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阳不是顽固份子,又是襁褓中就被收养的孩子,自然早早养成不偏食的习惯,却不知原主是个不吃香菇、不吃青椒也不吃螃蟹的小孩,奶娘还在时,为了纠正她偏食的事可费了不少心思,那时还在任上,鱼虾螃蟹最是肥美,偏生这小祖宗不吃,看着范安兰她们吃得香,周姨娘总在老爷跟前话里挑刺,夫人气得不行,周姨娘藉此,在老爷跟前踩了夫人不少回。
因为嫣翠三人都被逐出去,墨香三个又从洒扫丫鬟提上去,昭然院里的人手捉襟见肘,丁嬷嬷那里早得了吩咐,一早就将在姚嬷嬷那儿学规矩的丫鬟带过来。
丁嬷嬷和贺璋家的相见,两人是熟识,多日不见,想到之前的事,丁嬷嬷不免嘘唏道:“要是你们那几个姐妹还在,指不定替你多欢喜。”
贺璋家的红了眼眶,道:“要是她们还在,丁嬷嬷也不用替姑娘多操心了。”
“那是。你能回来帮忙,真是太好了!这几个家里都是老夫人还在时得用的,想来也是能干的,你且看看,若能用,就留下,不适用就说,反正府里有好些地方还缺人手。”
贺璋家的点点头,“有丁嬷嬷帮着掌眼,还能有差的吗?只是我才回来,事情也还没理顺上手,能多几个姐妹来帮忙,自然是好的。”
“六姑娘的奶娘还在时,就夸过你能干,还说你成亲生子后,就等着你回来接她的差事,她好回家享清福去,唉!”丁嬷嬷从袖里掏出条石青帕子来拭泪。
贺璋家的跟着安慰了几句,又道:“我瞧着竹香,怎么没随了奶娘的能干,反而有些憨?”
“这孩子在家里就是最小的,她姥姥疼孩子,最是娇宠,夫人那会儿开恩,说让她家再进个人来府里侍候,奶娘挑了她,没选她三姐,我也觉得奇怪。”
这事贺璋家的当然也晓得,“我出府几个月了,还以为她会有所长进,不想还是个憨厚的。”
“憨的也有憨的好处,像嫣翠她们那么机灵的,嬷嬷我可不敢领教。”
嫣翠很识时务,去了老太爷跟前,就把周姨娘交代她的事,统统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按了手印,嫣红更是惜肉的,不待用刑,那嬷嬷取出她口里的麻核,药性一退就把方姨娘的算计全说了,天还没亮,两个丫鬟就被老太爷叫人送到庄子去了。
因关系到月钱和花名册,所以老太爷使人通知她,故一得知消息,她便紧着去姚嬷嬷那儿领人来。
贺璋家的原看到丁嬷嬷带来近十个丫鬟来,这烦恼着要怎么从中择人时,待到她们在六姑娘面前站定后,六姑娘怯懦的往她身后躲了躲,就有一两个丫鬟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来,丁嬷嬷也瞧见了,与贺璋家的交换了个眼神,便把那两个点出来逐了出去。
能把姨娘们安插进来的钉子甩出去自然是好,可是新进的丫鬟真能侍候得来?六姑娘现在不同以前,这些丫鬟若仗着家里长辈是老夫人得用的,敢瞧轻六姑娘,她可饶不得她们。
丁嬷嬷又问她们会些什么,一个丫鬟说自己会绣花,一个说自己识字,还有说自己善厨的,丁嬷嬷每问一个,就悄悄打量下六姑娘,可见六姑娘一概不理会,径自缩在贺璋家的身后,偷偷的跟墨香她们三个扮鬼脸。
丁嬷嬷暗叹口气,六姑娘这傻病有没有好的一天?
对于自己的傻病,不止丁嬷嬷愁,范安阳自己也愁啊!装傻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装傻虽有好处,可长期来看,实在是弊多于利,她会长大,总不能一直装傻下去吧?这个大燕朝虽不是她所知历史上的任一朝代,但几个月闲话听下来,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这个朝代一样奉行不悖,原主前世被父亲做主姐妹易嫁,遇人不淑死得凄苦。
可见就算她一辈子痴傻,长辈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不嫁人。
但是被困在范府里,如何有契机扭转这一切,让自己好起来呢?想到两个兄弟要出京南下,她不禁心生艳羡,身为男子就是好,能够海阔天空四处行走,家里的长辈还乐见其成。
就在范安阳发呆的时候,丁嬷嬷和贺璋家的终于定下四个丫头,都从三等的做起,也就说昭然院里有七个三等丫头,二等的大丫鬟则一个也没有,姑娘的房里没有头等大丫鬟,只有奶奶和夫人房里才有头等大丫鬟,二等丫鬟做的事,其实跟夫人房里的头等大丫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夫人、奶奶房里事多,她们要做的事也多,因此这直接关系到她们的月钱多寡。
毕竟夫人和奶奶们可能要当家管理家务,还有自己的私房陪嫁要打理,这些头等大丫鬟等同于心腹,当然,夫人、奶奶们院里还有不少管事妈妈,而姑娘们屋里,大概只有奶娘兼任管事妈妈。
范府的少爷们都还没娶妻,因此府中有头等大丫鬟的院子也只有范夫人的关睢院,周姨娘她们房里侍候的大丫鬟也只能算是二等的,而嫣翠在周姨娘院子里,也只是个三等丫鬟。
故而她来到昭然院,上无可辖制她的,虽有嫣红时不时挑刺,但方姨娘和姜姨娘做为靠山实在薄弱,嫣秀和嫣红压制不过她,才会任由嫣翠在昭然院中作威作福。
丁嬷嬷好生告诫她们几人一番,才起身准备离去,临去见六姑娘呆愣愣的坐在炕上,不禁又重重叹口气拉着贺璋家的,仔细嘱托了好一会儿才走。
贺璋家的把范安阳抱到怀里,让四个新来的丫鬟过来,一一问了名字、年纪和家里的概况,打头的那个相貌清秀是七个丫鬟里最高的,见贺璋家的问,虽然之前丁嬷嬷已跟贺璋家的说过,但看了下被贺璋家的抱在怀里的漂亮娃娃,她便落落大方的回答。
“我叫夏莲,今年十四岁,姥姥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我爹专侍候府里车马,我娘在家里帮人洗衣服,我是家里的长女,哥哥夏生是大少爷身边的小厮。”
贺璋家的问:“会些什么?”
“带孩子。我弟弟妹妹都是我带的。”夏莲羞涩的笑了下,“我姥姥说我很会带孩子,把弟妹都带的白白胖胖的。”
范安阳目不转睛的看着夏莲好半晌,才抿着嘴说:“不要白白胖胖。”
“为何不要白白胖胖?”
“白白胖胖很丑,嫣红说的,吃点心不好,会白白胖胖,坏人就爱吃白白胖胖。”范安阳一本正经的道,贺璋家的忙安抚她,范安阳胡搅蛮缠一阵,才假作被她劝服住。
夏莲几个却是看白了脸,原来后街里传的并不是传言,这六姑娘是真傻啊!贺璋家的又问第二个有张圆圆脸的女孩,她朗声道:“我叫瑞芳,今年十三,老子娘死得早,跟着姥姥和伯父母过活,打懂事起就帮着做家事,之前在看二门的嬷嬷那儿当差跑腿。”
另一个与她长得有点像的女孩则说:“我叫瑞雪,今年十二,跟瑞芳是堂姐妹,之前在外书房的小厨房当差,管厨的嬷嬷教过我厨活,如果六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家常的小菜还难不倒我。”
最后一个身材最窈窕相貌最出众的女孩,轻声道:“我叫砚月,老子娘都去了,跟着守寡的姑姑过活,姑姑在府里的针线房里当差,我之前也在针线房里跑腿,学过些针线活。”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
贺璋家的点点头,道:“你们既是在府里当过差,跟主子说话,可不能我呀你的,虽然六姑娘还小,可是她是主子,你们是丫鬟,对她说话,要用敬语,不可轻怠,自称要用奴婢,明白了?”
“是。”
范安阳把这几个丫鬟的名字长相一一记下,就听见贺璋家的让墨香带她们四个去安置,然后贺璋家的就交代丁香,“待会儿她们再过来,你就和墨香带着她们先收拾屋里。”
“是。”
既然都在屋里,一会儿贺璋家的自己交代她们不就得了,干么还交代丁香呢?范安阳正纳闷,贺璋家的已转到她身前,对她柔声道:“姑娘,竹香和奴婢陪您去瞧瞧您的箱笼吧?”
第十七章 伤春悲秋无济于事1
摆放在范安阳睡床旁边小门后的箱笼,静静的迭放整齐在木架子上,范安阳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小门后的空间着实不小啊!想来她那姑祖母家底丰厚啊!
贺璋家的和竹香搬来一张美人榻,让范安阳坐,又让竹香搬来小杌子自己坐,好陪着她玩,贺璋家的自己却是掏出钥匙,开箱笼一一核实其中的物什。
这差事本就繁琐,再加上个时不时作乱的小主子,贺璋家的着实苦不堪言,不免有些怪责竹香这陪玩的没尽责,竹香却也有苦难言,她家穷,自小姥姥虽娇惯,却没放纵她什么事都不做,因此她只会做事,不会玩啊!
当了几个月米虫的范安阳,同样很为难。
她要是再无所事事下去,迟早会真的变笨啦!总要找些事来做嘛!而且她一直对自己的这个小金库很好奇,这些东西全是她的,可是她却一无所知,让她这个习惯掌控自己所有东西的人很不习惯。
另外,这个贺璋家的,虽然以前在自己身边侍候,又是大哥找回来侍候她的,按说应当是信得过,不过范安阳并不习惯轻易相信人,而且因要装傻,她得不识字,那她要如何说服贺璋家的,让自己帮她整理东西呢?
不成,她得赶紧想办法,让自己好起来才行!
只是太医们下的诊断太过铁口直断,没有一点契机,她要如何推翻他们对自己的诊断?越想越头痛,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陷入这样的困境里头啊?她自认一点也不聪明,听说穿越文的女主角,换个时代就能光芒万丈聪明伶俐,个个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际遇,为什么轮到她,就得当个小傻子啊?
哦,幸好皮相还不错,每每照镜子的时候,她总会被镜中的自己吓到,粉妆玉琢的玉娃娃一尊啊!可光漂亮不够啊!她娘不漂亮吗?可栓不住她爹,被周姨娘算计了。
由此可见,女人光漂亮是不够的,她娘很贤慧,挺着大肚子替丈夫和小三跪求公婆,允小三进门,不贤慧吗?结果小三进门,她爹感激她了吗?小三为此感恩了吗?哼哼!
她打工的店长总是跟她们说,说一行怨一行,与其这样过日子,倒不如转个方向来想,既然要做这一行,就好好的爱自己的工作,从中寻找值得自己爱的地方,如果真的找不到半点值得自己爱,就干脆点,离职吧!别给她找麻烦。
那个时代的女人遇上闺蜜小三抢老公,可以帅气洒脱的甩了心志不坚的老公,但在大燕,有几个女人遇上一样的事,敢要求和离?义绝?就算娘家撑腰,也是劝和不劝离。
范安阳坐在美人榻上,心不在焉看着贺璋家的开箱笼,一一查对箱笼里的东西。
竹香不识字,但她懂得看脸色,眼看贺璋家的脸色渐渐铁青,她越发不敢乱动,偷瞄着六姑娘,就怕六姑娘不耐烦闹将起来,贺璋家的不会对六姑娘生气,但应该会把气撒在自己身上吧?
不想,贺璋家的招手让她过去研墨,她一愣,贺璋家的失笑了下,“是了,你以前没进屋里侍候过,应该不会研墨吧?来,我教你。”
贺璋家的倒了点水在小砚台里,教竹香磨墨,然后便忙着在单册上记录下毁损或遗失的对象。
这一忙就忙到了午时,墨香过来问是否要传饭了。
贺璋家的这才抚额惊呼,待要招呼六姑娘,赫然发现六姑娘竟不在美人榻上,“六姑娘?”
“贺嫂子放心,就是六姑娘喊饿,我才进来问要不要传饭的。”
“六姑娘在外头?”贺璋家的暗恼自己怎么这么不经心,连六姑娘几时溜出去了都不知道。
墨香轻笑,“瑞雪用熬药的小药炉剩下的炭火烙了几个薄饼,把六姑娘引了出去,我们看到六姑娘跑出来,都吓了一跳。”
“跑出去了?那有没有给六姑娘加衣服,她没穿鞋……”
“穿了,六姑娘趿了鞋,也披了袄子,就是没穿好。”墨香忙安抚她,贺璋家的忙收拾东西,将两个小丫头带出来,锁上门锁收好钥匙,才跟着墨香她们出来。
范安阳并不在东次间,而是在明间后头的抱厦里,几个小丫鬟围着张桌子,刚分吃完烙饼,正一人一杯捧着茶喝,六姑娘年纪最小,坐在里头粉嫩小脸被热茶烘得暖暖,看到她们过来,她朝竹香招招手,“给。”伸手把身前的小碟子推向竹香。
竹香走过去一看,碟子里是两片巴掌大的烙饼,“六姑娘留给贺嫂子和你的。”
贺璋家的上前朝范安阳曲膝福礼道了谢,便不客气的拿起来吃,竹香跟着学,其他几个丫鬟瞧着,便忍不住拿眼去看小主子,见到六姑娘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她们才放下心。
贺璋家的利用机会,教她们侍候主子的一些心得,小小的捧了下做烙饼的瑞雪,然后分派她们职务,三餐由谁负责去大厨房领,谁负责熬六姑娘的药,这么仔细分工下来,便墨香她们各司其职,该领饭的便往大厨房去,负责熬药的,也没闲着,其他如洗衣、洗被褥等自有粗使婆子去做,但六姑娘贴身的,便交给墨香负责。
因她们七个丫鬟年纪并不一致,但都没有贴身侍候人的经验,贺璋家的只得先分派工作给她们,再来慢慢观察再做调整。
在小丫鬟们心中,六姑娘大概是最闲的人了,瑞雪她们对此很是羡慕,直到午后两位小姐找上门来。
虽然侄少爷、侄孙少爷们都在府里歇息不上课,但范安菊姐妹却另有闺学夫子授课,这日午后的琴课老师有事,所以小姐妹下午没课,范安兰好几日没来了,她不晓得嫣翠已不在昭然院,还想着要催她帮自己找出丁老夫人送范安阳的那套首饰。
一跨进昭然院,范安菊身边的丫鬟立刻发现不对,这院子里多了生面孔的丫鬟,嫣翠她们却不见人影。
范安兰走到明间门前,小丫鬟却没打帘,而是躬身福礼问安,“闪开,嫣翠呢?”
“给二姑娘、三姑娘请安。”贺璋家的早接到通知候在明间里,见范安兰动怒,示意小丫鬟打帘请她们进来。
范安菊指着她惊呼一声,“你,你不是……”
“奴婢如意,如今嫁了人,昨日刚回六姑娘身边来侍候。”贺璋家的温和浅笑,范安菊点点头,旁边的范安兰左右张望好一会,急急追问,“嫣翠呢?怎么没看到人?”
“她们让老太爷送去庄子上了。”
“咦?送到庄子?”范安兰急问,“怎么会这样,范安阳,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三姑娘这是怎么说话的?姨娘们好心借了丫鬟给六姑娘使,可六姑娘总不好一直借用姨娘们的丫鬟吧?再说咱们家的姑娘金贵,怎么能一直委屈六姑娘借别人的丫鬟来使?”
贺璋家的淡淡的把范安兰的手挡了回去,范安阳站在西次间的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范安兰,“你又来讨东西了!”
“什么你啊你的,叫三姐姐。”范安兰推开贺璋家的,冲到炕前对着范安阳大喊。
范安阳不理她,她倒要看看,嫣翠不在了,没人偏帮的范安兰能干么?
“三妹妹,你轻点声,苏先生日前才说你,要老是这么穷嚷嚷,小心嗓子喊破了,将来说话可难听了!”
范安兰一悚,范安松正值变声期,那粗嘎的声音难听死了,教琴的苏先生那日听她吼范安菊,便跟她说,要再这么喊下去,迟早有一天她的声音会比松哥现在的声音还难听。
她原收敛了几日,谁知会在范安阳这儿破功?
都是她的错,若是没有她,自己就是孙辈里头最小的孙女,祖父肯定会最疼自己,把姑祖母这处院子给自己住?想到自己到现在还跟姨娘一起住,范安兰就来气,看着范安阳屋里的摆设红了眼。
接下来的时间里,范安阳和范安菊两姐妹,各捧着一盅甜香的燕窝粥,边吃边看贺璋家的对范安兰的种种要求一一回击,范安兰撒泼蛮缠,偏生贺璋家的拿她当孩子哄,就是死咬着底线,什么都没应承她。
不多时就把范安兰气跑了,范安菊有生以来头次见识到范安兰不战而逃,怯怯的瞥贺璋家的一眼,对范安阳道:“六妹妹,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范安阳看着两个姐姐一前一后离开,笑颜如花对着贺璋家的拍手叫好。
“六姑娘可不能跟三姑娘学,四处跟人讨要东西,知道不?”
“嗯。”范安阳郑重点头,贺璋家的看她这么乖巧,不禁连想到以前的六姑娘,这种事根本不用人叮嘱,三姑娘也不敢像今天这样,看上什么东西就开口要,有夫人镇着,周姨娘和老爷就算再宠三姑娘,也断不敢纵容她这般不知轻重,随便开口讨要东西。
这哪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亏得周姨娘还自得于出身自永宁侯府,教出来的女儿竟是这般眼皮子浅的。
墨香拉着贺璋家的问:“嫂子好厉害啊!以前从不知道,嫂子这么厉害,把三姑娘堵得什么便宜都占不着。”
“就是啊!之前要是三姑娘开口,咱们六姑娘都还没说话,嫣翠姐姐就抢着应下了,叫人看了,真不知那些东西是六姑娘的还是嫣翠姐姐的!”竹香也佩服的看着贺璋家的。
贺璋家的淡然一笑,把范安阳抱到怀里,低声轻叹:“要是六姑娘您能好起来,夫人也能记得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