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常典史才回过神来:“赶紧封锁各处道口、码头、驿站,千万别让消息泄露出去,对对对,丁宫,你赶紧派人去蓬莱去,把知府衙门给我看紧了,千万别让苍蝇飞进去!”
“大家都给我管好这张嘴,千万别胡言乱语,让仇家割了舌头去!”
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常典史还是想着糊弄的主意:“现在你们知道筹措应付银的妙用,若无应付银,怎么应付这样的场面,钱书办,我印象咱们库里存银不多吧?”
在常典史的印象中,今年秋赋已经上解,县中库房存银不多,至多也就是千儿八百两银子,丢的官银至多就是这个数,到时候想想办法,总能糊弄过去。
这案子不破比破了更好,更有用!
只是钱书办说出的答案却让大家哭笑不得:“常老爷,不必用刀子架在我脖子上,这官银不是咱们黄县丢的……”
不是咱们黄县的?常典史腰刀直接掉在地上,他如负重释:“是哪里的官银被劫了?哎,世道不靖,强人横行,咱们黄县一向是路不拾遗,治安向来排名全府第一,外面哪有咱们这般太平!”
钱书办苦着脸说道:“是本府福山县的官银在本县境内被强人劫了!”
本县?常典史又低头把腰刀捡了起来,他毫不客气地说道:“钱常照,你把事情给我讲清楚!”
案子很简单,本府福山县往京城押送一笔官银,结果进了本县境内没几里地就被一群强盗突袭,福山县的三班皂隶死伤甚重,终因寡不敌众,官银尽失。
常典史问道:“死伤有多重?损失了多少官银?”
“福山县的行文没说,只说贼数多至三百,并有马贼数十,福山县的公人激战一日一夜,奋勇杀敌,终因寡不敌众,官银失陷!”
“放屁!”常典史当即:“咱们黄县是有那么几股毛贼,但能聚众破百的一支都没有!哪来多至三百并有数十马贼的盗匪,再说了,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劫官银!”
典史专司缉捕,他对于黄县地面的强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更不要说势力最强的几支盗匪根本就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因此他不认为黄县地面上有人会犯了失心疯跑去劫官银。
“把福山县报案的人带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跑到咱们黄县来劫官银,这可是劫官银啊!”
虽然是福山县官银失陷,但是这毕竟是发生在黄县地面上,是他常某人的辖区啊!
只是这案子办得很不顺利,来报案的人虽然带来了福山县正式的公文,但是却是一问三不知,根本问不出一个究竟来,常典史只是明确了一点,这案子发生在前天夜里,可是到现在福山县才来报案。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常典史才搞清楚这到底是一回事,原来福山县最初的打算和他差不多。
福山县的官银是大前天傍晚失陷的,来了多少盗匪,押送官银的公人根本说不清楚,或说百余,或说四五十,或说六七十人,其中还夹击了少数马匪,只是都是积年强贼,公人全然无备,一击即溃。
这股强人意在官银,见好就好,劫走了官银直接走人,而福山县公人只死了两人,伤了十余人,剩下的大多跑散了。
万历年间虽然有数次大用兵,但是都跟山东没有多大关系,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倭寇入朝,山东负责粮道转输,可以说是太平了几十年。
象这种悍然抢劫官银的事情虽然偶有风闻,但是福山县的公人根本没想到在自己身上发生,可以说是全然无备,一接战就告崩溃,花了大整夜时间才把大半人马收容起来。
只是官银既失,这事情就麻烦了,当即由一位户房书办星夜赶回了福山县城,请县尊老爷先拿个办法,在那之前他们凭借着一身官服,先把现场给封锁了,黄县这边根本没听到风声。
官银被劫事关重大,福山知县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捞到个正印官,怎么能轻易挂印去职,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事情压下去。
虽然事情发生在外县,但终究是本府境内,只要肯用心,这事便能天知地知人不知,一切平平安安。
知县老爷知道这次丢的官银数目纵然不小,但总共才两千两银子,只要他肯用心,只需多刮几尺地皮,事情就过去了,永远不会有人提及。
第19章 去哪儿
第19章 去哪儿
只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太妙,终究是天算不如人算,计划不如变化快,知县老爷一开口,那边县丞就提出了异议,想要不报案没问题,知县老爷得赔偿他个人的损失。
知县老爷这才知道,这一次被劫的官银除了两千两公费之外,陶县丞在护运官银的队伍中夹带了整整三千两私银。
至于这三千两白银的去向,县丞大人自称是用来接济京城故旧,但是知县老爷却知道县丞在吏部有人,他资历早够了,不愿意在山东这苦地方再干县丞,这些年一直在谋划着放一任江南正印官。
不管怎么样,县丞大人终究是丢了三千两银子,这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才积攒下这么一点棺材本,不能凭白就这么漂没了,知县老爷可以不立案,但是一定得赔偿他的棺材本。
知县老爷这就坐蜡了,两千两银子还可以想法子刮几尺地皮,可是再加县丞这三千两银子,这就不是天高三尺能解决的问题了。
况且大家都知道县丞老爷分管着县里的库房,他接任的时候前任就提点了一句,千万别深究陶县丞手上这一块,事情若是闹大了多半要祸害了整个登州府。
到时候知县老爷作为县里的正印官,肯定要吃一个大大的挂落,搞不好都要吃牢饭,能糊弄几时就糊弄几时,千万别作明白人。
天知道这三千两银子其中有多少是从库房腾挪出来的份额,陶县丞这事若是闹大又要祸害多少同僚多少上司,两个人讨论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先立案。
虽然决定立案,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大事化小,不能让黄县这边知晓内情,所以由知县老爷亲自起草,知县、县丞、主薄亲自用印,福山典史带着上百名三班衙役负责具体办案。
“千万别学福山县那帮天杀的,给咱们黄县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常典史现在对着三班衙役训话:“案子既然发生在咱们辖区,那咱们必须负起责任来,这案子必须得破了,三班都要给我出去办案!”
虽然是福山的官银失陷,但案件的发生地却在黄县,说起来黄县的责任比福山县那边要重一些,福山县尚且有借口把责任推给黄县,但是黄县却找不到借口推回去福山县。
现在常典史是难得真心想要办好一桩案子:“只能能动弹的,都给我出城去缉拿这群盗匪,县里的道口、驿站、码头都给我看紧了,都给我出去,三班衙役都给我出城去!”
平时缉捕之事,一般都只由快班负责,壮班负责守御县城,皂班负责押送行刑仪卫,各有分工,但是现在常典史可以说是急红了眼,他朝着下面的三班衙役喝道:“现在就给我出城下乡去,不逮到这群贼子绝不收兵!”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三班衙役轰然而动,除了不得不留守县城的三四十人之外,几乎都被支使出去。
柳鹏的皂班也不例外,顶着冬日的阵阵寒气,文秋宅一面擦着手一边朝着后面:“你们说咱们应当往哪边去?典史老爷可说了,不抓到这帮胆大包天的强人,绝不收兵。”
文秋宅队伍中,除了柳鹏之外,还有两个正式的副役,也是各自带着两个白役,总共有十个人。
十个人的队伍,平时若是下乡可是威风极了,要拿人要拿人,要锁人就锁人,至于拆房子封粮仓,那更是一惯干熟的勾当,但是现在不管是文秋宅还是下面的公人,似乎都不愿意离开县城太远。
“是啊!平时能捞好处的时候,一年都不肯派我们出城一回,现在有难处了,就用咱们上阵!”
“咱们拿什么上阵了?咱们既不是快班,又不是壮班。给老爷开个道用个刑,这事咱们在行,让我们去乡下拿人,这事咱们根本没干过啊!”
“是啊!俗话说临枪磨枪,不亮也光,可是咱们只有水火棍,连杆大枪都没有!”
“那可是一群悍匪,听说有三百之数,还有数十马匪,敢去强抢福山县的官银大队,咱们这点人过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别说了,我看这一回常典史根本就是在胡闹,壮班派出来也就罢了,咱们皂班也全部派出城,县里连一点守御的力量都没有了,若是那群悍匪敢打县城的主意,我看他常某人怎么办!”
两个副役都是争先恐后在文秋宅面前诉苦,总而言之就是,这活实在干不了,最好能另请高明。
当然,文秋宅也知道“干不了拿人这活”纯属胡说八道,虽然常典史不肯派他们出城办案,但是乡下人哪分得清快班壮班皂班的区别,只要打点周全,披上公服直接下乡拿人的事情他们什么时候不在干。
就是在城里受人请托拿人锁人的事,他们也干过不少,但是不敢怎么说,文秋宅自己都不愿意就这么撞上那群悍匪。
十只肉包子,喂狗都不够!
只是他更怕常典史的八面威风,因此他只是很婉转地说道:“咱们既然吃这碗饭,那么怎么也要尽到一份职责,常老爷有些想得不周全,咱们得帮他把事情办圆满了,小柳,你觉得我们应当去哪边?”
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想好到哪边去缉捕悍匪,或者说,哪里遇到悍匪的概率最小。
柳鹏却是想好了:“常老爷既然有令旨下来,咱们得办圆满了,我看啊……他让咱们咱们一面拿住悍匪,一面筹措应付钱,这两桩事只要办好一桩,常老爷就满意了!”
文秋宅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当即说道:“那我们先是下乡去筹应付钱?典史老爷派下来的任务可不轻啊,咱们十个人,至少得筹一百两银子出来,一个人十两,若是筹不到,就得自己拿钱出来贴补!”
柳鹏身边的卫果宣不由惊呼了一声:“咱们十个人都要派一百两银子?常老爷这一次是不给人活路啊!”
十个人派了一百两银子的任务,哪怕是十个人不捞不占,大公无私,可征收之中的成本与损耗摆在那里,且不说十个人的吃喝拉撒,就说损耗就不是一个小数字。
常典史只要白花花的银子,但是大家从乡下拉来的多半是牛羊粮食甚至农具种子,即使能抢来几吊洪武通宝,换成银子也有不少损耗。
柳鹏粗粗算了一下,自己这队人要征收这一百两银子,民间至少要损失价值两三百银子的物资,因此他顺着卫果宣的意见往下说:“是啊……常老爷是不给咱们活路,大家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一步走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文秋宅现在犯了难:“小柳,可是你说要去筹应付钱的?你跟大家说说,大家该去哪边?”
第20章 喝花酒
第20章 喝花酒
他原本觉得柳随云年纪太轻,成不了气候,但是现在却是越来越看重柳鹏了,而柳鹏不负重望:“白队,该去哪边这个问题很简单!”
他故意缓了缓,才说出了答案:“大家难得能出城有个放松的机会,自然要找个酒家,杀只老母鸡,听个小曲,然后兄弟们一起喝个痛快!我新来乍到,一直没机会感谢大家的关照之恩,所以今天这顿,我请了!”
柳鹏这话一出,一队人都是精神一振,沉闷的气氛立时烟销云散,武星辰当即问道:“阿鹏,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早备足了银钱!”柳鹏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腰包:“星辰哥,今天这一顿,饭我请了,酒我请了,若是有机会听个小曲,我也请,可是想喝花酒,就请自已掏钱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旁边卫果宣补充了一句:“若是星辰喝花酒被他老婆逮到了,那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柳鹏拍着武星辰的手说道:“到时候我就跟嫂子哭诉,我年少无知,根本不愿意去的,是星辰哥硬拖着我去喝花酒,现在事情败露,名声坏了,以后肯定娶不到老婆,嫂子您帮帮忙,介绍个漂亮表妹给我认识吧!”
柳鹏说得有趣,大家不由都笑了起来。
原来以为柳鹏年纪太轻,许多事不方便做,许多话不方便说,现在大家觉得柳鹏比想象中还要早熟,大家立时都把他当作自己人:“小柳,这就是你的不是,怎么能只考虑自己,我也没老婆啊,星辰你婆娘有几个漂亮表妹啊?”
“呸呸呸!”武星辰顶了一句:“我老婆可只有一个表妹!”
那边文秋宅也笑了起来:“你们太年轻了,若是我开口的话……”
他故意缓了缓,才开口说道:“我肯定会说,这根本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准备在路边随便乐一乐,是星辰眼光太高,一定想要养个既漂亮活儿又好的,所以才要出城养个小娘子!”
大家又都笑得人仰马翻,只是武星辰现在的脸色难堪极了,他连声说道:“文队,你就饶过我吧!你这一话一开口,我家那口子还不把我剁了?”
文秋宅歪着头说道:“那让我改口也行,下次你来请大家喝花酒就是,大家保你一个万无一失!”
武星辰越发窘迫,倒是柳鹏出来主持公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说,若是事情办得顺利,我一定再请大家一次!今天大家先将就下,有菜有肉,酒不多也不少,再听个小曲,大家若是不够尽兴,下次再请!”
柳鹏话说得滴水不漏,又为自己在皂班立足打下了基础,大家都明白“事情顺利”是怎么一回事,当即答应了一下:“有菜有肉有酒有小曲,足够尽兴了,谁若是不尽兴的话,我剁了他的手,阿鹏,去哪家啊?”
“我新来乍到,哪知道哪家的酒菜好,还是文队拿主意!”
“我倒知道南面有一家仙人居,前两天刚开的小店,既然是新开的店家,份量肯定足,味道也不会太差,咱们去捧个场!”
“行!都听文队的,咱们往仙人居缉拿大盗去!”
文秋宅拿定了主意,一行十人就直接朝着仙人居奔去。
这家仙人居开在县城南效,远远就看到了大大的招牌,武星辰食量大,还没进门嚷嚷开了:“店家,你们的招牌菜是什么?有牛肉没有?有酒没有?除了海鲜还有什么,鸡鸭只有腌好的吗?”
一脸烟薰的老板堆着笑脸就迎了出来:“几位公爷,请进请进!咱们店里没有别的本领,保证诸位公爷吃好喝好,开开心心,这位公爷,要不要试咱们店里的招牌菜!”
虽然武星辰一心想试试牛肉的滋味,但是最后只上了一鸡一鸭,外加一盘红烧肉,又点了四个素菜一个汤,文秋宅坐在上首继续谈起上面交办下来的事情:“这应付钱的事情,还是桩麻烦事了,小柳,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能有什么办法,看看再说,不着急!”柳鹏打心底不愿意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他常老爷胸膛拍得再响,但是这恶人是咱们兄弟做的!而且……”
他放低了声音:“这到底是典史老爷的主意,还是知县大人与知府大人的意思?谁知道!连个公文都没有,就他常某人一张嘴说了算,若是坏了事,要扒掉兄弟们这身衣服,咱们到时候连个凭据都没有!”
“说得好,说得好!”
文秋宅原来还准备应付一下,现在听到柳鹏这么一说就定下主意:“常典史要咱们给他们卖命也没有问题,他得给个凭据,至少要给我们个条子吧!”
大家讨论得越发热烈,都觉得这应付钱的事情不急,至少常典史要先给个凭据才能办,手上若是没有凭据,上官以后若是不认帐,大家吃亏就大了。
那后头黑面老板倒是松了一口气,今天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没到中午就来了十位公爷,虽然没有点什么大菜,但这一整桌菜也算是有荤有素,还点了两坛酒。
他当即指使起自家的半大小子来:“赶紧把后院那只鸡给杀了,今天一开张就是十位爷,咱们仙人居可以说是时来运转了!”
火生得正旺,铲子飞动,黑面老板觉得生活又有奔头,胖胖的老板娘也从地里赶了回来帮忙:“现在就来了十位公爷?”
“嗯,十位公爷,要了酒菜不说,原来还想点个粉头听个小曲,可是咱们这店去哪里张罗啊!”
“迟早要张罗的!”老板娘厉害得很:“我原本就考虑好了,等生意一红火,咱们再开个骡马店,到时候你可不许乱打主意!”
“那也就等生意红火再说,这两天没见多少客人上门,我差点还以为这店开不下去,终于来了这几位公爷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