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许的血液大大激发了他们的凶性,理智已经湮没了,还不如刚才被痛苦折磨的时候。髅大闻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热血味道,那一丝可怜的鼹鼠鲜血催发了血骷髅的需求,却完全没有鲜血可以满足,就是一个血骷髅也不够用,何况是七个。
髅大一把扶住髅十,望着争抢的白骨脚趾在地面蹬踏,泥土纷飞中留下片片可怖的脚印。那一点热血早已经被吸得干干净净,他们仍在大打出手,似乎想把对方骨头里的血也攥出来的样子。到最后还是对血的渴望使他们停止了无用的打斗,他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慌慌张张地拨开草丛,挖掘洞穴,寻找第二只不小心的动物。
髅十被髅大抱在怀里,默默地看着拼命争抢的兄弟们,似乎有些难过。难道生命中不该拥有情谊,还是情谊都是假的,到了关键时刻就大大不同。从髅大沉默的目光中,她看到了哀伤的血色,看到了一个孤寂无助的内心世界。髅十不能理解更多,只能轻轻地依偎在他身上,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搭着他的手。
然而,一阵低低的哨音从远方传来了。那是黑暗牧师专用的哨子,他们用这哨子的频率配合药物唤醒沉睡中的骷髅,让他们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也能服从指挥。那哨音只有骷髅才能听见,虽然对血骷髅没有什么意义,此刻却如同是回家的呼唤信号。
那些血骷髅在彷徨中,听到哨音,顿时掉头飞奔。那哨音似乎在暗示有很多鲜血已经为他们备好,就算没有,还有吹哨的人。髅十犹豫了一下,将髅大反手推开,也加入了向回飞奔的行列,连头也没有回。
髅大被推了一跤,呆呆地坐在地上,为思想的脆弱悲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待血亮的视线不再闪烁,好冷静地思考。他也只比其它的血骷髅强这么一点儿,也就是能够多忍耐一些时候,但他咬着裸露的牙齿,坚定自己拥有的信念。仅仅是那一点儿忍耐力,便赋予了思想。
那与生俱来的坚忍性格,便是他生前唯一能够带到这里的遗产。
突然间,他发觉手掌碰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人头滚在那里。那是属于刚才的尸体的,一只眼睛被鸟儿啄走了。髅大看着那眼窝,因为血被吸得太干净,肉都泛白,紧紧收缩在骨头上,只有剩下的一只眼珠还有些光泽。顺着那头颅,髅大突然发现有个金属镯子在地上。
那镯子发出古朴的铜的颜色,是开口的款式。髅大忍不住拿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丝冰凉的寒气从那镯子上传了过来。髅大有些吃惊,热血的效力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他已经没有什么触觉,所有的知觉只剩下满眼的红色而已。但是那镯子的凉爽直从骨头外面透进来,遍布指掌之间。
髅大正好为干燥的灼烧而烦恼,那镯子上结了些露水,所接触的地方都感觉十分舒适。髅大便将镯子套在身体正中央,脊椎的第四截。他用手指一捏,那镯子便收紧在上面。每次都是脊椎的神经最为痛楚,那镯子套上之后,突然就觉得好了一些。一丝血气因为镯子从骨头里渗了出来,在他的脊椎上结成了薄薄的血雾,就像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好东西!”髅大连忙将那尸体翻了翻,但是似乎手镯不属于那尸体,他也没有再找到第二样好东西。
这时,原先那只鸟飞入他的眼帘,落在了前面的树枝上,原来是只巨大的乌鸦,在张着嘴向他发出难听的大叫。髅大知道这个距离他抓不住它,但是那乌鸦很肥大,在这时候极具美味的诱惑力。鸟喙的部分有些看不清楚,所以按经验应该是和他的目光相接近的血红色。那乌鸦张开大嘴向他示威,鸟喙内侧竟然是白森森锋利的锯齿。
“难道它想要这剩下的一只眼睛?”髅大发觉这鸟儿对这只未到口的眼睛有特殊的爱好,竟然冒险飞了回来。“乌鸦确实爱吃死人的眼珠吧?”髅大便将人头的眼睛冲着乌鸦晃动两下,做出要扔起来的姿势。那乌鸦跟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做势欲飞,髅大将人头抛起来,那乌鸦快箭离弦一般对准人头飞过来,尖嘴直奔眼珠。
髅大等的便是这个时刻,那乌鸦收缩翅膀其准无比滑向半空中的人头,髅大也电光一般跃起来抓向乌鸦的翅膀。人头停顿在半空中的时刻,乌鸦突然拍动了一下翅膀,用爪子蹬了一下人头,竟然将人头直接塞进了髅大的手中,从容地躲开了攻击。
这一下大出髅大的意料。落地的时候,髅大看到人头上的眼珠已经被啄走了。他刚刚回过半身,那乌鸦便已经绕到他的身后,沿着视觉的死角接近,突然啄向他安在脊椎上的手镯,爪子攀着他的肋条,在背后用嘴叼住了手镯用力拉扯。
髅大一惊,怒吼中反手一拍。那手镯安得很牢固,乌鸦没有摘下来,被打了一把,在空中翻滚了一下,掉了几根羽毛,怪叫着逃走了。
髅大惋惜地望着它离去的地方,有些沮丧。得不到像样的猎物,他也将被干枯所折磨。或许可以不畏惧干渴,但是他畏惧孤独。最后一个回去不知道有没有吃的可以享受,阿米亥对他总是苛刻的,多半要给他惩罚,但是总比孤零零好。髅大想家了,慢慢向回走。浓烈的血腥味渐渐让他的嗅觉复苏了,他开始奢望,似乎仍有一场盛宴在等待着他。
他先小心地从树林中望出去,看看阿米亥是不是很生气。黑暗牧师的身影渐渐清晰了,很多人都在,带着他们专用的棺材呼唤着他。看到淘换者和阿米亥了,他们似乎心情正好,非但没有生气,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那血腥味是从他的敞开的血棺里飘出来的,一定有大量的新鲜血液在里面。还有几个新鲜的僵尸衣衫褴褛,神情呆滞地站在前面,正是他最爱吃的食物。而地上有很多的被撕裂的肢体,似乎其它的血骷髅都已经畅快地用过餐。
没有什么好担心了,髅大开开心心从树丛走了出来,一切都如他所想。淘换者见到他便十分高兴:“回来就好,这是你爱吃的,最新鲜的僵尸!味道应该还过得去。”
“淘换者总是对我们比较爱护的。”髅大心里暖暖的,“不过阿米亥就……”他顾忌地望望阿米亥,阿米亥冷哼了一声,镰刀一挥,那几个叫做僵尸的东西身上破开了几道伤口,溅出了一些血渍。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那还是有些体温的热血。
“可以吃了!”髅大喜出望外,朝着僵尸们扑去。
片刻之后,他满意地望着自己骨骼上湿润的血雾,这么一场饱餐,可以让他维持很长时间的活力了。眼前是清晰的世界,虫子的鸣叫声远远地从森林深处传来。他终于又得到了那满足的感觉,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他陶醉着,聆听着衣衫擦动的声音,风在空气中流动的声音,然后是阿米亥的话语声。髅大望着他半透明的雪白身体,镰刀上的寒光,突然发觉他在说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那是黑暗牧师特有的语言,是咒语,仿佛在呢喃。髅大惊心地看到,阿米亥的眼中都是狠毒的寒光,手掌从袍袖中伸出来对着他。
“我说过,没有你的好日子了!黑暗的生灵遵从放牧者的召唤,醒来吧,魔性血吸虫!”
发觉不妙的一瞬间,浑身都是奇痒难忍的感觉,似乎是什么东西在他的骨头内部扭动,继而从头到脚,每一根指骨的尖端都剧烈地疼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他的骨髓。疼痛甚至让视野变得漆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还不如以前闪着红光的时候。
髅大大叫一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是刚才吃的血,那些僵尸不干净!”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已经在地上打滚,他恶狠狠地盯着阿米亥,但是已经站不起来。力量在从他的骨头缝里迅速溜走,那些血吸虫夺走他身体里血液的同时夺走了他的所有力量,他不再疼痛,但是酥痒无力。他甚至没有力气动一下小指头,他落到别人手里了!
黑暗牧师们狞笑着围上来,对他再也没有畏惧。他们对他拳打脚踢,放肆地笑着,尽情地侮辱他。髅大愤怒地望着他们,便招来加倍的毒打。他们踏他的脊梁,用力刺他脆弱敏感的骨节,踢他的尾椎,让他狗一样哀嚎着在地上打滚。最后,他们把他像麻袋一样拎起来,丢垃圾一样丢尽盛着血浆的铁棺材。那棺材盖子换了,上面都是长长的尖刺,他们小心地让那些尖刺错进髅大的骨骼缝隙,不至于损伤他的骨头而将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内部。
当最后一丝光线随着厚重的盖子合拢,几声金属机关扭动的声音传来,髅大似乎听到淘换者的称赞和阿米亥的冷哼声。
“先关上一个星期。”
然后,棺材里的机关铁板卡住了他细细的脖子,他昏倒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昏倒了,昏倒在荡漾的血泊中。
与此同时,慕尼黑的蔷薇花园里,依无莲捏着血乌鸦的脖子猛烈摇晃:“你这贪吃鬼!族长说有重要的东西带给我!你到底把什么给弄丢了?”
※※※
“你呀,你!”
蔻蔻玛莲今天有些落寞,她希望她的情人赶快出现,他还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去约定的地方见她。一定出了一些事情绊住了他的脚步,蔻蔻玛莲哀怨地用手指玩弄着一个诅咒人偶,那是她最喜欢的洋娃娃,只不过里面放了根那不幸的人遗落的头发。只要她一针扎下去,她的情人就会头痛地知道忘记了什么,不过似乎这么做不太好,她知道大家都是分身乏术。
门外传来脚步声,依无莲轻轻地走了进来,如常向她汇报一些事情:“阿米亥遵照您的指示,开始攻打达尼奥领地了。”
“嗯,”蔻蔻玛莲抬起头,火红的头发如同群蛇一般散乱地在身后舞动。她猛地将依无莲扑到,咯咯地笑着压倒在床上。她亲吻依无莲的耳垂,对她吹气,用力撕开她的衣衫,袭击她的敏感部位,让她尖叫。看着依无莲惊惶失措,她满足地笑了,突然神秘地问:“你说,如果一支军队有脑子的还不到数量的百分之一,我该奖励有脑子的还是没脑子的?”
依无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摊开柔美的四肢躺在床上,轻声回答:“那要看到时候是谁跪在您的地毯上面,领赏的,受罚的,到时候都得跪在上面。”
※※※
有脑子的立大功,没脑子的去干活。
髅大虽然有脑子,却几乎不再去想了。那些恐怖的血吸虫细小到他看不见,深入骨髓,像蚂蚁一样在里面啃。他刀剑难伤,它们却可以吸走他拥有的所有的血,所有的力量,尽情折磨他,让他像一滩烂泥倒在任何阿米亥指定的地方。他多少次冲着阿米亥大吼,最后便是多少次被毒打,像烂泥倒在地上。黑暗牧师有得是办法直接鞭挞一个灵魂,他们羞辱一切自我和尊严,还在关节里敲钉子。
最后髅大屈服了,所有的血骷髅都是一样,都是听话的奴隶。阿米亥想给他们力量,他们才能站起来,让他们快活他们就快活,让他们受苦他们就得忍耐。现在阿米亥要求他们相互斗殴,他们就会打得不可开交,要他们去趴在地上他们就不敢站起来。
“早该这样。”阿米亥感到很满意,“很快,他们多余的思想就会被磨灭。作为士兵,骷髅不需要有想法,我只需要他们服从。”
淘换者道:“但是有些想法也是好的,这样才可以尽快教给他们更多的技能,派些大的用场。”
“那我就不管了,培养他们主要你的责任。”阿米亥点点头,“狄兰那老东西怎么一直没有出现?现在他再关注也没有用,血骷髅只听我们的。”
淘换者阴森地笑着:“如果他有什么好法子,倒不如我们虚心地听着。血骷髅如今完全被我们所控制,那些控制魔性血吸虫的契约没有人可以破解,我们可以在利用完了狄兰之后命令血骷髅将他杀了。”
“好主意。”阿米亥会意地笑起来了,他们开怀大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然而,在他们忽略的地方,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正在发生。痛苦和桎梏非但不会磨灭思想,还会加速成长。身体的痛是心灵的给养,身体的桎梏是灵魂的翅膀。
髅大静静地躺在铁棺材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声音,灵魂深处的声音,熟悉的声音。那是严厉的斥责,大声的呼唤。“醒来!来呵,站起来……”
黑暗退却了,不知什么时候,髅大躺在了一个翠绿的山岗,眼前是蔚蓝的天。一声嘶鸣响起,他呆呆地坐起来,看到了马,真正的有血有肉的马,眼睛里没有红色的光,温顺纯良,披着皮革做的马鞍和护甲。那眼睛充满善意地望着他,他毋庸置疑,他能感到那真心真意的关怀,饱含信任。他浑身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在和我说话?很……舒服。
“站起来!”那个声音充满了威严,髅大不能不听他的,于是他回过身,看到金色的阳光撒在大地上,成群的蒲公英的小伞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飞向远方。大地那么美丽,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鸟的鸣叫那么悦耳,他从未听过……不,听过的!在他遥远的记忆里,在他还是有血有肉的时候!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穿着雪亮的钢甲,镂刻着金色的花纹,两只狮子在胸口张牙舞爪。那头盔上帽缨的红色娇艳欲滴,却是那么柔和,那么好看,和血的颜色一点儿也不一样。
髅大忍不住要问:“你是谁?”话音出口便兴奋了,他听到自己在说话,是清晰的说话声,他的说话声!
更兴奋的是,对方的回答声也如约而至:“我就是你,我从未抛弃你。”
“你怎么会是我?”髅大不太明白,他因为那世界的美丽而兴奋,他只知道他喜欢这里,只要在这里,他不需要血就拥有一切色彩,一切声音。他来不及琢磨那话语的意思,只是迫不及待地问着:“这是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对方似乎笑了,面孔在头盔里面看不到,但是髅大感到对方一定在笑。在那手指扬起的地方,髅大最终得到了回答:“这是你的心里,是骑士的内心世界。”
那手指直指过来,髅大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枯骨,而是有血有肉坚实的手掌,胳膊,胸膛。那声音直在耳鼓中激荡:“这是每个真正的骑士都有的世界,在他们心里,是他们一心想要捍卫的地方,他们的力量之源。而这里,就是你心中的世界,你的力量之源。”
那话语声好像鼓锤在敲,髅大感到了,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澎湃,是暖流在激荡,在流动着,在沸腾着。他用手触摸,摸到了柔软的嘴唇,原来自己的嘴唇也在发抖,他感动得流泪,那凉凉的液体顺着面颊流到手指上。他尽可能地询问,言语因为迫切而语无伦次:“要怎样,要怎样才能永远拥有这一切?”
骑士回答:“那是要付出代价的,骑士的信条可以很宽松,也可以很严酷。”
“请……发发慈悲!”髅大的声音近乎哀号,“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苦都原意挨。”
他竖起耳朵,他现在可以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那最重要的话。那回答来了,对他而言简直是至高无上的旨意传来了。对方在笑,开怀大笑:“你何必求我,求我真的不如求自己,因为我就是你的灵魂啊!如果你是想做个骑士,只需要你本来就是一个骑士。是的,谁都可以做骑士,只要你有在心底愿意捍卫的这样一块土地。”
骑士抽出了腰中的宝剑,那镶在剑柄的红宝石映射着阳光,但是不及剑身上的闪亮更加耀眼,因为信念使剑发光,胜过一切光。那剑光一直流动到髅大的肩膀上,髅大耳中听到了洪亮的钟声,还有那句藏在骨髓里的缄言。
“骑士不低头,因骑士无可畏惧;骑士不允诺,因骑士言出必践,言出必践……”
钟声将他带到了一个记忆更深处的地方,髅大的眼前是一袭华贵的红色袍子,国王的袍子,那金色的小剑躺在一个红色的枕头上,被人捧在手里,上面是精美的文字。他正单膝跪在地上,仰望着剑身的光彩流动。国王满面红光,用剑在他的双肩和额头点过,然后取过那金色的小剑双手捧着剑柄递给他。他看见上面刻着“国王骑士第一大队队长玛斯”,就双手捧着剑锋将剑身立起来,一面亲吻一面将剑身贴靠在额头上。
“站起来,我好样的国王骑士!”
那一瞬间,少女们高昂的歌声响起来了,大钟拼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他站起来,殿堂里都是欢呼的人群,多少热情的眼光萦绕着他。一个漂亮的姑娘拎着裙角慌慌张张跑上二楼,将裙子一抖,漫天的花瓣雨便落下来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都是花香。他站起来,有几个人兴高采烈围上来和他拥抱,那热烈的眼神他怎么会忘记了?他们英姿勃发,在人群的中央将剑交叉在一起,在国王的面前高声宣誓:
“国王万岁!”
钟声和歌声越来越响,整个宫殿都在旋转,“轰”的一声巨响,髅大醒来了,眼前一片黑暗,红色的黑暗。他浑身无力,那无数的小东西在他的骨头缝里钻动的痛痒依旧存在,棺盖上的铁针穿过他的骨骼缝隙,铁板依旧卡着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还没有搞清楚!”髅大想要挣扎,想要嘶喊,却是不能如愿。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发配,比任何坠落都要绝望的时刻。
四周微微颤动,似乎棺材正在被搬动,是大军在迁徙。然而行进突然停止了,一丝亮光随着棺盖松动透进来,黑暗牧师们把棺盖打开来检查,看了一眼,然后又合上了。
一个黑暗牧师小心地检查棺材的机括:“真奇怪,不是好好的吗?刚才那通挣扎。”
“回头抽空揍他一顿。”另一个黑暗牧师说着又有些犹疑,“不会是错觉吧?你看那些桉树,听说那些树有些是会放出一种液体,如果在树下睡觉就会做一些怪梦,闻多了就会有幻觉,感觉到一切奇怪的错觉。咦?那是什么?那树下面?”
他们在桉树下找到了一副破烂的铠甲,碎的不成样子,但是有一把金色的小剑闪闪发光。“这些人类的破烂。嘿,看这个,这个是真金的,是国王骑士的赐剑!”
另一个黑暗牧师惊讶地扫视着四周:“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在垃圾堆?怎么会在森林里?”
“管他呢,也许手脚不干净的因西亚人干的,也许有个不知死活的人类杀到这里倒毙了。不过小心点儿,那些国王骑士很邪的,说不定有可怕的怨灵。”
“我才不管,哈哈,这把剑挂在我的袍子上很神气。”那黑暗牧师把小金剑挂在自己腰带上,洋洋得意,完全没有发觉总督狄兰穿得和普通的骷髅兵一样,带着头盔混在队伍里。狄兰枯骨的面孔不经意地咧开嘴,见到有人望过来,又连忙敛起来了。
第六章 回忆
宽广、污秽的达克尼斯,黑暗的巢穴。它的路是光明的不归路,但是对于黑暗中的族群而言,也有人爱恋地称它故乡,摇篮。
月亮族便是这样的族群。
达尼奥的领地便是月亮族的栖息地,如今被他们胆大包天地称作王国。这也难怪,他们确实有豹子胆。他们长得就像是人和黑豹子的结合体,是土生土长的魔族,热爱故土的战士。与猥琐的穴居人不同,他们形成了纵深悠远的文化,并曾在远古一度向蔻蔻玛莲效忠。他们天生是黑暗中的猎杀者,擅长使用标枪,是奔跑最为迅速的陆生种族,又能够懂得强大的暗黑巫术。
蔻蔻玛莲一度对他们是十分看重的,只是他们从五千年前就忘记了和慕尼黑的契约,一场王族的叛乱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许多秘密都在那个时刻失传。蔻蔻玛莲本不急于使用雷霆手腕,谁知他们的新王族向慕尼黑大放厥词,公然攻击蔻蔻玛莲的私生活。为了生命安全,使者没有把原话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不过,蔻蔻玛莲已经决定尽快把这个领地收回。
阿米亥知道蔻蔻玛莲的意思,不造成严重损害是最佳理想。因为月亮族生命短暂,但是永生的蔻蔻玛莲还记得数千年前的情谊,希望月亮族能够重归慕尼黑的麾下。毕竟,这是一个强横的部族,是黑魔族的重要成员之一。是否能够收服达尼奥,对于墨脱菲的战争非常关键。如果在此损耗的过多兵力,将无法和墨脱菲抗衡。但是如果成功地击溃月亮族,不管活的死的,阿米亥都将实力大增。
当不死军队行进到达尼奥的外围,达尼奥的军队就已经严阵以待了,阿米亥知道这是因为对因西亚的屠杀使他们紧张。从使者带回来的消息来看,因西亚的残余势力已经和达尼奥团结在了一起。崇尚自然的生物就是这点儿好处,和绝大多数阵营都能很没有气节地团结在一起。
他们各自在战场的两端扎下营帐,达尼奥军队盘踞一座外围城堡,阿米亥则把大营扎在树林的外围,中间有足够宽阔的草原作为主战场。战争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机会,血骷髅们的机会也来了。
开战之前,阿米亥将他们召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和蔼的颜色:“过去我叫你们不要咬人,现在忘掉它,把你们的野性都捡起来,咬人的时候到了!谁带回最有价值的人头,谁就可以得到五十个鲜活的俘虏。我会忘掉他犯下的触怒我的错,但是不要以为轻易就可以让我满足。”
血骷髅们的眼睛亮起来了,五十人份生者的热血,没有折磨,那就是他们盼望的一切幸福生活。阿米亥解开了魔性血吸虫的封印,魔性血吸虫把吸走的血魄的精华吐了出来,让他们可以发挥超过百分之百的力量。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兴奋,压抑积蓄了很久的强烈杀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他们一起发出凶猛的咆哮。
阿米亥对他们的驾驭表示满意,血骷髅现在是听话的仆人了,冲锋陷阵的时刻已经来到。然而,一个突然的发现使得他向来诡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就连向来惨白的面孔都变得更加惨白了。
髅大面无表情,很多日子以来他就是这样,如同个摆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阿米亥不由得怀疑血吸虫产生了什么后遗症。他默默冥思,检察自己和血吸虫的契约,然后他发现血吸虫已经尽了力,只是似乎力量的回归和鲜血的诱惑并没有带给髅大足够的喜悦。他就像个废人一般心灰意懒地默不做声,叫阿米亥浑身都不舒服。
髅大的思维还留在那心中的世界,与那无以伦比的华丽相比,眼前的一丁点甜头到底算是什么?他望向兴奋中的同伴们,他们在为即将得到的热血振奋双臂,但是在他眼里,这种日子简直不能算是活着。
他像个丧胆游魂,跟着队伍懵懵懂懂走出营帐,眼光偶然落到了一个黑暗牧师的腰际。一缕金光一闪,髅大血红的视野突然多了一种色彩,让他蓦地惊觉。那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是那么充满魅力,那么神奇,他几乎疯狂了。他本能地伸出了手,向那黑暗牧师扑过去,但是那黑暗牧师警惕地躲开了。
“妈的,想干什么?”那黑暗牧师吓了一跳,狠狠用鞭子抽他。髅大凶狠地抬起头,髅十突然扑到他身上把他压住。鞭子狠狠落到髅十背上,髅十的目光里都是哀求,髅大想要反抗的气势也不由得馁了。
“妈的,起来!”那黑暗牧师想绕过髅十去打髅大,髅十却总是挡着。黑暗牧师知道血骷髅不在乎鞭打,这时候没空理会,只好狠狠在他们身上胡乱踢了两脚,骂着赶他们回到队伍里。
髅大忍住冲动,轻轻将髅十推开站起来,眼光却依然落在黑暗牧师腰际的黄金小剑上。那把金剑!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剑,国王赐给他的剑!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上面刻着“国王骑士第一大队队长玛斯”,那就是他的名字!是他的东西!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经历了血池的长期修整和因西亚的资源采集,阿米亥军团已经成为一只精良的不死大军。血池将过滤过的富含技艺的残念重新灌输回骨骼,使得骷髅兵的攻击技能更上一层,并且完成了对骨龙的开发。面对达尼奥这样的强国,阿米亥也可以毫不畏惧地进行攻击。
和因西亚人猥琐的穴居人不同,月亮族勇猛善战,骨骼转化为骷髅兵可以发挥比人类更加强大的战力,只是意念上有些不太容易控制。那是因为月亮族具有相当的兽性,每当血月的威力十足,他们便会兽性大发不分敌我。不过,这一点也是可以通过血池来改良的。
髅大的眼前是白骨兄弟的海洋,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武器,像钉子一样站立在战场上。他们全副武装,顶盔冠甲。经过一段时期的调整和淘换者的技术改良,他们不再是攻打因西亚时的穷酸相。大批量的白骨盾牌已经制成,精锐部队的头盔和铠甲是绿色的,是用因西亚人和螳螂的皮肤制作而成,而他们的脊椎上都闪烁着七截磷光。
髅大在他们中间穿过,来到最前面刚刚站好,带领他们的黑暗牧师便急着喊了他的名字。不为别的,他打算爬到巨大的蜘蛛背上,又长得胖了点儿。“趴过去,快点儿!”他肆无忌惮地踢髅大的屁股,自从血骷髅得到整治,髅大便成了他最喜欢的上马凳。髅大半蹲着搭在巨蜘蛛身上,黑暗牧师便踩着他的骨头像是蹬梯子一样爬上去。
一些同情的目光从蜘蛛怪的眼中传来,像棒槌一样砸得髅大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