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同情的目光从蜘蛛怪的眼中传来,像棒槌一样砸得髅大有些不好意思。
“看什么看?”髅大瞪了蜘蛛两眼,蜘蛛也懒得理他。那丑陋的坐骑高大得让人讨厌,毛茸茸的头上每一个器官都格外丑陋。每移动一步,便用巨大的尖腿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坑。髅大觉得那蜘蛛即使是昆虫也长得太丢人。
举目望去,草场对面是黑色的海。月亮族的士兵漆黑的皮毛上佩戴着简单的饰物,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他们皮毛结实,行动敏捷,有力的脚爪蹬在地上,拖着灵活的尾巴在阵营中不住地游走。他们习惯用发光的眼睛盯死对手,偶尔耍两下手里的标枪作为威吓。在昏聩的达克尼斯,他们的数量因为肤色而不像骷髅军团这般显眼。对手只能从前排连绵不断的黑潮来得知他们的强横,此外更多地便是得知潜伏在黑暗中的无尽威胁。他们黑色的毛发在月下闪动光泽,身影则在光和暗的边界游走不定,正是暗黑大陆首屈一指的猎杀者。
髅大暗道,这场仗倒是黑白分明。
接着,对方的阵营略微分开了,几个最矫健的战士用长枪掩护着一个脖子上有黄金项圈的大将走出来,达尼奥的军队便一阵沸腾,举起兵器齐声高呼。那人额头上闪耀着金色的花纹,手里拿着奇怪的两把飞斧,中间有长长的铁链相连,抡起来声势相当惊人。周围的士兵更是激动,纷纷高声呐喊:“达摩尔!达摩尔!达摩尔元帅必胜!慕尼黑大将,出来!慕尼黑大将,出来!”
“单挑?不死的军队从来没有大将出马。”阿米亥冷笑了几声,和淘换者附耳说了几句,淘换者便点点头向后面去了。
“呜嗷!”那达摩尔元帅卖力地舞动板斧,叫了很久之后一直没有对手出来,只道阿米亥怕了,更加得意,捶着胸口仰天吼叫。周围的月亮族捶胸口的声音便和呼吼声响成一片,惊得林子里的鸟都飞了起来。在极大地满足了血肉所需的骄傲情绪之后,达摩尔一摆手,整个阵营立刻安静了下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单手护着胸口,似乎顾全战士的礼仪一般说话。
“我是达摩尔。永恒的星永不落入海。”他的眼睛深邃而迷人,黑色的面孔曲线柔和,体现出了他作为高贵武士的良好修养,他的声音也如同夜空般平静,“达尼奥愿做天上的星,永不落入慕尼黑的海……”
突然大地颤抖,达摩尔的话便噎住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文。一个巨大如同山岳的九头巨龙疯狂地迈开四蹄朝他冲过来单挑,他考虑再三决定往回跑。
“扔,扔标枪啊!”
一瞬间,真正的战斗就开始了,不死的军队一秒钟前还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一秒钟后已经潮水般跟着巨兽的步伐疯狂地奔跑。凶悍的达尼奥武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冲,黑潮和白潮猛烈地撞击在一起。他们喊着口号将标枪洒入天空。标枪雨点一样从空中落向狂奔的塞洛斯,刺不进塞络斯厚厚的皮肤,却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
大地颤抖,巨龙塞络斯疯狂吼叫,九个长长的脖颈的脖颈上下挥舞,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残缺不全的肢体像树叶般在空中飞舞。它背上巨大的背篓里有上百个手持弓箭的骷髅兵万箭齐发,恐怖的箭矢没头没脑地撒进黑色的阵营。顷刻间,达尼奥的阵脚便被撕开,白潮一波一波向内狂涌。
从宇宙的苍穹中望下去,那便是一个灼热的交汇点。“当”的一声响起,便有一个黑豹头颅的灵魂怒吼着从躯壳中逃离;或是“哗啦”一声,清脆如同掷碎一只白瓷碟,一副骨架便重归大地。
髅大在向前冲的队伍中奔走,激烈的厮杀声遍布每个角落。血雾弥漫,其他的血骷髅大开杀戒,他却在冷眼旁观。豹子的吼叫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似乎暗暗传递着某种信息。血骷髅成了重点攻击目标,带着火焰的箭矢从月亮族的阵地越过战场飞向布满白骨的后方,一大群握着斧子的敌人毫不留情将骷髅砍成碎骨头。骷髅们也不甘示弱,他们用盾牌抵挡刺矛,无畏地踏过火堆往前冲。
在刀剑难伤的血骷髅面前,月亮族就像是可以任意屠杀的小虫。髅大任凭大刀砍在身上,一爪抓断了对方的喉咙,将尸体掀得横飞起来,尸体上便又堆砌了尸体。髅大喝足了血,跳到尸体堆上站高了寻找值得猎杀的对象。不留神的时候头顶黑影一闪,一把斧头重重在他的肩胛弹开,发出了金属一样的撞击声。髅大回身怒吼,一个月亮族刚刚落地,长毛的黑脸上都是惊惧。他见髅大凶狠地向他逼近,怒吼着拦腰又是一斧。髅大眼前白光闪动,脑中突然也是一闪,奋力向上一跃,竟然单手倒立在对方的头顶。
“我在干吗啊?”髅大吃了一惊,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便一直倒立在上面。
在他掌下的月亮族士兵急了,沉腰晃动,打算把他甩掉。髅大心里清楚,要是摔在地上,对方便会拦腰补上一斧。脑中突然又是灵光一闪,他手指用力,扣进对方眼睛。对方一声惨叫,髅大始终倒立在对方的头顶,只有一具尸体缓缓软倒。髅大松开手跳下来,连对手的天灵盖都捏碎了。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溅到身上,浑身的血吸虫都在躁动,逼迫他立刻去努力吸食血液。髅大浑身发热,一声狂叫疯狂吮吸,直到浑身的白骨都透出一层血红色。
“我一定会更多的战技!”髅大喘息着,血顺着他的嘴往下淌,无数的招式在眼前晃动,让他眼花缭乱,忍不住要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直到重新平静下来,髅大满眼都是凶光。“那便是我的过去,我拥有国王骑士的战技,最高的战技!”
髅大浑身散发出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地上捡起一把破烂的长剑,迎面将一个月亮族士兵砍翻。他又捡起一面骨盾,弹开迎头砍来的斧头,回身一转,让一颗头颅飞上了高空,转眼间便砍倒了十几人。他不在乎阿米亥的悬赏,只是沉浸在杀戮的快乐中。他的凶悍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周围的怒吼声接踵而至,前仆后继向他攻击。髅大的感觉处在颠峰状态,看东西越来越清晰,每砍倒一个人,就有血雾从尸体蒸腾出来。他已经喝得很饱,那些血没有立刻没入他的骨骼,便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对髅大越发有利。
那些月亮族一踏入血雾便死伤惨重,似乎知道厉害,突然一起退却了。髅大站在血雾中央,突然感到脑后生风。他抬起头,一把斧头正向他砍落。空气流动的声音好像是警报在大肆鸣响,髅大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三瓣嘴唇上的胡须颤动。危急之间不假思索,髅大一声怒吼,旋风一般砍出一剑。一股血色的剑气倾泻而出,发出猛烈的破空声,将眼前的人直劈成两半。那剑气穿透对方的身体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剑风过处倒下一片。
髅大还未来得及回味这一剑的威力,有人怒吼着向他头顶扑来。髅大把盾牌向上一推,那月亮族士兵轻巧地落到他的盾牌上,用刀向他后背猛砍。髅大也不在乎,顺势旋风一转,一剑将那人穿在剑上。尸体不断抽搐,热血从对方的胸口往外喷,灌到髅大眼窝里,眼前变成一片模糊的血红。
他用手掌在脸上一抹,突然有些恍惚。脚下被尸体绊到,有些站立不稳,眼前渐渐出现了幻觉。那是一些青面獠牙的兽人,一样凶狠,一样从四面八方向他攻来。“我在哪里?”髅大发现自己穿着残破的铠甲,背上一疼,他艰难地扭过头,发现后背上有一支箭。他的手掌上戴着皮手套,看不到白花花的骨头,与他的习惯相反,血从身体里不断流出来,髅大用力吸也吸不回去。在敌人的潮水中,只有他一个人礁石一般盘踞。
“风狼斩!”他听到自己在狂吼,看到自己疯了一般迎向万千屠戮的刀锋。然后,一道狂风从手中的剑上涌出,顷刻间四周都是血珠飞落在风里……
“那是玛斯,是我活着的时候!”髅大再次用手抹了抹眼睛,从恍惚中归来,风狼斩的余音还在耳边萦绕,四周已经都是尸体和骷髅零落的残骸。尘土依然在地面激荡,血雾里夹杂着尘埃吸附到骨骼上,浑身上下都是粘糊糊的。
“我真的用过一招风狼斩?”髅大清楚地记得挥落长剑的每一个细微的手感,回忆中疯狂的感觉还在延续。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兴奋,抓紧了剑柄,觉得有些不牢靠。他犹豫了一下,突然一枝乱箭从背后飞来,不过没有钉在他的后背上,而是从骨头之间穿了过去,钉在面前的一具尸体上。他怔了一下,眼光落到那尸体戴的皮手套上。一个骷髅兵兄弟战斗中和他撞到一起,他一把将那兄弟推回去,趁乱从尸体上将皮手套扒了下来戴上。
再次握握剑柄,感觉便好多了。髅大望望四周,战况已经变得白热化。己方军队向前推进了一些,但是月亮族的防线依旧稳固,难以冲破。塞络斯正在疯狂地向回跑,原因是后背上的战栏是木头做的,正在猛烈地着火,背上的骷髅兵估计都已经被烧毁或是掉下去了。因为这个不幸的骚动,己方的阵营受了小创,不少骷髅兵被惊惶失措的塞络斯踩成了碎片。
达尼奥军队已经稳住了阵脚,他们训练有素,战斗力远在骷髅兵之上。随着时间分秒流逝,战斗便越发激烈。仗着惊人的跳跃力和风一样的速度,月亮族比任何种族都擅长小股部队合击,将对手的防线一口一口吃掉。他们会在瞬间从你的腋下穿过,三四个人同时攻击一个人。当他们从你的头顶越过,你只能感到一个影子瞬间留给你的错觉。而当你倒下,周围的刀枪剑戟一起向他们招呼的时候,他们又会影子一般退回去,然后重新穿梭进来攻击,让人措手不及。
阿米亥遗憾地望着战场:“要是塞络斯再聪明点儿就好啦!”
“不用担心。”
淘换者说着挥动手掌,巨大的嘶叫声响起,十头骨龙从营地里冲破帐篷站了起来,伸长脖颈,用梦幻般轻灵的步伐挣脱锁脚上的铁链走了起来,然后呼啸着振翅飞向战场,脚掌所过之处都留下一层白霜。它们顺带向塞络斯的后背喷了一口寒气,那些火就灭了。几十名黑暗牧师挥动长鞭发出脆响给塞络斯引路,塞络斯渐渐安静下来,卧在地上用九个头轮番咬自己的后背,发出小鸡一样可怜的声音,叫得阿米亥有点儿心疼。
髅大握紧了长剑往前走,突然看到了惨烈的一幕。髅三被人用绳索紧紧拉住,动弹不得。旁边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斧齐下,轰鸣声中尘烟四起,髅三已经倒在地上,两个脚掌被斩得稀烂。
那人正是达摩尔。
髅三挣扎着翻身想要爬起来,达摩尔又是一斧砍在他脊背。髅三发出可怖的惨叫声,没能再站起来。那些月亮族扯动绳索向各个方向用力拉扯,拆下了他的一根根骨头,将肋骨也拉断了,终于整个散在战场上,只有连着脊椎的头颅不断扭动。
髅三的眼中都是凶狠的光,怒吼着吸取血雾。血从一个月亮族细小的伤口里喷出来,伤口不断扩大。那月亮族知道厉害,用手掩住伤口瞪了一眼,几个起落就离开了附近。凡是有伤口的士兵都刻意避免和血骷髅作战,现场没有可以吸吮的鲜血,髅三最后的一丝希望便也失去了。达摩尔大吼一声,将髅三的头盖骨砸成了碎片。那红光在眼窝里湮灭,一个凶悍的血骷髅就这样成了碎片。
一瞬间,似乎有过异样的光芒在眼前狂闪,战场各方都传来血骷髅的怒吼。髅大惊奇地看到一股一些黑色的雾向他流了过来,恋恋不舍地缠绕着他。
“髅三?是你么?”
一个熟悉的感觉传到了意识当中,髅大听到髅三在和他说话:“髅大,是我。我死了!”
“太好了,你能说话了?嘿,这手真绝!我们可以一起说很多话。”
“不,不,你不明白。我死了,被人杀死了。”髅三道,“这就是死亡,我再也不能和你们一起散步了。我突然记起了好多事情,但是也来不及和你们说了。我见到我们血骷髅的灵魂根源,是一个宿命,我们的诞生是为了一个宿命!”
“宿命?那是什么?”
髅大没有得到回答,髅三的灵魂来不及说更多就消失了,融入了他的骨骼当中,和他的灵魂融为一体。每一根骨头都鼓涨涨的,充满了力量感。髅大抬头望去,达摩尔正将髅三仅存的完整脊椎用斧头劈成一截一截。他的斧头上闪烁着一层金色的咒文,发出淡薄的华光扫荡在髅三的每个残片上,似乎是毁灭灵魂凭依的主要力量。
一种凄凉的感觉突然在心底升起,髅大一声怒吼,向着达摩尔冲去,几个试图阻挡他的敌人都被他瞬间撕成了碎片。战场各个角落都是血骷髅的怒吼和月亮族士兵的惨叫,一具尸体高高的飞起,似乎每个血骷髅都在向这个方向赶来。
或许是因为血骷髅的突然狂暴,达尼奥的本阵有鼓声急促地传来。达摩尔瞅了髅大一眼,但是那鼓声在呼唤他,他顾不上髅大,敏捷地跳起来,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人群里。髅大扑了一空,一个月亮族把枪从侧面像毒龙一样刺来,髅大躲过的时候看到几个月亮族手里拿着套索从四面逼近,突然意识到鼓声有诈,己方阵营的优势正在失去,敌人已经有足够的余力组织合击。
他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战线正在后移,到处有火堆在燃烧,这里天气干燥,对骷髅很不利。这个季节,草原的草都干枯了。月亮族特地选择这里做战场,就是打算用火终结阿米亥的骷髅兵团。髅大想要退回到己方的阵营中去,那些月亮族不依不饶地在后面奔跑追赶,一心要将他像髅三那样拆散了。突然好几个套索一起抛过来,差一点儿将髅大的脖子拉住。
髅大俯身避过,向侧面猛跃,用盾牌护身。那些月亮族似乎是月亮族的精兵,动作快得难以掌握,不近身便用套索不断攻击,逼得髅大连连怪叫,没有机会还手。突然有一个套索勾住了骨盾边缘的尖刺,将盾牌抢走了。髅大连续躲避,猛地撞进一个又高又壮的月亮族军官怀里,就像是撞到一堵墙。那军官一挺肚子,将髅大顶得东倒西歪,顺手便是一斧劈下来。
髅大跌跌撞撞之间刚要躲避,脖子和右腕突然一紧,被两根套索拉住,暗道不好。正待承受一顿狂风暴雨,“叮”的一声脆响从脊梁上传来,似乎斧头劈中了他镶在脊椎上的那枚手镯。那军官的一声惨呼接踵而至,却又在瞬间停顿,就好像被捏断了脖颈。
髅大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回头看时,发现那军官已经成了一个冰柱,连长柄大斧一起被包裹在冰中。那斧子柄上挂的都是大条冰凌,军官满脸惊骇之色都封在冰里,也不知道死了没有。周围的月亮族士兵愤怒得大叫,有人持着火把冲过来,就要塞进髅大的骨架里,髅大被绳索拉扯着吊在空中,挣扎间腾出左手从那大斧上掰下一个冰凌,顺势一下插进那月亮族胸口。那月亮族疯狂吼叫,血顺着他的胸口直流下来,落在地上变成黄色的脂状物。他奋力将火把插进了髅大的肋骨之间,火把却熄灭了。
髅大也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推开那尸体,疯狂用冰凌向靠近的人乱插,吓得近身的人都跑了。髅大扯住绳索猛拖,另一端的士兵被他拉倒在地,混乱中刚想站起来,突然被一个带着头盔的骷髅兵砍断了脖颈。
髅大觉得那骷髅兄弟有点儿像是长胡子的狄兰,但是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表示,狄兰就头也不回跑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留下只会往前冲的兄弟们垫背。髅大用剑割断了绳索,怒火高炽,开始反过来追杀围攻他的人。
月亮族似乎是怕了,四下逃窜,不和他正面交手,像猫一样上蹿下跳,来回游走。髅大怒吼着抓不到人,满眼都是黑乎乎的人影来回穿梭。突然有人一斧狠狠砍来,髅大随手用剑一挡,“咔”的一声剑断了。那些破烂货本来就不结实,对方是诚心毁了他的兵器。髅大只是一怔的功夫,人影从四面八方夹过来,也不知道多少杆长矛挑进他的肋骨之间。月亮族“嘿”的一声一起用力,用长矛将他整个架了起来。
髅大就像是个在风中吊在架子上的稻草人,摇来摇去,没有地方可以用得上力气。他愤怒地吼叫,用手去折那些枪杆,但是用不上力气。那些枪杆是特制的铁杆,表面非常光滑,似乎涂抹了油脂。髅大猛烈挣扎,试图用手去抓离他最近的人的喉咙,但是没有抓到。一些和达尼奥结盟的穴居人发出兴奋的尖叫冲过来,带着怨毒的目光将柴火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到髅大身体下面,将一些油脂往上泼。
髅大这时方才知道战事失利的主要原因,这些因西亚的幸存者们告诉了月亮族很多信息,包括血骷髅的特点和补救措施。还有更多的穴居人在后方照料达尼奥的伤兵,他们擅长包扎伤口,经过他们包扎的伤口可以有效地抵抗血骷髅的血雾吸食能力。
困兽犹斗,髅大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怒吼中,四周的空气中血腥味浓起来,一层血雾从尸体上扩散出来,越来越浓,侵染着生存者的伤口和视线。一个月亮族士兵“嗷”的一声惊叫捂住胳膊,那里有一个很细小的伤口,而本已停止流血的伤口突然绽开,鲜血喷溅而出。
那士兵立刻扔掉兵器,穴居人怪叫着从腰间取出一块薄得透明的皮子,裹在伤口上,鲜血的喷溅立刻止住了。那皮子似乎有些黏性又很透气,自己就可以收缩起来封住伤口。他们大声喊着髅大听不懂的话,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当裹伤布有效地制止了流血,他们更加凶恶,将全部注意力都回到对髅大的制裁中来了。
那将伤口扎好的月亮族士兵呸了一声,恶狠狠地鼓着豹眼,夺过瓶子将油直接淋在髅大的身上。髅大拼命拉扯,一枝枪杆被他生生扭成麻花,但是这不能让他逃脱窘境。突然间一支长矛狠狠地扎进他发红的眼洞当中,让他的头几乎便要从定活两便的颈子上掉了下来。饶是髅大也变得晕头转向,只是双手死攥着那变成麻花的矛头不放。
那长矛一次次由远及近猛烈地冲击,一次次在髅大的眼洞中不停地进进出出,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了。无数的重击的伴随着叱骂落在身上,劈砍他的关节,用长矛在脊梁上撬动,让他像枯叶一般陷入洪流,身体随着每一个攻击无助且猛烈地晃动。
世界彻底黑暗了,髅大松开手,认命一般软下来,任凭那些油淋在身上。月亮族士兵齐声大喝用长矛将他重新挑起,他便挺直在枪林上,头颅向后耷拉着,仰对黑乎乎的苍穹。痛楚和意识一起远去了,髅大觉得有些遗憾。
“真可惜啊,我甚至还没有活过,就又要死了。”
那高举的火把发出橙黄的光炫耀一般在他面前晃动逼近,挡住了他的视野,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新的颜色,髅大无动于衷。血骷髅的人生便是痛苦,他早就懂得如何生活的诀窍,摊开手掌便能让痛楚远去。
但是为什么还要惋惜?
有人说临死是永恒的一瞬间,是天堂或者地狱的什么地方。对髅大而言,永恒是那回忆中美丽的世界,色彩斑斓的草丘和蓝天。他就那样躺着,有血有肉地躺着,不让风穿过身体中间,而是让它们从脸上拂过。缤纷的花朵就像慕尼黑城堡里漂亮的魔女们一样摘掉面纱对着他频频点头,还有一朵在他的脸庞摩擦,就像是依无莲的笑颜。
“幸福,这才是我的世界,我终能留在这里……”
他于是合上眼睛,享受那沁人心脾的花香。然而不经意间,那花香渐渐变成了血腥气。
髅大惊觉了,他霍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一个声音愤怒地迫不及待地怒斥着他。
“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眼前是一片火海,哪里还有花香?更别提绿色的草丘和蓝蓝的天空,红色的血从草根里渗出来,曾经面容和蔼的马匹倒在一旁,露出整扇发白的排骨,而一些令人作呕的蛆虫正在啃食。他正躺在灰色的草丛中,花朵正在枯萎,他从惊吓中站起来,那些灰色的草便随风成了灰烬飘散。
骑士之魂踏着血的脚印走过来,步履蹒跚,铠甲没有光泽。他痛苦地跪倒在地,用手扶着自己的喉咙,喃喃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髅大从未像这般吓得魂不附体,即使是死灵也没有见过更糟的场面。那质问声无情地逼迫着他,猛烈地撼动他,让他魂飞魄散。
愤怒的声音恶梦般持续着:“你的兄弟通过死亡把力量分给你,希望你能为他报仇。但是你却放弃了,你把血腥和死亡带到了这里。你要血?给你,都是你的!”
那骑士一张嘴,鲜血便从他面甲的栅孔里泉水一样冒出来,每一个铠甲的接缝都在流血。
“不要!”髅大惊慌地捂着自己的面孔,猛然间看到,他的手又是枯骨了!他的血肉用可怕的速度腐烂,就像是推到了一个堆砌满满的书架,从骨架上一块块地掉落,他手忙脚乱,怎么也留不住。
“不!”髅大歇斯底里地大叫,跪在地上喘息抽噎,“不要,我什么都做,告诉我,怎么才能挽回这一切?”
“一切都靠你的决定。”骑士的话语声已经含糊不清,因为血从他的嘴里大口地涌出来。但是他仍然奋力站起,从腰间拔长剑。当剑身发出白光,当那金属的摩擦声颤动着心弦抖落了恐惧,髅大明白了。
骑士的剑双手高举指向天空。
永不投降。
一股凭空产生的力量在胸膛里膨胀,让他想要爆发。从未如此坚决,从未如此兴奋,从未如此强烈地知道自己想要追寻什么!
髅大在烈焰中高声咆哮,那火焰不再是他的痛苦,而是他的装饰品。奇妙的冰冷的力量从他的脊梁上爆发,甚至冻结了空气,让火焰渐渐变得苍白而熄灭。手握长枪的士兵一起惊叫着丢开枪杆,就像是被烫到。血雾重新在空气中凝结,可怖的身影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断裂声在那血雾里晃动。突然无数折断的枪头、枪杆从里面爆射出来,惨叫声中周围的人倒下一片。
血雾流转,身影晃动,一个血色的身影踏着尸骨出现在他们面前,鲜红的血浆就像是朝露在他的骨骼上凝聚、滴落。髅大回到了那厮杀的世界中,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的敌人,让他们心胆俱裂。月亮族黑色面孔上带着绿色的恐惧眼神,手中的武器无一例外在颤抖。当髅大咆哮着舞动双爪向前踏出第一步,他们就已经在撒腿飞奔。
一只硕大的骨龙不失时机飞到了奔逃者的头顶,发出巨大的喘息声的同时向他们喷出了寒冷的冰焰,让他们碎裂在无情的荒野中。一整支骷髅纵队随着骨龙向前挺进,黑暗牧师站在巨蜘蛛的背上咏念召唤的咒文,他们挥动黑色的袍袖,方才已经倒下的骷髅突然破土而出,他们根本没有被击溃,只是顺势藏入了泥土当中,月亮族烧毁的只是很小一部分。
周围都是白色的身影晃动,髅大喘息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有些后怕。别的骷髅兄弟会不会后怕他不知道,以前他认为他们不会,但是现在他觉得很难说。
反攻开始了,前线的月亮族士兵陷入了被包围的窘境。他们听到靠拢的号角声,飞快地跳跃着逃回自己的阵营。但是他们一落地,就有手从泥土中伸出来拉扯他们的足踝,让他们跌倒在地,再也不能电闪腾挪。那恐怖的指爪握着半截肋条就刺穿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撕成血淋淋的碎片,对血的渴望全都转变为穷凶极恶的疯狂。
脊椎的麻木渐渐散去,些许知觉伴随着清爽从那里传来,髅大才意识到死里逃生的关键。他把一根仍然插在肋骨缝隙里的麻花状长矛抽出来丢掉,在脊梁上摸索。当手指摸到一片冰凉,他明白了,是那个镯子,那个捡来的镯子拥有异常强大的能量,只是他不会控制。所有的凉气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沿着脊梁散开到四肢百骸,让他觉得十分舒服。
随即有酸麻的感觉从指尖上传来,髅大突然发觉全身的魔性血吸虫都逃到了手脚的尖端,红艳艳地在他的骨节之间蠕动,似乎非常惊惶。这意外的收获使得髅大大喜,血吸虫不能再对他造成危害了,他集中精神试图催动手镯发出寒气,那些血吸虫便更加惊惶地疯狂蠕动,一种淡淡的群体意识顺着骨髓传来,髅大突然意识到它们在哀求。
他停下来权衡了一番,那些血吸虫似乎在和他谈判。如果贸然将血吸虫杀死,它们死去的同时可能会给自己造成巨大的伤害,阿米亥也会发觉。血吸虫愿意向他臣服,它们是很好的内部管理员,本身可以囤积血魄的精华,使他在缺乏鲜血的环境里行动更久,在骨骼干燥的时候进行共生性的返还。
髅大同意了,他试着降低那镯子释放的寒气。镯子已经牢牢地和他的脊椎合为一体,竟然有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当冻气渐渐收敛,那些血吸虫感恩戴德一般回到他的身体里,变得十分守规矩,丝毫不敢逾越那镯子周围划分的界限,避开脊椎分散开来,髅大浑身的感觉都有些不一样,神清气爽。直到此刻,他才感到强烈地感到自己活着。
战场中,骷髅兄弟们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方挺进,他们从髅大身边经过,将附近的散兵游勇重新整编进来,排成稳固进攻方阵。他们高举骨矛和骨盾,用密集对抗敌人的敏捷,前进再前进。
达尼奥的月亮族士气正处于低潮,再加上骨龙从空中发出相当致命的打击,他们的阵线溃退了。然而,那并不是战斗的结束,他们抵抗顽强,在领袖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向后靠拢。他们的战鼓发出一种特定的节奏,但是只有他们的将领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髅大加入大部队中一致厮杀,猜想敌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指示,就像是阿米亥擅长让骷髅们进行埋伏一样,说不定就会有援兵突然出现,或者有陷阱。兴奋过后,他对无意义杀戮已经不感兴趣。他身上吸食的血液已经足够让他维持整整两个月的需求,只要那些血吸虫安分守己,他自己其实完全可以忍耐。这样一来,他便成了一个矛盾体。他的脑海中那美丽世界陷入血海的景象挥之不去,还有骑士那憎恶屠杀的斥责声,他隐约感到他不应该在血腥中沉沦,但是那血腥竟又是他生存必不可少的条件。
慨叹中,他开始意识到他必须掌握到一个需求和堕落之间的尺度,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刻意地去遵循那骑士之道,也许那早已在骨骼诞生之初就融入了骨血,忠诚到竟然死亡也不能改变。
第七章 金剑
阿米亥远远地望着仍在激烈拼杀着的战场,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里还是有些得意。他的战术再次奏效,在兵力稍逊的状况下取得了优势。不死士兵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不断站起来,强大的达尼奥也后退了。但是那只是一个开始,阿米亥心里清楚,蔻蔻玛莲给他的目标是遥远的墨脱菲,与墨脱菲相比,达尼奥只是一个可怜的弹丸。
“要是能顺利在三个月里打下达尼奥全部领地就好了,也许其他的国家会老老实实地向慕尼黑的旗帜投诚,我也可以扩充兵力。”
阿米亥盘算着如何最大限度从战场充实军力,一面为一些隐患感到不安。蔻蔻玛莲急着让他攻打墨脱菲一定是有原因的,不会光是为了考验他这么简单。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一定是有非常不同寻常的目的,但是身份卑微的他没有资格知道。还有可恶的达尼奥,月亮族为什么胆敢违反古代的契约向蔻蔻玛莲宣战?背后一定有人撑腰的。
阿米亥沉思着,没有注意一些矫健的身影沿着黑影向他靠近。那些黑影悄无声息地跳跃,没有一丝声响。一个黑暗牧师正在行走,突然一只长矛从栅栏的阴影里探出来,技术性地刺穿了他的喉咙。那矛头有倒刺,向回一勾,黑暗牧师的尸体便被拉到黑暗中去了。没有惨叫,没有声息,那些刺客杀了人,当真连鬼魂也没有惊动。
阿米亥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股杀气在身后剧烈地膨胀。他猛然回身,一把镂刻着铭文的长矛闪电一般直刺他的面门。阿米亥躲闪不及,那长矛穿脑而过。那碧绿的眼中此刻才发出摄人心魄的寒芒,三瓣的嘴唇闪露出快意恩仇的笑容。
然而,就好像刺中了水面的倒影,那矛头激荡起一片涟漪,在空气中扩散成一圈一圈,连带阿米亥的面容动荡不定。
“幻影?”一瞬间,那月亮族的刺客知道自己失手了。这特制的刻着铭文的长矛一定有效的,他一定是刺空了!安慰着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他冷静地环视四周,寻找阿米亥的正体,却听见锁链的声音从那幻影的袍袖里响起,哗啷哗啷地落到地上。阿米亥的面容随着涟漪的消失渐渐清晰起来,声音也从他的口中传出。
“你认为我是幻影?那你就再刺刺看。”
刺客一咬牙,敏捷地一闪,瞬间就已经到了阿米亥的身后。他像豹子一样伏在地上,将长矛从阿米亥的后心斜向上方直刺进去。那长矛上亮起一层金光,刺中阿米亥后心的时候发出“噗”的穿透声,有一层金光沿着整个层面激荡开来。刺客大喜,三瓣兔唇上漾起得意的笑容。那枪是专门对付不死生物的猎魂枪,这一下有了魔力爆发的反应,肯定是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