而年氏,以前尽管李氏失宠,但好歹四爷还会时不时过来歇两晚上。可年氏一来,就独霸宠爱,看着身子弱的跟阵风一样,却娇媚诱人,还连着生子,三年生了三个儿子!
不过能生又如何,生的个个都是一口气吊着,看能熬多久!
听李氏又骂起来,弘昐兄弟几个无奈的对视一眼,朝哈宜呼使了个眼色。
哈宜呼上去巴着李氏的肩膀撒娇要东西,“上回那个红木嵌瓷板画四季美人图的挂屏您赏了我罢。”
“又想拿来做嫁妆不是!”被女儿一撒娇,李氏脸上带出点笑,在哈宜呼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没好气道:“迟早额娘那点东西都让你给要走搬到婆家去。”
说起婆家,李氏想到哈宜呼定的人家是乌喇那拉氏的侄子,又有点不甘心。
弘昐一眼就看出来,劝道:“额娘,直郡王伯家三个个格格都抚蒙了,哈宜呼能留在家里,阿玛已尽了全力。”
“是啊,是啊,嫡额娘家里好歹是著姓大族。”弘时赶紧在后面跟话。
她是著姓大族,你娘是汉军旗出身的!这死孩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气得李氏一巴掌拍在弘时背上,拍完后心里不得不承认弘昐弘时说的有道理。万岁的公主还都送去抚蒙呢,死一个送一个,宗女们更是不少。比起来女儿能嫁在京城,是不是乌喇那拉氏的娘家真不算要紧。再说乌喇那拉氏那侄子,那拉星德,在京里满族子弟来说,算是出挑了。
李氏叹气,“唉,额娘是该满意了,论起来,你们阿玛疼孩子的心,在兄弟里算是头一个。”完了得意道:“额娘原本还担心哈宜呼嫁过去有人为难,眼下倒不用愁这个。府里正经的大阿哥回来了,你们三兄弟立在这儿,那头是要极力拉拢的。”
弘昐:“……”
弘昀:“……”
弘时:“……”
哈宜呼:“……”
为什麼不管怎么绕,额娘都能把事情又扯回去,虽说东小院是额娘的地盘,但谁知道正院在这儿放了几个人,阿玛有没有安插人手。额娘你这样口口声声幸灾乐祸,难怪后来阿玛不肯来了。
不过弘昐他们都知道李氏多年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没狠劝她,反正只要李氏不对弘晖动手,只是耍耍嘴皮子,倒不至有甚么差错。
第5节
☆、清圣宗
李氏打着看戏的心思,年氏却在交代儿子们大哥来了一定要讨大哥喜欢。
自从生下福沛,年氏的身体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多少好药用下去,一时半刻后,那药气就漏光了。太医看过没法子,怕年氏原本的一二生机都被折腾没了,干脆不用补药,交待平日多用饭食。但年氏天天光是喝药都要喝一肚子,从胃到舌尖都是苦的,哪里吃的下饭?
这样的年氏,其实已经不能侍寝,四爷过来,多数都是一起说说话,有时候四爷一间房独自歇了,有时候年氏就叫自己的丫鬟去服侍。
年氏自觉是仗着还年轻才能熬着,却没心大到以为自己能活到儿子长大成年。她整日忧惧,所怕的,不过是膝下三个病弱的儿子无人照料,而苏景的出现,让她觉得前路有了丝曙光。
年氏冰凉的指尖抚摸着长子福宜稚嫩的面庞,说是长子,其实不过是三岁的孩子罢了。
“见了大哥,要乖乖听话,给大哥问安,带着弟弟们,别吵闹。”
福宜点点头,乌黑的眼珠子里满是认真,绷着脸道:“额娘,儿子记住了,一定好看弟弟。”
年氏笑笑,看看三个儿子,让丫鬟们再拿项圈来给儿子戴上。平素怕儿子小,压着脖子,今日是喜事,应该打扮的喜庆些。她也让丫鬟再给自己上一层胭脂。
夏嬷嬷心痛她硬撑,道:“侧福晋,要不给王爷禀报一声,您今晚就别去了。”
“不行!”年氏立即拉下脸,斥道:“大阿哥头一次进府门,是天大的喜事,我就是还有一口气,都得高高兴兴去吃宴。你们谁也不准去王爷面前胡说!”
夏嬷嬷讪讪的点头。
毕竟是乳娘,年氏放软口气道:“嬷嬷,王爷虽宠爱我,但子嗣却更要紧。王爷自觉亏欠大阿哥,心里正是要补偿的时候,我却泼凉水,王爷会如何想。你要知道,这府里盼着王爷看不见我的人多得是。”说到后面,年氏一肚子心酸,悔道:“也怪我当初不懂事,只以为有王爷宠爱便谁都不惧,岂料我不配享这个福,眼下府里头,有什么人能与我交心呢?”
夏嬷嬷被年氏说的眼圈都红了,背过身抹抹眼角,转回来道:“侧福晋,咱们没害过人,不过是她们嫉妒您得宠罢了。”哪家王府后院不是打成一锅粥,就是万岁的后宫,四妃难道就真好?怎么万岁封一个皇后死一个,真是克妻?不说皇后,有子的贵妃都活不下来。世道就是这样,得宠就要被人嫉妒,不得宠日子就难过,实算不上甚么过错。
谁说不是呢……
年氏叹道:“我不怕她们冲着我来。我只担心福宜他们,我若去了,三个同母体弱的小阿哥,别人不用动大手脚,只要吩咐人夜里开两次窗,他们就能没得糊里糊涂。”说着说着年氏泪如雨下,“都怪我不中用,没将他们生的健健壮壮。”
“侧福晋,您还好好的,何必想这些。再说,小阿哥们是龙孙,谁敢伺候不尽心,王爷能饶过他们?退一步说,您不是没娘家的人。”夏嬷嬷想方设法安慰年氏。
“靠不住的。”年氏摇摇头,道:“阿玛老了,大哥是憨厚人,家里如今是二哥做主。我在娘家,二哥自然疼我,可我嫁出来,二哥素有野心,岂会再顾忌我这个出嫁姑奶奶的处境,更别提福宜他们这些连面都没见过的外甥。你不是不知道,年家本是王爷门下的奴才,二哥这几年却常与十四爷府上来往,王爷早就震怒,只是此时不发作罢了,可恨二哥一味以为我有私心,不肯听我的劝告。”
一气说许多话,年氏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丫鬟忙给她端水顺气。
缓过口气,年氏又道:“我眼下半点不敢指望娘家。本就靠不住,况嫁的是皇子阿哥,谁能与我撑腰呢?”难道做奴才的还能打到主子府上来?
“那也还有王爷。”
年氏苦笑,“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哪里有那么多心思放到后院,不可能时时盯着。
夏嬷嬷犹豫,道:“您就看好大阿哥。不是同母,从小又没亲近过。”
“正是没亲近过。”年氏觉着自己的想法没错,肯定道:“若从小在府里养大的,我还不敢指望。我打听过了,当年送大阿哥去扬州的珠丹,原姓郭尔佳,娘家几个侄子都安顿的好好的,且并非大阿哥回京后才安置,五年前,就有人寻上门,给他们送银子。与珠丹一道去扬州的丈夫叫萨鲁特的,在扬州娶妻生子,其中一个儿子,认到珠丹名下,若非大阿哥重情,何来此事?福宜他们,年纪尚幼,我只盼望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有个富贵日子就成,断不会挡大阿哥路的。大阿哥,总需要兄弟。”
此言含义太深,让夏嬷嬷一时不敢接,听年氏续道:“哪怕是为立起来做牌坊,大阿哥都比旁人靠得住。”
苏景头一回到雍亲王府,这个本该生养长大的地方,是从角门进的。四爷要让人大开中门,苏景否了,认为不必如此。
夜间正院大厅烛火通明,门外两盏半人高的十六转如意琉璃大灯将院门前小道照的一块小石头都能看分明,屋里四角处全摆儿臂粗的兰香烛,将屋中照的亮如白昼,烛火摇曳中渗透着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气。
屋中摆了两张嵌玉石大圆桌,上面放着已经做好的冷盘及两个下头用小炉子温着的炖锅。四爷与乌喇那拉氏端坐上方,李氏,年氏一左一右坐在下面的官帽椅上。孩子们按照大小顺序坐在李氏与年氏下首,至于宋氏,钮祜禄氏,耿氏,虽是格格身份,因各有生育,四爷想想,仍叫三人来了,不过连个座都轮不上。资历更老的格格武氏,无宠无子,在四爷眼里与侍妾几无分别,是没资格过来的。
太监丫鬟们都屏气凝神,乌喇那拉氏看着一旁四爷虽是喝茶,但满眼止不住的期盼,心里泛酸,才要说两句缓和缓和屋里的气氛,被四爷派出去迎人的苏培盛欢天喜地进来,把背弓成虾米,喜滋滋道:“王爷,大阿哥来了。”
四爷立即放下手里茶盅,毫不掩饰焦急盼望之色道:“狗奴才,还通报甚么,快让大阿哥进来。”
苏培盛哈腰点头,片刻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一个皎皎如明月的男子进入所有人的视线。
满屋烛火,满室琳琅,竟不如男子一个笑靥。
“儿子给阿玛请安。”清泠中又透出点温润的嗓音唤回人们的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