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与中国关系交恶,是在德国统一之后的事情。而其中对中国最为仇视的,恰恰是来自于前东德的那些国民。这其中的缘由,就只能交给犯罪心理学专家们去研究了。
80年代初,中德还处于接触的前期,德国人一方面对中国不了解,不敢像日本人那样玩花招,另一方面又有着与中国搞好关系这个出发点,冯啸辰提出应当把进口的方向转向联邦德国,是非常正确的。
这样一个道理,对于罗翔飞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前或许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一经捅破,大家也就恍然大悟了。
关键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居然不是谈判桌上的老将,而是一个在谈判时负责端茶倒水的小临时工,这怎么能不让罗翔飞惊奇而且尴尬。
“我们此前也接触过西德的制造商,但他们的报价比日方要高出不少,而且在成套提供设备方面还有些犹豫,他们更希望我们采用点菜式引进的方式,这与日本企业能够提供的套餐式服务又有区别了。”罗翔飞回忆着冶金局的决策过程,向冯啸辰解释道。
冯啸辰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方向性错误了。其实德国人提出的点菜式引进,才是最适合我们的。套餐式的服务听起来很简单,但总包方不会从我们的角度考虑,不会为我们选择最物美价廉的设备。且不说把厕所都打包进来这种恶心的做法,就算是合同里只包括了设备,我们得到的也绝不是性价比最高的。”
“性价比?”罗翔飞一时没听懂冯啸辰的用词。
“性能与价格之比。”冯啸辰解释道。
“明白了。”罗翔飞点点头,然后说道:“小冯,你这个想法呢,从大道理上说,是对的。但具体到1780这个项目,就有些想当然了。我们上一次从国外引进轧机,是江城钢铁厂从日本引进的1700毫米热轧机和从西德引进的1700毫米冷连轧机,我们采取的就是整体打包引进的方式。因为当时根本没考虑自行制造的问题,引进时连制造图纸都没有购买,没有形成轧机建造的经验。这一次,我们是带着引进和学习相结合的态度,来洽谈南钢的1780轧机,我们希望通过这一次引进,学到轧机建造的经验,以便在下一次引进的时候,能够具备点菜的能力。就这么说吧,我们过去从来没有在饭馆里吃过饭,这是第一次进饭馆,你不让厨子给你提供套餐,而是由自己来点菜,你知道怎么点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可以带一个会点菜的朋友去啊。”冯啸辰说道。
“会点菜的朋友?谁?”罗翔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冯啸辰道:“我们没有建造经验,但国外有很多企业是有过轧机建造经验的。我们现在请三立制钢所来为我们配菜,配得好坏,都是由三立说了算,这相当于它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你能保证它不吹黑哨?”
“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这个说法倒是有意思。”罗翔飞开始有些悟到冯啸辰的思路了,他拿过自己的笔记本,郑重其事地把冯啸辰这句话记了下来,然后保持着记录的姿态,对冯啸辰说道:“小冯,你继续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有点意思。”
岂止是有点意思,这完全就是中国在交出了巨额学费之后才学到的经验,或者说是教训。既然我来到了这个时代,不管怎么说,也该帮国家把这笔学费省下来吧。冯啸辰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据我所知,在西方国家,有一些专门的咨询公司,就是帮客户进行成套设备采购设计的。他们会根据客户的实际情况,替客户量身定做合适的方案,让客户出最少的钱,获得最好的设备性能。如果需要,他们可以帮客户询价,甚至帮客户谈判,以取得最低的价格。这种公司,就是我说的,懂得点菜的朋友。他们的收费听起来很高,但与他们能够帮客户节省下来的费用相比,绝对是良心价,是物有所值的。”冯啸辰说道。
“你是从哪听说的?”罗翔飞问道。
冯啸辰学着电影里外国人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我平时也喜欢看书的,冶金厅资料室里的资料,我多少也翻过一些,再结合爷爷跟我讲过的事情,多少也就懂一些了。”
有一个曾经很牛叉的爷爷,实在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所有不合理的能力,都可以往这个爷爷身上推。如果这个爷爷已经不在人世,那就更好了,这叫死无对证,别人连去查证的机会都没有。
……呃,这样说自己死去的爷爷,算不算大逆不道啊?冯啸辰难得地感觉到了几分内疚,于是赶紧自我检讨起来。
罗翔飞没有注意到冯啸辰的这些小心思,他的脑子完全被冯啸辰的话给带动起来了。可不是吗,把引进设备的决定权,完全交给了三立制钢所,这就相当于把钱袋子毫不设防地交给了一个奸商,他不把你的钱榨干,岂能干休?
中国的确没有以点菜方式引进西方成套轧钢设备的能力,但中国可以聘请有能力的咨询公司来帮自己点菜啊。三立制钢所是利益相关方,他们是不可能为中方着想的,他们想的只是如何从中方获得最多的利润。而作为第三方的咨询公司就不同了,他们收了中方的钱,是要为中方服务的。这些老牌咨询公司,吃的是品牌、口碑这碗饭,他们绝不可能为了赚取一点回扣,而与三立制钢所之类的设备提供商勾结,共同坑害中方。有了这样一个得力助手,就算用点菜式引进的方式,又有何难?
如果转变了思维方式,那么南江省冶金厅与三立的谈判,就可以暂缓了,等找到咨询公司,再由咨询公司出面去洽谈也不迟。相比设备供应商,咨询公司的数量更为庞大,相互之间的竞争也更为激烈,经委完全可以货比三家,找到一家条件最好、价格最低的咨询公司作为助手,再借着他们的能力,与三立好好地过过招。
想到此处,罗翔飞也就不再掩饰了,他盯着冯啸辰,问道:“小冯,你愿意跟我去京城吗?”
“去京城?干什么?”冯啸辰的心抨抨跳了起来。
罗翔飞道:“我现在还不好说怎么安排你,这需要根据你的能力来定。不过,最起码,你可以先在我们冶金局当个翻译,你不是懂五门外语吗,我们非常缺这样的人才。”
“那,冶金厅这边……”冯啸辰拖了个尾音。
罗翔飞毫不犹豫地说道:“冶金厅这边,我来说就好了。你只是一个临时工而已,乔厅长他们不会舍不得放的。你放心,到京城去,我马上可以给你解决一个正式编制。进经委当然不太容易,我可以把你挂到下面的某个企业去,这点小权力,我还是有的。”
“这事,我还得和我父母商量一下。”冯啸辰的脑子有点乱,于是把冯立拉出来当了个挡箭牌。他现在的年龄才19岁,没结婚之前,在父母面前都还算是孩子,这么大的事情,要听父母的意见,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抓紧时间,最好能够在这一次跟我们一起回去,也省得我单独给你安排了。”罗翔飞道,他想了想,又说道:“你在南江这边,还有什么个人的困难没有,也可以一并提出来,如果我能够解决的,顺便也就给你解决了,总不能让你带着后顾之忧去京城工作。”
有这么好的事情?
冯啸辰乐了。
国家经委的一个局长,在省里想办点什么事情,还真是挺容易的,罗翔飞的这个承诺,绝对是一张可以随便填写金额的支票啊。
看来,这一次押宝是押对了,冯啸辰美美地想道。
第九章 冯家的家庭会议
“什么?罗局长要调你去京城?”
听冯啸辰郑重其事地向家人通报这一消息,全家人都惊呆了。
“他怎么会看上你的?你是不是在他面前吹牛了?”
“能给你解决正式编制吗?有没有说工资多少?”
“哇,去京城啊,太美了!哥,你能见到刘小庆吗?”
短暂的错愕之后,父亲冯立、母亲何雪珍、弟弟冯凌宇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问题。冯啸辰无奈,只能一个一个地解释:自己没有吹牛,而是的确从爷爷冯维仁那里学了一点本事,不知道怎么就让罗局长看中了;正式编制估计是能有一个的,工资嘛,没说,不过肯定是很低的了,刚参加工作嘛;刘小庆不是成天在京城大街上遛达的,想看只能到电影院看去,京城电影院里那个刘小庆和新岭的没啥区别,不值得羡慕……
“你真的没有欺骗罗局长?”冯立盯着冯啸辰的眼睛问道,他是中学老师,对于撒谎的孩子是一眼就能够看穿的。
冯啸辰坦然地迎着父亲的逼视,说道:“爸,我说过了,我跟罗局长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说到这里,他找来纸笔,不假思索地写了几行文字,递到了冯立的面前。冯立和何雪珍同时凑过去察看,只见纸上写的分明是几种不同的文字,其中有英语,那是冯立能够认得出来的;还有德语,冯立多少也跟冯维仁学过几句,至少能看出不像有假;至于日语和俄语,特征也很明显;最后一种文字,夫妻俩都不认识,据冯啸辰说,那是西班牙语,冯立夫妇也只能认同。
“小辰啊,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东西,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何雪珍欢喜起来,儿子能够把这几种文字写出来,哪怕只是会一两句,那也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两年社会风气在变,同事们凑在一起三句话倒有两句是聊孩子的学习问题,遇到这种时候,何雪珍就不敢吭声了,她的两个儿子都是初中文凭,跟人家那些打算考大学的学霸孩子没法比。
可现在不同了,原来自己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学霸,别人充其量能考个中专大专啥的,能学五门外语吗?自己的儿子跟着自己过世的公公学过五门外语,连京城来的大领导都欣赏他,专门要调他到京城去做重要工作,一去就能安排正式编制,享受中央机关的工资待遇……
好吧,就算后面这些是她编的,又有谁能揭穿呢?你不信,让你儿子到京城去问问呗,要不要让我儿子给你儿子带路?
“雪珍,小辰要去京城,而且这几天就要走,咱们得赶紧给他准备准备啊。”
何雪珍的思绪刚刚飞到人马座,就被冯立一声招呼给唤回来了。何雪珍带着一点美梦被打断之后的“起床气”,瞪了丈夫一眼,随后也开始着急起来了:
“哎呀,是啊,怎么会这么急?去京城,那可是北方啊,冬天水都会结冰的,得准备棉衣棉裤了吧?被子也得厚的,起码要八斤重的,老冯,你还能找到那个弹棉花的老师傅吗?对了对了,还有更重要的,去京城可不能穿得太随便了,会被人瞧不起的。小辰,明天我带你去百货公司,买几块布,做几身好衣服,老冯,你想办法去借点布票来,咱们家的布票不够用了……”
“呃……不用这么麻烦吧?”冯啸辰再次无语了,“妈,京城是冷,可是人家有暖气啊,呆在屋里就不冷了。棉衣棉裤都用不上,我把家里的军大衣带上就够了。厚被子更不用了,人家冬天屋子里比咱们这里还暖和呢。”
“你怎么知道?”何雪珍瞪着冯啸辰,好生纳闷。
“……这是罗局长跟我说的,还有,我看过的小说里也这样写的……”冯啸辰不得不甩锅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世在京城生活了20多年,对京城比对新岭还熟吧?
“咦,我倒是想到一件事……”冯立不愧是一家之主,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兴奋之余,居然还能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雪珍,小辰在冶金厅当临时工,是厅里落实爸爸的政策给安排的。现在小辰要离开冶金厅,去京城工作用的也不是冶金厅的关系,那这个临时工的名额,应当就空出来了吧?”
“嗯?”何雪珍愣了一下,旋即就反应过来了,她转头看向冯凌宇,面露喜色说道:“是啊,小辰用不上这个名额了,可以给小宇用啊,这样一来,小宇的工作问题就解决了。”
那年头,工作机会也是一种私有财产,谁占着一个坑,那么就可以世袭万代的。有正式编制的职工,如果到年龄退休了,就可以把工作岗位传给子女,这叫作“顶替”。冯啸辰在冶金厅的临时工岗位是落实政策分配给冯家的,冯啸辰用不上了,自然可以传给冯凌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冯立、何雪珍甚至可以不用考虑冶金厅方面同意不同意,因为他们压根没有理由不同意。
冯啸辰此前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听父母一说,他也有些意外。愣了一秒钟,冯啸辰摆了摆手,正色道:“爸,妈,你们先别急,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们说说。”
“什么事?”冯立夫妇同时问道。
“我想叫小宇开个店。”冯啸辰道。
“开店?”冯立夫妇再一次被大儿子的话给惊着了,其震撼的程度,不亚于冯啸辰告诉他们自己要去京城工作的那一刻。
“开什么店,小宇怎么能去开店?”何雪珍不解地问道。
冯啸辰道:“现在国家已经允许私人开店了,咱们这条街上不是已经有一家个体饭馆和一家个体商店了吗?”
“那是个体户啊。”何雪珍道。
冯啸辰道:“当个体户有什么不好?挣钱多,发展前途大,干得好了,过个十几二十年,没准就是中国首富了。”
“你不是得意忘形了吧?”冯立斥道,“个体户是好人干的吗?你没听人说,干个体户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放着冶金厅的工作不做,去当个体户,你是想坑你弟弟是不是?”
冯啸辰道:“爸,你这种观念已经落后了。咱们国家搞改革开放,以后个体、民营经济肯定是要大发展的,相比之下,冶金厅这种行业管理机构,反而会萎缩。我现在就在冶金厅当临时工,每天就是搬搬文件,扫扫地什么的,这样干上十几年,整个人就成废物了,你不看和我同样在厅里当临时工的那些小年轻,都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小宇还小,应该给他一个更上进、更有发展前途的空间。”
“这话也是罗局长说的?”冯立迟疑着问道。
冯啸辰的话,对于冯立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冯立当然知道,各个单位里出于安置行业青年而招收的临时工,基本上都是跑腿打杂的角色,这些人自己看不到前途,单位上也没打算给他们什么前途,于是大多数人都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喝酒打架搞对象,就是这些人的日常。
其实,在此前的冯立眼里,冯啸辰又哪里不是这种精神状态?只是这两天他突然给了大家一个惊喜,证明他此前的颓废只是一种假象,他其实是个好学上进的五好青年。
“小宇,你怎么想?”何雪珍看出冯立已经动摇了,她一向是个没啥主见的人,在大事情上从来都是看丈夫的决心。现在见丈夫也拿不定主意,她便把目光投向了当事人冯凌宇。
冯凌宇也有些懵,他一直觉得就业这件事情离自己很远,他宁可沉浸在清朝的才子佳人小说里。现在一个人生抉择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好了。
“我……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冯凌宇推脱道。
“你是想去冶金厅当临时工混吃等死,还是愿意开个店自己掌握命运?”冯啸辰盯着弟弟的眼睛问道。
“这……”
冯凌宇崩溃了:我的亲哥耶,你这问法也真是太坑了,分明就是充满了诱导,还让不让人愉快地做选择题了?当临时工的确是混吃等死的状态,这一点我早就在你身上看到了,你别装,几天前的你简直就是一个失足青年的模板。可说开个店就能自己掌握命运,我怎么看不出来,我还是个孩子好不好,你叫我去掌握命运!
冯立倒是慢慢冷静下来了,他对冯啸辰问道:“小辰,你说说看,你叫小宇开店,打算开个什么店,又怎么能够保证他不赔钱?还有,你说开店有前途,你怎么保证?”
冯啸辰对于这个问题是早有准备的,否则他也不会建议冯凌宇去开店了。不过,有些更进一步的想法,他现在还不能对家人说,恐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然后说道:
“爸,妈,小宇,我是这样想的……”
第十章 知青点故人
新岭市北边是一片工业区,分布着从建国之初到目前为止建设起来的20几家工厂。在这其中,又尤以靠近琴山湖的南江柴油机厂规模最大,有两千多工人,加上家属在内,六七千口人,就居住在琴山路两侧的几片工人新村里。
时值改革之初,国有企业仍然是社会上地位和收入最高的单位,在国企当工人是最让人羡慕的职业之一。不过,同一家企业内部,各家各户的情况又不尽相同,冯啸辰带着冯凌宇前来拜访的这家,就是柴油机厂家属院里少有的困难户之一。
“姐,我来了。”
敲开房门,面对着前来开门的一位姑娘,冯啸辰亲亲热热地称呼了一声。
这姑娘有二十七八岁光景,身材苗条,面容清秀,脑后扎着一根粗粗的长辫,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待你长发及腰”这样的诗句。她穿着一件柴油机厂的蓝布工作服,颜色已经有些泛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阳光的清香。刚打开房门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几分阴霾,但当看到站在门口的冯啸辰时,那阴霾便立即化作了和煦的春风。她一边忙着请二人进屋,一边连声地问道:
“啸辰,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班吗?这是你弟弟吧,我想想,是不是叫冯凌宇?我在你的照片上看过他,不过那时候他可还小呢……”
“凌宇,这是陈姐,我在知青点的时候,陈姐对我比亲姐姐还好。”
冯啸辰带着冯凌宇进了门,在客厅的竹椅上坐下之后,郑重其事地向弟弟做着介绍。
冯啸辰初中毕业的时候,还不到14岁,按照政策规定,直接被安排到了南江省下面一个叫作清东县的地方当知青。他爷爷冯维仁那时候还是反动学术权威,是被监视劳动的,他父亲冯立在乡下教书,属于没什么地位的臭老九,加上他自己年纪太小,打架都打不过别人,因此在知青点属于被人欺负的角色。
他面前这位姑娘,名叫陈抒涵,年龄比冯啸辰大了八九岁,当时在知青点也算是个老资格了。因为整个知青点来自于省城新岭的只有她和冯啸辰二人,因此她把新来的冯啸辰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处处呵护着他。有人欺负冯啸辰的时候,陈抒涵会像护雏的母狮一样向对方发飚。知青生活困苦,陈抒涵经常会把从家里带来的好吃的东西留给冯啸辰吃。冯啸辰刚到农村的时候,啥农活都不会干,陈抒涵就一样一样地教他,还经常帮他完成那些完成不了的任务。
运动结束之后,知青点撤销,百万知青大返城,陈抒涵和冯啸辰一道回到了新岭。不过,回来之后的二人,境遇却大不相同。
由于冯维仁被落实政策,冯家一下子翻了身,冯立被调回新岭工作,进了还有些名气的二中。冯啸辰也借着爷爷的光,进了冶金厅,虽然只是一个临时工,但也算是有了一个饭碗。
陈抒涵就不一样了。她父亲在前年因病去世,大弟弟顶替进了厂子,是正式编制。厂里为职工子弟安排的临时工岗位也已经被小弟弟占了,她回来得晚,已经没有名额给她用,她只能和其他许多返城知青一样,在家里无限期地待业。
两个弟弟先后结了婚,为凑社会上流行的“四十八腿”的家俱,家里原有一些积蓄都用尽了,还欠了厂里互助会的不少钱。两个新家庭都有大量的基础建设要搞,“三转一按”之类的家电还没配齐,所以两个弟弟都是不可能向家里上交工资的。至于还债和供养姐姐的事情,就只能落到陈抒涵的母亲一个人肩上了。
一个弟弟在厂里要到了宿舍,带着弟媳搬出去住了。另一个弟弟和弟媳占了陈抒涵原来在家里的房间,陈抒涵只能和母亲骆秀兰住一个房间。住在家里的那个小弟媳已经怀孕了,正琢磨着孩子生出来之后交给老人带,对于大姑子住在家里占着空间颇为不满,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动不动就说大姑子岁数也不小了,已经熬成了老姑娘,实在不行,找个离了婚或者死了老婆的男人赶紧嫁出去,也省得碍眼……啊不,也省得婆婆心里搁一块心事不是?
冯啸辰在知青点的时候就已经听人说过,陈抒涵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那之后,她似乎是伤了心,对许多追求者都无动于衷,因此才拖到这个年龄还孤身一人。对于陈抒涵回城之后的情况,冯啸辰也非常清楚。他虽不算一个上进青年,但却是良心未泯,对于这位曾经如亲姐姐甚至可以说是如亲娘一样照顾过自己的大姐,他一直都是心怀感念的。
如今这个冯啸辰,继承了前一个冯啸辰的身体,也继承了他的一些感情。见到陈抒涵的时候,冯啸辰还是忍不住涌起了一阵温情。过去的他能力有限,自保尚且不足,哪还能给陈抒涵什么帮助。现在他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新人,临去京城之前,他决定帮自己的前身了却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