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楚国使臣离开,卫敛被留了下来。与他一道留下来的,只有长生、长寿两个自小侍奉身侧的内侍。
卫敛在驿馆中待了两日,都未等到任何传召。
他倒是插花泡茶泰然自若,长生与长寿急得团团转。长生甚至道:公子,我们逃罢。
他身边这两个心腹,长寿手脚麻利,说话讨喜,平日里负责端茶倒水,贴身伺候,卫敛时常打趣他,看似与他更亲近。长生武艺高强,不苟言笑,对卫敛恭恭敬敬,绝无半分逾矩,却是卫敛真正可以放心把大事交付的人。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长生知道,清秀孱弱的公子敛,其实武艺比他更高。想要逃出秦国,不是不可能。
逃?卫敛漫不经意地修剪花枝,我能逃到哪儿去?
天下之大,只要出了永平,公子去哪儿不逍遥自在?以公子的本事,断不至于束手就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卫敛将花枝修剪出一个好看的形状,满意地放下剪子,就算我能逃出永平,也逃不出这秦国。逃出秦国,只要他秦王一声令下,六国都会帮着抓我这个罪人,连我的母国也不外如是。一个孑然一身的楚国公子,一个是拥兵百万的秦王。长生,他们知道该讨好谁。
长生听罢,从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可公子您不逃就是个死啊秦王这两日没有动静,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传旨,将您处死,以平秦人对楚人的愤怒?
卫敛云淡风轻道:那我就死。
长生怔住:您说什么?
或凌迟,或车裂,或者他秦王大发慈悲赐我一杯鸩酒。卫敛抬眼笑道,左右不过一死,何惧?
长生垂眸:公子分明不是这样坐以待毙的人。
长生。卫敛含笑,我是可以逃啊。可我逃了,楚国怎么办?
长生恼道:楚国已弃了您,您何必心心念念!
我并无留恋。楚国的王宫与秦国一样,都没什么温度。卫敛轻轻摇头,楚国将我送来,是为停战。我若逃走,秦王震怒,再次发动战争,死的会是楚国千千万万将士与百姓。我用一条命换他们千万条命,值了。
长生哑口无言。良久,双膝跪地,向他行了一个楚国大礼。
卫敛噗嗤一笑:我这还没死,你这一副为我送行的模样是要哪般?事情未必会到最坏的余地。
第三日,秦王旨意传来,并非处死,而是封卫敛为侍君,入宫伴驾。
侍君是个什么东西?
秦王年二十有一,因着连年征战,忙于开疆拓土,后宫形同虚设。不仅未册封王后,连姬妾也一个没纳。
这头一回纳美竟是纳了个男人。
后宫位分,王后之下,设有四妃三夫人、姬妾无数。侍君算什么?无名无分,等同姬妾。
一个侍妾。
这是绝对的羞辱纵是楚国公子又如何,来了秦国,就只能做一个男宠,一个玩意儿。
秦国大臣们显然都是这么想的,因而对陛下封一个男人进后宫这种事并无异议,甚至拍手称快。杀人诛心,让一名男子雌伏,那比杀人还要痛苦。
陛下果真英明。
长生长寿听到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长寿当即就红了眼眶:公子,秦王也欺人太甚,竟然如此羞辱您!
卫敛道:这不是挺好?至少保住一条命。
长寿哭道:这般苟活于世,还不如死了!
卫敛:你别这样,我还想活。
卫敛还是入了宫。
宫中人人都知晓陛下封这位为侍君,不是恩宠,而是羞辱,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等一连半月陛下都没有召幸,众人更加确信卫敛的地位不堪。
没有拨给他伺候的宫人,卫敛与长生长寿三人也清闲自在。送来的饭食粗淡,只要不馊冷,也能勉强下咽。只是这过冬实在难熬。
入了冬天气严寒,卫敛宫里炭火的分量比宫女还不如,也没有厚实的被褥,只有一张薄衾。若非卫敛身怀武功,等闲男子还真熬不过严冬。
长寿去内务府领,反被奚落一顿赶了出来。
日子过得也是艰难。
公子,茶凉了,奴再去换一壶。长寿也才十八,却总是操心。送到青竹阁的茶叶下等劣质,也不是为了喝,烧一壶热茶捧着暖手罢了。
卫敛瞥他一眼,目光一凝:你的手怎么了?
长寿慌忙把手缩进袖子,却被卫敛一把按住手腕。
十指肿胀,生了冻疮。
卫敛和长生有武功傍身,不惧冬寒。长寿却不能。
长寿急道:公子,不打紧的
我那儿还有些药膏。卫敛眼眸微垂,床头第三个格子里,你先拿去用上。
长寿连连摇头:不行,公子,那药膏您还是留着自己用罢。太医院那帮人不管我们,药膏用一点少一点儿,不能在奴这儿浪费了。
多嘴,这是我的命令。卫敛不容置疑,快去。
长寿捂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行了一礼去里屋拿药。
卫敛望着那壶冷掉的茶发了会儿呆。
然后起身把窗子关上。
屋内才稍稍回暖了些。
长寿出来,见窗子关了,大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