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严璐指了指西边:“城西之处大多官宦,朝中大员一茬茬解职,不是南归乡里,就是下狱进牢,不知多少。咱们城东这边倒是没有多少官宦,住的大多是富户。但富户多经商,天下不太平,道路多匪患,经商的人自然就少了起来。尤其听闻辽东又是战败,京师人心惶惶,今月已经有七处宅院挂了牌子待售了。待到夏日随着漕船北上的商户们来京,不知多少弃了宅院不再来的,又不知多少旧宅待售的。那刘老汉这些年的日子,更见难过了。”
朱慈烺闻言不由皱眉起来:“这京师生计,岂不是更难寻了?”
严璐点头:“高门大户自然无忧,但小民百姓的日子,的确太难过了。鞑虏入寇京畿,京师涌入百姓无数,京里雇工之处就那些地方,连京师土著想寻个职司活计求口饭吃都不容易,更何况又来了这么多争食的。有些积蓄的还能合计转圜下,一无所有的,就只能卖儿鬻女,只图孩子能有个活路了。对了,秦小哥儿可寻到了活计?需不需要严某帮你问问?”
说着,严璐看向朱慈烺,目光炯炯。
这是来套话摸底细了。
第七章:主动露底
心下轻笑,朱慈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道:“乡下求生艰难,不然谁会离乡背井。学生比起那些流民倒是好过些,功名不成还学了些珠算之学。长辈费尽心思,在乡里辗转托了一个在京同乡的大人物帮忙介绍了一份职司去户部为吏。只是情分用光了,也不知去了户部拿了这帖子,能否济事?”
说着,朱慈烺将帖子拿了出来,给严璐看:“严坊正见多识广,您给瞧瞧?”
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曹化雨。
嘶……
严璐倒吸一口冷气,表情一阵呆滞,瞬间想起了路引上写着的武清王庆坨,那不就是曹化淳的故乡么!
竟然走通了这么一个宫中大档的路子,虽然是个告老还乡的曾经大档,但曹化淳可不是魏忠贤,崇祯依旧在位,曹化淳政治上的传人王承恩也正当红,这个帖子,含金量十足啊!
“秦小哥儿真人不露相,有这份帖子,哪里去不得?”严璐笑容瞬间绽放,对着朱慈烺道:“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中,最有油水的便是户部。而且,为一胥吏,这是给个郎中都不换的美缺啊!咱大明胥吏都是可以父子相传,子孙承袭的。这一份富贵挣下来,比之千金都不换。秦小哥儿,我长你几岁,你若不嫌弃,便换某一声严哥,省的生分了。今日要是寻不到满意住处,你也可以先去我那住下。待往后住处寻好了,我再帮你操办宴请!”
严璐接连示好,朱慈烺拱手谢过:“劳累严大哥如此,秦侠过意不去啊。”
“一些小事,值当什么。”严璐一拍胸脯,道:“还有些什么需要严某帮忙的,尽管直说好了。”
朱慈烺闻言,不好意思地说:“的确有些事情要劳烦严大哥。”
严璐一愣,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秦小哥儿请说说。”
朱慈烺道:“学生想找几个能工巧匠做些东西,好送到贵人那处讨个喜庆。不然,这情分要是没了往来,职司怕也难保啊!”
严璐笑了起来,心下放松了。京师能工巧匠无数,尤其难民涌入,不知多少藏着绝活的工匠苦苦饿死,找不到活做。这等提供工作机会的事儿,根本就算不上事儿。他严璐是北京土著,人脉颇广,只需留神费心,找些能工巧匠实在容易。
严璐接连点头,肃然道:“小哥儿心性伶俐,这人情往来,就是有往来才有人情。这些匠人,我去帮你请了。只是找能工巧匠打造的物件,能打动那般贵人,花销可不小啊。”
“学生有数。”朱慈烺拱手谢礼。
严璐颔首:“那严某就放心了,秦小哥儿需要什么匠人,列个条子,某帮你寻齐了。”
“木匠、铁匠、银匠。尤其请严大哥注意,能做得指南车的,请多多留心。”说完,严璐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道:“这齿轮之物,能做得的,学生愿出五两的月俸!似这等技艺高超的,能寻得一个,学生也愿出一两银子与严大哥作吃茶钱,多多益善。”
一两银子算起来约莫是后世七百元出头,五两的月俸,那就是将近三千五一月。这年头吃穿费钱不多,五两能余下四两,只要能拿下,妥妥的就是中产之家!
一两一个,找二十个,岂不是就二十两了?这年月,一亩良田也就三五两银子啊!
严璐心下炙热,接连点头:“省得省得,某都记住了,定是用心给秦小哥儿办好事情!”
朱慈烺笑着,又客套了几句,就看到司恩找完房子回来了。
司恩的办事能力很不错,废了一个半时辰便找到了一处清净宽敞,格局颇佳的住所。
钱货两清,买下这套占地将近一亩,前后两进,七间房子的小院只是用了七十九两银子,这还是算上了中介费以及一些原来房主不甚值钱的家具。
七十九两银子,换算到后世也就五万块软妹币。这就买到了六百多平方米出头的院子,还是在靠近皇城的澄清坊,这可是二环的位置啊!
随意感叹了一下,朱慈烺开始布置了家居,傍晚的时候就安置了下来。
而这时候,朱慈烺拿出了笔墨纸砚,开始作画,直到深夜这才入睡。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朱慈烺就拿着曹化雨的亲笔书信去了户部云南司郎中南云吉府。投了笔贴,门房便自个儿喝茶养神去了,将朱慈烺撂在这儿,任由朱慈烺发呆。
要是司恩看到这一幕,非得大发雷霆不可,堂堂太子爷,竟然被一个小小门房给如此无视,简直是目无君父!
朱慈烺倒是对这一幕很坦然,南云吉真要大张旗鼓跑来见礼,第二天帝国太子朱慈烺假扮小吏被刁难的事情就能传遍全城。
等了一刻钟,朱慈烺被一个小厮带进了南云吉的书房。
南云吉正在挥洒泼墨,显然是在作一幅山水画。他只是看了一眼朱慈烺,便厌烦地挥挥手。“堂堂读书人,竟然去为一胥吏事!妄读圣贤书,拿着你的牙牌和衣帽,走罢!”
不过十息不到而已。
捧着衣帽出来,朱慈烺冷笑道:“圣贤书武不能强国,文不能富民。擦屁股都嫌硬了,清流误国,酸儒无用啊。”
收拾心情,朱慈烺深呼一口气,摸着户部云南司司计的牙牌和乌色公服,目光坚毅。
户部,我来了!
大明的中心是北京,北京的中心是紫禁城,而紫禁城的中心就有两个了,一个是皇帝所在的乾清宫,另一个,则是承天门外的公房。
这里有大明几乎所有核心部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中兵马司,大理寺以及五军都督府、宗人府、鸿胪寺等等衙门都在此处。
从皇城脚跟南下,开头一位是宗人府,其下便是吏部,再往后就是朱慈烺此番要去的户部了。
穿着一身乌色巾服的朱慈烺刚到了户部就走不动了。
门子老头张奇拿着朱慈烺的牙牌仔仔细细看来看去,又盯着朱慈烺的脸看来看去,却怎么也不给进。朱慈烺伸手拿出银子,却让门子罕见地拒收了。
第八章:谁给谁下马威
看见了门子脸上的肉痛之色,朱慈烺心下憋闷,凑近缓声道:“张老爷子,小子的确是新进的司计,属云南清吏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