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情况,乔厅长他们知道吗”罗翔飞问道,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多余,乔子远他们如果知道冯啸辰的本领如此逆天,怎么可能会让他当个勤杂工呢
冯啸辰摇摇头,道:“这些事,我没有跟别人说过甚至我爸妈都不清楚。”
“为什么”罗翔飞有些好奇。
冯啸辰假装愤青地说道:“说了有什么用,我不还是一个临时工吗”
“可你现在为什么跟我说了呢”罗翔飞又问道。
冯啸辰道:“我知道瞒不过你,你比乔厅长他们目光都更敏锐。”
“也许是他们没重视你吧。”罗翔飞替乔子远他们开脱了一句,冯啸辰这话,明显有些拍他的马屁了,偏偏拍得他还挺舒服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如果你不在我的便笺纸上写下那个图号,我也不会注意到你的,你可以继续隐瞒下去。”
“我不能不写。”冯啸辰说道。
罗翔飞道:“为什么”
“良心。”冯啸辰简单地回答道。
“我替国家感谢你。”罗翔飞郑重地说道,说完,他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问题的在这之前,有没有用什么方法提醒过乔厅长和陆工他们”
这个问题已经比较敏感了,如果冯啸辰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却迟迟不说,直到罗翔飞来了,才以这种方式说出来,那么就说明冯啸辰透露此事是带着某种目的的。用俗话来说,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与他标榜的“良心”就挨不上了。
冯啸辰当然不会给自己落下这样的话柄,事实上,早先那个冯啸辰根本就看不懂图纸,只是在十几天前,他穿越过来,才具备看这些图纸的能力。kbs3720这个图号,也不是冯啸辰大海捞针一般从几吨图纸里找出来的,这是来自于他前世的记忆,他充其量也就是在搬图纸的时候,找到这份图又确认了一遍而已,这也不过就是几天前的事情。
“我是前几天才偶然发现这个问题的。”冯啸辰道,“因为你们要来,厅里让我们几个人把图纸搬到会议室去,晚上还要留下来值班。我闲着没事,翻了一些图纸,恰好看到了这张。”
“真是万幸啊。”罗翔飞接受了冯啸辰的解释,这其实也是最合理的一个解释。他又抽了两口烟,然后说道:“小冯,听你的意思,过去这半年里,南江冶金厅和日方谈判,你一直都是在场的,对于这个引进项目,你有什么看法”
“可以直说吗”冯啸辰问道。
“当然要直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咱们党一贯的作风。”罗翔飞说道。
冯啸辰笑了笑,说道:“依我说,这个项目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是在所难免的。”
“呃后生可畏啊。”罗翔飞长叹了一声,换成一个其他的什么工作人员,敢在副局长面前这样说话,恐怕当即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1780热轧机的引进工作,是由冶金局和南江省冶金厅共同承担的,有关的工作原则、工作方向,也是双方深思熟虑的结果,其中罗翔飞也贡献了一部分思想。冯啸辰上来就说项目的方向是错的,这岂不是把一船人都给打了,罗翔飞也就是意志还算坚强,否则这会早就被气得休克了。
“你说说看,为什么项目的方式一开始就是错的。”罗翔飞决定认真地听一听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了,敢出此狂言的人,要么是真正的智者,要么就是个愣头青,罗翔飞在心里觉得冯啸辰属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起码能达到九成九吧。
“首先,我们把进口的方向限定在rb企业身上,就是一个错误。”冯啸辰发话了,他可丝毫不认为自己会在罗翔飞面前露怯,不好意思地说一句,他的许多观点,恰恰就是罗翔飞自己在若干年后反思的结果,他可是没交版权费的哦。
“在整个西方世界里,rb是与中国经贸往来最为密切的,我们选择rb企业作为引进来源,有什么不妥”罗翔飞反驳道。
冯啸辰道:“正因为rb与中国经贸往来最为密切,所以rb人对于中国政府的决策风格最为熟悉。他们知道我们缺乏国际化经验,在国际技术交流中有弱者心态,容易被外方左右,因此在谈判中能够熟练地使用各种技巧,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呃”罗翔飞语塞了。这也算一个理由他细细地想了一下,终于无奈地承认冯啸辰是对的。他与许多西方国家的客商都打过交道,只有与rb人打交道的时候,是最为舒心的,人家会把各种事情都考虑周全,处处都迎合中国人的心理。他原来只觉得这是积极的一面,现在想来,人家对自己熟悉,自己却不了解人家的规则,在谈判之中,不吃亏才是奇怪呢。
冯啸辰继续说道:“相比之下,美国和欧洲的厂商,由于对中国不了解,在谈判的时候反而不敢过分,生怕被我们抓住把柄,影响双方的关系。尤其是联邦德国的企业,为了能够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新兴市场的态度是非常谨慎的,他们会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让中国人觉得吃亏。如果我们一开始就选择与联邦德国进行合作,类似于抽水马桶这样的问题,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罗翔飞已经惊得目瞪口呆了,这哪里还是一个不满20岁的临时工说出来的话,经委那些资深的外贸官员,对这个问题的领悟,似乎也不及冯啸辰更深入吧:
第八章 跟我走吧
德国与中国的关系,说起来也是挺有趣的。
那时候的联邦德国,经济上处于上升期,需要中国这样一个新兴市场来消化它在装备制造业上的过剩产能。在政治上,它是一只跛脚鸭,国家处于分裂状态不说,作为二战的战败国,在欧洲也是没有太多政治地位的,迫切需要中国这样一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来作为它的盟友。
在这种情况下,联邦德国对于与中国的经贸合作非常重视,向中国出口装备的时候很少有留一手的念头,这一点与美国和rb都大不相同。在美国看来,中国毕竟是东方阵营的一员,在输出技术时是需要有所节制的。而在rb看来,中国是一个有潜在竞争力的邻国,他们可不愿意教会了徒弟再饿死师傅。两相比较,就能够看出联邦德国的难能可贵了。
德国与中国关系交恶,是在德国统一之后的事情。而其中对中国最为仇视的,恰恰是来自于前东德的那些国民。这其中的缘由,就只能交给犯罪心理学专家们去研究了。
80年代初,中德还处于接触的前期,德国人一方面对中国不了解,不敢像rb人那样玩花招,另一方面又有着与中国搞好关系这个出发点,冯啸辰提出应当把进口的方向转向联邦德国,是非常正确的。
这样一个道理,对于罗翔飞这个层次的官员来说,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前或许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一经捅破,大家也就恍然大悟了。
关键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居然不是谈判桌上的老将,而是一个在谈判时负责端茶倒水的小临时工,这怎么能不让罗翔飞惊奇而且尴尬。
“我们此前也接触过西德的制造商,但他们的报价比日方要高出不少,而且在成套提供设备方面还有些犹豫,他们更希望我们采用点菜式引进的方式,这与rb企业能够提供的套餐式服务又有区别了。”罗翔飞回忆着冶金局的决策过程,向冯啸辰解释道。
冯啸辰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方向性错误了。其实德国人提出的点菜式引进,才是最适合我们的。套餐式的服务听起来很简单,但总包方不会从我们的角度考虑,不会为我们选择最物美价廉的设备。且不说把厕所都打包进来这种恶心的做法,就算是合同里只包括了设备,我们得到的也绝不是性价比最高的。”
“性价比”罗翔飞一时没听懂冯啸辰的用词。
“性能与价格之比。”冯啸辰解释道。
“明白了。”罗翔飞点点头,然后说道:“小冯,你这个想法呢,从大道理上说,是对的。但具体到1780这个项目,就有些想当然了。我们上一次从国外引进轧机,是江城钢铁厂从rb引进的1700毫米热轧机和从西德引进的1700毫米冷连轧机,我们采取的就是整体打包引进的方式。因为当时根本没考虑自行制造的问题,引进时连制造图纸都没有购买,没有形成轧机建造的经验。
这一次,我们是带着引进和学习相结合的态度,来洽谈南钢的1780轧机,我们希望通过这一次引进,学到轧机建造的经验,以便在下一次引进的时候,能够具备点菜的能力。就这么说吧,我们过去从来没有在饭馆里吃过饭,这是第一次进饭馆,你不让厨子给你提供套餐,而是由自己来点菜,你知道怎么点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可以带一个会点菜的朋友去啊。”冯啸辰说道。
“会点菜的朋友谁”罗翔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冯啸辰道:“我们没有建造经验,但国外有很多企业是有过轧机建造经验的。我们现在请三立制钢所来为我们配菜,配得好坏,都是由三立说了算,这相当于它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你能保证它不吹黑哨”
“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这个说法倒是有意思。”罗翔飞开始有些悟到冯啸辰的思路了,他拿过自己的笔记本,郑重其事地把冯啸辰这句话记了下来,然后保持着记录的姿态,对冯啸辰说道:“小冯,你继续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有点意思。”
岂止是有点意思,这完全就是中国在交出了巨额学费之后才学到的经验,或者说是教训。既然我来到了这个时代,不管怎么说,也该帮国家把这笔学费省下来吧。冯啸辰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据我所知,在西方国家,有一些专门的咨询公司,就是帮客户进行成套设备采购设计的。他们会根据客户的实际情况,替客户量身定做合适的方案,让客户出最少的钱,获得最好的设备性能。如果需要,他们可以帮客户询价,甚至帮客户谈判,以取得最低的价格。这种公司,就是我说的,懂得点菜的朋友。他们的收费听起来很高,但与他们能够帮客户节省下来的费用相比,绝对是良心价,是物有所值的。”冯啸辰说道。
“你是从哪听说的”罗翔飞问道。
冯啸辰学着电影里外国人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我平时也喜欢看书的,冶金厅资料室里的资料,我多少也翻过一些,再结合爷爷跟我讲过的事情,多少也就懂一些了。”
有一个曾经很牛叉的爷爷,实在是一件美妙的事情,所有不合理的能力,都可以往这个爷爷身上推。如果这个爷爷已经不在人世,那就更好了,这叫死无对证,别人连去查证的机会都没有。
呃,这样说自己死去的爷爷,算不算大逆不道啊冯啸辰难得地感觉到了几分内疚,于是赶紧自我检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