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见那镊子,小孩哭得跟杀猪似的,发疯一般又拽又打又踢,两个小厮加上他父母都没办法控制。
杨明德,手里拿着尖嘴镊子,苦着脸说:“不行啊,他这样动的话,我镊子会戳伤他耳朵的,要把耳朵眼戳破了那可就惨了。”
那少妇见小孩十分痛苦的样子,心疼不已,赶紧叫小厮放开,然后把儿子搂在怀里不停的哄:“好了咱不做了,哪个敢动我儿,就打死他!我的儿,乖,不哭了啊……”
小孩很委屈的抱着母亲,一边喊着耳朵痛,一边哇哇的哭。
那矮胖子无奈的望着杨明德说:“我儿子死活不肯让别人碰他耳朵,就因为先前有个郎中也是用镊子想把黄豆夹出来,结果那黄豆滑溜溜的,越夹越往里滑,镊子把他耳朵弄出血了,儿子就害怕了,再也不肯让郎中碰他的耳朵。你有没有别的办法把黄豆取出来?”
杨明德说:“你们去看过别的郎中了?”
“是呀,看了好几家了,可都没办法。我们家儿子不让碰。”
“要是这样的话,只有等他睡着了之后再帮他取了……”
“我不睡,我痛死了……” 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少妇不停的哄。
矮胖子说道:“我儿子是昨天差不多这时候豆子塞进耳朵里的,昨晚上一晚没睡过觉,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哭得嗓子哑了,这可怎么办嘛?”
杨明德双手一摊说道:“这样子我也没办法,必须让他睡着才行啊。而且,就算他睡着了,我刚才看那豆子很深,这样的话,用镊子伸进去夹豆子,小孩肯定会痛得很厉害的,所以就算睡着了也会从梦中醒来的,还会拼命挣扎。再说了,豆子这么深,镊子很夹住的。——我是没办法了,要不你还是找别的郎中看看吧。”
那少妇哭着对矮胖子道:“听吧,我就说了别人肯定没办法的,只有韩神医才有这本事,可偏你又舍不得钱,不愿意去找他。现在,再不去找,我们孩子这耳朵可就要痛死了。”
矮胖子满脸苦笑说:“不是我舍不得钱,是那韩神医要价忒狠了,咱不是让小厮问了吗?说把豆子取出来至少要一两银子,这还只是他医馆的别的郎中收的诊金,要是韩神医,听说更贵,他出诊一次至少五两,去医馆也要三两,而且如果病情麻烦的话还得往上加呢。就耳朵眼进了个黄豆这么点小事,居然要收三两银子,倒不如抢去了!”
少妇哭着说:“你就心疼银子,那儿子怎么办?”
那小孩儿也应景似的跟着母亲的话哇哇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着痛。
杨仙茅咂舌道:“诊病最低价一两银子?韩神医要三两银子?出诊五两?这也真的忒狠了点吧。”
杨明德叹了口气说:“韩神医若真有这本事,你们还是去找他吧。别让孩子受罪了,这个东西进了耳朵眼里面,若不早点取出来,陷得更深的话,恐怕小孩这耳朵就废了,将来听不见的。”
一听这话,那少妇哭得更凶,眼泪汪汪望着丈夫。
矮胖子原地转了几个圈,终于一跺脚道:“行,去找那个韩神医!”
于是两个小厮又赶紧背着小孩,跟着他们夫妻俩匆匆出了回春堂,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杨仙茅眼珠转了几下,对父母说道:“我忘了刚才铁蛋说让我给他煎服药送去,我马上去配药,等会给他送去。”
张氏说道:“先吃饭,吃完拣药嘛。”
“我先把药煎上,吃完饭就能送去了。不然天快黑了,下着雪走夜路容易摔倒。——爹娘,你们先吃,别等我。”
说罢,杨仙茅溜到了药柜后面开始拣药,杨明德和张氏便继续吃饭。
杨仙茅抓了药之后用牛皮纸包着,从抽屉里取了一根专门用来做疮疡治疗的细铁针,来到了厨房,将药放在砂锅中开始煎熬。这些药当然就是神医华佗《青囊经》记载的麻沸散。
他将铁针用火钳夹着送进炉灶里,把针尖烤红了,取出来之后,将铁针的尖头在石板上杵了两下弄钝之后,再用火钳将铁针的尖端弯成一个弯角小勾。又用火钳夹着送进灶里火中烧红,拿了出来快速伸到清水里,就嗤的一声,冒出了一串青烟。
片刻,他将铁针拿出来,用手摸了摸,形状大小刚好满意,于是放在了口袋里,快步出厨房,坐回在了桌前。
杨明德随口问:“铁蛋怎么了?”
“他有些着凉,所以给他拣了一副桂枝汤。”
杨明德一听是个很常见的普通的病,也就没再问他配方什么的。张氏已经重新给他们酒碗斟满了酒,杨明德端起来对杨仙茅说:“来,在干一碗。”
杨仙茅赶紧接了过来,一口气将一碗酒又喝干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
在他们两喝酒的时候,张氏便过去将药铺门板都上了。杨仙茅要去帮忙,张氏却笑着让他陪父亲喝酒,今天不用管,以后再说。
门板上好之后,屋里也就黯淡了下来,张氏赶紧又去厨房点了一盏油灯端着出来放在桌上。
杨明德喝了酒,话就有些多了,开始回顾杨仙茅小时候的事情。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喝酒,就这样,杨明德他们父子俩将一葫芦白酒就喝干了,也才刚刚有些酒意。
杨明德也不再说话,端着麦麸饭哗啦几下,便把一小碗麦麸饭吃光了。
他搁下饭碗快,对杨仙茅说:“天黑了,洗簌之后早点睡。以后上下门板由你来做,天黑上门板,晚上有来急诊的就开小门。若是抓药的,现在药材钱你还不大清楚,就叫你娘起来就行了。——这酒没啥味道,喝了胀肚子,不喝就惦记着,唉。我去睡了。”
说罢,杨明德摇头踱步进屋去了。
杨仙茅面前的一碗麦麸饭只吃了一小点。张氏见了说:“要不好吃就先别吃了,赶明儿娘单独给你做一碗麦麸少一点的饭,吃起来好吞咽些。”
杨仙茅摇头说:“不用了娘,这饭挺好吃的呀,刚才只是跟爹说话去了而已。我接着吃。”
说罢,杨仙茅夹了几块泡萝卜放在碗里,就着萝卜哗啦哗啦将一小碗麦麸饭也全都强行送进了肚子里。
第11章 不算招数的招数
在太医院,他至少要吃一大碗白米饭才能饱,而现在,这麦麸饭一小碗就觉得肚子撑着了。看来这麦麸饭还真是穷苦人家不可货缺的填肚子之物。
眼见杨仙茅吃完了饭,张氏这才收拾碗筷。
杨仙茅帮着把碗筷收到厨房,又要帮洗碗,他母亲却把他推开了:“男人家不要进厨房,没出息。你是干大事的人,以后,好好把你太医院学来的本事施展出来,跟你爹一起把回春堂办好,挣到钱那才是本事。——快看看你的药好了没有?给铁蛋送去,早去早回,今天你刚回来,路上劳累,早点上床好好睡个觉。”
听母亲这么说之后,杨仙茅这才讪讪的放弃了洗碗盆,来到药房炉火前,看了看汤药已经煎好了,用一个专门送汤药的小土罐装了,跟母亲说了一声之后,开小门出了药铺。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是比白天更冷。刺骨的寒风吹来,即便是穿着丝绵长袍也依旧能够透进衣服,直接浸润到肌肤之中去,让他感到周身上下好像泡在冰水里似的。
他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拎着土罐,在寒风凛冽之中沿着街道往前走,目标当然是韩神医的韩氏医馆,先前在跟父亲喝酒聊天的时候也谈到了韩氏医馆,得知了它的位置,距离他们家回春堂也就隔着两条街。
来到了韩氏医馆所在的那条街,具体不知道在哪里,只能挨着寻找过去。入夜之后,大部分商铺都已经把门关上,从窗户还有光亮透出来,街上还能够看得见,不过药铺、医馆是不会这么早关门的,所以能找到。
地上的雪因为车轮碾压和马匹、行人践踏,寒风一吹,好多都化成了冰,有些滑,杨仙茅努力保持着平衡,有几次差点摔倒,便走街边积雪多的位置,不容易滑倒。
他一边寻找着韩氏医馆一边往前慢慢的走。很快,他就确信不远处灯光亮着的商铺应该就是了,因为从那里传来了先前那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杨仙茅就有些奇怪,这小孩儿从昨天下午一直哭到现在,哭了整整一天,居然还能有这样响亮的嗓子,还真是不得了。
于是,他径直来到了商铺前,抬头一看,果然大门上方挂着一块装饰华美的镶金边的匾额,鎏金大字写的正是“韩氏医馆”。
于是杨仙茅用衣服下摆包裹药罐子,迈步上了台阶,掀开厚厚的,往里探头,顿时感到屋里温暖如春。见这药铺堂子比他们家的要大好几倍,里面有好几张桌子,坐着好几个仙风道骨一般的老郎中,正在给人看病。其中一个桌子前,先前那对夫妇带着耳朵眼塞了黄豆的小孩,坐在那愁眉苦脸的跟郎中说着什么。
见到身穿丝棉锦袍的杨仙茅进来,门口管迎接的伙计赶紧上前陪着笑招呼道:“这位公子,您看病还是抓药?”
杨仙茅朝不远处那对夫妇努了努嘴,低声说:“我找人。”
那伙计便以为杨仙茅跟那夫妇是一起的,于是也不管了。
杨仙茅走到旁边等候的几排长椅上坐下,这里还有十几个人在那儿等着看病。看来这韩神医的医馆生意还着实红火。同比之下,自家的药铺就显得异常的冷清了。且不说别的,单就这炉火和门帘,即便是自己有病了,也愿意到这样暖和的药铺来看病,尽管这的药费和诊金要贵很多,只要能掏得出这钱,也就不计较这一点,当然谁也不愿意去冰冷如冰窟的自家药铺去受冻的。
看来得尽快挣钱把药铺取暖问题解决了,好的就诊环境很大程度上会影响病患就诊率的。
杨仙茅在椅子上坐下,将土罐子放在了脚边,侧耳听着不远处那夫妇跟郎中说话。
就听那老郎中说道:“我跟你说了,只有等你儿子睡着了之后,再想办法。他哭成这个样,又根本不让人碰,我们是没办法把豆子取出来的。”
矮胖子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可是,刚才你们说了有办法的,所以我才把钱交了,现在你又说要等孩子睡了才行,——难道让孩子睡就是你们的办法吗?要是这样,我还不如叫其他人,其他的郎中也能做到,干嘛要跑到你这来花一两银子?”
那郎中有些不高兴,板着脸说:“怎么了?我们可没有强拉硬拽让你来,是你自己来求医的。我也在给你想办法治呀,我能想到的办法也想了,反倒把孩子耳朵弄破了,再不能做,要是再弄,豆子越捅越深,根本取不出来,他这耳朵就废了!”
少妇见儿子痛苦异常的样子,说:“你们把豆子越弄越深,这可怎么说?”
“是你儿子使劲动啊,你只能想办法让他睡,睡着了才能把豆子取出来。”
“不行,我交了一两银子,你却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我跟你说不清,我要见你们馆主,——韩神医呢?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出来给我儿子看病?我花一两银子就是找他看病的。”
那老郎中捋着胡须露出些许冷笑:“不好意思,我们馆主韩神医给人看病,诊金三两银子,要是出诊得五两。药费另算。”
矮胖子瞪眼说道:“三五两银子才看一次病?忒贵了吧?”
“我们馆主医术高明,天下皆知,知府、知县也常请我们馆主去看病的。除了本府人之外,其他府县也很多人来找他看病,连京城的都有来的。而且,现在你有钱只怕也找不了他看,因为他去县衙跟知县老爷吃酒去了,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口伙计高兴的说道:“回来啦!馆主回来了!” 说罢,赶紧撩起门帘出去迎接。
听到呼喊,后堂又出来几个丫鬟小厮,跟出去迎接。
一辆豪华大马车停在药铺门口,一个干瘦的老者,身穿大袖圆领斜襟丝棉长袍,仙风道骨,三缕花白胡须随风飘动,在两个丫鬟搀扶下,踩着脚凳,从车棚里慢慢下来,在丫鬟、小厮和店伙计簇拥下,众星捧月一般上了青石板,在门口跺了跺脚,抖掉鞋子上的积雪,这才跨步迈过高高门槛,走了进来。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韩氏医馆的馆主韩神医。
屋里的几个老郎中都赶紧起身,赔笑招呼。韩神医微微点头,说道:“诸位辛苦了。”
一个负责招呼病人的伙计陪着笑对韩神医说道:“老爷,您不在这会子,有两位员外着人来请您出诊。说是家人着了风寒。您看去不去?”
韩神医叹了口气,苦笑说道:“这是不打算让我歇歇脚啊,刚才在知县老爷家吃酒,多吃了两杯,头有些晕,待我先喝个醒酒汤,歇息片刻再去吧!”
那伙计赶紧答应,忙招呼里面给老爷准备醒酒汤。
韩神医正要迈步往里走,矮胖子站起来拱手说道:“神医,你可回来了,能不能给我儿子看看病?他耳朵眼里面塞了个黄豆,去看过别的郎中,用镊子想夹出来,结果黄豆太滑了,越弄越进去了。到了贵医馆这里,这位老郎中也想用镊子夹出来,可是也没夹出来,还弄得我儿子耳朵都出血了。你能不能给看看?”
韩神医便问了郎中道:“怎么回事?”
老郎中陪着笑说:“他儿子把黄豆塞到耳朵眼里头去了,先前郎中用镊子夹,反倒弄得更深。来了之后,我找了间安静的房子,叫他母亲把小孩哄睡觉。好不容易小孩睡着了,我用镊子想取出黄豆,结果这小孩马上就醒了,又开始哭了。我叫了两个伙计使劲按着,强行用镊子去取,结果黄豆太滑,而且孩子使劲挣扎,把耳朵弄出血。我不敢再弄,生怕把黄豆捅得更深,又怕伤到耳朵,反而麻烦。”
矮胖子赶紧又对韩神医说:“你给我儿子看看吧,你是神医呀,一定有办法的。”
韩神医回头看了看身后负责接待病患的伙计。伙计会意,赶紧解释说:“他只交了一两银子的诊金,我们给他说了馆主您的诊金价,他不愿意交。”
韩神医点点头,歉意地笑了笑,对矮胖子说:“既然这样,还是让我医馆这位郎中看吧,他的医术不在我之下,一定能看好的。不过你儿子一直动个不停,这个谁也没办法夹出耳朵眼里的黄豆。要不,你还是先把他带回家,等他睡着了再抱来,我们一定能帮你把豆子取出来的。”
“没用,刚才我儿子已经睡熟了的,——他昨晚上一晚都没睡,倒是很困了,所以很快就哄睡着了,可是这位郎中镊子一伸进去他马上就醒过来,然后嚎啕大哭,得想个别的法子才行啊!”
韩神医正要说话,酒劲上涌,打了个酒嗝,扭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对矮墩矮胖子说道:“你小孩这病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关键是让他睡熟了。这样吧,把他抱回去,今晚上尽量别让他睡觉,两个晚上他不睡,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抱了来,孩子两个晚上不睡,一定会睡得很熟的,那时候再想办法取出黄豆就行了。——抱歉,我喝得有点多,得去醒下酒。”
说罢,韩神医也不顾矮胖子的哀求,挥了挥手,在丫鬟搀扶下,径直进了后院。
第12章 巧取黄豆
老郎中对矮胖子夫妇说道:“你们也听见了,我们馆主已经说了,你小孩这个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一定要等他睡熟了,你就把孩子带回去,今晚想办法别让他睡了,不然他睡得不熟,像刚才那样镊子伸进去又会醒的。明天晚上睡得很熟的时候应该能取出来。诊金已经交了,明天这时候直接把孩子抱来,我给你取黄豆就行了,不需要再另外交钱。”
矮胖子无奈,只好叫两个小厮抱着少爷出了医馆。
杨仙茅赶紧拎起地上的小药罐跟着出了医馆,来到外面。
这对夫妻的马车停在医馆旁的空地上,他们抱着小孩正要上马车,杨仙茅抢先两步,说道:“两位请留步,我有话要说。”
两人有些惊讶,回头一瞧,借着韩氏医馆窗户透出来的光亮看清楚了这位少年,认出他正是先前他们去的回春堂药铺里的少年,当时站在旁边,似乎是那家的家人。胖子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你们先前去的回春堂的杨郎中的孩子,我这之前,在京城太医院的当书童,学了十年医术,略有小成。你儿子这病我有办法治。”
矮胖子一听不由大喜,随即又有些疑惑,问道:“那你怎么刚才不说呢?”
“我毕竟还是学徒,家父对我医术不放心,所以并不让我出手,但我有信心把你小孩耳朵中的黄豆取出来的,而且绝对不会伤害到他的耳朵,更不会痛。否则,我可以赔偿你们的损失。”
听这少年说得如此肯定,矮胖子跟妻子相互看了一眼。矮胖子说道:“行啊,那你要多少钱?”
“你们在韩氏医馆花了一两银子,我也只收一两银子,他们做不到,我却能做到。我可以到你们家里去,帮孩子把黄豆取出。”
“你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