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喇那拉氏慌了,她去见四爷,却被拦在外面。入宫求见德妃,请见的牌子给退回,再回到府里,四爷身边的心腹太监苏培盛满脸都是笑的拦住她,‘福晋,王爷有话,春寒入骨,近日还请福晋在府中安心休养,不要随意外出。’
不管外面如何议论纷纷,苏景却在宫里安安稳稳的呆着。
他每日先去向太后请安,到了午膳时候康熙那边通常会过来传他过去一道用饭。
☆、清圣宗
这日康熙又让人来传,苏景收拾收拾过去,,一进到乾清宫,结果不单有康熙,还有四爷。
“孙儿见过汗玛法,见过雍亲王。”
康熙很欣慰的捋了捋胡子,四爷则面色乌青。
苏景当没看到,走到康熙示意的位置坐下。好在康熙还算有良心,见四儿子气得不轻,出来当和事佬,“弘昊啊,怎的还不肯叫阿玛,再这样赌气,汗玛法可要生气了。”
苏景瞅了瞅四爷,端正身子道:“汗玛法,孙儿只是担心给雍亲王添麻烦。”
“添甚么麻烦?”康熙装作不懂苏景的意思,这事,孙子是委屈,他也的确真心疼爱这个天资出众的孙子。不提别的,光是这两月孙子住在皇宫,他召见那帮子汉臣的时候把孙子叫来见见人,那文采就能把一干自负饱读圣人学问的汉臣们都给镇住,让他晚上想起来用饭都多添两碗。而且这孙子很孝顺,尽管才认回来没多久,却素来喜欢‘直谏’。想什么就说什么。明知道他的身体事关重大,看着他不舒坦,还是给他把脉,与御医商量药方,全然不避讳,不畏惧可能会沾惹的麻烦。凡此种种加起来,让他这个叫一群儿子伤了心的老头如何不稀罕呢?
他是皇帝,是万岁,却也只是一个年将六十的老人罢了。只是孙子再委屈,过去的事情只能掩耳盗铃,哪怕外头议论的再厉害,都得粉饰太平,更不可能为此事处置老四福晋。
但康熙还是想补偿孙子的,他道:“你阿玛今日进宫是给你额娘请封的。朕已准了,往后你额娘便是侧福晋。”
亲王侧福晋,有册封,有冠服,死后有园寝,有祭祀。虽然在苏景看来,人死之后的补偿其实并没有任何用处,然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死后埋葬在哪儿,有无祭祀,区别是很大的。
这一世的生母是宫女出身,难产而死,能得到这个追封想来应该是雍亲王真的想认回自己,而康熙也是真心疼爱才有的最大妥协。为那个可怜的女人争到这个身份,她九泉之下,或许能瞑目了罢。
苏景闭了闭眼,站起身恭敬跪下,身子伏下给康熙行了个大礼,“孙儿多谢汗玛法厚爱。”一顿之后,朝着四爷的方向叩首,“儿子代额娘谢过阿玛。”
听见这声阿玛,康熙老怀安慰,孙子心高气傲,倔了这么久,为孝道还是低头,可见是个真孝顺的好孩子。人就是这样,心里喜欢,看甚么都喜欢。
四爷不是头一回听人叫阿玛,但苏景这声却叫的他想落泪。这些日子,许多早就忘却的感觉都翻了上来。布顺达是他第一个女人,他那时才十四岁,懂甚么呢,心里整天惦念的是多在汗阿玛面前露几回头,才好早点挣个好点的爵位,不能被兄弟们比下去。对女人的服侍,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况那时候每回宫女侍寝,为防被勾坏身子,还有人在屋外守着,每次不到两刻钟,太监嬷嬷们在床外头就喊了,都来不及跟服侍的女人说两句话。
但布顺达长得比宋氏美,性子也好,不像宋氏那么木讷,他难免多偏爱几分。按照规矩,这种给阿哥开荤的宫女,将来是要退回去的。他知道这些宫女退回去就是老死宫中,因此大婚开府后念着旧情把人都要了出去。那时候开始领了差事,每天唯恐哪里出差错,回府后累的不轻,到布顺达那里坐坐倒还不错。布顺达有孕,他当然是欢喜的,只是也担心她像宋氏,生下孱弱夭折的女婴。但布顺达身子比宋氏好,福晋又贤惠,即便自己也有了身孕,还将布顺达那里照料的妥妥帖帖,他渐渐没那么关注。没想到一贯底子好的布顺达会难产。
他当时看过孩子,手脚都长全了,圆乎乎的还带着胎水,是个整齐的小阿哥。第一个儿子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他就死了,他不忍再看,恰好布顺达的婢女站出来说要去葬孩子。他想着让布顺达亲近的人去办,会打理的妥帖一些,就答应了。之后福晋生下弘晖,府里李氏又生弘昐,弘昀,弘时,李氏所出三子,弘昐,弘昀体格都不健壮,磕磕碰碰养大了。
想到弘昐弘昀,四爷不免想到正是当初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庶长子夭折,故此才在李氏有孕时将乳母请回来照料,又令苏培盛在外寻精通妇幼脉息的大夫回府,故此弘昐,弘昀数次危急,都因诊脉及时稳住了。若他当初没有如此精心呢?他当初又为何不要福晋请的大夫呢,是真觉得福晋请来的大夫不好,还是早就在心里怀疑过福晋?
四爷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长子,愧疚渐深。他自诩是诸兄弟中最看重子嗣的人,然而他的长子却受了侄子们谁也没受过的苦。
想到此处,他不再埋怨长子的不敬生父,柔和神色道:“身子可调养好了?”停了下道:“要是见好,就回府住罢,你几个弟弟还没见过你。”
这话题有点敏感,四爷提出来就看着苏景,眼里居然透出点紧张,没想到苏景一口答应了。
“好。”苏景先应下,又道:“不过家里突然要给我收拾院子出来也艰难,我就到汗玛法赐我的贝勒府住罢。”
四爷想说宅子放在那儿以后去住,这会儿雍亲王府连世子都没定,儿子过去住不像话。不妨康熙插嘴,一下就准了,“成,就去那儿住。”表明过支持孙子的意思,对儿子道:“雍亲王府各个院子都有安排,再说弘昊都十七了,朕打算今年先给他赐两个人,再慢慢看看上记名的秀女,若无好的,就等明年大选的时候再指婚。”添了服侍的人,就会有子嗣,到时候孙子住在雍亲王府一个小院子里,吃喝都得向人伸手,还不委屈坏了?
第4节
照规矩,皇子皇孙们十三岁左右第一次出精就会安排服侍的人,苏景却至今身边连个服侍丫鬟都没有,康熙自然很不满意。满人人少,为了让人口尽快多起来,只要是旗人,朝廷都给养活,作为皇室,自然更要多子多福。
女人啊,苏景想着在心里一哂。前世在商海中打滚,露水情缘不少,他没甚么排斥的,更不值得为这个与康熙争执,他又没有心爱之人。
定下苏景出宫住在贝勒府的事情后,康熙说要择个好日子,其实是还有点舍不得这个孙子,传令钦天监后,祖孙三人一起用了晚膳。接着四爷出宫,康熙继续给孙子做思想工作。
“你额娘的事情,未必是你嫡额娘的差错,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也不好查证,你回去不要再与你阿玛犯倔,对你嫡额娘要恭敬,下头的弟弟,要好好相处。让你出宫,是为你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当明白的。只是也要常来看汗阿玛,汗阿玛赐你块进宫的腰牌,受了委屈就进宫来,汗阿玛给你做主。”兴许是人越老就越看重亲人,康熙觉得自己在这个孙子身上花的心思比儿子都多。
听着康熙的絮叨,苏景没有露出不耐烦,也不像其它人一脸感激红了眼圈哭着谢龙恩浩荡。他只是轻轻一笑,对康熙道:“孙儿知道了。”
康熙却很高兴。
那些动不动就喊皇上圣恩,万死难报的看一眼都烦,哪怕是赏一口汤,都哭的像是死了娘。当朕是傻子还是甚么,若朕不是天子,有多少人愿意耐心听朕说几句话呢?
想到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儿子们,康熙觉得一阵阵疲惫窜上来,再看眼前一派天然的苏景,就更喜欢了——多好的孩子,在朕面前全无矫饰。
康熙一激动,干脆给个大礼包,“朕看你甚么都学了,不能总闲在府里,等出宫,还是学着办差罢,先跟着叔伯们学一学,朕是想让你去户部,那儿眼下是你阿玛管着。”
孙子虽能干,但到底没在京城呆过,不知道京里如今的形势。儿子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贸然让孙子过去,万一被带到坑里去怎么办,连亲老子都不尊重了,更别说是侄子。康熙一点都不相信自己儿子们这会儿还有节操这种东西。
苏景想拒绝,正如康熙担心的那样,他现在还是两眼一抹黑,要人没人,不适合贸然搅合进去。然而转念一想,他认亲是为什么,获得地位,获得尊严。他在康熙面前表现的博闻强识,弓马出众是为了获得康熙的疼爱与庇护,在此时,康熙的宠爱便注定他脱不开权力漩涡。既如此,为何不早些将权利握在手中。如果无法逃避,手中有剑才是最安全的。
但他不想去户部。
此时户部在做甚么?在清剿欠款!
飞快思量一圈,苏景毫不掩饰的道:“汗玛法,我想去内务府。”
“内务府?”康熙错愕,随即有些复杂的看着苏景,之前祖父对孙子的慈爱笑容已经消散了,“说说为何要去内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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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圣宗
苏景把这几日的观察说出来,“孙儿这些时日呆在宫中,有时候会与太监们说说话,发现宫中每日所耗甚巨,然后宫与汗玛法的供应却谈不上奢靡。”他指着康熙面前的白瓷茶盅,“例如汗玛法喝的这杯银雀舌,按照汗玛法一盏三泡,一日七盏来算,加上储存损耗,孙儿估量一月不过两斤。但前日您传召孙儿用膳,孙儿在侧殿等候时,亲眼见梁公公与内务府过来的人交接,单子上汗玛法一月光是银雀舌就有十斤,还有其余诸如金线香,琯溪蜜柚等,加起来汗玛法一月总共消耗茶叶过百斤。这一项,便是三万两。”
康熙听罢,指着苏景道:“你是在说朕这皇帝做的奢靡。”
若是旁人,这时候就该磕头请罪。但苏景摇摇头,认真道:“汗玛法,您是天子,若天子一个月连喝三万两银子的茶叶都算奢靡,那大清该如何穷困?传出去,岂非丢了朝廷的颜面。”
“喔?”康熙被苏景这说法给惊讶了,道:“朕只听人称颂天子节俭,唐时的长孙皇后因裙不拖地便被称作贤后。你这说法倒新鲜,照你的意思,朕若太过俭省,反会丢了朝廷的颜面。”
苏景肃容,“汗玛法,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是万民之主,坐拥天下。你代表的是大清,若大清之主都须节衣缩食,那么自然表明整个大清都在困窘之中。如今大清百姓安居,现盛世丰饶之象,您又不是大兴土木,不顾民间疾苦,一月喝三万两的茶叶又算甚么呢?”
这马屁拍的妙啊,怪不得人家是皇孙呢。一旁原本担心康熙大怒的梁九功在心里给苏景点赞。
“哈哈哈……”果然听完这番话,康熙仰头大笑,先前的微愠顿时消失不见,指着苏景道:“你这孩子。”复又问:“那你为何要将朕一个月喝了三万两银子点出来?”
“孙儿将这三万两茶叶挑出来说,其一是您并没有用这么多茶叶,那两百斤的茶叶去哪儿了?其二,便是您就算喝了两百斤的茶,俱孙儿所知,哪怕是最贵的玉雪龙团,一斤价钱也不过五十两。既如此,两百斤茶叶顶多在一万两,如何会有三万两的支出?”苏景没再往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