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辛久微端着一盘栗子糕,屏退了四下,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
细架上的几排矮烛爆出点点星火,室内灯火通明,书房的位置选的极好,冬暖夏凉,此时虽为夏季,夜晚的凉风吹进来,丝毫不显沉闷。
晏冗已换上轻薄的常服,象牙色长袍边角绣着水纹花色,他乌发如瀑,长袖曳地,尖峭的下巴弧线柔美,朱唇如丹,双眉斜飞入鬓,微垂的脖颈雪白修长,肌肤细腻光洁。
辛久微感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他,而晏冗也在这时蹙着眉抬头,面上隐隐有些被打搅的不悦,看清是她,神情一呆。
她之前晚上不过来,是怕打扰他学习,毕竟对于一个学渣来说,学霸在哪里都是让人仰望膜拜的存在。晏冗功课做的很不错,但由于身处宫中,他从前爹不疼没娘爱,再优秀也没卵用,更无人会真心为他高兴,赞美夸奖他。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她的便宜儿砸,自己儿砸是学霸,想想都觉得面上有光,不是自己生的又怎么样,现在皇家的宗牒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是她儿砸。
辛久微摸不准晏冗欢不欢迎她,慢慢走过去,将栗子糕放在他面前,小声的道:“常参说你已经学了两个时辰,不如先休息一会?长时间用眼对眼睛不好,你应该站起来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
她没养过儿砸,更没养过什么小宠物,不知道自己贸然进来会不会惹人厌烦,毕竟晏冗的性格本来就很内敛,她没法在他脸上看到更多的情绪,只能一点点试探。
“这是……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晏冗在座位上僵了一下,接着一下站起来,动作太过突然,反而把她吓了一跳,而他看向面前的栗子糕,神情有些愕然。
他不习惯喊她母妃,对着他这个小少年,她也承受不住那声母妃,便一直没纠正他,两人默契的没有在称呼这个问题上纠缠,算得上是心照不宣。
辛久微坦荡的替自己挽尊:“之前做过几次,卖相不大好看,这几天一直在练习,这一盘刚做好,想让你尝尝。”
常参恨不得将自家娘娘背地里为小主子做的事情全都说给他听,他自然也知道,他那日病的严重,她前一刻在御膳房里学习做糕点,下一刻就火烧火燎的赶过来看他,还发落了几个嚼舌根的宫人。
望着玉盘上那几个形状古怪的栗子糕,他心中微微一动,隐于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心头那股微微发烫的感觉润物细无声般游走在四肢百骸。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他伸手拿起一块,慢慢放进嘴里。
第8章
栗子泥中夹着绿豆沙和红豆馅,入口香甜糯软,舌尖顿时蔓延开一股淡而适中的甜腻。他不喜欢吃甜食,因为自幼饮食不规律,母妃还在时,只顾着悲春伤秋,整日想着如何争夺父皇的宠爱,怕身形发胖而严格控制饮食。
小小年纪的他经常饥一顿饱一顿,长时间下来肠胃便落下了毛病,吃太多甜食容易引发身体不适。
他浅尝辄止,辛久微明显失落下来。
她伸手拿了块放进嘴里,粉腮一鼓一鼓的,含糊的说:“御医说你适当补充些糖分有益身体发育,你若不喜欢吃点心,改日让御膳房将菜肴做成甜的试试?”
“娘娘是、为了儿臣……特意做的?”他这句话说的很慢,唇角扯了扯,似乎想笑,但面部表情太过僵硬,笑的实在不太好看。
他看着她的眼神极为复杂,怕被她瞧出异样,只得默默垂下头。
辛久微有些不高兴,敢情她满腔的母爱他还没感受到?自从他住进朝花殿,哪样不是以他为先,她过来看他都生怕惹他不悦,要不是看在任务的份上,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在她心底的阴暗想法冒出头之前,系统及时将它掐断:“宿主请注意,养成反派任务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它就是没有,今后你还会遇到更多性格各异的反派任务对象。他们不是你认为的冰冷的数据虚构的人物,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与你生活在不同的位面,你要真正将他当成亲近的人看待,只有真心才会换来真心。”
大多数时候,系统都是旁观者的姿态,它并不插手辛久微的决定,也并不左右她的想法,完全放养的态度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她不会生出被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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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住的逆反心理。
她和它的相处,更像是和一个认识多年却触碰不到的朋友,可以毫无顾忌的相互吐槽,很神奇,几乎她的一切都在它面前无所遁形,但是她却没有反感。
系统的话也不无道理,她大概真的有些激进,想尽快和晏冗的关系熟络起来,想打破隔在他们之间若有似无的坚冰。
设身处地的想想,她要是晏冗这样的孩子,自记事起便受尽冷落,周围对他抱有善意的人少之又少,母亲过世后,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宫殿,身边伺候的宫人懈怠散漫,没有几个人拿他当正儿八经的皇子对待,亲爹更是龌龊恶心一言难尽,他要是腆着脸千方百计取悦她,讨好她,她才要见了鬼。
他对她的态度僵硬而不自然,恰好证明他还没学会如何阿谀奉承,奉迎献媚。
想通了这点,之后再看到晏冗略显窘迫无措的反应,辛久微也没觉得多气馁,反而有些越挫越勇。
她不止学做栗子糕,还学着做些糯米糍,脆皮酥饼,枣泥山药糕,诸如此类的小点心不胜枚举。偶尔还趁着午间休息的空当,跑去学监里,让常参把他叫出来,然后偷偷摸摸的塞给他几包热腾腾的点心,让他下午骑射课前吃些饱腹。
每次看他接过糕点时的表情,文萝都以为他可能不会吃这些,没想到常参每回来禀告时,都说他全部吃光了。
娘娘对小主子很上心,常参当然高兴,可久而久之,他无意中看到小主子一个人跑到无人的角落里干呕,回来时表情一派冷然,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他看到的都是错觉,这让常参暗暗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禀。
他只是个身份卑贱的阉人,主子受宠,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但他若将这事告知顺妃娘娘,不小心惹恼了她,会不会殃及池鱼?
晏冗也是这般顾虑的,但他不怕被责罚,他只是怕她……会多想。
她若知晓她送来的那些糕点,大多被他吐了出来,会不会以为他在防备她,不敢吃她送来的东西,以致于先前所有的关怀全都化为乌有,更甚至不想再要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他不敢赌,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国学监里教授皇子们进学的太师,近日来也分外憋闷。
那日于朝花殿败兴而归,再瞧见晏冗,他便觉得膈应,明明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脸,甚至他的学业还比从前完成的更加优秀,却总觉得心底不是滋味。
庆帝向来着重尊师重道,因而即便是太子晏辉这样混不吝的傻子,也不敢对太师无理。太师本身却不是什么仙风道骨的学者,他不喜晏冗,于学业上便多有轻慢,以往见他可怜,还会偶发善心为他答题解惑,现下心里憋着一股气,直接不予理睬,有时当着一众学生的面,直接拿着戒尺惩戒晏冗,说他不思进取,教过许多遍的东西却不求甚解、马马虎虎,罚他回去誊写五十遍并背诵下来。
起先,辛久微并不知道太师居然还敢公报私仇,只奇怪往常起居规律到令人发指的晏冗,为何近日困觉的时间整整推迟了一个多时辰,往往她看完话本熄灯睡觉,书房那边的烛火还亮着。
她晚上变着法子给晏冗送吃的、送喝的,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偶尔还会同她笑着说些学监中的趣事,言谈间不复以往的拘谨,好感度也上涨到了28点,她便没有多想。
若不是常参连滚带爬的过来说晏冗出事了,辛久微还被蒙在鼓里。
晏冗在骑射课上被四皇子晏吉的马撞摔在地,场面极度混乱。那匹马本来好好的,忽然发起疯来,眼看着扬起的马蹄即将踏碎晏冗的头骨,是一位叫卓喜的太监飞身制住了马儿,救了晏冗一命。
事发之后,晏冗被宫人们抬回了朝花殿,御医紧随其后,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辛久微捏了把冷汗,心有余悸的对着系统说:“卓喜是谁?你给我的剧本里没有这个人啊。”
系统:“他是慧皇后身边的管事太监,当年初入禁宫,犯了贵人的忌讳,差点被处死,是晏冗的母妃救下了他。他今日会救下晏冗,大约是看在往日的恩情上。”
辛久微哦了一声,捂着还在快速跳动的心脏,骂了一声:“靠!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些智障就给劳资搞事!搞事!搞事!看把他们能耐的,将来在反派面前他们统统都要狗带!”
跟这个世界的大气运者男主一样,身为这个世界的反派,晏冗当然不会轻易狗带,甚至因为救援及时,他只是摔破了皮,连惊吓都没有。
让雪丽送一送御医,辛久微推门进去,不耐烦的挥手让满屋子的宫人下去,她坐在床沿上,按住了晏冗想要起身的动作。
“你怎么样?我见你这些天很晚才休息,是学监那儿布置的课业太多?”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他神情有些憔悴,眼下若有似无的黑眼圈虽然不损他的容貌,却显得整个人病恹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