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未必!”柳康杰却是说道:“陈班头面冷心热,在乎一个好名声,别人未必就那好办了,比方说沈牢头可是出名的难办啊。”
没错,根据陈班头的指点,以及柳氏父子的筹划,下一个攻略对象就是沈牢头。
这位沈牢头何止是“难办得很”,他是出名的爱财如命,不拿到真金白银决不会出手,而且为人蛮横认死理,倔将起来敢同知县大人顶着干,而且最后知县大人对他也没太多办法。
柳康杰总算是开了眼界,柳鹏并没有攻略对象局限于沈牢头身上,他居然趁着沈牢头不在家直接就把事情搞定了。
沈牢头的婆娘亲自把他们俩送出门去不说,还回了一份重礼,柳康杰怎么推都推不掉,她嘴里还连声叮嘱道:“以后还得麻烦柳大哥多多关照了!我那当家的尽干浑事,也不知道在外面开罪了多少人,一不小心,死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事实在麻烦柳大哥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一定跟我知会一声!”
沈牢头的婆娘这么做,自然有她的想法,沈牢头固然威风八面,倔将起来谁都不怕,在县里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脸,但是他这蛮横的作风也惹来了不知多少仇家,替家里惹来了多少麻烦,有几回人家都打到沈牢头家里来了。
沈牢头婆娘为这事可以说是操碎了不知多少心,这官场上风云变幻,一个闪失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
可是沈牢头为人太强势,别说是靠得住的朋友,就是关健时候敢替沈牢头打个下手的人都没几个。
难得有这么两个机灵人肯找上门来,她自然是喜出望外,更别提沈鹏的话字字入耳,简直是说到了她心底去了,因此沈牢头婆娘当即答应下来:“柳大哥,阿鹏,你们放心便是,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不信他沈滨敢不听老娘的话!”
他最后还是叮嘱一句:“务必帮我多多照顾沈滨这浑蛋,只要有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枕边风比金钱攻势还要好用,柳康杰计算了一下沈牢头这边的支出,虽然送了两刀羊肉,但是沈家婆娘的回礼反而让他赚了不少:“这份人情得以后再慢慢还了,我们算是欠大了!鹏儿,你果然有一手!”
“爹,您过奖了,咱们得加紧动作把这缺拿到手。”
想到柳鹏沉稳自若的大将风度,柳康杰甚是欣慰:“不管这缺能不能拿到手,咱们柳家总算是有希望了!若是祖宗保祐的话,说不定还能谋个官身!”
这次的事哪怕是办好了,柳鹏的出身也是白役,但是凭着这份机灵劲,以后说不定能找到佥充吏员的机会。
当然吏员出身在大明朝绝非正途,谋个入流或不入流的小官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早在正统年间已经明令不得晋升知府要职,以后地位更是不断下降,到了万历初年张居正当国,山东出了两个史员出身的知县,已经被认为破格用人了。
可现在的柳康杰却对自己的儿子充满了信心:“鹏儿,接下去,咱们去哪家,爹都听你的,要花多少钱,也都听你的,爹有钱!”
现在拿出来的可不止是柳鹏的老婆本!
凭着自家的支持,柳鹏如鱼得水,该送礼就递过去一份厚厚的礼单,该谈感情的时候就当场哭出泪来,应当拿钱的时候就用真金白银当场砸过去,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
现在他正同承发房的金书办侃侃而谈:“金老爷,您跟咱们这些苦哈哈出身的不一样,您是正正经经的天子门生,天生贵潢,高人一等,可您有没有想到,为什么咱们这个小小黄县施展不开,就是缺了朋友帮忙,以您的人品文章,这县里的事,您能当半个家才是啊!”
金书办家中出过举人,向来自许高人一等,却总觉英雄气短龙游短滩,一听这话心都醉了:“哪能这么说,大家都是替朱家办事,不过以后衙门里里外外有什么风声,及早知知我一声!大家相互帮衬,小柳补缺的事情,我看没问题!”
当然,一路上也少了闲言碎语,原因不外乎柳鹏的年龄实在太轻了,过了年他才满十四岁,而各家各户还有二十出头快三十岁的小辈还守在家里吃白饭,还好请来了陈班头,不然真会当面打起来。
说归说,陈班头与柳康杰这两个老公门亲自求上门来,那是给足了大家面子,更不要说柳家父子可以说是快刀斩乱麻,白老六刚被踢出公门,大家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开始运作了。
几句闲话之后,陈班头拍着胸膛承诺:“你家小五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能照顾一定照顾到,我是什么样的汉子,你自然也是心里有数,只要陈某在这个位置一天,你家小五肯定能进来吃一份皇粮,但这次先得把小柳的事情办好了!”
第4章 白斯文
第4章 白斯文
这自然是皆大欢喜,一天公关下来,柳康杰对陈班头真是感激不尽:“陈班头果然是及时雨宋公明一般的人物,我们父子是服了!”
陈班头倒是扲持地答道:“服什么服,大家自己人,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小柳,咱们这一路跑下来,你的事算是办得差不多了,你觉得还有哪家要跑的?”
虽然知县大人才是一县县尊,但是他们地位太高,补一个白役进来,未必需要知县老爷签字画押,只要运作得好,柳鹏这位置现在已经有四五成把握了。
这一天跑下来,陈班头对柳鹏可以说是刮目相看。
他原来只是为了面子上才帮柳家一把,但是柳鹏这一天跑得来,不但称得上少年早成这四个字,而且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办起事来可圈可点,不管什么场面都有亮点,不由让陈班头愿意多多提点柳鹏。
“多谢陈叔替侄儿整整奔波了两日,侄儿这一辈子都记着陈叔这雪中送炭的情谊,县里该跑的几家咱们都跑了,剩下还有几家,恐怕陈叔不方便,爹也不方便。”
在县里办了这么多年公事,谁没有几个对头,虽然还有几家没去跑,但是跑过去也起不到什么效果,甚至会起到反效果,只是柳鹏挺有想法:“侄儿想来想去,觉得现在还有一家可以试一试。”
陈班头问道:“哪一家?”
“白老六家!”柳鹏答道:“陈叔觉得如何?”
“白老六家,亏你想得到!”陈班头大笑起来:“不过你这孩子,倒是机灵得很。”
白老头跟柳康杰一样,都是个最底层的白役,但是他又同柳康杰不一样,平时在衙门混得如鱼如水,交游甚广,很是招揽了一群狐朋狗友,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个把月他就能升上副役,成为衙门里的一个小头目。
可怜一念之差,这位白老六就被彻底踢出公门,现在连一个喧寒问暖的人都没有,“门可罗雀”恰是最好的形容。
因此白老六一看到陈班头上门,那是喜出望外:“陈班头,陈老大,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虽然陈班头从来不是白老六的顶头上司,但是双方平时常有来往,因此白老六一见面就张罗开了:“我这有从临清州买来的好茶叶,要不要给您泡一壶?”
“不用了,就是带他们爷俩来看看老六你。”
“都说陈老大仗义,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过份,老子只不过出了点小事得罪了小人,那群孙子连个来探视的都没有。”白老六竖起了大拇指:“陈班头您第一个来,够仗义。”
陈班头笑了笑,却是直接表明了来意:“我今天是为了小柳来的!”
“小柳?有什么事找你白叔就够了,白叔直接帮你办了!”
白老六没喝酒,可是一开口舌头都大了:“别看现在白叔不在衙门了,可是有的是路子,三班六房有的是朋友!”
陈班头却是眉头一皱:“白斯文,你就拉倒吧!谁那能耐谁不知道,我带小柳过来,只是跟你知会一声!”
这白老六路子野是不假,但是真正能耐也有限,而且他这张嘴巴惹出的祸事可不止一次两回。
就象这一回,知府大人好不容易来了兴致,要集中批办积案清理大狱,准备把本府各县历年积压的案子都一一办结。
结果知府大人到了黄县监狱门口,正准备开始清狱,白斯文就在外头传播流言,说是黄知府老家出了大事,松江府来了好几个报信的老家人,搞不好黄知府是要丁忧回乡了,这消息把黄知府吓得差点晕过去了,好久都是六神无主,整个人迷迷糊糊,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下面都乱成了一团粥。
事后才知道松江府那边根本没人过来,都是白斯文胡说八道,总算回过神来的黄知府是把白斯文恨上了,不管县里怎么力争,一定要开革这祸害,甚至还差点拍烂了桌子。
因此陈班头也只是过来意思一下,这白斯文倒是机灵人,他一听就闻出其中的味道来:“陈班头,柳老哥,你这可不够意思啊,你这是断了我的后路啊!”
他眼泪直接就抹下来了,手舞足蹈地说道:“这是挖我的墙脚,绝户灭门的勾当,我只是回家休养几日,下个月只要知府老爷气消了,我就回去干我的差使,您两位怎么能这么狠,断了我的后路……”
“少废话,帮不帮忙?”说话正是看起来年轻气盛的柳鹏:“白六叔,你真以为知府老爷能忍得下这口气!不帮忙,就别怪我们走了!”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是“不帮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白斯文那真是珑玲心一点就透,他赶紧表示:“我那可是好位置啊,平时花一千两都买不到的好位置!”
“一千两?”这下是柳康杰都听不下去:“一千两我可以买个六房经承回来,一个白役能值几文钱?”
陈班头不耐碍地说道:“白斯文,都是公门中人,你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
“我以后不在公门干了,多少得回个本吧,弄点养老钱吧!”白斯文油嘴滑舌之余,却把底牌露了出来:“我说的话,在吏房马经承那边能管用。”
吏房马经承?大家都吸了一口冷气。
大明不管哪一个县衙,运转的支柱都是六房三班,吏房恰是六房之首,而马经承正是本县吏房的第一把手,县里人事的入职调转升迁,他能当半个家。
大家都知道白斯文路子野,但是没想到他路子会这么野,难怪前不久会传出流言,说白斯文要升副役了。
陈班头虽然与马经承差不多同级,但终究是差了一个层次,他恍然大悟:“难怪知府老爷把桌子都拍烂,你还能保得一个全身出来!”
“银子!银子,只要给足了银子!”白斯文声音都响亮起来:“只要给足了银子,老白立马就带你去见马经承,马经承说了话,这事就办成了!”
第5章 大小姐
第5章 大小姐
“这事本来就办得差不多了!”柳鹏主动站了出来:“有陈班头帮忙,这黄县哪有办不成的事,马经承顶多就是锦上添花罢了!”
这话说得让陈班头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而白斯文明明知道柳鹏说得不对,却也不敢硬顶陈班头,只能问:“到底给多少钱?至少也要给我两百两!”
“一个白役两百两,你不如去抢!”柳鹏毫不退让地跟白斯文讨价还价:“二十两,顶多是这个数,等我入了衙门领了银子就立即交给白叔!”
这跟白斯文的预期差距太大,白斯文立即跳了起来:“二十两?你以为咱们衙门的位置都是白菜不成,再说了,你进了衙门,我怎么知道你给不给银子”
“陈班头可以替我作保,谁都知道陈叔是及时雨宋公明一般的硬汉子!”柳鹏根本容不得白斯文说话:“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要看不起陈班头!”
陈班头在旁边补充了一句:“白老六,你放心便是,小柳若是不给银子,你找我就是!”
别说是现在,就是在衙门里的时候,白斯文也不敢说一句“看不起陈班头”,陈班头可是跟马经承一个级别的大人物,想搞死白斯文费不了太多力气,因此白斯文不敢硬顶:“有陈班头作保,那自然是没问题了!可是……”
他发现自己被柳鹏绕进去了,而柳鹏却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就这么说定了,只要我进了公门二十两银子一文不会少!”
按照白斯文的预期,这个缺至少也能榨出六七十两银子的油水来,而且还得先收钱再办事,可是没想到被柳鹏这么一绕,只能得了二十两不说,而且还是事情都办好之后才能见到银子。
但是白斯文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当即答应下来:“二十两就二十两,陈班头,这事可是您作保,我到时候办好了事情收不到银子,可是要来找你啊!”
“哪怕少一文钱,都可以来找我!”
得到了陈班头的承诺,白斯文精神一振:“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傍晚,小柳你来一趟我家,我带你去见马经承!”
“一切都仰仗白叔了!”
天黑得很快,明月初升的时候,白斯文已经领着柳鹏出门了:“小柳,你这张嘴真是厉害,我在咱们衙门已经算是能说会道的了,可还是说不过你啊!”
“那是白叔抬爱了,白叔,马经承那边怎么说?”
吏房的一把手,主管一县的人事大权,在黄县可以说是排在前几位的大人物了,有些时候说话甚至比主薄、巡检都管用,因此柳鹏特意关心马经承的态度。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白斯文答道:“我说的话,在马经承面前绝对管用。”
现在还没到霄禁时分,但是街上行人已然不多了,一片萧索,白斯文提着灯笼向左一转:“你也知道人多嘴杂,马经承家里不方便,所以他说换了个地方,前面就是了!”
柳鹏也算是老黄县了,但是城南这一带巷子还真来得少,他小声问道:“马经承在这边有宅子?”
“不算是外宅,到了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白斯文身子向右一转,已经走进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巷子。
柳鹏也没多想,往前刚走了两步,黑暗的巷子里就突然涌出一群人,接着双方就直接撞在一起,柳鹏整个人不由自主在撞击中直接撞飞出去,接着整个人直接靠在墙上。
事发突然,柳鹏根本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这突然杀出来的敌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又是怎么制住了自己,他只知道自己直接被人死死地按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
“小子,要活命的话,别说话!”
这话里带着几分杀气,柳鹏总算是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伏击自己的人共有五人,两个人把自己的双手按在墙上,后面两人已经拔出了雪亮的腰刀对着自己比划着,带着寒气的快刀随时准备切过来。
至于带头的蒙面人更是一把扼住了自己喉咙,清冷的双眸凝视着自己,似乎只要这蒙面人稍稍有一个小动作,柳鹏就要当场暴毙,旁边的白斯文已经拱着手喜滋滋地说道:“几位老友,就是这娃儿想抢我的位置,还想着法子来糊弄老子,老子可不好糊弄,现在人过来了,就看几位老友的手段了!”
领头的蒙面人扼紧柳鹏的手稍稍放松了力道:“小心说话,你应当知道乱说话的下场!”
这声音倒是清脆绵松,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甚是好听,柳鹏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蒙面女子高挑得很,整整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不止,难怪自己第一眼没认出来是女人。
“听说你要补白斯文的缺,想进皂班办事?”
这女子目光如神凛冽至极,竟是如同利剑刺入了柳鹏的心底,而旁边的白斯文赶紧补刀:“大小姐,就是这厮,这厮胆大包天,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人神共愤……”
刀光如雪,柳鹏后背全是汗水,对面这位不明来历的大小姐左手仍然锁在柳鹏的喉咙上,随时都可以把他们勒死:“你现在后悔了没有?”
柳随云现在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宝贵至极的空气,看到对面大小姐杀意愈盛,他整个人往墙上一靠:“大小姐,想要捞人出去的话,请客气点!”
大小姐几乎是一只雌豹一般突然跳了起来,她的右手又一次死死地锁紧了柳鹏的喉咙,让柳鹏有一种彻底窒息的感觉:“你说什么?”
柳鹏挣扎了两下,他只觉得眼前一切,一切都正在同自己告别,正当他觉得自己要死去的时候,大小姐的手终于又松开了:“给我老实点!”
“请客气点,如果你想捞条大鱼出去的话,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