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看到赵腊月提着那名冥部妖人的尸体向镇外走去,笑容里的苦涩意味消失,有些吃惊,很是欣慰。
整个世界都在看着那座山峰,她却不看。
小小年纪,道心何以如此宁静?
不愧是整个青山宗都在暗中注视的天才少女。
忽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再次望向那座峰顶。
正如他所说,有资格望向那座山峰的人,这时候都在望着那边。
群峰间的云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剧烈地卷动,向着四野淌去,渐渐露出了湛湛的青天。
云层深处的几个模糊光影被迫现出身形,向着青山宗所在的天光峰行礼,似乎从容,其实颇有些尴尬。
在更远处的地方,两团泛着幽冷火焰的黑影,高速向后撤去,显得很是狼狈。
孟师能猜到其中一位应该是冥部的大祭司,另一人又是谁?
青山大阵没有发起攻击,有笑声从天光峰上响起,同时生起的还有一道极为森然的剑意。
那道剑意仿佛波浪一般向着群峰四周扫去。
一道剑光自崖间而起,仿佛被迫回应,飘然而去。
直至那道剑光退出三千里外,来到西海之上,来自天光峰的剑意才渐渐平息。
“掌门出剑了!”孟师微惊。
有资格让青山宗掌门动用承天剑的人,整个大陆也没有几个。
西海之上那道冷光,便是剑神的剑?
……
……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这些名动宇内的大物接连现身,对第九峰都没有什么影响。
那座孤峰还是那般安静,仿佛毫无气息。
忽然,天地变色,十余道闪电撕裂碧空,数十团天雷轰向孤峰!
那些蕴藏着天地之威的雷电未能触着峰顶,便被斩成了碎片,化作了青烟。
因为孤峰里生出一道剑光。
没有人知道这一剑与先前的承天剑究竟谁更强。
不要说这位孟师,就是三千里外的那些大物也看不出来。
孤峰上出现的那道剑光看起来没有任何威力。
那就是一道剑,简单极了,很随意地斩向天空。
天雷却遇之而灭。
剑光继续向上。
嘶的一声轻响。
湛蓝的天空上多出了一道极细的裂口。
无数似金似玉的光浆,从那道裂口里流淌下来,遇风而散,化作无数光点,照亮了整个大陆。
一剑斩天?
典籍之上的那些大修行者飞升时,都是靠自身修为与天雷苦苦相抗,直至最后通过考验,天雷停歇,光浆如天女散花般落下,方能看到那条通天大道。
今日景阳师叔祖却是根本不待第二轮天雷来临,便主动出剑。
难道他要用自己的剑,强行斩开一条通天之路?
这是何等样的气魄!又是何等样的自信!
孟师震惊无比,脸色苍白,嘴唇微颤。
西海上的那道剑光之主,还有在青山宗里观礼的强者们,看着这幕画面,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孤峰之上,那道剑光依然在向天而去。
罡风呼啸而至,天雷轰隆不停。
那道剑毫不理会,只是一意向上。
如果说这是天地给予将要飞升的修行者的最后考验,这道剑光的回应可以说是完全无礼。
天地之威与那道剑意的交战,早已驱散群山间的云雾,青山宗九峰终于首次同时出现在世人眼中,却无人注意,因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道剑光上。
那道剑光离天空的距离越来越近。
天穹裂口越来越大,淌落的光浆越来越浓,令天地间变得越来越明亮。
无论是镇上的民宅还是峰间的崖洞,都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真实的仙境,或者神国。
第三章 再次踏进那条河的白衣少年
赵腊月提着阴三的尸体向着镇外走去,脚步踩在青青的草上,很是轻快。
来自天空的明亮光线把她娇小的身躯在地面映出了一道极长的影子,然后渐渐被更加明亮的光线变淡。
整个大陆最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她却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看着身前的影子浓浅变化,似乎这比天地异象还要更加有意思。
没有人注意到她,自然也没有人看到她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唇角微扬,在笑。
群峰间渐有喝彩声起。
镇里似乎有欢呼声。
随着天地越来越明亮,欢呼声越来越响亮,她的笑容越来越盛,直至露出颊上浅浅的酒窝,有些可爱。
她真的很开心,也有些遗憾。
如果能与师叔祖这样的天才处于同一时代,那该多好。
无论求学问道,或是别的什么。
群峰间的欢呼声忽然消失。
没有什么意外。
此时的安静代表着美好的祝愿。
就像照亮世间的光线一般。
当然,终究还是会有些怅然。
景阳师叔祖飞升了。
赵腊月终于转身,望向天空。
看着那道逐渐消失的裂口,还有那道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剑光,不知为何,双眉微挑。
她望向手里提着的那具尸体,笑容渐渐敛没,有些疑惑与不确定。
……
……
云雾里有不尽湿意,溪涧往往与之相伴。
离云集镇不远便有一道溪水,那道溪水带着薄雾,绕着高崖与低丘流淌,前行数十里,重新进入另一座山峰的山壁。
溪入山壁不知多远,水道渐宽,光线渐亮,竟有一间石室,壁上镶着世间难得一见的明玉。
石室很简单,只一张与山壁相连的石床,床前有两张已经烂掉的蒲团。
一名少年背着双手,偏头看着石床,偶有风起,掀起白衣。
石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到处都是伤口,或窄或宽,或深或浅,根本无法分辩究竟是何种兵器所伤,衣服也破烂不堪,哪里还认得出是天蚕丝所织的布料,那条腰带还很完整,有股极淡的煞气时隐时现,竟是冥蛟筋所做,上面系着一块腰牌,却似乎是普通黑木雕刻而成。
此人气息全无,早已死去,诡异的是,脸上始终笼着一层雾气,无比幽深,无法看清楚容颜。
少年站在石床前,看着那人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说话了。
“真……烦。”
他的声音很干净,却有些发涩,语速非常缓慢,似乎很少说话。
光线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就像一片大海,看似平静澄清,却无比深广,藏着无数风暴与浪涛。
有不解,有愤怒,有遗憾,有些疲惫,还有些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
片刻后,他眼里的所有情绪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平静。
就像是云雾消失在九峰间,又像是那些自天而落的光浆最终化为虚无。
“有些羡慕你,可以好好休息,我却还要再忙这多年。”
白衣少年对石床上的死者说道。
死者的腰带微微一动,那块木牌忽然消失。
一道寒光离开石床,绕着他的身体疾飞,把石室照耀的光彩不停,片刻后才在他的眼前停下。
那是一道飞剑,长约两尺,两指粗细,剑身光滑如镜,除此再无奇处,却给人一种极不普通的感觉。
白衣少年抬起右手,飞剑自行落下,啪的一声轻响,卷在他的手腕上,渐渐变暗,就像一根普通的镯子。
转身走到溪边,白衣少年忽然想起当年那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
真的如此吗?
想着这个问题,他走进了小溪。
……
……
溪流在山腹里穿行不知多少里,在山峰另一边穿出,成一条十余丈高的细瀑,很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