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很乖巧的站起来走到门边,大声喊道:“都愣着干什么,先生让你们进来。”
不一会,几个孩子便进了草庐,轻车熟路的从讲桌内拿出几本书,动作轻柔的翻开,然后在薛戮这个八岁的小不点指点下,开始认真默读起来。
自古以来便讲究穷文富武,可即便再穷,也得买得起书籍才行。多少孩子希望靠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最终却庸庸碌碌终老于田野之间。
本来陈华的意思是让这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孩子跟其他孩子一起进草庐的,后来考虑到其他村民都是给了束脩的,若是这些孩子不给束脩,怕是难以服众。于是,他绞尽脑汁,这才想出一个让他们夜间求学的办法。
几人中最大的孩子姓邹,本来连名字都没有,跟随陈华学习之后,陈华给他取名邹夏,字明理。就跟陈华自己的名字一样,陈华,字服章,也是先生起的。
小黑胖子张明远是三人中悟性最强的一个,若不是出身贫寒,多加栽培,这小子定然是大齐的栋梁。
才五岁的姜元新最具有可塑性,也是几人中最讨喜的一个。
三人都是家境贫寒,平日里连口吃食都难得到手,不要说读书,便是耕田,也得有田耕才行。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酉时,两个时辰的学习很快便过去,张明远和姜元新率先离开,唯有邹夏好像有事,踌躇着不肯离开。
人小鬼大的薛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奶声奶气的道:“明理兄,有什么话便直说,先生也快休息了。”
听到这话,邹夏朝薛戮瞪了一眼,然后嗫嚅道:“先生,这两年多亏了先生照顾,家中老父重兵,每日所需诊金便是不小的数目。长兄于边疆来信,让学生前往边疆从戎。学生...”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陈华交了他两年,虽然有时候很少过问他怎么学的,可是他清楚,先生对自己等人是下了心血的。
而今,因为家里的原因,他不得不离开,却真的不知该如何跟先生告别。
陈华微微一笑,转身进了里间,没多会就拿出一册他亲笔写的书卷:“纸不是什么好纸,字也不是什么好字,希望你不要嫌弃。
既要远行,我有几句忠告,希望你能听进去,并且能够做到。
从军贴补家用并非明智之举,但迫于形势,你不得已而为之,此去山高路远,再相见不知何时,某希望你能不忘初衷,继续学习,此其一也。
沙场多艰险,你虽有骨架,但身材瘦弱,那些厮杀汉每一个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此去记得藏拙,多与人为善,便多一分生机,此其二也。
书中内容乃是我恩师张先生亲口传下,他日若有品行合适的传人,可将此卷兵书穿传下去。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传人,这书卷,便由你保管。留下拓本,有缘之人得之,也好将老师的学术传下去。
此三点,你要切记。”
说的郑重,接受书卷的邹夏更是郑重,双手捧过陈华手中书卷,邹夏朝陈华深深鞠了一躬:“先生放心,学生此去,若是不幸身埋黄图,他朝寒食,希望先生能为学生送上几杯黄藤酒。若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邹夏定不负先生厚望,将师祖学说发扬光大。”
陈华微微一笑:“好了,你且去吧,家中还有事情交代,我便不留你了。”
邹夏躬身倒退着离开,这待遇,可是城主府的戴子明都不曾有的。
小机灵鬼薛戮很是不解的问陈华:“先生,为何放邹大哥离去,他可是学业未成呢!”
四人中,也就薛戮和邹夏一般,名字都是陈华所起,故而两人多有亲近。
陈华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我看你是每日当着小先生已经上瘾了,邹夏老父重兵在床已有时日,邹夏在白马村没有讨生活的本事,甚至武陵城内都无他的立足之地。自古穷文富武,本想读书考取功名,改善家中环境。奈何学习不可一蹴而就,他家兄长戎马三载,想来在朔方边军中也有了一定根基,他去那边,并非一件坏事。”
“哦,好吧!”薛戮揉着脑袋嘟嘴道。
姜元新和张明远并未质疑陈华的决定,一来在他们心中这位年纪轻轻便学识渊博的先生地位十分崇高,二来他们也想不到质疑陈华的理由。
将几个孩子全部赶回去之后,陈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肯离开的薛戮:“你是打算今夜通宵达旦?”
薛戮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学生吃不消。”
陈华哂然一笑:“小鬼头,床都铺好了,莫不是等着我抱你上床?”
薛戮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飞快的跑进里间拿出木盆,打了热水让陈华烫脚。
一大一小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混话,很快,两人就进入了梦乡。
随着里间传来呼噜声,外边篱笆下面这才钻出一道黑影,黑影蹑手蹑脚的走了数十丈,最后发足狂奔,跟之前树上的黑衣人一般,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白马村,没有一个人发现有外来者,唯有几只嗅觉灵敏的守家犬感受到陌生来客的存在,狂吠了一阵。
黑衣人速度极快,在路上几个纵越便是数十丈的距离,很快,这黑衣人便放缓了速度,到了胭脂河边。
河中间亮着灯的花坊内传来丝竹声,偶尔还夹杂着阵阵笑声,那些吃夜间饭的勾栏女子正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来这里散财的公子哥留宿。
正中央一艘只挂了一个灯笼的巨大花坊内,一个玉面公子哥十分拘束的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拿眼睛偷瞄一下就站在身边的魁梧中年人。
第3章 猜测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衣袍内的神秘人出现在雅间内。
那正用纤纤素指拨弄琴弦的清丽女子稍微停了一下手中动作,随即继续弹奏起靡靡之音,似乎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黑衣人目不斜视,走到公子哥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拱了拱手便倒退着出了雅间房门。
身着月白色长跑的公子哥一只手摸着腰间雕刻着双龙戏珠的玉佩,一只手拈着白玉酒杯,轻轻嘬了一口甘甜的酒水,公子哥嘴角挂笑:“许叔,都听见了吧,你怎么看?”
魁梧中年人眉头紧皱,伸出手捋着浓密的胡须,一边摇头一边道:“看不透,看不透,初见这小子还当只是一个有些血性的读书人,若非三公子派人跟踪,某还真是十分喜欢这小子性格。”
三公子淡淡道:“其实,一开始本公子倒是不怎么喜欢这小子,一个读书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大打出手,简直有辱斯文。
来了如意坊,本公子才发现,这小子还真是眼光独到。如此灵动的女子,便是京中大家闺秀,也比之不上,也难怪能让人朝思暮想。
卫林方才所言,可是让本公子大开眼界。没想到小小的金陵城,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若是他那位老师未死,本公子到想要请他去当幕僚。”
魁梧汉子朝正在弹琴的女子瞄了一眼,低声道:“公子,慎言。”
三公子不以为意,端起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眯着好看的桃花眼看着前方:“许叔,这里是金陵,不是京城。许叔既然看得上那陈华,是否有兴趣让这小子进边军玩一玩?”
许叔犹豫道:“这事...”
三公子笑道:“许叔不必紧张,既然是本公子提出的建议,上头自然有本公子去游说。”
许叔道:“罢了,三公子有命,卑下不敢不从。”
三公子打了个响指,很快之前那个黑衣人便走了进来。
看他神色十分恭敬,显然这个公子哥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一曲弹罢,那冷眼入睡的女子心有惴惴的坐在椅子上,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端倪,内心则是波澜四起。
苏七七身为南楚罪官之女,十二岁便入了勾栏,好在一身才学颇得如意坊大掌柜赏识,而今已经年芳十六,依然是胭脂河上首屈一指的清倌人。
正因为这个身份,所以她清楚不远处那个看上去色眯眯的年轻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金陵城中,便是城主府正牌的公子哥,只怕也没有这个派头。
白袍公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偷听到什么秘密,直接问黑衣人道:“卫林,马上让人详查陈华来历,特别是来金陵之前,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公子在江南繁华之地逗留的时日不长,约莫月余,返京之日,我要陈华的全部卷宗。”
卫林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卑下遵命。”
三公子挥了挥手,淡淡道:“好了,不要老是这么见外,去,把此间掌柜叫来。”
站在苏七七身边的两个侍女喜上眉梢,这是要赎身的节奏啊!
一般而言,来如意坊会在中途要求见掌柜的客人,不是觉得姐儿照顾不周,便是想要替姐儿赎身的。
苏七七虽然是清倌人,至今无人摘取红丸,可并不妨碍有人给她赎身。
只不过两个丫头脸上的喜色很快就落了下去,她们很快就想到,如意坊的掌柜,也并非一个好相与之辈,是断然不会将苏七七这颗摇钱树送出去的。
可以这么说,苏七七在胭脂河上,慕名而来的富家子弟每日要在胭脂河上的花坊中消费纹银十万两以上。哪怕这位看上去出身不俗的贵公子出家百万,只怕也不会让掌柜动心。
没多会,便有一个丰乳肥臀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妇人虽然有些年纪了,可风韵犹存。此人乃是如意坊老鸨,深得幕后掌柜信任。
一进来,她便扭着屁股笑盈盈的走向贵公子:“呦...大爷可不能这样,七七这丫头是咱掌柜的心头肉,公子若是要听曲儿,如意坊欢迎之至,若是要替七七赎身,那是断然不行的。”
三公子可不管这些,折扇往桌上轻轻一丢:“说个价,你敢开,我便敢给。”
老鸨神情一滞,随即马上又摆出了笑脸:“大爷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奴家只不过是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真真没有资格决定七七的去留哇!还请大爷怜惜,莫要为难奴家。”
三公子毫不客气的哼了一声:“一把年纪了,不要在本公子面前搔首弄姿,本公子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一炷香时间,让你家掌柜的开价。”
被他这么一骂,老鸨也来了脾气。
这个叫风四娘的中年妇人自问有几分姿色,便是一些年轻书生来寻乐子,也会想方设法在她身上摸两把。没想到到了这个白面公子哥面前,自己倒是成了老货了。
当即,她也没了好脸色:“爷您如果吃好喝好了,明日请早,若是没吃好喝好,要什么酒菜尽管说。”
“卫林,把她舌头给本公子割了。”三公子淡淡道。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叫卫林的黑衣人猛然抽出腰间窄刀,毫不犹豫朝风四娘嘴巴位置戳去。
“住手!”一声怒吼如救命稻草,将风四娘从虎口救了出来。
卫林的窄刀停在风四娘嘴角外一寸位置,若是那声音再晚出现一个呼吸,她一张利嘴,只怕是被这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卫林给戳烂了。
从外间走进来一个锦袍大汉,此人留着美髯,身材匀称,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举手投足都十分有力,似乎是个练家子。
三公子看都不看来人,两只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玉酒杯不断晃荡。
锦袍大汉一进来便朝三公子拱手致意:“这位公子,小可石三让,乃是此间掌柜,不知如意坊有何得罪的地方,让公子大动干戈?若有不到之处,小可愿意赔礼道歉。”
这一行人一看便不是善茬,即便石三让在金陵的权势不小,也不敢在初次交锋的时候就将对方得罪到底。
孰料对面的公子哥依然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替苏七七赎身,要多少钱,你开价。”
石三让心中一跳: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苏七七乃是胭脂河上首屈一指的花魁,还是清倌人,他难道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价钱能够衡量的?
顿时,他心有惴惴,为了不堕名声,只得冷声道:“抱歉,这位公子说笑了,七七不能赎身。”
三公子对卫林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从腰间掏出一块黝黑的铁牌,往桌上一扔。
看到那块铁牌,石三让吓了一跳,心说感情是那帮大爷,难怪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自以为清楚了对方的底细,石三让反倒不怎么怕了,皮笑肉不笑的道:“公子便是把这样的铁牌往某面前放一堆,某也是不能从命的。”
三公子拍了拍手:“既然如此,我先告辞。”
说完,他站起来真的就朝外面走去。
石三让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该开口挽留,就在这时,经过他身边的许叔突然出手,两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石三让的脖子:“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到底是谁!”
一块莹白如玉的牌子在眼前晃荡了一下,马上就被对方收了起来。
即便如此,石三让还是看清了牌子上的字。
顿时,他便目瞪口呆,口齿不清的道:“你...你...我...”
许叔松开手,冷冷道:“走,还是留?”
石三让连脖子上的痛楚都顾不得了,忙不迭道:“可以,可以,您可以带走,如有用得着石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有人对苏七七做了个请的手势,其他人还没明白过来,苏七七就已经被那帮人给带走了。
确定这些人乘坐小舟离开了之后,石三让才用华贵的锦袍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喘着粗气对风四娘道:“马上、立刻把所有的产业全部都盘出去,戴子明不是想要我这花坊的生意么,给他,不用管价钱,他们开价多少就多少卖掉。”
风四娘本不想问到底怎么回事,一听到说要卖掉花坊,一句话脱口而出:“大人,为什么!”
苦心经营的花坊着实花费了风四娘不少心血,若非如此,她是断然不敢跟石三让这般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