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师爷一心想要立功,便派差役轮番盯着陶府,暗中记录出入陶家的人员,只待露出形迹就行处置。
陶骥得知景园的花草惹下了无妄之灾后心中惴惴不安,可是景园百花同放的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想要将园中花草尽行铲除,一来这些花草是亡妻生前亲手所植、珍爱非常,自己于心不忍;二来在有心人眼里看来也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因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连续几天晚上,他都在家祠里看着亡妻的灵位呆坐到深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向亡妻倾诉。
陶勋很快就发现了父亲的异样,因为最近几天父亲跟自己说笑得少了,晚上也没有象往常一样照顾自己睡觉。小孩子的心性是最好奇的,到了第三天晚上陶勋等伺候的丫环睡着了,一个人悄悄地爬起来,穿着件睡觉的贴身衣服轻轻地出了门到祠堂里找父亲。他的耳朵很灵,走到祠堂门外时听到了陶骥正喃喃地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很模糊,显然不想让别人听见。陶勋把脑袋伸进门里,看到陶骥呆呆地看着神台上的灵位,背对着大门,没有听到有人在门口。没了门窗的阻拦,陶勋渐渐听得清父亲的话了,虽然有好多听不懂,可是也大概明白了,心里想:“原来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惹得一个叫官府的家伙不高兴,而且那个叫官府的家伙还很厉害,爹爹很怕他会伤害家里人,所以这几天才没有跟我玩,没有来哄我睡觉。这个官府真坏呀,我天天在花园里盼着花儿都开花,盼了好久才盼到,爹爹、许爷爷、家里的哥哥、姐姐还有外面的好多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婶婶、阿姨都喜欢花园里的花都开呀,我亲耳听到他们都在夸那些花漂亮,为什么只有官府不喜欢呢?为什么他还要害爹爹和家里的许爷爷还有哥哥、姐姐呢?”想到这里,陶勋跨进门,叫了一声“爹爹”。
陶骥听到呼唤转过头来,看见儿子只穿着贴身的内衣不由得脸色一跌,一把将他抱到怀里,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然后责备道:“你怎么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啦?穿得这么少,会生病的。”
陶勋小脸立即变得可怜兮兮的样子,怯生生地说:“爹爹,你怎么不过来陪我睡觉,我睡不着。”
陶骥听后心里一阵感动,这个孩子虽然来历不明,但是自从进了陶家之后对自己十分亲昵,就算是亲生的儿子也不过如此,于是声音一软:“乖,爹爹睡不着正在跟你娘说话,你一个人先去睡觉吧,过一会儿爹爹就过来陪你,好吗?”
陶勋眼珠一转,说:“爹爹,我知道你跟娘说些什么话。”
陶骥诧道:“哦?你知道我跟你娘说些什么吗,讲出来听听。”
“你是在跟娘说,有一个叫官府的人欺负你,不准娘种的花都开花,还要害我们家,对不对?”
“你刚才偷听了吧?这可不对,子曰‘非礼勿听’,偷听别人讲话可不对。”
“什么叫子曰呀?”
“子么,就是孔子,他是个大圣人,是帝王之师,万世师表,曰就是说话的意思,‘非礼勿听’是孔子教导我们的做人的准则。”陶骥想要继续讲下去,却看到陶勋的眼里满是迷惘,知道他还太小,听不懂这些,于是简单地解释说:“总之,你偷听别人的话就不是君子所为,这样做是不对的。”
陶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以后再也不偷听你说话了。爹爹,为什么官府不准我们家花园里的花都开花呢?家里的爷爷、哥哥、姐姐还有外面的好多人都喜欢的呀,我们去跟官府讲道理好吗?”
“傻孩子,原因我说出来你也不懂,其实官府不是不喜欢百花齐放,而是怕,要是百花齐放的奇景出现在皇宫里就是祥瑞,出现在平民百姓家里就成了异兆,官府就不喜欢,他们是不会听我们讲道理的。”陶骥叹道。
“官府真自私。”陶勋还是似懂非懂,天真地说道:“不许开花就不开了。爹爹,我们到花园里去跟那些花说吧,让它们不要再开花了。”
陶骥哑然失笑:“呵呵,小傻瓜,那些花哪里听得懂人讲话呀。”
“听得懂呀,每回我在花园里对着花讲话的时候,他们都在笑,我要他们全部都开花,他们就开了。”陶勋争辩道。
陶骥闻言心里一动:“这个孩子来历古怪,刚出现的时候孤云山就有异象,而且含雨临终前也说见到有祥光进屋赶走了黑白无常,当时正好是他走了进来,莫非花园百花齐开真的跟这个孩子……”想到这里陶骥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认真地对陶勋说:“勋儿,你认真回答爹,花园里的花真的是你让他们一块儿开的吗?”
陶勋见父亲的脸色变了,心里不免有些惊慌,小心地回答:“是的。我刚回家的时候,娘就死了,你们没有人理我,我一个人就天天在花园里玩,后来我跟那些花说话,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点头,我心里高兴的时候他们就对我笑。”
陶骥打断他的话,问:“它们怎么笑的?”
陶勋咧开嘴露出牙齿,学了个笑脸,自己觉得好玩,就嘻嘻笑个不停。瞬时陶骥清晰地感觉到从陶勋的身上传过来一阵暖、一阵凉的清风,拂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陶骥想起来这股凉暖的清风在孤云山皲谷和最近几个月里都遇到过,自己一直没有太在意,看来花园里的百花齐放果真跟这孩子有关系。陶骥的心里更紧张了,强压住心里的慌乱,用极度严肃的语气说:“勋儿,爹爹相信是你让花儿一起开花的。你老实回答我一句话,你真的记不起来你到家里来以前的事吗?”
陶勋眼睛里满是疑惑,回答说:“不记得了,睡了一觉醒来就不记得了。”
陶骥又问道:“你高兴的时候、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陶勋想了想,回答说:“有呀,我的身上一会儿暖和、一会凉快,好玩极了。”
陶骥全身紧张得绷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手上用劲,紧紧抓住了陶勋的手臂,急急问道:“你有没有办法让身上不再这样了?”
陶勋浑然未觉得陶骥的手上用了力气,只是认真地说:“我只要心里想不要这样了,就没有了。这样不好吗?”
“那你答应爹爹,以后再也不要让这样的现象再出现了,好吗?”
“那好吧。我答应爹爹,我和你拉勾。”陶勋稚气地说。
陶骥松了口气,全身好象脱力了一样,这才注意到刚才手上有的劲太大了,连忙翻开衣服察看陶勋的手臂,却什么异常也没有看到,陶骥心里暗暗咋舌,也不再多说话了。此时他心结已解,心情极是舒畅,跟陶勋拉过勾之后回头对着亡妻的灵位说:“含雨,你的眼光真厉害,咱们的勋儿真的了不起,陶家的兴旺怕是落在他身上了。”随后又抱着陶勋起身走到神台的蒲团前将陶勋放下,上了三柱香又取过羊角,让陶勋和自己一块儿跪在祖先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头之后心里默默祝道:“先祖在上,不孝子孙陶骥在此虔心祷告,不孝子孙没有给陶家留下血脉,也没有保住兄长的血脉,实在有愧于先祖在天之灵。幸好先祖福泽深厚,上天垂怜,派遣了旁边这位仙童下凡给陶家继承香火,不孝子孙一定不负上天所托,好好培养他,让他将来光耀陶家门庭,求先祖在天之灵保佑。先祖若是答应认这个孩子是陶家的后代,就请给予明示。”祝完之后将手中羊角往地上一抛,跌到地上一分为二,一阳一阴,是个胜卦,连掷三次均是一样。陶骥大喜,侧身对陶勋说道:“勋儿,快快给祖先位磕头,谢谢他们认了你。”
陶勋茫然不知,但是看到父亲很高兴,于是就照着父亲刚才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陶骥就抱起儿子喜滋滋地离开祠堂回房睡觉去了。
过了不久之后,景园里百花齐放、长盛不衰的异景很快消失,远近均叹惜不已。知府大人知道之后,庆幸当时没有鲁莽行事,转念一想觉得甫师爷在这件事上把住了自己的脉门,看穿了自己的弱点,自古以来当官的人都害怕被别人看穿心思,这知府大人也不例外,因此心里对甫师爷起了戒心,又恼恨他心思狠毒,所以不久就找了个借口将他辞退。自此以后,陶家也就一切恢复了正常。
陶勋自从那晚听父亲念了几句“子曰”之后,对诗书大感兴趣,这也正合陶骥的心意,陶骥因为父亲的遗训终不入仕途,心里的抱负无处施展,一直把这事当做仅次于中年丧妻的恨事,所以他看见儿子对读书感兴趣,当然十分高兴,把自己的理想全部寄托在陶勋的身上,第二年就延请老师给他启蒙授课。陶勋非常聪慧,学业进步很快,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够背诵并解读《尚书》,连教书的先生也惊叹不已,越发认真地教导他。
※※※
十年之后,孤云山里林木参天蔽日,柱天峰上最粗的树木需要十个人才能合报过来;走进山中,山涧飞瀑、林间流泉、白云绕山、雾走霞飞,景色十分怡人,更兼空气清新,直沁心脾;山绿了,渐渐飞禽走兽也纷纷出现,虎啸猿啼、百鸟娇鸣,千百座大小峰峦好象是把积攒了上万年的活力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全部爆发了出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皲谷已经成了来往南北间的主要干道,每天人马嘶鸣,好不热闹,孤云山死寂的印象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忘。
陶骥从府学回来以后兴致非常高,一路上喜气洋洋,进了家门后直接向后院老许的房间走去,见到家人就主动打招呼,害得正在做事的人忙不迭地停下手头的恭恭敬敬地给他回礼。陶骥走进许伫的房间后大声地说:“许老,许老,叫人取一坛二十年的醉仙蜜出来,中午咱们好好喝两盅吧。”
许伫今年七十一岁了,身体还象十年前一样健硕,耳不聋、眼不花,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也笑呵呵地说:“老爷,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有喜事,快说出来吧,我可等不到中午喝酒的时候才听。”
“许老,的确是件大喜事,大喜事呀。”陶骥拈着胡须仍然喜不自禁,“我刚才到府学给勋儿送饭,正好孙教授在看朝廷的邸抄,我就借过来看了看。结果你猜我看到什么啦?”
“不知道,我一个老头子,城里谁家的猫叼了谁家的鸡我是件件知道,唯独这朝廷、官府的事我不知道。”许伫开起了玩笑。
“哈哈,正是皇宫养的猫跑到咱们景云府叼鸡来啦。”陶骥兴致实在是好,忍不住也回敬老许:“不跟你说笑了。说正经事吧,我在朝廷最新的邸抄上看到了一个消息,说是今年元旦的时候圣上梦见有飞马驮着他飞到了本省境内的各处学校,宫里的仙长解梦说是朝廷将会在本省寻访到治国的人才,所以圣上下旨,诏令从六部选派官员到本省各府主持今年的院试。”
“少爷今年十四岁了,去年通过了府试,今年正好要参加院试。嗯,城里的人都夸少爷聪睿过人,诗书经义熟得跟九月的稻谷一般,字写得漂亮,文章也作得好,以少爷的才学一定会考上的。这次机会这么好,只要考好了,就连皇宫里边的皇帝也会知道少爷的名字,那老爷您脸上可就有光彩了呀,呵呵呵。”许伫也笑得合不扰嘴。
陶骥摇了摇头,说:“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但我高兴的还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您倒是一次全说完嘛,说一半留一半,让我心里怪痒痒的。”
“许老,你可知道派到景云府来的是谁吗?”
“是谁呀?难道皇帝老子亲自来吗?”
“那怎么可能,真要是圣上亲临,府里那还不闹翻了天吗。这次派到景云府当主考官的人叫做丁崇。”陶骥说出这个名字后停了下来。
许伫使劲回忆了一番,然后疑惑地看着陶骥,问:“老爷,我没印象了,这人是谁呀?怎么他要来会让您这么高兴呢?”
“老许,你还记得二十八年前替我们家申冤的丁云涑丁大人吗?”
“记得,记得,我记起来了,丁大人的大公子就是叫丁崇,比老爷还要小五岁。”许伫一经提醒,马上想了起来。
“正是,正是。恩公的儿子正是这次朝廷派到咱景云府的院试主考。”陶骥兴奋地说:“丁崇十几年前就考中了进士,却在翰林院做了多年散官,前年才升了刑部主事。这次他要来景云府,我一看到这个消息就高兴得不得了。”
“老爷,这次我们可要好好跟他亲近亲近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年要不是他父亲丁大人,我们陶家只怕早就被那狗官给害死。为了我的案子,还连累到丁大人差点丢了官。唉,可惜哪,好人不长命,丁大人正值壮年就去世了,我身受他老人家的大恩,竟然也没有到他灵前拜祭过一次,想想真是惭愧。”
“老爷,你也不要伤感,丁大人生前就不愿意我们这些受过他大恩的人前去看他,说是会坏了他的名声,他去世之后家里也没有声张,丧事从简,等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送回老家潭州府安葬,不能怪我们没有这个心意。”
陶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许伫说:“许老,这次勋儿也要参加考试,我看我还是先不要急着拜会丁崇好一些,丁大人是个有气节、重名声的清官、好官,也是我陶骥打心眼里尊敬的人,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他的公子当了七年编修才升官,看起来只怕也是跟他父亲一个脾气。如果我们先去拜会他,可能反而对勋儿的前程不利。你认为呢?”
“老爷,还是您考虑得周详,老头子我就想不到这一层。”
陶骥闻言也颇有些自得,于是等不及到中午,就拉着许伫一起喝酒去了,顺带着商议到时给丁崇送什么礼物才合适。
第六章 婚约
丁崇这次奉旨到景云府办差可谓春风得意,他二十六岁中进士,在翰林院当了多年闲散小官,直到前年一直对自己赏识有加的恩师升了吏部尚书,在他的提携之下才升到了刑部主事的职位,但是让他得意的另有其事,他的原籍虽然是潭州府,但祖上却是从景云府迁出去的,在景云府还有丁家的宗族族人居住,再加上这一次又是奉旨办差,所以颇有些衣锦还乡的味道。但是得意归得意,他已经打定主意,在差事办完之前绝不与任何人私下相会,以避瓜田李下之嫌。所以他到了景云府后,免不了族中耆老、当地士绅为了自家的子弟前程前来拜会,他一概不见,实在推不脱的就将府学里的教授请在旁边,来访的人见他有旁人在场也不好开口,没过多久众人就传开了这位钦差大人品性清高、难以接近,陶骥听说之后不由得暗自得意自己料算得准。
到了三月,丁崇主持景云府院试,出《四书》义一道、经义一道,要求各四百字以上。一场考试下来,有一个眉毛稍稍有点淡的童生给丁崇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相貌虽然并不出众,但是自然有一股儒雅、恬淡的气质,进了考场之后神情自若、毫不紧张,眉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意,在丁崇面前泰然自若,不卑不亢;题目公布之后,稍稍思考片刻,提笔疾书,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完了,是全场第一个交卷的考生。丁崇阅卷的时候看到这份卷子的姓名处用非常端正的正楷写着“陶勋”两字,考卷上的笔迹笔致圆围深厚、结构平稳端庄,颇得颜体书法的精髓,颜公是丁崇极崇拜的人,他自己也一直研习颜体,因此对陶勋第一印象极是不错。丁崇接着往下看,见两篇文章书旨明晰,经义引《左传》、《国语》,文字纯正典雅、行文不尚华采,非常对自己气的口味,唯一的一个瑕疵是其中有一处是从黄老经书中摘而用之,好在倒也切合文意,引用得当。丁崇在朝中看不惯皇帝宠信道士而荒怠朝政,虽然位卑言轻,仍然多次上书直谏,惹得上司不快,这也是他多年一直没有升迁的原因。丁崇一直认为道教讲究出世、避世无益于芸芸苍生,而儒家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究入世以圣人之道教化苍生,所以他向来反对在制文当中摘引道、佛经
摹6〕缜鬃越κ跃碜右灰黄涝耐曛螅衔昭目季硎瞧渲械那坛鸵牢谝唬切从窒氲轿闹械蔫Υ酶约旱男盘醭逋唬兄秩缑⒃诒车母芯酰胍闹饕馄牢诙桑翟谑瞧渌奈恼卤冉掀鹄床畹锰丁6〕缬淘チ艘桓鱿挛绮抛钪沾蚨ㄖ饕饨昭牢菏缘谝幻畔卤屎笮睦镆睬崴闪讼吕矗醋糯巴馊沼拔餍保滩蛔∩钌詈粑闹胁痪鹾眯Γ骸熬尤晃苏饷匆桓龊⒆优米约盒男鞑荒昭袄葱皇χ保业挂煤酶牧摹!
发榜之后,陶勋和父亲、许伫一同到府学看榜,榜首第一个名字就是陶勋。陶骥大喜,笑得合不拢嘴。许伫当即给老爷和少爷贺喜,同时又问陶骥:“老爷,咱们明天就陪少爷一块儿拜访丁大人吗?”
陶勋不等陶骥回答,抢先说道:“许爷爷,明天拜师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礼节我也很熟,这点小事你和爹爹就不用陪我去了。”
丁崇与陶家的关系只有陶骥和许伫知道,并没有向陶勋提起过,陶勋还以为许伫还是把自己当孩子看待信不过自己。陶骥看到陶勋的反应,心里很高兴,这个儿子自从去年通过府试之后就开始以成人自居,要家里人以大人来看待他,并且闹着要父亲给他取个字,现在又在标榜自己是大人。陶骥心里高兴,也不忍扫了儿子的兴头,说道:“那好吧,明天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吧。可不许失了礼数,对待你的恩师丁大人要十分敬重才是。”
陶勋答应了一声,忙不迭地拖着两人回家庆贺去了。
第二天上午,陶勋来到丁崇在府学的行馆,先将自己的名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差役传话说丁大人有请。陶勋正了正衣冠后随着差役走进了正堂,看到堂上端坐着一位相貌俊朗、双目如电的中年人,正是丁崇。陶勋脚一跨进大门,赶忙急走两步,恭恭敬敬地向丁崇行了个大礼:“恩师大人在上,请受学生陶勋大礼。”
丁崇拈须微笑着坦然受了陶勋的行礼,右手虚抬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请坐。”旁边差役已经将座椅和香茗准备好。
丁崇等到陶勋坐定后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好一个翩然少年,神采秀发,果然是人如其文。这次院试的制文写得很好呀,引经据点之处显见你涉猎很广,怕是不止于诗书经义吧?”
陶勋听得一愣,没有想到丁崇一开口就切到学业上,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客套应答之辞一句也用不上。他不知道丁崇讲这番话的意图,于是恭谨地答道:“自隋以降,历朝以科举简拔寒士入仕,至本朝尤重经义。文章乃经世之伟业、不朽之盛事,学生蒙昧,忝为愚篇,贻笑大方,实不足以当恩师誉赞。学生自四岁入蒙,资质愚钝,于经义研习十载,只能算勉强看到了门槛,想要跨进门槛却自觉力有不逮。古人云‘读书破万卷’,因此学生暇时也看看一些闲书,冀此增广见闻,以作稗益。”
丁崇听罢,微微颌首:“你有此进取之心,难能可贵。‘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曦’,少年时从学最要紧的是打好基础,基础牢了,作出文章来才会有根有骨,根骨足了才会有血有肉。何为基础?你在府学里学的经义是也,学好这些、研透这些,根基才牢,就象大树,树干直正才能成材,经义之外的其他书籍譬如树上的枝叶,没有根基、主干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陶勋这才算是听出丁崇话中的深义了,暗想:“原来这位丁大人是暗责我不该涉猎经义之外的书呀,这也太古板了些吧。”心中大大地不以为然。
陶勋自打八岁之后就开始觉得经义太过古板,开口闭口就是大义什么的,如果这辈子真的百分之百地身体力行那一套,一定活得太累;再说陶家经商,交往的人多、成份也复杂,往往从他们讲述的故事中得知世上许许多多不平的事,而做下这些不平事的官府里的大老爷、缙绅士子哪一个没有读过诗书经义呀,哪一个不明白书上那些做人的大道理呀,偏偏就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与诗书经义的义旨背道而驰,可见这个世上固然是“天不变,道亦不变”,只不过这个“道”却不是诗书经义上讲的大道理,至于是什么他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如果真的跟大多数人一样虚伪做作、违背良心地做人那就活得太假。想通了这番道理,陶勋对诗书经义也渐渐丧失了最初的兴趣,他曾将自己的感想跟父亲谈过,陶骥认为读书是读书,尽信书不如无书,世道就是如此,读书的目的只是为了当官进而光耀门庭,至于当官之后是否按诗书中所阐释的标准行动就看各人的品行了,从单纯的做人角度来说陶骥还是希望儿子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要无愧于天地,现在最重要的是达到以制举入仕途光耀门庭的目的,所以不要因噎废食。陶勋觉得这样做是要分裂自己的人格,但是毕竟念了几年书后经义中提到的做人的条条框框已经深入思想骨髓,基于孝道他不得不服从于来自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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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崇又讲了一番大道理,见陶勋一副虚心聆教的模样,心里也暗暗高兴,于是话锋渐渐变软:“厚积而薄发,多读些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你不被外物所迷惑,严守圣人的训导,时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以你的资质将来必能成大器,到时上报君恩、下泽黎民,流芳百世方不负此生。”
陶勋赶忙站了起来拱手道:“恩师之训示,令学生豁然开朗,恩师之期许,则令勋感愧无地。学生当不负老师所望,将来不论穷达与否均以济世为己任,效范文正公之志,绝不独善其身。”
丁崇满意地挥手示意陶勋坐下,然后转变了话题:“你今年多大了,父母安好,还没有取字吧?”
陶勋答道:“学生虚岁十四,家严讳骥字明升,本府人士,二十年前乡试第四名举人,家严尚未给学生取字。”
“陶明升?”丁崇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嗯,果然是家学风范、书香门第,我还想越俎代庖赠字于你的,原来竟然是要班门弄斧了,哈哈。”
“学生去年已禀明家严乞赐字,家严说要等我十八岁行冠礼时再取字,父命不敢不从。老师美意,学生但感激则已。”说罢起身又向丁崇鞠躬施礼。
丁崇见陶勋举止遵礼、应对得体心中颇多赞许,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一时高兴忍不住揶揄他道:“那令尊可曾给你订亲?等你成了亲,也就不一定需要等到行冠礼后才可以有字,哈哈哈!我有一女,比你小一岁,还未曾许配人家,你若不嫌我女儿蒲柳之质,就将她许给你如何?”
陶勋闻言心里一阵慌乱,一来是少年人脸皮薄,听到有关男女之事总会有些不自然,但更重要的是他自打喜欢道教清净、自由的教旨之后就心驰神往,加上受父亲信神仙的影响一直在幻想有一天能够如神仙一般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一生不要有所挂碍,家室之累尤其不可。他是少年心性,心机也比较简单,全没意识到这只是丁崇的玩笑之语,便要当真,赶忙长躬施礼道:“老师盛意学生更不敢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不敢自专。且学生年纪尚幼,当以学业为重,余者皆不足虑也。”
丁崇只是开个玩笑,也没有当真。他对陶勋如预料般的慌乱表现有些好笑,对这个学生的还算得体应答比较满意,至少看到了陶勋不是趋炎附势之徒,于是好言嘉勉了一番。师生二人又谈了半个时辰,陶勋才告辞而去。
到了下午,差役送了张名帖进来,丁崇接过一看,署名是“陶骥”。
“陶骥,陶明升……不是陶勋的父亲吗。奇怪了,这个名字好象很久以前听说过。”丁崇对于他有点好奇,不过也没忘了问差役:“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还有一个老仆,带了一个盒子在门外候着。”
“盒子?装的什么?你对这个陶骥可有了解?”
“回大人,盒子包了层红绸,里面装的什么小的没有问,不过看上去像是礼盒。这个陶骥是府城里的一大善人,经营景福商行生意做得还不小,平时捐桥修路、乐善好施,在本府小有名气。”
丁崇沉吟了一下后说:“告诉他,说我身体有恙,不便见客,让他请回吧。”
差役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丁崇心里未免有点不痛快,原本看在陶勋的身上觉得这个陶骥应当是个君子,没想到竟然也做些送礼求事的俗事,令他颇有些失望。稍顷,差役又走了进来通禀:“大人,那个陶骥不肯离开,让小的带张纸条给您,说是如果大人看了之后仍不见,才肯死心。”说罢双手呈过来一张纸笺。
丁崇接过来看,纸色微微泛黄,显然有些年岁了,上面写着一首诗:“松兰高洁山间茂,利欲熏人市井遒。敢叹苍天私毓秀,人间正道待何秋。”
丁崇心里很诧异,他少年时曾听过父亲丁云涑念这首诗,尤其家中书房所挂的父亲生前亲手所画的一幅松兰图上也题了这首诗的前两句,这个陶骥又不曾到过自己家里,如何知道这首诗呢?而且更让他疑惑的是纸笺上前两句的笔迹出自他父亲丁云涑之手,而后两句字迹绢秀应当出自妇人之手。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见到父亲的手迹仍不免让他的心里一阵激动,稍一思量后吩咐差役:“你去将陶骥一个人带到前厅,让他的仆人带着盒子先在门房里候着吧,不可怠慢。”
丁崇整了整衣冠后走到前厅,不一会儿差役带着陶骥走了进来。
陶骥见到丁崇,脚步缓了下来,盯着他的面容细细看了半晌,没由来心里一酸,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紧趋两步长揖行礼,嗓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丁崇见来人莫名其妙地垂泪,显然是心里激动所致,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看对方长揖的姿式一动不动半天没有出声,于是轻咳了一声,然后问:“请问陶贤兄光临有何赐教?”
陶骥缓了口气,强压住心里的激动:“骥见到大人伟仪,如再见令尊云涑公之颜,二十八年来对云涑公之感念常萦于心,陶家受云涑公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惜乎云涑公驾鹤西去十余载,骥却俗务缠身无缘拜祭,惭愧无以言状,一时失仪,望大人见谅。”说罢,再深深施一揖,悄悄用袖口拭去眼泪。
丁崇听后,心中释然,这才明白原来父亲曾经救过陶骥,同时想起父亲来心里也不由得感伤,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陶骥接着道:“骥二十八年前于南昌府,因先父、先岳之冤狱与内人一起欲进京告状,到了安庆府宿于锦松客栈遇见云涑公微服赴江西巡按任,晚饭时内人闻云涑公作了笺中诗前两句,因家中变故有感便接了下两句,云涑公听后便知我夫妇二人有冤情,后来更不惧贵戚威势秉公断案,为先父、先岳父洗刷冤情,却受累几乎丢官,此恩此德骥永志不敢忘怀。”说完后又一揖到地。
丁崇侧身让过,用手将陶骥扶起来:“明升兄的事,端明(丁崇的字)少年时也曾听先翁提起过,先翁对尊夫人很是赞赏,常说是少有的奇女子。难怪我看到明升兄的名字觉得很熟悉,原来你我有此渊源,也算是世交了。”
“骥不敢有此奢望。余自听闻大人要到景云府来的消息后,心中振奋,立即恨不得肋生双翼出迎千里,只是犬子陶勋此番也要参加大人主持的院试,知道云涑公最重气节,家风严谨,若贸然前来拜访,瓜田李下必有损于大人清誉,更为大人所不齿,故迟迟不敢前来。后观大人主持院试前后之行止及今日见面,果然有云涑公之风,清风傲骨,令人景仰。”
陶骥的话中褒扬之意,丁崇如何听不出来,但是他讲的也是事实,所以心里很得意,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各自落座。
“明升兄,你我也是世交,如蒙不弃,还是以兄弟相称吧,我曾听先翁说过你长我几岁,就叫我端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