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腾闷声闷气的道:“这等事情可不是我等能够知晓的,上边自然会给大帅来信,至于让他来干什么,某也不知道。”
那将领呵呵一笑,对赵腾的冷淡不以为意。
出身乞活军的人基本上都是这幅德行,每一个镇守金陵的乞活军士卒,都很想回到北边的朔方城驻地。
虽然北方这两万人没有看不起南方的一万人,但是那一万人,却总觉得自己是被人抛弃的孩子。
因为这个缘故,有两任统领万人的游击将军自杀,之后乞活军督帅冉闵才不得不采取迂回战术,三万人轮流调动,这才避免了自杀事件的发生。
每年耗费的军费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也是京官颇为诟病的一点。好在有当今圣上压着,这才没有让冉闵遭受什么惩罚。
拐了十几个弯,总算是到了帅帐面前,一行人下马,赵腾在那将领带领下,禀报之后进了帅帐。
帅帐内陈设十分朴素,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帅帐,可能跟其他营房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个营房只住了一个人。
房间的东边摆了一张木床,做工十分粗糙,而东南方向则摆放着一个足有一两丈长的沙盘,沙盘的地形赫然便是朔方城以北三百里的地形。
进去的时候,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正皱着眉头看着沙盘上插的小木条,中年人五短身材,络腮胡子,浓眉大眼,看上去十分威严。
赵腾一进门便单膝跪地:“末将乞活军都尉赵腾,参见督帅。”
壮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乞活军督帅冉闵。
他抬起头,将一根木条插在沙盘上最高的位置,转过来扶起赵腾:“辛苦了!”
赵腾顺势站起来:“能回家看看,不辛苦。”
壮年男子微微一笑,瞥了陈华一眼:“你就是陈华?”
陈华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不才正是陈华。”
“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写的。”冉闵走到沙盘前,从下面的隔板上拿出一本线装书。
陈华看到这本书悚然而惊,这本书正是自己送给邹夏的兵书,这本书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邹夏遭遇不测了?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事不太可能。
邹夏是自己前往西北,而他是快马加鞭过来的,时间上根本就套不上。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自己给了邹夏兵书之后,邹夏没来得及出发,便有人把兵书给拿走,然后快马加鞭送到了乞活军大营。
想到此处,他目光森然的看向冉闵:“敢问督帅,这书是从何而来?”
冉闵施施然围着陈华转了一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很好,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胆大的人了。”
接着他又道:“若是换做他人,本将是断然不会告诉他的,看在你这么胆大的份上,本将可以告诉你一些东西。
这本书,包括你的来历,五天前都通过一封信来到了我乞活军大营内,传信的人是一个本将无法拒绝的人。
这个人在信中对你大肆褒扬,说你有经世之才,希望本将能够让你在乞活军立足。
兵书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乃是真金白银从一个小贼手中买来的。不过你放心,这书,已经誊抄一遍送回了你那位弟子手中,他至今不曾发现书籍丢失过。”
清楚了原委,陈华反而更加不怕了:“大帅现在已经见到我了,不知大帅对我有何安排?”
冉闵眯着眼睛道:“兵书某看了,十分不错,其中许多设想乃是想人之不敢想,某甚是佩服。不过嘛,某并不觉得你一个小年轻有这等才能,这书应是你师长传予你的。
现如今某从你身上除了看到胆大之外,也没看出什么出彩之处,你身材瘦弱,怎么看也不像个军伍之人,这样吧,你先去敢死营当一个普通士卒。
若是你真的有本事,我乞活军定有你一席之地。”
陈华无所谓的点点头。
对他而言,不管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让他去死就行了。
穿越十余载,以他谨小慎微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在面对冉闵这种杀神的时候还如此淡然的,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确定对方不会加害自己,另一方面则是做给冉闵看。
几人中唯有赵腾心里咯噔一下,这一路虽然很少跟陈华交谈,他对陈华的映像却十分不错。别人不知道敢死营是什么地方,他却最清楚不过。
三万乞活军御敌于朔方城北,可谓是十八万边军中最为精锐的存在,可乞活军中最为精锐的,却是敢死营。
每一个敢死营的士卒都是犯了罪的,为了他们的家人,他们不得不在战场上拼命,正因为这样,敢死营的人不怕死,也不敢死。
活着,他们还能凭借手中的钢刀保住一家老小的荣华富贵,一旦死了,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历来敢死营的战死率都是所有边军中最高的,像陈华这种新兵进去,一百个里面顶多能活下两三个。
更何况陈华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进了敢死营,基本上就宣布了死刑。
当着陈华的面赵腾不好说什么,等陈华一走,他立马就有些担心的对冉闵道:“督帅,那位可是交代了,这书生不能有事。把他送进敢死营,怕是有些不妥啊!”
冉闵眼珠子一瞪,微怒道:“我看你是在金陵那地方待傻了,我乞活军只听当今圣上调遣,其他人要想拿捏我等,还得掂量掂量够不够格。我可不管他是谁,来了我乞活军,便得听我冉某人的。”
赵腾心中一跳,不敢再说什么。
把手下几个人全部赶将出去之后,冉闵望着营房门口,意味深长的呢喃道:“小子,是龙是虫,得靠你自己咯!”
第6章 不好惹
那个军衔等级估摸着跟赵腾差不多的铁甲将军把陈华带到位于角落的敢死营营地之后,跟领头的都尉交代了一句,转身便走,连正眼都不曾给陈华。
敢死营的都尉也不曾理会陈华,随口叫了一声:“蒋子义,给老子滚过来。”
从左边营房内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老大,啥情况?”
那都尉随手指了指陈华:“把这货给老子拉下去,加入你们小队,给你一冬时间,如果不能把这货给老子练成人样,小心老子撸了你的小旗官。”
蒋子义立马屁颠屁颠跑出来,看都不看继续擦拭黝黑长刀的都尉,反而好奇的围着陈华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口中发出啧啧之声,就跟看牲口一般。
转了几圈,蒋子义猛然一巴掌拍在陈华肩上:“小子,翻什么事了?”
陈华一脸莫名其妙:“我没犯事。”
蒋子义阴测测的笑道,目光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陈华,这种目光,让陈华感到头皮发麻。
这看上去邋里邋遢的家伙是不是有龙阳之好,他还真的弄不清楚。要知道前世,他可是在过不少基佬的。
两世为人,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
好在接下来蒋子义的话让他放下了心:“你小子就别隐瞒了,我们这一营兄弟,三千口子人,哪一个手里头没有三五条人命的!
实话跟你说,在这里,只要你不是那种采花大盗,基本上没人会看不起你。我们看不起的,只有弱者。
你这身板一看就不像是军伍之人,估摸着也是犯了事,家里有点钱财,跟朝廷买了个活路,来这拼一把的吧!”
都尉停下手中擦拭动作,沉声道:“蒋子义,给老子滚回去。”
蒋子义脖子一缩,不由分说拉着陈华就进了左侧营房。
进了营房,陈华也不知自己是命好还是命歹。
这营房里面住的人并不多,也就七八个而已,在所有营房里,算得上是十分宽敞的了。可这营房内部的味道并不好闻,才刚进去,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就差点没把他熏晕过去。
见他捂着鼻子,蒋子义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嘿嘿,兄弟你也别见怪,军伍之人,身边没个娘们照应,总是邋遢一些的。
你算是运气不错,前些日子有位兄弟升迁,正好咱们这营房里多出个位置。我看你挺顺眼的,你就睡这里吧!”
陈华愁眉苦脸道:“我能不能不住这里?”
前世他虽然是个宅男,却是正经的处女座宅男,可是十分爱干净的。
就算是穿越到了这个平行空间,他也一直都是一个读书人,既算是乱世之中,他也不曾在这种环境下生活。
如果光是环境差一点也就算了,男人嘛,总是能够忍受过来的。
最让他不放心的,是小旗蒋子义那色眯眯的目光,这目光,让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哪里敢住在这里。
“老蒋,你是不是又用色眯眯的眼神看别人了,这小子人,你可别吓着人家。”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一边举着两块足有百斤的巨石,一边调笑道。
“是啊是啊,你老蒋在咱乞活军可是出了名的色狼,男女通吃的。”这人一说话,马上就有人帮腔道。
蒋子义本欲发怒,无意中瞥见陈华露出害怕的神色,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他原地转了几圈,怒不可遏的道:“娘希匹,老子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老子不是兔爷不是兔爷。老子要是兔儿爷,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早就被老子给吃了。
一帮杂碎,早晚死在战场上。”
说着想要伸手去拍陈华肩膀,手在半空中就缩了回去,然后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变得平和:“兄弟,你可别听这些王八蛋瞎说,我是真没那爱好。要不这样,其他营房也没地方睡了,你就睡在这里,跟那一身腱子肉的大石头换个床位。”
考虑到自己的目光的确有些渗人,蒋子义很干脆的把肌肉男给卖了。
其他几人纷纷围了过来,一个个跟打量小羊羔一样打量陈华,见他身材瘦弱,眼中满是惊慌,怎么看都不像是手里头有血案的存在,于是有人问道:“哎,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怎的就来了咱敢死营?杀了几个?”
这些人在观察陈华的同时,其实陈华也在观察他们,连蒋子义在内一共九个人,其中有三个长得凶神恶煞,但他们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凶悍。这几个人中,最让陈话忌惮的,便是穿戴十分整齐的在外面双手抱胸的一个中年人。
这些人虽然语言粗鲁,可说到底是一帮沙场上的厮杀汉,不太可能有什么坏心眼。唯有这个中年人,给他一种毒蛇一般的感觉。
“行了,赶紧给他开个光,免得有人说俺们不拿他当兄弟。”肌肉男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抓住了陈华的衣襟。
而其他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根本就没有阻止的意思。
陈华刚要张口叫,就感觉后背传来剧痛,身体狠狠的砸在被夯实的地面上,生疼的感觉传遍全身。
哪知这还没有结束,那肌肉男再次抓起陈华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他狠狠砸在地上,见他眼泪都快疼出来了,这才十分不屑的吐了口唾沫走开。
紧接着,其他人一个一个上前,各用手段将陈华狠狠的折磨了一通。
折腾到最后,陈华感觉自己的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九个人里面还剩下那中年人没有动手。
“闪开点,老范头动手了。”中年人上前一步,其他八人就往一边退一步,蒋子义更是用手将身边的人扒拉开,给中年人让出一条道路。
陈华头脑昏昏沉沉,眼睛微眯,就见中年人从手腕位置抽出一根很小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他的胸口。
“嘶...”
“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针入体,陈华感觉浑身一抽,酥麻的感觉先是从头皮位置传来,紧接着每一寸皮肤都奇痒难耐,那种痒并不是皮肤上的痒,而是骨头里的酥痒。
身体上的痛楚仿佛放大了十倍,就连呼吸肺里面都是生疼的,他无法动弹,稍微动一动身体就会传来痛感,这种痛感让他想死。
不知道过去多久,陈华已经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范无咎,这可是个新丁,这么玩把人给玩死了,都尉大人不会放过我们的。”蒋子义有些担忧的道。
在范无咎对陈华动手的时候他没有阻止,而等到范无咎已经结束了,他才没有底气的说出这样的话语。
“这小子不简单,能够让都尉大人亲自接收,还是秦无疾送过来的,他的身份地位不是我们这些死刑犯能比得上的。看来上边的意思是要好好敲打这小子,以后训练蒋子义亲自抓,除了操练之外,谁都不能对他下手。”范无咎语气平淡,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反驳的。
经过这一番折磨,陈华并未昏迷过去,他也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些人好像没有上下等级观念一样,而且似乎每个人都十分畏惧这个叫范无咎的中年男人。
他倒是很希望自己晕过去,至少这样痛苦能少一点,可惜,他没能如愿以偿。
范无咎说完直接走出营房,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作为小旗官的蒋子义无奈留下照顾,发现陈华气息平稳,而且眼珠子还在动,顿时便松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一向对任何人不假辞色的范无咎会对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另眼相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