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赌气似的闭着眼睛,就是不肯睁开,等到确认老范头已经离开之后,他才睁开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
营房还是那间臭气熏天算不上熟悉的营房,在身边眼巴巴看着他的也还是那个初见色眯眯有些恐怖的小旗官蒋子义,唯一不同的便是,房间里的陈设变了。
原本一字排开的八张床,已经完全到了角落,他现在躺着的这个方向,只有两张间隔比较宽的床。
一张他自己躺着,另外一张毋庸置疑,肯定是范无咎的。
自问没有什么值得这个怪老头看重的陈华心中疑窦丛生,为什么他会让这些教习这么折磨我?为什么他在折磨完我之后又要给我上药?
思来想去,陈华觉得自己可不是武侠小说中那种根骨清奇之辈,不太可能让老范头青眼相加。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将自己弄到这荒凉北地来的京中贵人事先交代了。
“你可算是醒了,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还得练呢!”蒋子义见他睁开眼睛,马上端出来一个大瓷盆。
瓷盆里面是晚餐,里面鸡鸭鱼肉什么都有,伙食很是不错。
陈华没有动弹,问道:“还跟今天一样练?”
蒋子义一边用木头做的勺子送了一口饭到陈华嘴边一边满不在乎道:“不这么练还能怎么练?我们死字营的战损率是乞活军中最高的,乞活军又是四大边军十八万人里面战损率最高的。
如果不这么练,你哥哥我这一百多斤怕是早就交代了。
当然,我当初也没跟你一样练,多亏老范头看得起你,不然你这小身板,几个月时间还真不太可能上战场。”
陈华吃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的饭菜,口中含混不清的问:“才几个月的训练就得上战场?这不就是让我们送死嘛!”
一般来说,将一个士兵从一个普通人训练成为合格的士兵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哪怕是悟性极高的孩子,也得经过至少八个月的训练才能勉强上战场。
可乞活军不同,乞活军的训练时间只有一半,甚至比一般都要少。
现在是十月,很快就要入冬了,也就是说留给陈华的训练时间,只有不到三个月。
蒋子义讪笑道:“对你来说是短了点,毕竟你是个读书人嘛!不过咱们是军人,听命行事,老范头说了,必须要在三个月内将你训练成为一名合格的敢死队士兵,将来上了战场,也得有个自保的能力。
每年两次北狄人会大规模入侵,这是雷打不动的。
不管是当初的四国交战还是现在的大齐,这个规矩从来都没有变过,因为北狄人是游牧民族,他们必须要从我们手中劫掠足够的吃食,才能度过漫长的寒冬。
到了春天播种的时候,草原上的绿草还没长出来,牛羊肉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会发起一次进攻,这次进攻远远比不上秋季的打草谷。
真正麻烦的,是秋收的时候,这帮四体不勤的北狄人便会挥鞭南下,汇聚十几二十个部落的所有青壮发动战争,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劫掠我中原百姓秋收的粮食。
所以,训练三个月上战场磨砺一番,还是可行的。”
陈华吞下口中的第五口饭,恶狠狠的骂道:“这简直就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蒋子义又给他塞了一大口饭:“你小子还别不知足,就我在死字营这三年,还没有遇到过一个人有让老范头亲自上药的待遇,你算是头一个。
老范头是军医,是整个乞活军的军医,现在乞活军其他营的军医全部都是老范头的徒子徒孙。
我昨天特地把你的床挪到老范头床边,老家伙没有说半句废话,算是默许了。
所以我说啊,你小子,命好。”
陈华不满的嘟囔道:“我倒宁可自己不要这么好命,沙场征战,马革裹尸,京城那些没历经战乱的人读书人或许说得出来,某见识过战争的残酷,真真不愿就这般死在北国。”
蒋子义啐道:“我呸,你小子就他娘的是个乌鸦嘴,来了这个地方,你除了需要想怎么活下去,别的一概不需要想。”
行伍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这种不吉利的话语。
哪怕是死字营的人都是一群死囚,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一次战争中。
陈华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只是在饭来的时候张口,然后不停咀嚼。
一盆子饭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蒋子义的任务也算完成,端着盆子直接离开,没给陈华好脸色。
翌日一大早,再次在睡梦中被人用皮鞭唤醒,陈华这回轻车熟路,快速穿好皮甲,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校场。
说来也奇怪,昨天他身受重伤,今天一早,身上的伤势竟然已经好了九成,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没等他诧异完毕,谢绝的皮鞭狠狠抽打在他身上,让他再次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好在今天他还算习惯,一番折磨下来,他出奇的没有晕过去,依然是被人抬回营房,相对于昨日的惨状来说,今日情况好了许多。
连续数日,都是谢绝训练他,他也习惯了谢绝的皮鞭,甚至知道怎么利用皮甲去抵挡皮鞭上的倒钩。
眨眼,一旬过去了。
这日陈华睡得正香,睡梦中他的嘴巴离胭脂河上那个叫苏七七的姑娘的樱桃小口已经不过存许,突然腹部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的已经不是谢绝,而换成了蒋子义。
陈华微怒:“你有病吧,这天还没亮呢!”
蒋子义面色冷漠,手中拿着一把铁刷子,铁刷子上面还有一些碎肉。
他看都不看陈华,转身留下一句:“三息时间,目的地校场。”
陈华接着月光看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腹部,忍不住一阵咒骂。
快速穿戴好,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很快就往校场方向跑去。
他知道,新的考验,来了。
今日的蒋子义一点都不像前几天耐心给他喂饭的小旗官,完全就是一副地府阎王的做派。
刚到校场上,蒋子义就直接丢给陈华一把木刀,没等陈华握紧手中木刀,他已经拿另外一柄木刀朝陈华劈了过来。
“我曹,偷袭啊!”陈华咒骂一声,连忙举起木刀格挡。
“啪!”
就在木刀即将碰撞的时候,蒋子义突然变着,厚重的木刀狠狠砸在陈华手腕上。
木刀脱手,蒋子义顺势往前窜了一步,肩膀往上一顶,将陈华顶飞出去。
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一般的陈华在空中翻滚两圈,狠狠的砸在已经被夯实得跟铁板一样的地面上。
蒋子义站在原地没动,冷漠道:“是个男人就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刀。”
在地上缓了一会,受不得激的陈华艰难爬起,捡起地上的的刀恶狠狠的朝蒋子义面部砍去。
木刀虽然比不上铁刀,却也十分锋利,刚才一击直接在他手腕处留下一道尺余长的血口子,但是这个时候,陈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9章 变态小旗官
沙场交战,敌我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拼命,是战场的铁律。
蒋子义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在陈华看来阴森可怖的脸跟九幽冥域的牛头马面有得一拼,他掂量着手中那把刀柄被无数人磨的光滑的木刀,围绕着陈华慢慢踱步。
陈华双目圆睁,紧紧盯着蒋子义的肩膀,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他只能用被动的防守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知道蒋子义不会对自己下杀手,可那木刀砍在身上留下的刀痕,却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这帮敢死营的牲口是不会管你会不会痛的,他们要的,是虐待新人的快感。
围着陈华转了两圈,见他并未放松警惕,蒋子义忽然肩头耸动,几步疾走便冲了过来。
木刀直刺心窝,下手十分狠厉。
陈华不敢怠慢,慌忙提刀格挡,也亏了有之前的训练打底子,这一下虽然刀子被磕开,但总算是没让木刀扎到胸口。
前期训练让他的身体有了极大的提升,至少他的反应能力和力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蒋子义可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顺着格挡的力量手腕一抖,木刀改刺为条,飞快的朝上面扫过来。
“斯拉...”
皮甲被木刀划开一道口子,陈华倒退数步,一脸惊容。
蒋子义不以为意,横刀在手再次发起进攻。
他的刀法走的是刚猛路线,一招一式全部冲着陈华的命门,这是一种典型的沙场打法。
军伍之人决斗只求快速杀敌,绝对不会在乎动作是否优美,招式是否好看。
跟蒋子义的刀法一比,陈华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左右格挡少有不慎,便会让自己身上增添一道伤疤。
伤口不大不小,既不会致命,又会让陈华疼痛。
其他几人纷纷用戏谑的目光看向这边,显然,那些教习已经看出蒋子义是在故意戏耍陈华。
而那些被训练的死囚,则是一脸惊恐的偷偷打量自己的教习,心中惴惴不安的希望教习不要跟死字营的那个教习一样变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华格挡的力量和速度已经越来越小,蒋子义这种蚂蚁啃大象的玩法,继续下去,陈华迟早是任人宰割的份。
同时,蒋子义心里也是越打越惊,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读书人,竟然有这么强的韧性。
要知道蒋子义之前也训练过不少袍泽,他还从来没在一个人身上花过这样的功夫。饶是如此,那些被他练出来的死囚也是怨声载道,训练完毕后不好好休养一两个月,压根没法进行下一步训练。
然而陈华还是第一天在他手下受训,竟然已经能够坚持这么久了,这不得不让蒋子义心生佩服。
当然,佩服归佩服,他下手是一点都不含糊。
越是有犟劲儿的,他越喜欢,因为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活着的时间会越长。
而陈华这种既有犟劲儿又能忍的,一般都是能够在战场上活很长时间的。
蒋子义的攻击愈发凌厉,一招一式都是朝着陈华的下三路招呼,陈华疲于格挡,看上去力有不逮。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陈华突然开始了反攻。
只见他用木刀将蒋子义的木刀挑开,脑袋一低,两只手握着木刀直刺蒋子义心扉。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的蒋子义不敢怠慢,立马就变招。
尽管他变招的速度不慢,木刀先一步砍在陈华肋部,没想到陈华却完全不管这一下,依然直愣愣的挺着木刀刺向他胸口。
这一下要是挨了,蒋子义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蒋子义突然往地上一倒,陈华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个工作,一时不慎被绊倒,打了个滚后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继续进攻。
蒋子义完全被他这不要命的打法吓到了,用木刀的刀背狠狠砸在陈华颈部,一下就将陈华给砸晕了。
“蒋兔子,你今天算是遇到狠茬了,刚刚你要是不往地上一趟,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小子手里了。”一旁观战的一个教习心有余悸的调笑道。
蒋子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狠狠将手中木刀掼在地上:“奶奶个熊的,没想到遇到这么个愣货。你们俩也别给老子笑,小心老子今儿晚上找你们去。”
那教习忙摆手道:“得,我嘴贱,我错了还不成嘛!不是我说你们从哪儿弄到这么一活宝啊?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下手可挺黑的。”
蒋子义指了指天上:“我哪知道上头从哪儿弄来一活宝,咱敢死营所有人里面身上没背案子的不超过十个,这小子算其中一个吧!
其他人不是将种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偏生这家伙是个穷酸书生。我要是知道这小子性子这么拧,打死我也不会这么戏弄他。
你们几个可别他的主意,老范头挺看重他的,要让他老人家知道你们打这小子主意,下回你们就别想让他治病了。”
几个教习纷纷笑道:“我脑子有毛病才把这样一个愣货弄到自己手下,别到时候没死在战场上,反倒是被自己训练的兵给弄死了。得,我们今天的训练结束,你带着你的倔驴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