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让我死。”
国公爷转头看了看柳氏惊疑不定的脸,抚着侯骏的手说,“丈夫无怒,为武的上不得战场,做文的撰不了两名句酸诗……到今天我才看你有了点意思……不过,你目无尊长,桀骜难驯,欺凌母辈,且误杀人命,今日起流放你去终南山,我不发话你不要想回来。”
终南山,山里的隐士和地里的蚂蚱一样多,隐到终南山里来,才显得与众不同,一待国君见召,会比蚂蚱还快地跳去长安。这是师父说的,这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说出话来总是与众不同,如同他的本事一样高深莫测。
还有一位小他两岁的小师妹莺,整天逗弄他这个师兄。这个妖精一样的女子只是年轻而已,如果长大了,容貌犹胜柳氏三分,那么心肠也一定会毒过柳氏三分。他只专心学艺,心无旁骛,从不去招惹她,一次也不拿正眼瞧她。
终南山也叫太乙山,位于长安城南五十里,千峰叠翠,景色幽美。
清晨,侯骏在太乙湖边的峭石上打坐,才刚入定,就听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叫道,“侯哥,侯哥,你在哪里啊?”侯骏知道明明莺莺就在身后,故意不去理她,“侯哥……师父叫你吃饭,”
“……”
“哦,我倒忘了,早饭才吃过,午饭还早”莺莺嘻嘻笑着,侯骏不理,又感觉耳后痒痒的,是她捏了根野草叶在他耳后搞鬼,侯骏咬牙忍住,楞是不动。
一会儿,又感觉一只小虫麻苏苏的顺着鼻孔爬进,再也忍不住,俯身打个大大的喷嚏,此时后面伸过一根玉指,轻轻在侯骏背上一点,侯骏再也坐不住,一跤跌进湖里,如个落汤鸡一般。
他抹着脸上的水,冲岸上笑得前俯后仰的师妹破口大骂,“泼妇!”
“泼妇!”,柳氏不知何时睡着,听到侯骏的叫声,此时惊醒,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倦于侯骏的怀中,被他发狠似在抱住,彼此身上都热乎乎的。
借着外边透进的光线,她发现胸前两条铁棍似的手臂,正将自己箍得生疼,脸莫名的烫得厉害,一阵突如其来的慌乱,这是她活到现在都没有过的经历,一时间又惊又气。
又听他口中骂着,心里又是一阵阵冷得发抖。但听他骂过之后再无动静,还在熟睡当中,知道是在做梦,心下稍稍放宽,动也不敢动。
外边已经雪霁风停,渐渐有了人声,侯骏猛然醒来,感觉身上酸疲难耐,像是从未睡过似的。看到两人的姿式,赶忙一抖落手将柳氏推开,脱口道,“啊啊,罪过罪过,我睡过头了”。
这还是自打长安出来以后,侯骏对她一口气说话最多的一次。柳氏怕他尴尬,连说,“是啊,若不有个人挨着,恐怕我捱不过这晚。”
侯骏心头一暖,暗道“柳氏毕竟是自己的长辈,也是自己今后唯一的亲人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待怎样呢?她以前的所做所为,无非是为了自己儿子能够袭得陈国公的爵位罢了。有母若此,不正是自己以往所盼的吗?她这样的年纪,由富贵中遭遇落魄,打击也是够大的了。比不得自己,原本就对陈国公府中的一切不抱任何奢念,倒不觉得有多难过。”
他想到了那个可爱的小弟,知道柳氏内心承受了多大的苦楚。可是她还能强做欢颜,倒比自己坚强百倍了,自己若是再不依不饶,就不算男人了。
人有时就是这样,看起来有着不世的怨恨,一句话,竟就春风解冻了。
看看柳氏穿好衣服,侯骏小心揭开压在她们身上的废墟,一阵刺眼的雪色包裹了两人,“炭火!你在哪儿。”侯骏中气十足地喊道。
一阵明亮的马嘶应声而至,炭火从原来卧处一跃而起。
第003章 良好开端
炭火这匹马夜里一直伏卧在倒塌的茅屋下面,它没有乱蹿。
它比昨天晚上活泼多了,一是充分的休息,再者也吃了些草料,显出点生龙活虎的气势来。
而柳氏经过刚才与侯骏两人的勾通,心情也是莫名地好转,连日来的愁苦一扫而空。
以后的日子虽然尚无着落,眼见着是一大把的苦日子等着他们,偏偏房子也倒掉了,不过侯骏对她态度的转变是最重要的。她第一次感到生活不是多么的难熬。
毕竟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都能打到乌鸦,看来这些年在终南山并不是虚度了光阴的。
女人对事关生活的问题总是比男人现实。她们总是一眼就把那些事关寒冷、饥饿的关键所在看得清清楚楚。
她四下里看了看,风停了以后到处银装素裹,不远处也有几间草房子风掀掉了屋顶。那些人同样在大风雪中蛰伏至天明,现在都已经从雪堆中爬了起来,有的在雪里扒着被风雪埋掉的生活用品,有的在整理物料、重盖栖身之所。
柳氏征询地看向侯骏,却发现他此刻正忙得满头大汗。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条麻绳,由炭火拉着,将旧屋顶从原址上拖走。他看着整理出来的材料,对着柳氏说道,“东西损坏了不少,已做不起原来的规模了。”
她马上说,“那就先将就些吧,眼下天寒地冻的,也没处找。”
他们只能在原来的基础上临时搭建起一座窝棚,棚顶尖尖的,最高处也只有一人来高,人要伏下身才能钻进去。里面的空间柳氏也已经看过,睡两个人的话的确有点挤,弄不好还得倦起腿才行,不过能有个栖身处也不错了,心里坦实了许多。
这里原本是一个几近荒废的村落,那些个有钱有势的大都举家迁往柳中县城、更有的直接去了西州府城,侯骏他们这批人的到来,让这里再度有了点生气。
此时侯骏刚刚把窝棚支起来,从村里踩着积雪,走过来一个人,这人身材矮壮,面堂黝黑,毛发卷曲,大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件夹衣,他离得大远,就大声地冲着侯骏他们喊道,“嘿!我说小老弟,房子倒了?”
侯骏只是与他对了一下眼光,就发现这个人的右边瞳仁与别人不同,上边有一块白斑,瞭望顾盼间会冷不丁闪一下白光,料定此人就是昨天傍晚来自己这里偷柴、偷窥的那位。
侯逡对他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人家既然主动过来打招呼,总不能过分冷落,于是简单答道,“是啊,刚住下,就遇上这事。”
“我叫罗全,叫我罗哥、罗子都行”,罗全自报家门,“咱们可是一路结伴来的,以前在半路上有差爷看着,也没说上什么话,从今就好了,咱爷们都是守法的良民,又都要在牧场谋生,小兄弟,以后你就跟着哥哥混吧,怎样?”
罗全说着,眼睛不停地往柳氏的那边瞄,腿脚也凑了过去,此时柳氏正在刚刚搭建好的窝棚边把几件被褥抖净铺平,侯骏心说你还守法的良民,我看你是贼性难改。
罗全已经踱窝棚边,柳氏正好铺好了被子从里面站起身,冷不防看到罗全那一扇门板似地身子正压过来,吓了一跳,忙一退,如果这一步退得晚些,两个人就会无意间撞个满怀,柳氏脚下一绊,身体失去控制,整个人向一边倒去,嘴里失声尖叫“哎呀!”。
罗全赶忙去扶,却没碰到人,那边侯骏不知怎么就到了柳氏的身边,动作不大,伸出小臂在柳氏的右腋下一托。罗全看不见侯骏的动作,柳氏稳住了身子,但是脸色却是不大好。侯骏倒了房子,又见柳氏受到了冲撞,对罗全冷冷说道,“这位罗大哥,有事你就说,脚先站稳了别乱动,方才这匹牲口就把我的柴棚撞塌了。”
这明显就是逐客令了,谁知罗全全不在意柳氏的话,刚才他就想混水摸鱼,装做不禁意间占些柳氏的便宜。不想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他还不死心,哈哈笑道,“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不瞒二位,昨天晚上,我就见到一位官老爷……”
他向着柳氏凑过去,柳氏身子一扭避开了。罗全又向着侯骏靠近过来,低声说,“我已经见副牧监大人手下的管家,姓罗,这位罗管家,在副牧监大人跟前是说话算话。昨日我与罗管家一叙,罗管家对我的来历十分的赏识,表示要给我在牧场里安排一个管事”。
“才是个管家,我以为是牧监呢。”侯骏说道。
柳氏忽然想起来,侯骏在十三岁那年一刀干死的那个,也是一位管家。
又有一男一女一对三十左右的年轻夫妇陪着一位老者走了过来,老者五十上下,头上包着防风蓝布包头,一抹山羊胡,正是昨天见过的村正。别看这个村正官不大,但是帝国统治中枢对基层所下达的各项政令、以及三省六部涉及地方的户籍稽核、水旱徭役、征兵征饷,都要村正带人落实才行。
罗全看看三人将近,做势长话短说地道,“是这样,我看那个罗大人的管家,有时半夜还要赶回柳中县去,也没有个合适的脚力,我看你们这马是匹好马,已答应说和,把你们那匹枣红马赠与罗大人。”
柳氏惊得目瞪口呆,两家人面只朝过一回,就替人做主,把人家东西送人了。
侯骏怒极反笑,断然说道,“这位仁兄,你愿送就送,实在没的送,大哥你亲自背负了这位罗大人往返柳中,旁人也不能干涉。但是小弟这匹马,乃是千里有缘驹,昨日刚到手,就不好意思送人了。”
罗全被噎得像有什么东西顶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冷笑一声道,“我话放在这里了,肯与不肯你们小两口再掂量,罗大人别说要你们匹马,就是要人,哪个敢不给!”说完甩手即走,恰与到来的村正撞上,也不道歉。
侯骏暗暗把拳头捏得直响,恨不得追上去捶他两下,柳氏悄悄一拉他,这才作罢。
刚到的三人莫名其妙地看看离开的罗全,那个女子怀里抱着一卷行李,脆声说道,“晚上俺爹就说,西州这么多年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只定会有些老房子禁不得,果然让他说着了,今天俺家中的羊圈也倒了,驴棚也倒了!家里那头瘸驴差点闷死在驴棚里,忙到现在才来,想必来早了你们也没有功夫做了来吃,昨天没冻着吧?”