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太医院当书童,天没亮就要起来打扫卫生,已经习惯了早起,只是昨晚上喝得有些醉了没按时醒来。待到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出来,看见药铺的门已经开了,父亲杨明德已经坐在掉了漆的木桌子后面,捧着一本医书在看,却没病患来就诊买药。
张氏见她出来,赶紧招呼她到厨房洗漱,他发现并没有准备早餐,这才知道家里没有一日三餐,当然是清苦境况所然。
洗漱完之后,杨仙茅走到门口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药铺门口一段街道上面的积雪已经被张氏扫到了街道两边,只是先前车马走过碾成冰的地方已经冻住了,没办法清扫,但门口青石板台阶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免得来求医问药的病人滑倒。
他有些不好意思,对母亲说:“今天我睡过头了,以前在太医院,这些活儿都是我来干的,明天我一定早起。”
正说着话,便见一个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到门口瞧见杨仙茅,欣喜地拱手道:“小郎中,早啊!”
杨仙茅认出了正是昨天带着妻子来看水肿的那中年人,便拱手还礼道:“你早。——你家娘子的病怎么样了?”
“我来正是为这件事。你不愧是京城太医院来的,医术当成高明,我浑家回去之后,吃了一剂药,睡前又吃了一剂,昨晚睡得踏实,今早起来水肿就明显退了些,眼睛也不再肿成一条缝了。你这汤药果真起了效果,所以我特意赶来跟你说一声。后面还继续吃药吗?”
“效不更方,当然继续吃。你再抓三副吃了看,之后你带你娘子来我再给你,根据情况调整方子。”
他们俩在门口的对话,大堂里的杨明德和张氏都已经听到,知道孩子昨天开的方子有了明显效果,不由更是欢喜。
那中年人当即又抓了三副药,对杨明德说:“杨郎中,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医术却着实了得,以后有了病我还来找他看。”
中年人抓了药,喜滋滋地告辞走了。
过不多久,铁蛋来到了药铺,兴冲冲把杨仙茅叫到了屋里关上门说悄悄话。铁蛋说:“昨晚上回到师父家,我就跟师父把你的要求说了。我师父说这是小事,没问题,只要遇到无人认领的尸体,就让我来告诉你一声。特别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打家劫舍的强贼很多,这些强贼抓到可以就地处死的,所以衙门时不时的要处决一些抓到的强贼。到时候我就跟你说,等你解剖之后再拿去埋。”
杨仙茅很高兴,连声感谢。
这一上午只来了两个人,是来抓药的,却没人来看病。
到了将近中午时分,好不容易有个病人来找杨明德看病了,是伤风着凉了,开了一剂桂枝汤发汗,也没什么疑难杂症。
中午,张氏做了饭,当然还是麦麸饭,杨仙茅帮者用石磨碾碎了麦子,上蒸笼蒸出来的。不过这一顿还有头天晚上杨仙茅买回没吃完的熟牛肉做下饭菜,吃的当然比以前要香多了。
中午吃饭杨明德没有饮酒,他要保持清醒给病人看病,所以,很快午饭就吃完了。
吃过饭,收拾好碗筷,杨明德继续坐在桌前看医书等着病人上门,杨仙茅和母亲坐在柜台里头说话。
张氏告诉他每一种药的进价和卖价。这些药都不是什么贵重的药,而且进价和卖价差额不大,只能是薄利多销。
这时,杨仙茅湖听到外面街上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吆喝声:“清江河的鱼,又肥又大,三十文一斤,快来买呀!”
听声音有些耳熟,杨仙茅好奇地出柜台来到药堂门外,抬眼看去,惊喜的发现,是头天渡他过河的那渔家女。只见她头上戴着一顶遮风挡雪的斗笠。穿一件墨绿色窄袖小袄,下身则是肥大的黑色灯笼裤,裤腿扎着。穿一双黑面纳底布鞋,鞋帮两边粘着湿灰的雪泥,一看就是从野外走远路进城来的。
杨仙茅不由大喜,跨步出门,招呼道:“姑娘,是你啊,进城来卖鱼吗?”
渔家女也认出了他,便站住了,微微一笑说:“是你啊,对呀,这是我抓的鱼,你今天要买吗?” 说着,将木桶放在了街边。
杨仙茅上去揭开盖子往里瞧,只见里面各有小半桶水,游着两条鱼,打开另外一边的桶盖,却只有一条,于是问道:“你今天打的鱼可没有昨天多。”
渔家女涩涩地笑了笑:“昨晚刮风下雪的,早起来一看,清水河全都结冰了整条河都冻住了,没办法打鱼,只能挖了冰窟窿,跳到河里头去抓鱼。”
“哇,跳到冰河里抓鱼?那不得冻死呀。而且,你能在河里抓鱼,好有本事!”
“天冷了,河里的鱼很少游动,比较好抓,倒也不难,只是的确天太冷,一次潜水最多能坚持一盏茶就冻得不行了。要休息取暖好一会才能再下潜抓鱼。连续几次就不能再下水,不然要抽筋的,那就完了,所以只抓了这三条鱼。”
听她这么说,杨仙茅注意瞧了一眼她头上,发现她梳着未出阁的少女特有的双丫髻,头发湿漉漉的已经结了冰。想了想说:“我知道有一种药,内服之后可以增强身体御寒能力,还有一种药膏,抹在皮肤上,能增强肌肤防寒能力,而且不会被冻伤。要不我配药给你,你内服外擦了再去抓鱼,至少能在水里多坚持一倍以上的时间,一定能多抓几条。”
渔家女摇摇头说:“这种药肯定很贵吧?我抓的鱼还不够药钱的。”
“不贵,两种药卖给你只手二十文本钱——你一天花二十文,你在水里呆的时间却可以翻上一倍,抓的鱼只怕就不止二十文了吧,你说是不?”
渔家女有些心动,点头道:“要是这样,当真延长一倍时间的话,二十文倒也不算贵,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一听她动心了,杨仙茅高兴地说道:“这样吧,我马上配一副给你吃,然后配药膏给你擦手,你试一下,如果你觉得好你就买,不觉得好不用买的,怎么样?”
渔家女感激的点点头说:“行啊!”
杨仙茅说道:“配药需要些时间,你先去卖鱼,卖完之后你再到我药铺来取药,我的药配置好大概要半个时辰左右。”
渔家女答应了,挑着水桶继续沿街叫卖着走了。
杨仙茅立刻开始配药。刚才他在外面说的话他母亲张氏听到了,便问:“她都没付定金,你直接给她配药,万一她不要不是亏了?”
“先试后买才放心,她也是穷苦人家,每一文钱都恨不得扳成两半花的,你要让她先付钱,只怕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杨明德听了笑道:“你倒有一些做生意的头脑,说得没错,不过,你真有这样的方子?”
“有啊,每年我们太医院都要配一些防冻疮的药给宫女太监,效果很好的。这方子是以升麻和气饮为基础方,去掉其中的大黄,另外增加了一些佩亚,而外用的防冻膏,是木香、槟榔、硫磺、姜黄、麝香、吴萸,碾成粉末后用香油调搽。”
杨明德频频点头,说:“这方子听着还是很不错,应该有效果。”
半个时辰之后。
渔家女挑着空水桶回来了,三条鱼都卖掉了,总共只卖了四十多文,只相当于头一天她撒网打鱼的一半都还不到。
渔家女来到门口,有些羞涩地跟杨明德和张氏打了招呼,杨仙茅的汤药已经煎好了,端了出来,让渔家女喝了一碗,然后又把调好的防冻膏薄薄地涂了一层在她的左手上,然后说:“你现在把两只手同时插到雪里,对比一下,就知道我这药膏和药有没有作用了。”
这对比试验倒是有趣,渔家女在街边雪堆前蹲下,双手插进了雪堆中。
因为内服了防寒的药,她明显感觉耐寒能力增强了,双手在雪里能坚持更久的时间,而且擦药的手耐寒明显比没擦药的强。因为在擦了药的左手还没有太冷的感觉的时候,没擦药的右手便已经冻得木了,实在坚持不住,赶紧抽了出来,而左手足足呆了两盏茶以上的时间,这才感觉冷得发木坚持不住抽了出来,果真比没擦药多坚持了一倍多时间。
渔家女欣喜不已,说道:“你这药还当真管用,真的只要二十文?”
“我卖给你是本钱价,所以便宜,要是别人,可就不止这个价了。”杨仙茅说的是实话,他用本钱卖给渔家女,想帮帮这个勤劳的女孩子。
渔家女说道:“你做生意可不能贴本,这样吧,我用鱼跟你换,一斤鱼换一天的药,好不好?”
一斤鱼先前渔家女卖给杨仙茅是二十五文,比正常价少五文,等于给杨仙茅五文钱的赚头。
第15章 冰河抓鱼
杨仙茅也干脆地点头道:“好哇,我这就给你包药,我已经配好了明天的药了,擦的吃的药都有,我拿来给你。”
杨仙茅将两种药都拿来给了渔家女,让她回去自己煎服。同时好奇地说道:“我还没见过人用手抓鱼的,明儿个我能不能去看看你抓鱼呢?”
渔家女俏脸红扑扑的,飞快地瞧了他一眼,低下头,羞涩地说:“你想来就来吧,就在上次你渡河的地方往下走大概一里路,有一个高高的悬崖,那地方叫碧水潭,水比较深,而且水流很缓,最适合抓鱼了,我就是在那抓鱼。”
“好啊,——对了,我叫杨仙茅,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阮,名叫彩云。”
“原来是彩云姑娘,那好,明天早上我来看你抓鱼。”
阮彩云更是娇羞,又瞧了他一眼,这才红着脸点头,然后挑着水桶走了。
第二天早上。铅云密布,看着还有一场雪。
杨仙茅因为要去看人家抓鱼,所以他母亲张氏用磨细的带麦麸的黑面给他做了两个黑面馍馍带在身上,当中午饭。
杨仙茅兴冲冲地出城,踏着积雪,往清水河走。
走到先前渡河的地方,清水河果然结了坚硬的冰层,厚厚的,反着白光。杨仙茅沿着河往下走,走了约莫一里路,远远的便看见一块巨大的陡峭石崖,像一面镜子似的立在河边。
他来到那悬崖下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渔家女阮彩云,想必是自己来早了,正想找个地方避风的先休息一会儿,忽然见到那石壁下面一块巨石后转出来一个少女,羞红着脸望着他,正是阮彩云。依旧穿着那件墨绿色的窄袖短袄,下身换了一条绿罗裙,洗得有些发白。纳底布鞋,鞋帮的雪泥已经擦拭干净了。
杨仙茅高兴的踩着冰面小心的走了过去,说道:“你原来躲在这儿,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来了好一会儿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是我换衣服和生火取暖的地方。每次潜水上来之后,要先烤一会儿火取暖,等身子暖和了才能再下第二次,不然会被冻死的。你过来这边烤火。”
杨仙茅跟着她绕过石头,看见果然生着一炉篝火,火不甚大,但足以取暖。这地方背风,而且还能遮挡视线,倒是个好的更衣处。说道:“给你的药吃了吗?”
“吃了,早上起来煎好服了之后我才出来的。我们家离这儿不远,就在那边山脚下。”阮彩云指了指下游不远处的一座小山的山脚,那有数十户人家。茅草房掩映在白雪青松之间。
“那就开始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不能白看,能帮我就帮。”
“没啥帮的,你坐着烤火就行了。” 阮彩云拿着一把三角形的铁铲子,专门破冰用的,走到了冰层之上,在一处凹陷去的小坑里,用铲子狠劲一下,刺穿了冰层,然后沿着边缘用力戳着,很快戳出了一个冰窟窿。
杨仙茅跟在她身后,见她如此快捷迅速的砸出冰窟窿,不由赞道:“哇,你真厉害!”
“那也没什么,这是我昨天就打好了的冰窟窿,只不过昨晚上又冻住了,但冻得冰层不厚,所以容易再次戳开。从这下去水最深,刚好是水回流的地方,鱼相对多一些,方便抓。”
“你不会穿着衣服潜水吧?”杨仙茅问了这句话,忽然觉得问得有些让人容易产生歧义,但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讪讪的瞧着阮彩云。
阮彩云的脸羞红了,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说道:“你背过身去,我把外衣脱了。”
杨仙茅赶紧转身过去,有些慌乱地解释说道:“其实你不用避我,因为我是郎中,我在太医院跟着太医给不少宫女治病的,很多时候宫女都要脱光了擦药,或者做疮疡手术。——在我眼中只有病人没有女人,我不会对你动什么歪心思的。”
阮彩云听他这话,轻轻咬了咬红唇,说:“那好,你转身过来吧。反正等会儿我从水里出来,你也会看见我的。”
杨仙茅转过身瞧着阮彩云。
阮彩云却羞涩地背过身去,慢慢脱了窄袖小袄和绿罗裙。杨仙茅从背后见到她略显消瘦的后脊梁,洁白无瑕。前胸后背绕裹着一条白色抹胸,下身绿罗裙脱掉之后,是一条到膝盖的紧身中长裤。鞋子已经脱了,光着脚丫,卧蚕似的脚指头贴着冰层,像几个长短不一的蚕宝宝在冰面上蠕动。
阮彩云从口袋里取出杨仙茅给他的防冻膏准备涂抹。
杨仙茅说:“你还是到大石头后面去摸吧,——你得脱光了全身抹,不然水浸透你的抹胸和裤子之后,你还是会被冻伤的,因为你抹了防冻膏的地方能耐冻,而其他没有抹的地方却不耐冻,那些部位就容易冻伤。”
阮彩云听他说得有理,光着脚丫跑到了石头后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从石头后探头出来,说道:“我后背摸不上,你能不能帮帮我?”
杨仙茅见她用衣服挡在胸前,光着后脊梁,脸上羞答答,便快步过去接过了瓷瓶说道:“行啊,你转身过去。”
阮彩云转身,杨仙茅将膏药倒在了手上,帮她涂抹后脊背。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背,能感觉到肌肤下隐隐的骨骼,可见这女孩子营养有些不良,身体发育不怎么好。也难怪,穷苦人家尽管是打鱼的,可是打到的鱼都要拿去卖了换柴米油盐,基本上自己吃不到,营养当然跟不上。
抹好之后,阮彩云背着他,将抹胸重新扎紧,这才转身过来,脸上已然羞得犹如晚霞一般,飞快瞥了他一眼说:“你烤火吧,我下水了。”
杨仙茅点点头,瞧着她光着脚丫踩着冰面来到冰窟窿旁,转身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冰窟窿。
水面荡起了一层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杨仙茅在篝火边坐下,一边烤火一边静静的等着,四周只有北风的呼啸,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到阮彩云从水里出来。杨仙茅有些着急,禁不住站起来走到库边探头往下看,哪里能见到他的身影?
又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正在焦急之间,忽然水面哗啦一声钻出了一个人了,正是阮彩云,右手紧紧抓着一条鱼儿,不停挣扎。
阮彩云将手里的鱼扔到冰面上,双手按在冰窟窿边缘,轻轻往上一纵身,便出了冰窟窿。
杨仙茅见他冻得簌簌发抖,嘴唇发红,赶紧说:“哎呀,快去烤火,瞧你冻成这样。不能直接烤火的,最好用衣服裹着,隔着衣服会好一些,——我脱衣服给你。”
阮彩云牙关咔咔响,簌簌发抖,摇了摇头,小跑着到了岩石后面。
杨仙茅赶紧跟了过去,发现她从她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一条麻布方巾裹在了身上,然后蹲坐在篝火边打哆嗦,就像一只可怜的落水鹌鹑。
杨仙茅歉意地说道:“哎呀都怪我,刚才我不知道你有这方巾,要不然我就拿了到冰窟窿旁等着你出来就能给你裹上,少挨冻一会。”
阮彩云只是哆嗦着,抬头看他,涩涩地笑了一笑,嘴唇发乌,牙关撞击咔咔直响,连话也说不出来。
杨仙茅看见她行囊里还有一块手帕,应该是抹干头发用的,便赶紧拿来帮她擦掉脸上湿漉漉的水珠,然后擦她头上的水。
阮彩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哆嗦着说出了一句:“谢谢……”
杨仙茅想到冰面上还在蹦达的那条鲤鱼,赶紧跑过去将鱼抓了回来放在石头旁的水桶里。鱼儿重新回到水里,欢畅的游了两圈便静止不动了。
慢慢的,软彩云终于不再发抖,说话也正常了,对杨仙茅说:“你的膏药真管用,要不涂抹这膏药,我在水底坚持不了一盏茶的时间……,经常是看到鱼,还没等抓住就冻得不行,只能出来。而现在,我可以坚持差不多两盏茶的时间,能够从容地抓到鱼。照这样下去,今天抓上十几条应当问题不大的。”
杨仙茅说道:“太冷了,即使有防冻膏还是不能太频繁的潜水,不然身体损害太大,划不来。”
“我知道,我不会太贪心,顶不住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再下去抓了,不然,一旦腿抽筋,那可就要命了。水性再好也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