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蔷薇走廊,阿米亥和淘换者押着狄兰站在城堡的入口,当找到狄兰的通报送上去之后,城堡顶层的大殿就有歌声传出来了。听到了那高亢的歌声,黑暗骑士推开厚重的大门示意他们进去,而狄兰却犹豫了。
“见鬼……我不能就这样去见蔻蔻玛莲!”狄兰喃喃自语,“我不能……”那突然扭头就跑,阿米亥和淘换者都吃了一惊,阻拦不及。狄兰的动作出奇地敏捷,跳得很高,几个起落转眼间就到了大门口,黑暗骑士也不阻拦。狄兰却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地向后退。
依无莲捧着一个盘子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娇艳地笑着说道:“您要去哪里?既然来了,就先看一下蔻蔻玛莲大人送给您的礼物。”她用青葱一样的手指轻轻揭开托盘的盖布,赫然是一顶假发和一缕山羊胡子。
狄兰的神情相当激动,他用颤抖的手伸向假发和胡子,口中喃喃自语:“果然还是蔻蔻玛莲了解我……”
依无莲笑着将假发拿起来:“我来帮您带好。”她纤秀的长长手指挤压假发的边缘,让那假发在狄兰的头顶服服帖帖,突然间淡淡的蓝光一闪,那假发就长牢了。依无莲递给狄兰一面镜子,又像对待可敬的长者一般帮他拿捏着头顶。“看看合适吗?您和以前一样精神呢!”
狄兰握着镜子左右看个不停,居然从深深的眼洞里流出两滴眼泪来。他迫不及待抓向那缕假胡子,不停催促:“快!快……”
淘换者和阿米亥都有些气结,四周的黑暗骑士也啧啧称奇。骷髅流眼泪实属罕见,而狄兰躲藏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了头发和胡子而感到害羞。不过,他那骷髅身躯就算长着头发和胡子也不见得可爱,趁着发黄的残缺牙齿反而有点儿恶心。他本人喜欢,别人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快带我去见蔻蔻玛莲!”狄兰梳好发型,丢掉镜子拂了一下黑袍,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留有奸诈胡须的神气骷髅。他眼窝中放射着金色的光芒,神态倨傲如同最有势力的魔界公爵。他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起来,看上去和那古老的画像惊人地相似。更有甚者他干脆挺胸抬头朝着城堡主楼的窗户大喊:“我来了!我来了!”
话音落地,他的身体就好像被什么拉着飞起来。他快活地捂着头顶,生怕假发被风吹掉。城堡的每一扇大门都在最适当的时刻发出清脆的声音打开,他就像一阵风毫无阻碍地飘进蔻蔻玛莲的宫殿去。
几分钟以后,阿米亥和淘换者带着高兴的心情匍匐在大厅的红地毯上,蜷缩成一团向上叩首。蔻蔻玛莲娇嫩的声音从殿上传来:“听说这次能找回狄兰,主要是一个血骷髅的功劳,是髅大吧?”
“髅大?就是那个血骷髅?”依无莲站在一旁有些惊讶,但是没有出声。她有感觉,那血骷髅给她的印象是与众不同的,至少和她之间是不同的。每次想起那个骷髅,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很熟悉,心里跳跳的,让她恬静的心掀起一点涟漪。若是深究细则,那一点涟漪还会扩散成无数圈圈点点交织在一起,一发不可收拾。究竟为了什么?她说不清楚。难道只是因为那骷髅的幼稚行为曾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一丝快乐?她知道不是的。
狄兰则在面无表情地频频点头:“没错,没错,不然根本没有人能发现我,就算发现了我也不肯来。所以,应该归功于血骷髅!嘿嘿,你们不用不高兴,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是?”
蔻蔻玛莲挥了一下手,说道:“你们站起来,这次做得很好,今后要更加努力。至于论功行赏,将这蔷薇勋章给髅大。”
于是,在暗地里把气吞下肚子之后,火把的亮光照进血光荡漾的棺材,阿米亥咬牙切齿咒骂着老不死的建筑师狄兰,淘换者将一枚镶嵌着金质蔷薇勋章的环扣箍在髅大左胸的第一根肋骨上。髅大只是默默躺在那里,眼神空洞。没有掌声,没有人激动,只有被打搅的灵魂和散漫的咒骂。
也没有人知道,依无莲突然失眠了。她换了一件轻薄的纱衣,在窗前渡过了整个黑昼。
直到一缕柔光透过夜幕照在脸上,是血月在枞树林上方升起。
第五章 受控
在慕尼黑领土,狄兰的出现对很多人来说是件大事,被发现得这么快是巧合,但对蔻蔻玛莲来说则是必然。
“我观察了很久。”
狄兰最初舍弃了自己的毛发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因为他就这么点儿特征可以和骷髅兵相区别。他穿着华贵的袍子站在窗前,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和蔻蔻玛莲密谈。
“我在这一万年里,几乎混入过所有的不死部队,去为您打探那些最强大的不死之王的秘密,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得到强大的不死战士,但是我依然认为我提出的血骷髅可以成长为让他们汗颜的角色。”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蔻蔻玛莲笑道,“关于血骷髅我已经安排了详尽的计划,但是依旧需要您的参与。说起来这样的生活很有趣吧?”
狄兰点点头回答:“是的,一万年实在是太辛苦,若不是生活如此刺激,我的灵魂恐怕早已因为失去乐趣而灭亡。我躺在最普通的骷髅堆里,往往要一个月甚至一年才有机会自行活动。我学会和他们一起安眠,在无声的世界里和那些骨头水乳交融。这样,我才有资格再次站到您的面前。”
蔻蔻玛莲摇了摇头:“并非只有战士才有骄傲的资格。您的年纪对我很有帮助,为了这份忠诚,我将赐予您所想要的一切份内要求。即使是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也没有比您做得更多,所以即使是比国土还大的封邑也请尽管开口。”
“我已得到我想要的。”狄兰回答说,“没有什么比生活能充满乐趣更重要,对一个活了两万年的灵魂来说,那就是一切可以想到的理由。若有一天我失去了这资格而痛苦地挣扎,请让我快活地忘记一切。”
蔻蔻玛莲沉默了,那也能算是一种幸福么?即使是她这样的魔神,也不曾有勇气直面生来的每一分秒,而仅仅是一次沉眠和复苏的过程,她便在那白驹过隙的夹缝之间爱上了邂逅的男子,一个冤孽但是从不后悔的抉择。他关怀她的每一秒,她都回复以大棒。但是当他晕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便发现她爱他。
“我答应了,”蔻蔻玛莲抬起了头,生活真是奇妙的事,“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感兴趣,我想这乐趣甚至可以当作对您的奖赏。”
当那些有红色的血管遍布的石块搬到狄兰的面前的时候,狄兰的下巴咯嚓一声整块掉了下来,连同那些新得到的山羊胡须一起落到红毡子地毯上。
他惊呼起来:“岩石心脏,您把大地支柱给敲碎了?”
“嗯!”蔻蔻玛莲像小姑娘一样眯着眼睛点头,说到兴奋的话题,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背后的轻纱化作一对黑色翅膀优雅地伸展开来。她这样做并非为了到哪里去,纯粹是为了配合言语表达一种迷人的黑暗色泽,那色泽就贯穿在她的翅膀梢上,溢出在字里行间。
“把它们用在我的城堡上作为新的支柱,您觉得怎么样?”
狄兰奸诈地笑了:“呵呵,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故意把大地支柱敲碎的吧?”
“啊呀,您说哪里的话。”蔻蔻玛莲也狡黠地笑着,“只要岩石心脏不离开支撑点,对世界便不会有影响不是?我有好大好大的计划,现在不过是做个实验嘛。”
“就照您的意思!”狄兰弯腰鞠了个躬,“另外,我跟您提的事,如果您真的打算实施血骷髅计划,就不能再拖了!”
蔻蔻玛莲点点头,逗弄着心爱的夜莺,轻轻地笑道:“您不用这么担心,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幸好那些血骷髅要懂事用不了我这么久。”她将颀长的手指向外一扬,那夜莺便欢快地叫着,带着旨意投到窗外的树丛中去了。
※※※
那些该死的夜莺从来不传递好消息。
当淘换者带着一脸苦相来找阿米亥,死神的恶梦便开始了。
“什么?血骷髅的制作方法是狄兰那老头发明的?”阿米亥有些吃惊,语气不免生硬。
带着沉闷的喘息声,淘换者有些无可奈何:“是的,他被委任为总督,虽然没有领地,但是权利比我们想象的还大,而且正好对我们有影响。”
“影响什么?”阿米亥冷冷地说,“他顶多能在旁边指手划脚,军队是我的!我的!”
“没错,只有你可以发号施令,不过,这是他的第一个建议,蔻蔻玛莲大人批准了。”淘换者递来一张公文,“我们把他找出来真是自讨苦吃。”
“全力攻打墨脱菲?越快越好?”阿米亥有些难以相信,转问道,“这真的是来自慕尼黑的命令?目前单靠我们的兵力是打不过墨脱菲的!”
“夜莺的歌声不容置疑,还有个口信,”淘换者表示千真万确之后补充说,“蔻蔻玛莲大人提醒我们加快培养血骷髅,直接将他们投入前线,届时狄兰也要亲自来关注。”
“愿黑暗的光芒诅咒他!”阿米亥将公文几把撕得粉碎,恨恨地说,“血骷髅长得太快会无法控制的,他这是故意为难我们!而且目前进攻墨脱菲根本不可能!”
他们所谈论的墨脱菲是犬首人身的阿努比斯族的领地,他们是黑恶魔家族的成员,是无翼的陆生恶魔中最强大的。他们在莱特尼斯的边远国度甚至被侍奉为地狱之外的死神,而在达克尼斯,他们利用那些信徒的灵魂作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在远离地狱的地方建立了一个独立的恐怖国家,通晓元素魔法,强大的程度可以和现在衰落的地狱相比,正是蔻蔻玛莲乃至所有的地狱统帅面临的最大敌人。
从地理上说,墨脱菲的存在就更加微妙。它处在上层地狱和中层地狱之间,由大片的沙漠组成,是次元的倾角地带,也是向来交恶的黑魔族和蓝魔族的种族隔离带。黑魔族和蓝魔族不愿意轻易对墨脱菲动武,因为可能会耗损大量兵力,一旦占领,还要面对边境相邻的尴尬。现在蔻蔻玛莲要占领墨脱菲,就表示和蓝魔族的交际已经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而且,”阿米亥怒道,“中间还隔着达尼奥、海森堡和迷失森林,绕过森林攻打就要再去征服至少四个领地,就是走也走死我们了!战线深入得太长,四周都是未收复的地区,我们可能被人围攻,还没有能力进行补给!”这命令的苛刻让死神也失去了稳重,阿米亥像所有没有涵养的人一样挥舞着镰刀,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喃喃地说,“这是考验,是蔻蔻玛莲给我们的最大考验。”
“不要急,相信我们伟大的主宰者蔻蔻玛莲。”淘换者浓烟一样的身躯里发出灯火般的彤彤目光,“蔻蔻玛莲并未要求我们击败墨脱菲,我们只需严守慕尼黑的令谕前往,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效果。我不知道狄兰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做出影响慕尼黑大局的事。”
“嗯。”阿米亥点点头,“我们得想些办法,只要渡过这个难关,我们的实力将具备领主资格,狄兰也不能将我们怎么样!领主,往好的方向去想,我们就快成为领主!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让血骷髅们听话。”
※※※
克服。
第一个遇到的强敌是痛苦,第一个学会的本领是忍耐,这便是髅大悟得的人生真谛。
髅大从棺材里站起来,关节有些火烧一样的疼痛感。他知道这是过于干燥的缘故,便朝着值班的黑暗牧师招了招手,用手一指关节。那黑暗牧师会意,连忙拎来一桶血。如果不合作,那接下来血骷髅会做什么可以想象。髅大用手掌将血涂在关节上,黑暗牧师早已躲得远远的,他干脆将桶整个举起从头顶淋下来。这些血不够新鲜,虽然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不过还可以缓解干燥的痛苦。
棺材盖子移动的声音频频响起,其它的血骷髅也自行醒来了,他们无法像髅大那样长时间忍受没有鲜血浸泡的痛苦,所以若不杀戮,活动的时间便有限。他们的骨架红酥酥的,相比髅大要湿润得多。
黑暗牧师现在更加惧怕髅二到髅十,因为髅大已经可以做到随时都有神智,只要不把髅大惹火就好。其他的血骷髅如果被血吸引或者骨头干了,就会发狂,找不到敌人就会把他们杀掉。所以当他们红红的目光巡视着兵营内的情况的时候,几个黑暗牧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心情都很好,经过了舒适的安眠,他们可以暂时把注意力放到杀戮以外的世界。他们望着髅大,从目前的表现来看,髅大始终算是首领。如果是一对一,一定没有人可以打得过髅大,这一点他们也要认同。他们是同命而生的十兄弟,髅大总算是大哥。他们浑浑噩噩地看着髅大,揣测他想要做什么,一般说来这样就会达成一致。
髅大今天的心情却糟透,他一心想着那呀呀发声的感觉,他好不容易找到那感觉,他真想随便杀个人再重温一下。他望向兄弟们,他们还从来不曾使用言语交流,他们也没有那样的欲望。他知道这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们习惯于沉默,也不曾想过用言语来表达。但是遇到狄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骷髅也可以说话,说得很好,像所有的有血肉的人一样好。
虽然髅大只会发出吼叫和恐怖而单一声音,但是这足以表达一些情绪,髅大甚至考虑用它们来编写骷髅的语言。经历了痛苦的煎熬,髅大可以比其它的血骷髅更加清晰地思考问题。问题是,这计划也只有他们一起在热血的作用下恢复了感知的时候才能有用,否则就算他们大声吼叫,彼此之间也听不见。
所以首要问题是要新鲜的血。
其他的血骷髅耐心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考虑些什么。髅大的眼中渐渐露出凶光,在这个世界里,想要得到的一切难道都要去强取豪夺?就像是把血肉从别人的骨头上撕下来,在自己的肋骨上涂抹,而那人最好鲜活。
他的目光落到黑暗牧师们的身上,他们立刻夺路而逃。其实髅大并没有打算伤害他们,因为他们似乎算是血骷髅的奴仆。既然不好伤害他们,那就只有外出寻找可以杀的猎物了。
当髅大那凶狠的眼神亮起,血骷髅们饥饿的心思便一起亮起来了。不光是因为对血的渴求,无聊也是一个总也填不满的东西。就好像有人提出了一个明确的建议,十双有力的白骨手掌推到了围栏,他们一致冲破营帐,将裸露的趾骨踏在大地上。
“站住!你们要去哪里?”太过恐怖的情景使得黑暗牧师们忘记了自己在浪费唇舌,他们叫喊着乱作一团,一大群骷髅兵在指挥下手持长矛赶来,将矛头对准了血骷髅们。直觉告诉黑暗牧师,这次血骷髅不是想在营地里走走而已,而且不光是髅大,是十个一起闹事。
髅大望向远远的营地外面,所有的血骷髅都心领神会。尝过热血之后,少而腐臭的血液便越发难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想要猎物,密密麻麻的长枪和白骨士兵却阻挡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黑暗牧师站在后面发出命令,骷髅兵们便将长枪对准了他们的浑身上下。
“为什么阻我?”髅大想这样问,但是只能将意识涵括在质问的眼神里。从骷髅兄弟们毫无保留的凶狠眼神,髅大知道他们不会让开,也无法和他们沟通。“既然如此,不客气了。”髅大毫无惧色地向前走,突然狂奔起来。前面的骷髅挺枪直刺,髅大视而不见,让身体穿过枪杆,一拳打在持枪者胸口,对方登时碎成几节,散在地上。
“快将他拿下!”
黑暗牧师们惊惶地喊叫着,周围的骷髅卫兵一拥而上,踏步逼进,将如林的长枪直压下来。髅大从自己身上取下那根长枪,还没有来得及挥舞,好几杆枪一起挑着他的肋骨将他架了起来。黑暗牧师在指挥着,要将他架在空中。髅大大怒,一声咆哮,用力甩出手里的长枪,透胸而过直将那黑暗牧师钉在地上。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髅十从半空直跃过来,将那几个挑着他的骷髅撞得东倒西歪。
那些飞溅的血刺激了血骷髅的凶性,让他们一起咆哮起来,折断长枪,将那些无用的骷髅兵打得东倒西歪。黑暗牧师们四下逃窜,但是大批的部队正在赶来,局面越发难以控制。血骷髅齐声怒吼,那地上的黑暗牧师尸体里飞起一道血雾,没入他们的骨骼里,他们便更加得意忘形。黑暗牧师们重整阵容将他们包围起来了,几只巨大的蜘蛛怪正挪动步伐占据有利位置,喷出蛛网阻断了他们的去路。血骷髅们更加暴跳如雷,一场血战便要爆发。
“住手,都让开!”阿米亥及时出现,意外地喝止了想要阻挡血骷髅的黑暗牧师,“让他们离去,让他们自由活动,反正到了晚上他们就会想回来,以后让他们自行活动好了。”
他随即转向髅大说道:“需不需要建议?”见髅大在听着,他便冷冷地说,“走出去再回来,便没有现在这么舒服的日子可过了。”
髅大点点头,他没兴趣理会阿米亥的建议,因为他并不懂得建议和威胁的区别。眼前的刀枪让开了一条通路,他便向外走去,血骷髅们跟着他一起走。那营地外面是因西亚的森林,而森林的后面不知道是哪里。对他们而言,这便是眼前富有吸引力的一切重要的事。
望着血骷髅们离去的背影,阿米亥面带寒霜。
“怎么可以任由他们离去啊?”淘换者出现在他的旁边,焦急地说道,“虽然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但是这种自我奖励行为必须杜绝,否则就会像养野了的狗一样不听从命令的!下决心吧?将他们抓回来吧?”
淘换者说话的时候,一只硕大的骨龙拖着长尾从营帐后面呼啸掠过,带着令人发怵的寒气,摆动硕大的脚踝轻灵地落在淘换者的身边。附近的地面在它喘息过的地方都结了一层白霜,黑暗牧师和蜘蛛们都畏惧地后退。骨龙的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红光,只等待一个命令,便会扑入林中。
然而阿米亥摇了摇头,阴森地笑起来。
“不必担心,我也养过一条很好的地狱犬。你说的那些我知道,它确实逃走过一次。但是到野外饿得半死,它自己逃了回来,终生再也不曾逃走第二次。他们都是一样的,终究是笼子里养大的牲畜,天黑了他们就会回家。不如给他们些体验的机会,让他们在那之前学会什么是恐惧。”阿米亥的瞳孔突然剧烈地收缩,发出了像蛇一样冰冷的目光。他一挥手,对黑暗牧师们吩咐道:“开始吧。”
黑暗牧师们狞笑着齐声答应,有人指挥着骷髅士兵,小心翼翼将豢养血骷髅的血棺抬了出来……
※※※
天空中高高映着红色的月光,朦胧的大地上,迷雾逐渐从林子里散开,现出白皑皑的草丛覆盖的地面,就仿佛魔女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一些发光的植物和昆虫构筑出荧彩的世界,黑暗中的景物细腻而清晰。
血骷髅们早已忘记了寻找猎物的初衷,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他们在森林里跑跑跳跳,偶尔可以见到漂亮的毒兰草。他们的跳跃力可以使他们轻易地穿梭于树梢,他们在草丛中漫步,用手指逗弄金甲虫,将那些色彩艳丽的有毒花朵插在耳孔里。其实他们是在分辨有血和无用的生物,顺便做了那些动作。若不是他们骨瘦如柴,谁都会以为他们是天真的幼童。
髅六沿途将色彩鲜艳的蘑菇抱在怀里,欢快地跳跃。他似乎很喜欢收集,见到更多更大的就将怀里的一股脑抛掉兴冲冲去捡。髅八趴在地上恐吓一只甲壳虫,用力在地上拍打手掌,对着甲壳虫低吼。髅五是个阴沉的家伙,最瘦弱的他总是冷酷地观察着一切,突然伸出一条腿——将髅四绊倒了。髅四唧唧歪歪站起来,在地上寻找是不是有绊脚石。髅五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髅四便对着一个树根大发脾气。
髅九是髅十的跟屁虫,而髅十总是将发亮的眼神放在髅大身上。她将一根树枝随手远远丢出去,髅九就呼哧呼哧去捡,似乎是髅十骗他做着丢失肋骨时的互助训练。髅二则更关心自己的一切,挖挖耳孔,又清清眼窝,遍尝百草,然后叹气,对目前的感官能力不太满足。
髅大也叹气。
眼前出现一片白木森林,漂亮的银色树干在月色下变成镀着红晕的洁白一片,和他们的骨头颜色差不多,但是髅大不感兴趣。他知道他们的肋骨会变干,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拥有新鲜血液的生物来满足需要。他更加着急的是别的血骷髅似乎意识不到这点,对他们而言可以做的思考有限,那外面的世界新奇有趣的程度超过了冷静思维的限度。
髅大却是有目标的。因西亚的丛林中散落着无数的逃兵,髅大很想找到他们。他必须快一点儿,赶在那热血效力退化之前。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丛林中有眼睛在窥视着他们,幼小的螳螂怯懦地飞过梢顶,它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倚仗黑森林延续种族的部落联盟再也不敢和慕尼黑作对,放哨的螳螂带去血骷髅即将到来的信息,他们就收拾行李望风而逃,连一颗牙也不敢留下。
不幸的是,髅大对此一无所知。他在树林中仔细搜索,扑空,然后一再扑空。他可以听到树林深处有些细微的声响,他分不清那是什么,但是他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逃走。随着听力和视觉有迹象变得薄弱,他知道自己在冒险,而风险正在逐渐加剧。血骷髅们都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停止了玩闹的行为,开始努力寻找有血肉的东西,这时他们才发现抓不到什么。
几只鸟突然扑棱棱从不远处的树梢飞起来,血骷髅们眼中射出寒光,风一般跃起,在树干间穿梭,扑向那些不知名的会飞生物。髅大踩在树梢头跳得又快又高,他的手甚至摸到了一只鸟长长的尾羽。那指缝里几乎有整个灰蒙蒙的天空,然后那一切又飞快地从指缝里溜走了。髅大抓住了一根长长的尾羽,但是那遭受损失的鸟儿惨叫着逃走了。
髅大“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突然髅二和髅三都砸过来,一起呀呀叫着撞在树干上,他们十个全部的收获就是那根羽毛,而且还被髅十顺便拿走了。血骷髅们对此失败表示难以接受,又没有可以责怪的对象,就相互推桑起来。他们开始焦躁不安,十分易怒,甚至有人在髅大的背后狠狠打了一拳。
髅十在一边挥舞着羽毛,得意地看着他们相互责怪。髅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是想和大家建立一个交流的渠道,他们天生懂得语言,却不得不创造一套身体语言来表达情绪,而这身体语言现在表示大家都很暴躁。髅大知道是髅五偷偷在他背后打了一拳,大吼一声,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腿骨抡圆了在地上拍散,一颗骷髅头怪叫着滚出老远,大家才冷静下来,停止无用的争吵。骨头散了的兄弟哭丧着脸爬着把自己安起来,他们就开始一起低吼着寻找血肉。
这时候有三个家伙似乎很迷惘,面对自己渐渐发干的肋骨开始不安。他们突然转身就走,往回飞奔。髅大觉得没有阻拦他们的立场,他自己的知觉也在消退,眼前开始闪烁红光。
那红色的光闪烁不定十分刺激,让他无法冷静地思考,每次视野完全变红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那频率让人想发狂,因为整个世界都在闪烁不停。髅大默默忍耐着,知道所有的同伴都在和这桎梏做抗争。血骷髅的悲哀和狂暴之间,已经有人开始选择了驯服,但是髅大不想。叛逆感趋使髅大疯狂地往森林深处跑,剩下的血骷髅犹豫了一下,也跟在后面。
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撕裂让血喷溅出来的,髅大在狂躁中强迫自己思考,为什么一个活物也找不到!现在不要说活物了,随便有具尸体就好,否则他们就得陷入骨骼干燥的灼烧地狱之中。一群颜色很深的大鸟突然从不远处呼啦一下飞起来跑了,黑暗中只看到一些影子和发红的眼睛,但是髅大注意到它们不是聚集在树梢上,而是从地上一哄而散。
“有尸体!”髅大突然意识到那些鸟儿是他们寻找血肉的同道,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朝那个方向飞驰而去。他跃过色彩斑斓的奇异灌木,就看到了一只硕大的鸟和一具半腐烂尸体。那鸟儿正在啄食那尸体的眼珠,见他来了不知道为何犹豫不决,但总算及时飞起来躲开了。
髅大狂暴地将那尸体一分为二,后面六个血骷髅扑过来,眼中的红光已经相当强烈。血液几乎是飞溅出来化作血雾,被他们的骨骼吸入。他们仍嫌不够,将那肉片一块块撕下来,榨干每一滴血,将肉块在自己的骨骼上涂抹。这稍微缓解了他们的需要,让他们的痛苦稍微缓解下来,情绪却更加混乱。
还不够!
一只鼹鼠从地里爬出来,见到他们吃了一惊,想跑已经晚了。髅大一把将一尺深的土壤一起掀开,将那鼹鼠掀了出来。鼹鼠还没有落地就被好几只白骨爪子撕成了碎片,一向受优待的髅十突然向后栽倒,竟然是在争抢中被狠狠撞了出来。为了一只鼹鼠,竟然已经没有情谊可言。
那少许的血液大大激发了他们的凶性,理智已经湮没了,还不如刚才被痛苦折磨的时候。髅大闻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热血味道,那一丝可怜的鼹鼠鲜血催发了血骷髅的需求,却完全没有鲜血可以满足,就是一个血骷髅也不够用,何况是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