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真疼她,老使人来看她!”范安阳嘟着嘴咕哝道,正想爬回原位,却发现此时外头有人来了!
“咦?二姑娘怎么来了?今儿个夫人不是要带她们出门赴宴吗?”嫣红道,甫说完随即反应过来。“二姑娘不会是为了替嫣秀求情来的吧?”
范安阳面上一片茫然,心里却很确定范安菊的来意,就不知她是为昨日实诚请罪的嫣秀求情,还是为今日因偷盗被逮而被发卖的嫣秀求情?
思忖间,嫣翠已侍候范安菊进门,因解决了难事,嫣翠心情大好,笑容满面的与范安菊说笑着,领着范安菊来到西次间,嫣红催促范安阳跟庶姐见礼,范安菊温和的道:“自家姐妹不拘这个。”
范安阳乐得混过去,跳下炕来拉范安菊的手,“姐姐可来了!正好!陪我玩儿!”
嫣翠和嫣红凑趣,范安菊素来温驯,明知正赶着出门,也没有开口拒绝,便陪着范安阳玩起七巧板来,倒是她的丫鬟左瞧右看,都不见嫣秀的人,不禁开口向嫣翠她们打听。
“怎么没看到嫣秀,听说大少爷昨儿大发雷霆,罚了你们月钱啊?之后,你们可向六姑娘请罪了?”
“请了!”嫣红抢在嫣翠答话前回道,眼睛还刻意朝那问话的丫鬟扫去,“至于嫣秀,几位姐姐怕是不知一早出了什么事吧?”
范安菊的丫鬟们茫然摇头,早上院门才开,就接到嫣秀送过去的消息,姜姨娘掩不住喜意的交代她们,陪着二姑娘过来,帮嫣秀向六姑娘讨个人情,但嫣红这么问话表示什么?是六姑娘对昨日的事耿耿于怀,要把嫣秀往死里整?那嫣秀又怎么送消息给姜姨娘的?
还是今儿早上,嫣秀送信给姜姨娘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嫣秀呢?”范安菊对嫣翠、嫣红都没好感,索性不搭理嫣红,直接问范安阳。
范安阳张嘴欲言,嫣翠抢在前头道:“嫣秀偷盗六姑娘的首饰,被夫人身边的丁嬷嬷逮个正着,现在大概已经领完罚,就等人伢子来了!”
范安菊等人闻言全傻了!嫣秀偷六姑娘的首饰?范安菊跟丫鬟们交换了个眼神,她们都心知肚明,这屋里,谁才是那个胆大包天偷盗东西的人!范安菊拉着范安阳的小手,眼眸含泪柔声的问:“妹妹,可否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饶了嫣秀这回?”
范安菊不知当时的情况,但祭出哀兵求取同情,却是她用惯的。
“我在睡觉,没看到。”
“妹妹也知道,嫣秀是个可怜人,她爹死得早,她娘带着她兄弟姐妹,靠着薄田度日,姨娘知她家的苦,看在她娘是相识,才让她进府来当差,她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兴许只是瞧着漂亮,就取来赏玩而已……”
范安阳已被算计得够多回,范安菊每回来替嫣秀求情,不是要人看她面子,就是拿嫣秀的可怜身世来要人体谅,要人宽宥,天底下可怜人多了,但那不表示你可以因此为非作歹,再说,嫣秀的身世也不算顶顶可怜的!
前几天大哥和二哥说起的杜家兄弟才是可怜!不止被继母欺负,上头还有个继祖母看他们两不顺眼,听说,那老太太瞧前人子有出息,想把人攒在手里,没想到那位杜大人聪明,请座师帮忙,说动杜老大人为他许了门亲事,然后就外任去。
本来相安无事,不想杜大人回京述职,杜夫人怀了身孕,杜大人急着就任,就把妻儿留在京里,谁知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杜夫人拚死生下来的小女儿,却是三灾五难,杜老太太为杜大人做主许了门亲事,娶得是她娘家侄女儿,没成想这新夫人是祸星,进门没几日,小姑娘就死了!
大哥与杜家兄弟交好,想要上门去吊唁,却不知要带什么去安慰好友们,前天听范安岳说,杜家老二竟然失足落水,病了好些天了!
范安岳说起这事,完全是觉得奇怪,为何人家杜云寻失足落水高烧几天,好起来却没变笨,而她却成了傻子!
范安阳虽听出他弦外之音,却不能跟他计较,因为她是傻子,听不懂!可是,可是她好想好想,把范安岳那个小屁孩抓来狠揍一番!
范安菊没发现,范安阳压根当她在唱大戏,只见她声泪俱下,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该不忍心令她失望而应允她的所有要求,只可惜,她遇上的不是会对她怜香惜玉的范安阳。
看范安菊兀自演得高兴,范安阳不由冷哼鄙夷,她就不相信,嫣秀在姜姨娘那儿当差时,做错了事办砸了差事,范安菊也会拿嫣秀可怜的身世,去向姜姨娘求情。
嫣翠怕二姑娘再说下去,傻呼呼的六姑娘会被她哄了去,轻易允诺保下嫣秀,一旦让嫣秀回来,让她想明白其中蹊跷之处,绝对会变成自己有大麻烦。
思及此,当即笑吟吟的扶起范安菊,“二姑娘,您不能欺负咱们姑娘年纪小,就要哄她犯了夫人订下的规矩啊!”
范安菊原使劲要挣脱嫣翠的手,听到她的话后,立时一愣,冲口反驳,“我何曾欺负她,要哄她犯夫人订的规矩?”
“二姑娘,嫣秀犯的是偷盗啊!还是被关睢院的丁嬷嬷当场逮着的,人,也是丁嬷嬷处置的,您还要六姑娘去保下嫣秀?”
范安菊一惊,双眼圆瞠直勾勾的盯着嫣翠,返京途中,她曾哄着六妹帮她买下路边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还把她带上船,后来嬷嬷们发现有人偷东西,一路邍查到那小姑娘身上,箭头直指向自己,她又去哄着六妹妹帮她去向父亲求情,代她向母亲解释,好保住那个小姑娘。
后来查出小姑娘是那城里拐子派来的,想要诱拐她们姐妹几个,好跟父亲讹诈金钱,幸而她们坐的是船,就算让那小姑娘得手,也不好交差,事发后,嫡母得知是自己撺掇着六妹妹的,便订下规矩,不许她们替犯错的丫鬟、仆妇说情。
“我……”范安菊吶吶道:“我只是想让六妹收回成命而已……”
范安阳托着下巴,笑吟吟的望着局促不安的范安菊,原来原主本就很好哄啊!幸好她娘事先订了这么项规矩。
“嫣秀是丁嬷嬷发落的,又不是六姑娘做主的,您叫六姑娘怎么收回成命?”嫣红掩着嘴笑得花枝招展,“二姑娘,今儿不是要随夫人出门?您再耽搁下去,可是会惹恼夫人的!”
范安菊一悚,赶紧鸣金收兵快快闪人,边朝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跟姜姨娘禀报一声。
※
近午时分,范安岳和范安松兄弟,与一起上学的族人们,一身狼狈在家丁、护卫们簇拥下回来,范府立时炸锅了!
范太傅让人把他们带到外书房,并命人去请大夫,范太傅坐在太师椅中,把受了惊吓的孩子们一一安抚过后,让他们依齿序分别落坐,范安岳兄弟则是坐在他身侧,范安岳一只眼乌青,嘴角被打裂了正淌着血,范安松好一点,脸上只擦破皮,伤处也在流血,外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堂房的侄孙手折了,另一个侄儿折了腿。
“这是怎么回事?”
随侍的小厮抖着声回答:“回,回老太爷,太爷的话,杨家,是杨家人先,先出言不逊的,小少爷,小少爷听了刺耳,就就回了一句……”
“祖父,这事真不能怪我们,我们没想跟他们起冲突。是杨家人欺人太甚!”范安岳小脸通红气恼的说。
范安松也道:“杨十一郎害了六妹妹,皇上处置他,也是他咎由自取,那杨家人,却把事怪在咱们头上!”
第七章 杨家
说起这杨家,范太傅便沉了脸。“不是告诫你们,让你们遇上杨家人就避开去?怎么还和他们起冲突?”
众人面面相觑,偷偷拿眼去瞧范安岳,范安松局促不安的道:“咱们都记得的,可杨家人实在是太过份了,安岳他,他听了就……”
堂房的侄儿道:“不怪七弟弟,杨家人拿六妹妹说事,还嘻皮笑脸的说,反正六妹妹日后当不得皇子妃了!不如就许给十一郎吧!”有人开了口,其他人也就顺势开口,七嘴八舌的说着 “还说若不是六妹妹半死不活的拖着,皇上也不会大怒,将杨十一郎给流放西北。”
“他们接着大笑,说……六姑姑长得好,进门后说不定大家都能轮着当新郎……”
范安松觑着范太傅的脸色,见他听到这话,神色微动连忙开口为范安岳说话:“祖父,祖父,若不是听到这种浑话,七弟弟也不会动手的。”
范安岳却是紧抿着嘴,狠瞪着最后一个说话的侄儿。
范太傅老眼微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在座的几个人,见他们虽受了伤,却隐忍着挺直背坐着,心里暗自点头,若他们听到人侮辱自家女眷,却选择忍气吞声充耳不闻,他反倒要失望了!
小厮怯怯的来报,道是大夫请来了,“去吧!让大夫好好诊治,伤筋动骨可得好好修养,马虎不得,回头让大总管,多派几个得用的去侍候。”
范太傅让人把受伤的侄儿、侄孙扶出去,范安松和范安岳也尾随在后,跨出房门时,范安松松了一大口气,回头正要跟范安岳说什么时,却听到屋里传来范太傅没有情绪的声音。
“安岳你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范安岳抬头朝忧心看着自己的二哥颌首,随即转身走回祖父面前,范安松原想跟上,却见祖父身边长随朝他歉意一笑,当着他的面把书房的门关上。
范安松只得摸摸鼻子走人,他的小厮朝他咬耳朵,“老太爷还真是偏心,同是孙子,都受了伤,他老人家怎么只跟小少爷说话,把您和侄少爷、侄孙少爷们都赶了出来?”
范安松挠挠头,憨笑道:“祖父怕是担心安岳惹事儿,毕竟是他抽鞭子吓到杨家人的马,才把杨十七郎的腿给摔断的。”
他的小厮本想让他先回内院去,可他想等范安岳出来,再一起回去,他那小厮撇下嘴角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脸上的伤还在淌血哪!这要是让周姨娘瞧着了,不定怎么把气出到自个儿头上来,几经劝说不果,小厮忍不住抱怨自家主子在书院前的冲动来。
“少爷您也是,明明没您的事,您干么凑上去?您瞧,受了伤也没人理会您,大夫来了,只让他瞧侄少爷他们去……”小厮的话暗指老太爷没把他当自家人看,范安松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站在书房门口的那两个长随听了暗恼,不愧是周姨娘的人!
而跟在范安松身后的一个小丫鬟,则显得很尴尬,她手里捧着一个药瓶,是老太爷让他给二少爷送来的,那可是御赐的伤药耶!
“青芽你傻站在那儿干么?”忽地传来大少爷的声音,把书房门前的几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就见大少爷从通往夹道的月洞门走来。
青芽如梦初醒,将手里的药瓶递给范安松的小厮,“二少爷,这是老太爷给您的药,是御赐的雪肤膏,对破皮流血很有效,老太爷让我领您过去让大夫诊治,侄少爷和侄孙少爷他们有人折了手,有人断了腿,大夫自是先帮他们治疗,老太爷说毕竟是亲戚家寄放在咱们家的,是客人,总不能冷着客人紧着自家人。”
青芽伶牙俐齿,这么一段话说得利落,范安松讪笑着红了脸,他那小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范安柏朝范安松示意,让他跟青芽走,范安松没有异议,青芽在前带路,那小厮不知该跟上去,还是回去禀报周姨娘。
“祖父在里头?”范安柏问书房前的长随,长随点点头,“七少爷也在。”
范安柏点点头,让他们开门,他进去时,范太傅抬头看他一眼,范安岳则是倔强的抿着嘴看着范太傅。
“长青来了。”范太傅招手让他过来,范安柏上前,在范太傅身边坐下,范太傅转回头,对小孙子道:“你太冲动了!继续留在京里,杨家人时不时就来挑衅,你如何静下心来读书?”
“我不去!”范安岳孩子气的叫嚷道。“是他们不对,为什么却是我要避开他们?”
范安柏抬眼看小弟一眼,“祖父打算让七弟去那?”
“湖州的广陵书院,丁家老宅就在湖州,你们二舅也在湖州外放,你们去了那里,也不缺人照料。”
话音才落,范安岳跳起来叫道:“我会照顾自己,可是安阳,安阳她……”
“安岳。”范安柏伸手压住小弟的肩头,“祖父打算让安岳一个人去?”
“你们兄弟都去,把安阳也带去。”范太傅有点无奈,这小孙子是怎么听话的,不是一开始就跟他说,让他们三人一起去湖州吗?
范安柏有些错愕,“我也去?”
“嗯。”范太傅若有所思的道:“五月那事,不管从那方面来看,都是富阳侯杨家不占理,咱们家死了那么多人,安阳好好的一个人被他害成现在这样子,杨十一郎这主使者只流放了事,实让人心寒。”
见两个孙子的模样,范太傅微笑捋须,“然而你们以为,皇上心里就乐意?你们可别忘了,富阳侯杨家是太后的娘家,杨妃又得皇上宠爱,这杨十一郎虽是富阳侯世子么儿,却向来得富阳侯夫人娇惯,又有宫里太后、杨妃这两座靠山在,说来,皇上将他流放西北,肯定是太后和杨妃的主意。”
范安柏沉吟片刻,问道:“祖父的意思是,皇上对杨家……”
“皇上乃一国之君,怎容得太后事事越权。”
当今皇帝是先帝元后祁氏所出,祁氏生次子时亡故,先帝后立宫妃杨氏为后,先帝子嗣艰难,杨太后只生了两个公主,**其他嫔妃也只有一人生了儿子,偏还体弱多病,杨太后就算想抱个儿子来养都没人可选。
杨太后本想令当今娶杨氏女为妻,先帝却没答应,另挑了名门方氏为太子妃,先帝驾崩后,当今登基,杨太后等不及孝期满,就催着皇上广纳嫔妃,范太傅等大臣极力反对,从此杨太后就看范太傅、纪首辅及几位宰相不顺眼。
后来范太傅长姐的女儿,昌平伯嫡长女苏芳蓳,与富阳侯嫡长女杨元雪一同进宫,杨元雪明艳娇媚,苏芳蓳娇憨可人,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女人,却不分轩轾一样受宠,一样能生,两个人都生了三男一女。
先帝子嗣单薄,因此当今对她们两人是格外看重,兰妃苏芳蓳还好,知所进退,但杨妃可就不同了!她除了有皇帝的宠爱,生了三子一女,底气十足,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个大靠山杨太后!就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在范安岳他们回京之前,杨十一郎可算是天之骄子,皇帝疼宠杨妃子,杨十一郎与五皇子要好,自然是同进同出惯了,皇帝对这个侄儿也是疼爱有加,宫里、京中,杨十一郎走到那儿,都是人拍捧的对象,直到范安岳横空出世。
龙凤胎本就罕见,皇帝本就稀罕,微服出访范家时,见到随侍祖父的范安阳姐弟,见他两聪明伶俐,面圣毫无怯意,一时龙心大悦,适逢过年,便赏了两姐弟不少好东西,包括五皇子早相中的一匹名驹,四公主讨要很久的芙蓉玉,及八皇子渴盼的万花筒及五皇子应承杨十一郎的一把名刀。
杨妃原觉得这是小事,但禁不住孩子们天天吵闹,只能硬着头皮跟皇上说,不想向来疼宠儿女们的皇帝,难得的动了怒。
杨妃委屈的往慈和宫,跟杨太后告状,杨太后把皇帝找来,训斥一番后,让他补赏赐些东西给杨妃的儿女,皇帝虽应下,却开始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窝囊。
“太后虽是先帝皇后,但却非皇帝生母,皇上是元后嫡长子,尊杨太后是为礼法,而非至亲情份,太后越想拢住这个儿子,皇上就越易对她生厌。”
“杨十一郎指使家奴,对朝臣家眷行凶,本就嚣张,皇上得知暴行时,就发话要严惩,现在被太后逼得低头,皇上心里肯定觉得不是滋味,杨家却还纵容家人寻衅,岂不表示他们不服皇上将杨十一郎流放西北的决定?”范太傅一步步引导小孙子。
“可是大哥说,杨十一郎虽流放去西北,但西北大营是富阳侯的地盘啊!”范安岳就是因此感到愤愤不平。
“傻孩子,杨十一郎在京里都这么嚣张,去到西北可会收敛一二?”范安岳摇头,却不明白其中有何关联。
范安柏微笑道:“他去了西北,肯定不会老实待着。”
“那又如何?与富阳侯相熟的将领,肯定会保他平安的。”
“那可不一定,谁会乐意替人看着个睁眼就闯祸的家伙?”范安柏回答弟弟的话,“孙儿明白了,祖父让我们离京,就是在向皇帝表态?”
范太傅见长孙懂了,老怀大慰,“咱们是苦主,可咱们听皇上的,吞下委屈忍了。”
范安岳嘟着嘴不快的看了祖父和长兄一眼,“那多窝囊啊!”
“傻子,那是表态给皇帝看的,可没人说,不能给那些杨家人一点颜色瞧瞧!”范安柏狠戳弟弟光洁的额头一记。
范安岳给哥哥一记白眼,然后回头巴着祖父:“那您现在要进宫面圣请罪了?那您把孙儿绑上殿吧!”
范太傅笑弯了眼:“你知道怎么做?”
“什么都不说,您则只管请罪不提缘由,然后发落孙儿,打发得远远得去。”
范太傅朗笑数声,让人侍候更衣,他要进宫请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