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云却是大笑起来,他翻开了水浒传来,翻了翻书目,找到了施恩与快活林的一段,然后照着书回找了下去,很快就翻出一段文字来,用手指一划指给了沈滨。
沈滨凝神看去,却是施恩求武松夺回快活林的那段故事:“小弟自幼从江湖上师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个诨名,叫做金眼彪。小弟此间东门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唤做快活林。但是山东、河北客商们,都来那里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赌坊、兑坊。往常时,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分与众店家和赌钱兑坊里,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她去趁食。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
看到“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这一段,沈滨眼睛怎么移不开了,他至少看了六七遍:“这好象是施恩讲的?他这小管营跟我这牢头差去不多吧?”
柳鹏轻描淡写地说道:“小管营只是个名号而已,那施恩又没有官职在身,只是凭借父荫才有机会独霸快活林,沈叔若是不嫌弃我说得粗俗,施恩这厮就是沈叔儿子!”
沈滨听到这,几乎无法控制情绪,手抖了五六回,他的眼睛在“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这一段上足足看了十几回。
他独霸黄县监狱这肥缺十来年,甚至斗倒了好几任上官,收入也是相当丰厚。
他去年底盘算了一下,包括工食银在内,他一年差不多能进帐七八百两银子,只是他既然有一帮靠得住的兄弟,自然也有相应支出,这帮兄弟若是有什么难处,他多多少少也要贴补银子进去。
为了保住自己的牢头位置,他逢年过节也要给上官送一份礼物,县里的知县、县丞、主薄、典吏、教谕甚至各房经承都不能少,府里的朋友更是绝对不能缺,礼物往往不止备了一份。
这么一算,真正落袋为安的银子也就是三四百两而已,若是年景不好,监狱出了什么大事要四处打点的话,他奔波一年,到年终一算,居然什么余钱都没剩下,最好也是剩下个百八十两银子。
因此沈滨觉得自己快被柳鹏说服了,他作着垂死的挣扎:“这水浒传是宋朝故事啊!”
“虽然是宋朝故事,却是本朝人所著,说的正是本朝之事!”
“可那施老营管可是孟州牢城的牢头,咱沈某人何德何能,能管一府牢城?”
“叔叔错了!”柳鹏当即答道:“咱们黄县得天独厚,若是能办得好,不比快活林差上多少!”
说到这,柳鹏笑咪咪地说道:“叔叔,我的意思是,咱们爷俩一起把这事办了,到时候您分润点好处给侄儿!要知道这快活林的好处可不止是银钱这一桩!”
“小小年纪,如此滑头!就是该打!”沈滨现在倒是把柳鹏当自家人:“小小年纪就知道打女人主意了,你是迷上了这一段了吧!”
他把手指到了“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后许她去趁食”这一段,笑意却是更浓了。
青楼女子想要快活林开业,首先得“参见”施恩才行,但不可能仅仅是“参见”而已,施恩也不可能光一个“参见”没落半点好处就允许对方来快活林觅食,这其中自然有风月故事。
这是一个大大的美缺,但是他现在把柳鹏当作自己人,那不得不出面警告一下:“贤侄,男人或许少不了沾花惹草,但是欢场女子甜言蜜语再多,又能有何用!真正靠得住的,还是自己老婆!”
柳鹏不由笑了笑:“侄儿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要知道侄儿现在不但没娶老婆,甚至也不知道什么叫沾花惹事。”
“也是,你这个年龄别人都娶妻生子,也难怪你会有些想法!”沈滨现在重新跟柳鹏讨论起细节问题:“侄儿,这快活林不好办!你看看这段!”
说话间,沈滨把手指向了“往常时,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十个弃命囚徒”这一段:“做叔叔不是吹牛,论一身棍棒本领,这山东地面上没几个人能强过叔叔,就是蒋门神上门,也未必胜过叔叔,但叔叔本领再强,终究是单枪匹马,我那牢中狱卒不足三十人……”
整个皂班不过六十三人,而沈滨经营有术,黄县大牢的狱卒几乎有三十人,所以才能跟皂班斗个平分秋色。
要知道他刚接手的时候,整个黄县大牢不过是个狱卒而已,全仗沈滨赤手空拳筚路蓝缕打出了这个局面。
这新增的二十来个狱卒,一大半都是他绞尽脑汗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才带进来的自己人,对于这帮洗脚上田的狱卒可以说是有再生之恩,所以才能把大牢经营成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狱卒数量虽然不少,但数目终究有限,而且公务繁忙,能抽出来帮忙经营快活林的狱卒数目更是有限,可柳鹏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叔叔,施恩那快活林用的也不止狱卒,你看看……”
柳鹏笑得很神秘,手指却指在“弃命囚徒”上,这下子轮到沈滨锁紧了眉头:“贤侄,这可是犯法的事情啊……万一捅出了漏子,就是明府大人都护不住咱们啊!”
“做什么事没有风险!”柳鹏说得很直白:“叔叔想要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自然要冒一点小小的风险。”
这可不只是一点小小的风险,这可是要把大牢里的囚徒提出来役用,只要稍稍走露了风声,那就是万劫不复的局面。
因此沈滨突然明白过来:“难怪你笃定咱爷俩一起把这事办了,原来叔叔非得找你不可!”
这件事操作起来极是复杂,光是打通皂班的关系,非得有个有实力又有人脉的人与沈滨合作不可,而现在的柳鹏,恰恰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柳鹏不但自己是皂班的小头目,他父亲也是快班的老公门,这一次更是把他经营多年的人脉都展现出来了,不管是三班六房,还是城狐社鼠,甚至是县里的几位老爷,柳家都有办法打通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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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潘驴邓小闲(有阅饼,快抢)
第24章 潘驴邓小闲(有阅饼,快抢)
单凭沈滨一人之力,对这金光大道自然是望洋兴叹,但加上柳家的力量,这事情自然就成了一大半,因此沈滨兴趣很大:“你们皂班没问题吧?”
“与人方便,就是与已方便,咱们皂班可是盼着叔叔松个口开个恩!”柳鹏笑了起来:“弄几十个囚徒出去大家都能发财,然后叔叔多派些人来管事,我这边也出几个办事的!”
他补充道:“不一定要用公门中人,叔叔有什么亲戚朋友,都可以趁这机会让他们过来管个事!”
这是莫大的好事,只是沈滨反而犹豫:“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固然是金山银山,可眼红的人肯定不少啊!”
柳鹏却是笑了起来:“那就让他们眼红去,叔叔,俗话说得好,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现在什么仁义道德都是空谈的,就是这白花花的银子最实在!”
他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叔叔,不多赚点多捞点,谁知道这世道以后会怎么样,就是不为现在考虑,也得为以后为儿女考虑考虑啊!”
柳鹏这么一说,沈滨就兴奋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了:“是啊!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儿女考虑,再苦也不能苦了他们啊!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为儿女考虑?沈鹏倒是有些诧异,这位沈牢头哪来的儿女?莫不是在哪有个私生子,或者又准备收养一个?
他打听过这位沈牢头的底细,知道沈滨曾经有过两个儿子,但都没成年就早夭,以后又从宗族之中收养了一个儿子,但这个义子同样没活到成年。
皂班上上下下没少拿这事开涮,都说沈滨“太横”,所以“断了根”、“绝了后”,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居然还有儿女,但是柳鹏也知道这事是沈滨的,并不多问。
“沈叔,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一起合伙做这个买卖!”
合伙做买卖是借口,关健还是找机会把江浩天捞出来,而那边沈滨也发现自己刚才太过于激动了,他笑着说道:“好好好,以后就是自家人了,真没想到这水浒传中还有这么多学问啊!”
“那是当然,正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学问大着!”柳鹏也照着沈滨的意思开始转移话题:“沈叔,别的不说,这部水浒传中就到处是学问了……”
说到这,柳鹏随手一翻,就翻到了林冲风雪山神庙的那一段,指着“每月但是纳草料的,有些贯例钱取觅”一段说道:“叔叔可知道有些贯例钱取觅是什么意思?”
沈滨是老公门,但他长期只盯着监狱这一块,对于外头的门道还真不如柳鹏:“贯例钱,这又是什么门道?”
柳鹏开怀一笑,一老一少就开始闲谈。
不一会,沈滨就对柳鹏不由刮目相看连连点头,又是暗暗心惊,觉得他年纪虽轻,也未免太让人放心了。
自己可以说是挑了一个最合适的合作伙伴,又有些担心柳鹏会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他时而击节赞叹,时而拍着大腿连声叫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贤侄这两句话说得太好了,说得太好了,回去告诉丁宫,你们皂班我只认你一个,别人我都不认!”
有了沈滨的保证,柳鹏也总算放宽心了:“那就太谢谢沈叔!沈叔,以后皂班这边有什么事要办,吩咐小侄一声便是!”
沈沈夸赞了柳鹏一句:“这有什么好谢!贤侄,不管是办事还是读书,你这个人都很靠谱,都让叔叔放心!别的不说,若不是听你这么说,叔叔哪里知道这部水浒传中竟然有这么多学问!”
柳鹏笑了起来:“小侄只是多用几分心而已,说起来,这水浒传固然大有学问,可是还有一部书,学问更大!”
这下轮到了沈滨好奇了:“什么书?”
柳鹏笑了起来:“叔叔可知道金瓶梅吗?”
沈滨当即一惊:“这书听说诲淫诲盗,实在看不得啊,况且既然看了水浒传,就不必看金瓶梅了吧!”
对于这部金瓶梅,沈滨可以说是只闻其名未知究竟,而柳鹏笑了起来:“沈叔,这其中学问大得很,我就问叔叔一句,你可知什么是潘驴邓小闲?”
待到柳鹏把潘驴邓小闲的含义讲了一遍了,沈滨连连赞叹道:“原来这就是所谓潘驴邓小闲!有趣有趣,不是贤侄说起,我还真不知道这潘驴邓小闲,有意思,有意思!”
金瓶梅在万历虽然大其行道,但只是以抄本的形势流传,沈滨虽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书。
而柳鹏当即说道:“传闻这是国朝第一部奇书,明面讲的是宋人故事,实则尽叙本朝世态人情,说尽悲欢离合,可惜侄儿跟叔叔一样,只知道几段雪泥鸿爪,至今未睹真容!”
他又讲了几段金瓶梅中与金钱有关的世情故事,沈滨的兴趣就更大了。
要知道,金瓶梅的故事背景便在山东临清州,那可是明季山东第一个繁华所在,八方商贾云集,烟花数十里,繁华景象甚至还胜过了省城济南。
沈滨因为公事去过两趟临清州,印象尤为深刻,因此也能帮柳鹏补充了几句:“贤侄,真有这样的好书?可惜不能一睹为快,可惜可惜!我以前只以为这是部诲淫诲盗的坏书,看来是我想差池了!”
柳鹏这番布局,却还是为了想办法捞江浩天出来,江氏父女既然能帮努尔哈赤送去一整船书,搞来一部金瓶梅的抄本自然易如反掌,只要沈滨有需求,那就能打开了捞人的金光大道,到时候双管齐下,自然是水到渠成。
只是柳鹏如意算盘打得太妙,沈滨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有了,贤侄,为叔知道在哪里能弄到这部绝世奇书了,若是拿到了,到时候为叔可要一睹为快啊!”
你哪来的路子?只是柳鹏不敢说出口,只是故作着急一脸渴盼:“还是叔叔办法多,哪里有这奇书金瓶梅?”
沈滨淡然一笑:“城外有个陆家庄,你去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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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投名状
第25章 投名状
“知道!”柳鹏答道:“那是个小庄子,统共也就有十来户人家!”
沈滨当即答道:“陆家庄有一户香烛店,生意兴隆得很……我牢里有个犯人求我开个恩,我说想少受点苦头没问题,你也得有个投名状啊,你也不能让我凭白担着风险啊!”
柳鹏很有兴趣地问道:“他怎么说?”
“他是个惯偷,平时没少做案子,有一次去了陆家庄,居然发现这家店表面做香烛生意,实际主要是做生意的,家里至少藏着几百部,可惜这书太沉太星,他当时又只对银子感兴趣!”
金瓶梅就是一部最典型的禁毁书籍,万历年间虽然甚为风行,但是只有抄本传世,一直要到万历四十五年才有第一部初刻本。
现在只要抄了陆家庄,那自然就能弄到这沈滨想看的金瓶梅:“沈叔了得,沈叔的意思是?”
“抄了!”沈滨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之所以没对陆家庄下手,就是放水养鱼,现在鱼虽然不够肥,但算是最合适的时候,你帮我抄了陆家庄,好让我一睹为快!”
柳鹏登时明白过来,自己毕竟年纪太轻,在沈滨眼里欠了些份量,这抄没陆家庄,可以说是沈鹏对自己的真正考验,也是自己递给沈滨的投名状,只能把这事办好了,沈滨才会真正与自己合作。
“多谢沈叔了!”柳鹏答应了下来:“只是我身在皂班,哎……”
柳鹏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沈叔考虑得周全!多谢沈叔提醒,那批劫官银的大盗,就藏在那陆家庄!”
沈滨说是放水养鱼,事实上也是鞭长莫及,他虽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政令出不了大牢,更不要说去陆家庄拿人了。
别说是沈滨,就是柳鹏所在的皂班,也只有看守、押送犯人的权利,抓人拿人却是快班陈班头的专利。
只是今天情况不一样,福山县的官银被劫,刘知县与常典史把三班衙役都派了出来,皂班总算有机会有名目下乡拿人,所谓海阔任鱼跃,天空任鸟飞,不外如是。
只是明面上,柳鹏自然不能说看中这块肥肉,只是打着“缉捕劫银大盗”抄没陆家庄,而沈滨也愿意跟聪明人合作:“到时候多挑几部精彩的世情之书,叔叔既然要跟你合作,那你也得有些本钱,这香烛店的财货可归你分配了!”
柳鹏明白沈滨的意思,他是说“归你分配了”,而不是“归你了”,话里的意思完全不同,不但考验柳鹏的智慧,也考虑柳鹏的手腕,只有分配得公平合理,双方才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性。
只是柳鹏意不在此:“沈叔,我手上只有两个人,不够用啊,到时候还得向你借个人才行!”
沈滨吃了一惊:“你们皂班这么多兄弟,你都不考虑考虑?再说,你只向我借个人,也不够啊……”
“不!”柳鹏笑着:“我只需要沈叔借我一个人,然后在那里看着就行了!”
沈滨立时明白过来了,自己虽然只借给柳鹏一个人,却是代表了一个态度,哪怕是这个人纯粹站在那里围观,却代表着柳鹏打开了一扇与自己合作的大门。
这个孩子果然了不起!
沈滨不由又暗中赞叹了一声:“这事就交给你了!”
“沈叔放心就是,一定帮你把这事办好了!”
“沈牢头居然没把你打死啊?”出了仙人居,文秋宅急不可待地拉住了柳鹏问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啊?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沈牢头这个人可厉害着!”
不仅是文秋宅,队里的人都对柳鹏刚才与沈滨的谈话很感兴趣,柳鹏明明没给沈滨半点面子,可是沈滨如此开心地送大家出门,似乎说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