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时金柱
“小朋友,吃糖!”
看着步履蹒跚的钟石吃力地端着一碗水,走到他面前,中年人从口袋中摸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递到钟石面前。
“谢谢叔叔。”钟石接过奶糖,并没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仔细地查看外面的包装纸有没有破损。等确认糖果没有被动过手脚后,钟石这才剥开一颗糖,喜滋滋地丢到嘴里。
这年头能吃到奶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又香又甜的大白兔奶糖。
“小朋友,你们家有几口人啊?”中年人一口气将水喝光,这才笑着对钟石说道。
“你想干什么……”
钟石闻言挠了挠头,心中升起了一丝警觉,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说不准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这年头农村的治安基本处于没有的状态,杀人、拐卖、抢劫等恶性事件时不时地发生,即便前几年枪毙了一大批人,不过也没有让犯罪事件就此灭绝,事实上犯罪行为也不可能被灭绝。
借着递碗的机会,钟石手一抖,装作失手把碗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个粉碎。钟石乘机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紧紧地攥在手中,对着那位中年人的手腕处。
现在是冬天,人们身上都穿得很厚实,想要用这块破瓷片割开衣服显然不太可能,所以钟石只能对准这个陌生人的手臂动脉。
想快速地放倒眼前这个身高体壮的中年人,手臂上的动脉和脖子处的动脉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以钟石的身高,想要攻击到中年人的脖子很困难。
80年代的《刑法》有没有正当防卫这个脱罪的条例,钟石不知道,不过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要是有歹心,绝对不是这个年纪的他能抵挡住的。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钟石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想到了这个防身的招数。
中年人显然被钟石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他赶紧向后退了两步,举起双手,露出一副无害的笑容:“小朋友,叔叔不是坏人,我是国家的干部……”
随即他又想到,自己根本不需要向这个孩童解释,索性又闭上了嘴。
“你是国家的干部,来这里干什么?工作证呢?”
显然干部这个身份并没有让钟石放下戒心,他还是紧紧攥着手中的瓷片,没有丝毫的放松。
“小朋友,叔叔不是坏人!你看,这是叔叔的工作证!”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绿色小本子,想了半天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丢给钟石。
“文徽省统计局……时金柱……”
钟石一手捡起绿色小本子,打开一看,发现这个人还真是国家的干部,而且还是省级机关的工作人员,小本子上的钢印可不好仿造。
“你是文徽省的工作人员,来江中省干什么?”钟石自知摆了个乌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丢掉瓷碗碎片后,又将工作证还给中年人。
时金柱显然被吓得不轻,他心有余悸地接过工作证,拍了拍胸口道:“小朋友,叔叔是应江中省政府的邀请,来这里做人口普查的。”
原来在82年的时候,国家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人口普查,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为了研究人口数量的动态和结构的变化,国家统计局委托各省的统计局抽样调查各省人口数量变化情况。而为了保证调查数据的客观真实,规定相邻省份之间互相调查,这次江中省的小型人口调查就是由文徽省统计局负责。
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后,时金柱又觉得有些口渴,正当他准备开口再讨杯水喝的时候,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小孩先前的举动,便识趣地闭上嘴。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对待孩子,甚至不像是对待一般人,而是有点下属对待上司的味道。
等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这才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他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略一沉思,就明白过来。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半大的小孩面前失态,时金柱的脸就有些发烧。
“时金柱……时金柱……”
钟石刚看见工作证上的名字时,只觉得有些眼熟,片刻之后他就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了。
时金柱,62年生于文徽省,84年毕业于秀江大学,89年毕业于深港大学研究生院,随后就下海经商。
91年,时金柱创立了伟人公司,成为PC行业的一颗耀眼的明星,在接连受几次总理、副总理的接见后,时金柱信心极度膨胀,决心建造华夏第一高楼,预计耗资超过10亿人民币。
96年,整个伟人集团受困于伟人大厦的建设,加上其他产业被“抽血”严重,结果盛极一时的伟人集团迅速衰败下去,到了97年,整个伟人集团已经名存实亡了。
最传奇的不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而是此人竟然又在废墟上建立起了另一座大楼。
99年此人和原班人马在离海又创立了一个生物医药公司,继续销售自己的营养品,其实是美国几个过时的配方,吃不死的那种。不过凭借地毯式的轰炸营销策略和出人意料的宣传口号,很快就在营养品市场闯出偌大的名头。
在还清了以前的债务后,时金柱又进军网络产业,最终在纳斯达克上市。在钟石转世的时候,此人宣布退休,不再管理公司事务。
据说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想去珠穆朗玛峰跳崖自杀,此人心高气傲,连死都想在世界第一高峰上死,结果他的部下死死地拉住了他,声泪俱下地劝说,让他带领这些旧部东山再起,由此可见此人的领袖才能。
钟石在前世发行自己的基金时,特意对大陆知名的富豪研究了一番,也曾和后世功成名就的时金柱接触过,只不过那个时候时金柱谈吐之间已经萌生了退意,他委婉地拒绝了钟石,这件事还让钟石好生惋惜了一阵子。
不过眼前这位传奇的人还只是个普通的政府职员,每天在领导的眼色和教训中心惊胆战地活着,想来他心中一定有壮志难书的苦闷吧!
对于实体经济钟石一直很矛盾,他既瞧不起那些搞实体经济的人,又对他们怀有一种深深的敬意。
做企业做得好的人,除了要有创业的勇气、坚韧的心志外,还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华夏做老板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能把企业做大做强更是难于登天。所以一些私人企业家身上都有一种强烈的人格魅力。
而且做实业还养活了众多人和家庭,承担着很大的一部分社会责任。因此在西方,人们把企业当作上帝,而在华夏,人们则把政府当作上帝。
不过要快速积累财富,并不是只有搞实业这么一条路可以走的,在资本市场上兴风作浪一番就是其中一条捷径。
这年头,华夏开始诞生第一批富人,有门路的人利用价格双轨制倒卖物资,疯狂赚取其中的差价,成为领导人口中的“先富起来的人”。
钟石也想通过这种权力寻租致富,只不过他转世的家庭很普通,想拿到那些低价的物资根本不可能,所以也只能徒呼奈何。
“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进修?还是在机关待一辈子?”钟石突然开口问道。要是这么一个人整天待在办公室,处于勾心斗角和明枪暗箭之间,实在是可惜了。
“咦?小朋友,你想对叔叔说什么?”时金柱闻言大惊,连忙问道。眼前这个小孩竟然说中了他的心事,要知道对于前途的考虑,他连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说过。
自从进了机关,时金柱就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在机关的人接触的东西比普通人多得多,报纸上天天都在说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事,特别是在深港那个地方,几乎每个星期都有让人刮目相看的新闻爆出。在那个时候,深港已经成为整个华夏不甘于现实、有冒险精神的年轻人的圣地。
“其实你还不到30岁,还很年轻,不如去读个前途光明的研究生,然后自己干!”钟石毫不惭愧地将时金柱后世的经历说了出来。
“小朋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了,呵呵……”时金柱揉了揉钟石的小脑袋,脸上带着一种宠溺的表情。
对于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孩,他是打心眼里喜欢。不过对这个小孩所说的,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钟石已经把话说开了,也不会再强求。他也没打算在这个人的身上赚到什么,对于国内的实业家,他觉得还是尽量少打交道为妙。
后世就有一个长得很奇葩的企业家,不仅私自转移企业的核心业务,而且还公然撕破先前和风投签下的协议,给海外投资机构留下一个极坏的印象,后来此人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人生导师,整天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心灵鸡汤”,以此来满足自己前几十年的落寞,最后此人竟然狂妄到公然对国家大事评头论足,站到了绝大多数有正义、有良知的人的对立面。
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做事,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钟石望着远去的时金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15章 省城
“果然是历史名城,阁楼榭台都那么古色古香,这里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里的‘王谢堂’吧……”
走到秦水河畔,钟石打量着河边的建筑,虽然没有专业的导游相随,但钟石也看得津津有味,古代那些老建筑,在这个年代还保存得非常完好。
钟建军跟在儿子后面,吃力地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眼睛紧紧地盯着到处乱跑的儿子,生怕一个不小心,钟石就跑出了他的视线。
钟氏父子这次来南都,是为了办去香港的旅游签证的。
过了农历年,钟石明显地焦躁起来,经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和香港那边的电话打得也比以前更加频繁。
钟父钟母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儿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自从这个儿子生了场病后,两人明显地感觉他成熟起来,特别是在卖白瓷碗那件事上,钟石表现得比他们两人还要出色。
两人私下一商量,觉得以他们的知识水平,再想要管教儿子,已经有些不大可能了。就连香港来的大商人,在他们儿子面前,也是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
如今能管教钟石的,也只有他那个堂哥了。钟意既是大学生,又生活在燕京这样的大城市,见识自然不是乡下农村人能比的。
钟建军和刘兰两口子就趁着放寒假的时候,将他们心中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钟意,钟意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让钟建军和刘兰没想到的是,钟意早就给钟石收入麾下,成为第一大助力。
钟意假意关心小堂弟,三天两头地往钟石家跑,兄弟俩一见面就躲进房间里谈话,一谈就是大半天。钟氏夫妇看在眼里,心中也落下了一块大石。
事实上,偷偷躲在房间里的兄弟二人,基本上是钟石滔滔不绝地说,钟意聚精会神地听。谁能想到,主导的一方是个九岁的孩童,而听众是个燕京大学的高材生。
钟石也只是讲了些国际上发生的大事,和几个主要大国的经济结构。为了不太惊世骇俗,他没有将那些复杂的金融知识、定价公式传授给钟意,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让钟意目瞪口呆、自叹不如了。
有时候钟意也会怀疑,为什么这个小堂弟会知道这些?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看到堂弟满屋子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报纸,和一大堆从香港邮寄来的资料,钟意就自我安慰道,他这个小堂弟还真是个天才。
直到有一日,钟石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他已经在香港的股票市场上赚了不少钱,粗略地估算一下,大概有三百万港币。钟意快速地在心中计算了一番,港币对人民币的汇率是二点五比一,即一块钱人民币可以兑换两块五的港币,那么三百万港币,就是一百多万人民币。
在八十年代中期,一百万人民币绝对是天文数字,那个时候国家干部也不过几十块钱一个月,就算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个好几百年。
钟意上了大学后,经济意识已经开始觉醒,他开始认识到,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事实,就在这个学期,一个他暗恋很久的女孩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一个富家子弟的怀抱,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要不是这个小堂弟的开导,恐怕他现在还整天浑浑噩噩地度日呢!
现在猛然听说小堂弟竟然这么有钱,他的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了,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钟石就打断了他的念想。钟石告诉他,这笔钱是用来生钱的,现在生活无忧,根本没必要动用。末了,这个小堂弟还语重心长地告诫他,现在的钟意要一心一意地完成学业,等毕业的时候最好能争取到美国留学,最不济也要考个香港的研究生。
至于为什么,钟石没有说,不过给了钟意一个承诺,如果他能顺利地出国,那么就会重奖他一百万港币。
在这种利诱下,钟意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不过等他明白过来,才觉得自己有些财迷心窍。出国留学的名额虽然不多,但只要努力总会有希望的,即使考不上,也可以考取香港的研究生。
在八十年代,香港的大学就开始在内地招收研究生,其实香港的一些大学,放在全球也是毫不逊色的,就像香港大学,一直是亚洲的顶级学府,在世界上也是名列前茅的。
得了好处的钟意,自然毫不吝啬地在钟石的父母面前,大肆地夸奖起钟石。语气之热情、用词之肉麻,就连他自己事后想起,都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钟石的父母自然对这位本家的侄子,又是村里唯一的一位大学生言听计从,自此以后基本对钟石的所作所为不管不问起来。所以钟石一对他们提起要去省城转转,两人只是商量了片刻,就拍板决定下来。
三月的南都城,春意盎然,正是旅游的好季节,尤其是几个著名的景点,每天都有不少的人流。
此时不像后世,每个周末休息两天,时不时还有长假。即便如此,腰包渐渐鼓起来的人们,还是很乐意趁着有空的时候,出来游玩一番。
在熙熙攘攘游览秦水河的人群中,古怪精灵的钟石和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的钟建军格外的显眼,小的蹦蹦跳跳,大人跟在后面随时伺候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游客,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顽皮和父母的呵护,比起眼前这对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水河说大不大,要是走马观花,半天的时间就游遍了。如果真的是细细逛来,恐怕要一整天的时间,其中的那些文化底蕴和历史典故,更是要慢慢体会。不过钟石只是享受来到大都市的感觉,对这些古老的建筑,只是粗略地看一眼。
南都市,位于长河之畔,是华夏南方一座仅次于离海的大城市。南都历史悠久,是华夏四大古都之一,有“六朝古都”的美誉,是华夏汉王朝和汉文化的重要代表。
华夏有五千年的历史,在如此悠长的历史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屡次遭受异族的侵犯,特别在晋朝,异族屡次进犯,史称“五胡乱华”,是汉民族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危机,几近亡族灭种。生活在中原一带的汉人纷纷南渡,从泥河流域大规模迁入长河流域,在长河下游建立了东晋,继续和侵占了中原地区的胡人抗争。
当时的东晋王朝,国都正是定在南都,因为北方中原地区已经被胡人所侵占,以南都为中心的东晋王朝作为汉人的正统王朝,传承了正宗的汉人文化。自此,南方汉人政权和北方胡人政权,开始了长达300年的对峙。
再后来,隋朝统一了华夏,朝廷正朔也再次北归。其间经历了风风雨雨,最终北方强势崛起的蒙古人消灭了汉人政权宋,汉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完全的、彻底的丢失了政权。
蒙古人统治不到百年,汉人王朝明横空出世,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下,汉人将蒙古人赶回草原,明王朝定都南都,再造华夏。
明末,在关外崛起的满清人入侵了华夏,最终夺取了政权,他们在长河下游一带遭受最强烈的抵抗,于是满人在这里大开杀戒,屡次犯下屠城的恶行。
到了近代,汉人又一次再造华夏,同样是定都在南都。因此按照历史的发展,说汉人的正统在南都,一点也不为奇。
钟石先前经过的黑衣巷,就是东晋时豪门大族故宅的旧址,王谢是指当时的王导和谢安为领袖的两大门阀,两人先后做过东晋的宰相,是当时的名门望族。
“爸,你把行李放旅馆里面好了,还怕别人偷吗?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站在王谢纪念馆前默默回想历史的钟石,只觉得胸中有股豪气翻腾,让他久久不能平静,连眼眶有些湿润都没有察觉到。
跟在钟石身后的钟建军奇怪地望着儿子,钟石已经足足在纪念馆前站了半个钟头,也没见他有其他动作。钟建军狐疑地顺着儿子的视线望去,只发现“王谢纪念馆”几个字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他所受的教育中,为了照顾少数民族的情绪和促进民族间的融合,历史书中对这些事情只是粗略地描述,不会大书特书一番。这样做固然是好,不过也造成年轻人对本国历史的一知半解,甚至在后世,有所谓的“历史学家”跳出来对武穆公岳飞指手画脚,大言不惭地说他不是民族英雄。
悄悄地擦拭了眼边的泪水后,钟石这才发现自己的老爸,还拖着个沉重的行李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钟建军闻言后脸上就是一热,心中那点小心思给钟石说破,纵使他身为长辈,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爸,咱们先找个旅馆,把东西放那里,然后去国父陵看看!”
钟石不等钟建军回话,就私下拿定主意,他推了推还在发愣的钟建军,朝附近一家旅馆努了努嘴,示意钟建军就入住这家旅馆。
这家旅馆是最近的,钟石体谅老爸,不想让他再劳累。钟建军一把拉过往旅馆门前走去的钟石,正想告诉他,在旅游景区附近的旅馆比一般旅馆要贵不少。
“钱,哥们有的是!”不等钟建军把话说出来,钟石就不屑地说道。这句话又让钟建军好一阵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